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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碎梦刀(苏梦枕同人) 作者:萧雨楼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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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
我听到她温柔的唤我,声音自亘古传来。风在窗外,而四周有金粉沉埋的宁静。
我在这声音里一直沉溺,沉溺至无人可达的深处。
心头忽来怆痛,我蓦地撑开双目。



一、

“谢小禾!”
门被擂得“咚咚”响,我急急睁眼,几乎没用到“鲤鱼打挺”的招数,便翻下了床。
导播在门外大呼:“说了今天凌晨三点半赶工,现在已经两点三刻,你还不起来化妆!你知不知道,整个剧组你的妆面最难做……”
我已拉开门,陪笑道:“来了,这就好,五分钟。”
他恨恨白我一眼:“不要叫我们等你!”

早知道武侠片不好做,头套难戴衣裳难穿,却禁不住制片人一再说:现在世道就是这样的啊,武侠片受追捧,媒体也好观众也好,哪个不爱戏说和武侠?你看看《英雄》的票房,再看看《卧虎藏龙》……
跟我说那么多做什么?我是演员,这是我糊口的本事。再则,好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便是要我扮太空人,我能有什么意见。
谢小禾!我立时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能这么说。那制片倒是个好人。商业社会,大家都是为生计,谁会跟钱过不去。
只是……武侠片,天知道,我到现在,除了从荧屏上耳濡目染了《射雕》什么的,从来没接触过“武侠”这两个字。打打杀杀,那是男人喜欢的事,我没有兴趣。

剧本拿回来,马上苦读。这个名字像是出自元曲——《说英雄、谁是英雄》,听起来很豪迈,曲子里不过是一句自嘲。
剧中有两个女主角,我扮演的那个,叫“雷纯”。在剧本里,是个极美的女子,也颇有心机。与男主角之一的“苏梦枕”有一段爱恨情仇。纠缠到最后,他中毒极深,却宁死不愿为她所用,着亲信杀了自己。
这样的死亡方式,倒是很特别,我思忖道。而且你看名字多么怪,苏梦枕。
演苏梦枕的是制片特意从香港请来的明星。英俊温和的男人,抿起唇来,有凛凛的冷峭。第一天见面,居然毫无明星架势,只微笑对我伸出手来:“你好!谢小姐?”
我差点三天不愿洗手。当我还十五、六岁时,他已然是我心中偶像。紧张之下还在想:咦,他的普通话,怎么说得这般好?
几乎乐意不要薪酬与他拍戏——幸好我是势利女子,马上暗自驳斥自己:如何会有这样没出息的念头,简直无颜见江东父老。

另一女主角叫“温柔”,可剧本里说她一点也不温柔,反是任性里带点刁蛮。不是不可爱的——如果你是肯悉心呵护他的男人。有她在,乐趣多多不寂寞。生活里真有这样的女友,倒也天真可喜。有人说她太麻烦,听起来似乎人人都要娶王熙凤做老婆才过瘾。可是女人若都那么能干,还要男人做什么?
这个演“温柔”的女演员,听说家里很有些财势,拍戏只是个人喜好,家人并不指望她以此谋生,难得的是对此爱好予以尊重,每天来去片场亦是私车接送。是以她看人的眼神带着点倨傲,而且屡屡有意无意对我发难。初初只当自己多心,一直到那次片场小聚,她当众人面问我:“他们说你从前是做小剧务的?”
我四下扭头,看不到她嘴里的“他们”,只得应道:“是。”
她“哦”了一声,又问:“走到今天做主角,也是很不容易的吧?”——这样的话,换种口气,便是关心。自她口中出,却大有不屑之意:谁知道你这么一个无背景无权势的小女子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娱乐圈种种传闻,兜头如脏水泼下。
我沉默。其中甘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
她并不要我答案,看我不语,露出胜利微笑,仍是不肯饶人:“做主角是不是很过瘾?”
我温和道:“很过瘾——起码做剧务的时候,不会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问:做剧务是不是很过瘾?——这么精彩的问题,不是谁都能摊上的。”
她涨红了脸,幸得远处有人叫:“小禾!”
方才解困。
后来剧组有高人“点拨”:“谢小禾,你竟不知原来这‘雷纯’一角由她担纲?是制片坚持起用你的。”
我恍然,不禁额上微汗。忒也迟钝,今日才知分晓。又觉惋惜:那样一个冰雪伶俐人,难道不知道“人托戏”的道理?说穿了,是人演戏,不是戏衬人。
我不怨恨。我只为她可惜。我是谢小禾,我不恨人,任由命运拨弄,只求留些许间隙与我支配即可。

今天是雷纯第一次出场,难为他们没有叫我画“魔女妆”。这些天恶补往日武侠片,看《笑傲江湖》里女主角乍一现身,美貌女子画金色眼影,夸张浓眉,构思之奇特,真真震烁古今。

妆不惊人死不休。

制片道,雷纯的妆面,要清淡中见幽美。没有人告诉我他坚持用我的原因,他只道:“小禾,雷纯非你莫属——希望你能读读原著。”

制片说“希望”,其实就是“必须”。我刚托小石头帮我带来一套《说英雄》——小石头就是戏里演男主角之一王小石的。他性子随和大方,初次来剧组便请大家喝红酒,嘻嘻哈哈乐天派的样子。混得熟了,干脆以戏名呼之。他倒叫我“姐姐”,说是有眼缘。这小子聪明得紧,举手投足都是戏。戏里他与雷纯还算和睦,戏外偶尔会说心事:“姐姐,有一女子我很喜欢,但她家里平凡;另一女子爱我甚深,家境又好,暗示如我愿意做演员,保证可以把我‘炒’红”——口气无辜无助——“不知道怎么选择是好。”
我调笑道:“吃东家,住西家。”
他委屈道:“姐姐!”
我叹气:“你想要什么?”
他眼神发亮:“我想要名利,也想要爱情。”接着做痛苦状:“我都不知道我究竟爱的是谁?”
我微笑道:“怎么不知——你既不愿你的灵魂受苦,也不愿你的□□受苦,你最爱的,当然是你自己。”
他沮丧:“原来我这么自私。”
可是,自私有什么不好?谢小禾每天拍戏看剧本应酬之余还要自怜兼自爱,兄弟,这才叫天下第一自私人。
我笑着饮一口酒,为什么不呢?我衣食足,知荣辱,努力工□□护自身,最是奉公守法好公民。我理当快乐无忧。



今天看了看棚子,布景还算好。不过这段戏,是在江边。共用了五只船,三只做背景,两只是主要道具。船内的布置也还不错。看来这次的道具师请对了人。
只小禾还有些懒散,导播告诉我,两点三刻才将她唤起。他们都不明白我为什么执意要用这女孩子,可是我还记得初次在片场见她,她被那女主角支使得团团转,却仍有温和笑意,眼波流转处,灵动生姿。她并不是太美丽的女子,娱乐圈最不缺乏美女,她只是灵秀,有晶莹双目。眼角眉梢,历历难却。她的气质,最是难得。况且知道感恩。见惯太多明星,把他捧上去即翻脸不认旧情。小禾不是,屡屡在媒体面前表示感念。其实,是观众买她的帐,我便是伯乐,也得她是千里马。
听说她身世不好。只是听说。她并未吐露半字。每天片场相见,惟有笑靥如花。
很好。这样的女子,内秀其中,并不指望靠凄惨身世博取同情。就是有些低调的不合理。再多磨练,便知道如何推销自己。谈笑间、樯栌灰飞湮灭。
只要她肯学。
戏拍得很满意,一次就PASS了。小禾淡定从容,比她的容貌更能抓住观众。我看好她。只白愁飞表演有些过火,凡事不能过,过了,就显得做作起来。
对新人的要求,也不可放松。我要的是好戏,好戏才能带来好利润。
下一场是雷纯和苏梦枕的初会。希望小禾能有出色表现。
                                                                                                     ——制片手记


二、
片场里精神奕奕,一俟回到房间,只觉全身四分五裂,恨不能一头栽进梦乡。
可是不。小石头拿来的书还在枕边,一定要翻一翻。制片口气委婉,我却不能当耳边风。
谢小禾若无这点悟性,不如回家去嫁人,何必出来现世。
我打个哈欠,翻出一本。封面上字体俊拔:温柔一刀.一怒拔剑——呵多么有趣的书名。

写得不是不精彩的。我竟不知体内有武侠因子,追着一路看下去。
只厌恶间中作者屡屡跳出来大说其话,借这个的嘴、借那个的嘴,说穿了不外自己憋不住,一定要站出来发表慷慨言论才过瘾——幸而不会自书中跳出逼读者认同。
我叹气,谢小禾,不要太苛责,他不在自己书里说话,你还叫他到哪里去说?——大不了不看就是,轮到这些大段言谈便急急掀去,省时省力。
只挑苏梦枕与雷纯的片段看。自汉水江畔雷纯初次露面直看到三合楼初会——明天赶得正是这一场重头戏。
翻看至此,已是夜半时分。只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这苏梦枕好生奇怪,他到底爱雷纯什么?若是真爱、又为何非杀雷损不可?权势可以让人这般丧心病狂么?两家做亲家,有什么不好?难道只为“一山不容二虎”?江湖人多么不可思议…………胡思乱想良久,忽有倦意袭来。

朦胧间,只听到有人温柔道:“他们只是要好好生存。他们?他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暗笑:怎么现下还有如此老土的对白?……缓缓回过神:奇怪,我刚睡下,难道这就开工了?
勉力睁开双目,看见面前一个模糊的影子,揉揉眼睛,看仔细了,竟是一位古装女子,紫衣长发,色若春晓——我今日方知什么叫“红颜”。怎如当下,但凡女子,皆为“美女”,直和“才女”一般泛滥成灾。
原知紫色最是挑人,穿得不好,简直惨不忍睹。贴在她身上,却是天生的色彩,配上白肤红唇黑发,精致得不似真人。
我忽然警惕起来:不是导演嫌我愚笨,找来换掉我的吧?思虑间,却见她对我嫣然一笑。
再叹气:谢小禾,这样美丽无双的女子,你拿什么与人争?连你看了都为之心折,不要再说那些男人了。这样的雷纯,才是书中苏梦枕爱上的女子吧!
恍惚中,只觉她握住我的手,绵软如玉,耳边听得低低微笑:“你来。”我不能抵抗,懵懂随她而去。
她领我进了间极华丽的屋子,按我在梳妆台前坐下,我看到面前发黄古镜,齐齐映出我俩容颜。她微笑,我惊诧。
说来奇怪,我与她,眉目之间,宛然七分神似,余下三分,是她的了然与我的茫然。
只她更晶莹剔透。如上帝初初造人,我是毛坯,她是定型,却掩不住一个构思里走出来的样子。
我霍然起身,问道:“你是谁?”
她温婉笑答:“你是谁,我便是谁。”接着又反问上来:“你是谁?”
我不假思索道:“我是雷纯。”说完忽地反应过来:咦,难不成我入戏过深?
却见她颔首道:“那么,我也是雷纯。”

我拼命掐自己,疼得几乎叫出声来:谢小禾,你疑心生暗魅。以后一定要改在吃饭时看书,切不可睡前一翻再翻。
她只道:“你当三合楼是初会么?”
我喃喃道:“书上和剧本上,都是这么说。”
她牵我至雕花玲珑窗边,玉指纤纤:“你看。”
我向下望去,只见繁华景象热闹街市,声色喧嚷,隔不住地涌入眼中。耳边听她道:“你今年十七岁。你是雷纯。”
我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她从窗口推了出去,愕然间只来得及一回首,见她轻灵容颜,微侧于帘边。
我甚至没有发出半声呼救,以为自己一定会摔死。

可我平稳落地。那一推,内中不知蕴了什么劲道。
身子与心,皆安然无恙。
我放下心来,慢慢在集市间穿行。面前种种,我自小熟悉……奇怪的是,似乎有什么于暗中涌动:不不不,这不该是你熟悉的东西。
我是雷纯,六分半堂大小姐,受父亲宠爱,万人景仰——为什么我不该熟悉这些?
——那瞬间一跌,全然跌去半壁河山。我只记得我是十七岁的雷纯。美丽无邪。
有什么不甘地挣扎:不,你不是雷纯……
那么我是谁?

迷惘中走入一条小巷,猛抬头只见面前一团秽物。
定睛看去,竟然是一条脏兮兮的小狗,依稀可见白色毛发,睁着圆圆双目,紧盯住我。
我天性怕狗,第一反应是:快走!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就是狂犬病!
(有声音自内而发:对了!这才是你!)
正犹豫时,却见那狗缓缓向我走来,行走间前爪一瘸一拐,好象断了的样子。
我几乎大叫,生怕它伤害自己,转身就跑。
跑了两步,匆匆忙忙不忘回头一顾——便呆住了。
那小狗见我跑开,竟停立不动。眼露悲凉。

我第一次发现狗的眼睛里,也会有如此强烈的感情。

我与它对望半晌,它吃力地侧过身子,再一瘸一拐地向小巷深处行去。
它是怎样弄断了前爪?立在这里、是不是只等着有人来救它一救?看到我的时候,它一定是以为来了救星吧?那样急切的拖着受伤的腿跑来,我却避之惟恐不及。
忽然心头一紧。好象看到年少的伤痛的自己,茕茕独行。
不由跟了上去。

直至到小巷的另一个出口,那小狗始终不回头看我一眼。许多人、也没得如此骄傲。
刚出巷口,就有一团烂泥巴扔过来,“啪”的一声砸在它的眼睛上。
我大惊,听见一群孩子的欢叫。接着,泥巴杂物如雨点般砸落。小狗拖着受伤的前爪,避无可避。
人性残忍如斯。
我冲上一步,竟没有半分顾虑,一把将小狗揽进怀里。
泥巴顿时都糊上我的衣裙,不小心,左颊也吃了一记,毫无防备的疼痛。

狼狈中,忽听有人道:“不要在这里闹了,你们看把这位小姐的衣衫都弄脏了。”
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发话。却不是他——我只看到他前方那人,背着阳光,看不大清容貌,只微蜷着手,放在唇边咳嗽两声。
这满地阳光,急腾洒落如金丝玉缕,硬是掩不去他半分凄落。

漫天漫地,只他一人在。

孩童一哄而散。我慢慢以衣袖擦去脸颊上的泥巴。
他二人返身要走,我急急追上两步:“公子请留步!”
他回过身。
我把小狗捧到他面前:“我怕狗,你能不能帮我养它?”

这两人都是一愣。
他旁边那英俊男子道:“小姐,只怕我们……”
他截断他的话,却问我:“你怕狗,为什么要救它?”
我老实道:“看它英雄末路的样子,心下不忍。”
他好奇道:“狗也能叫英雄末路?”
我愤怒:“有什么不可以?它那么骄傲,一定是个英雄。”

他微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温润如玉动花开。
他轻轻对身边男子道:“无邪,把小狗接过来,带回楼里去。”

我小心将小狗送到那男子手中,顾不得抖去一身灰泞,追着问他:“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好生养着它?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在哪里?我可不可以去看它?”

他回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这样的目光下,我不禁瑟缩着将脏手藏在身后。
他若有所思地笑起来,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却知道你是谁——你是雷纯雷小姐,六分半堂雷损的掌上明珠。”
我好奇之至:“我并没有见过你,也从未告诉过你我的身份姓名。”
他微笑道:“可是,这京师里的一切,我不知道的,只怕少之又少了。”
我不服道:“你怎么可以如此自大?”
他说了这许多话,许是有些许疲倦,颧骨上有些发红,眼睛里的两点寒星却更清更亮了,只轻轻咳嗽几声,回道:“我有资格如此自大。因为我是苏梦枕。”



今天小禾表现平平。主要是我发现她在拍摄过程中有突如其来的恍惚,休息时,她居然偷偷问我:“雷纯与苏梦枕的初会,真的是在三合楼吗?我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
我忍无可忍地打断她:“谢小禾!你不是第一天出来拍戏,为什么不说雷纯对你神灵附体更合适?”
呵斥她两句,这才进入了状态。剩下的几场一路绿灯。
反倒演温柔的那女孩子,不是科班出身,又缺少灵性,几次NG,这次的对手戏是“苏梦枕”,几次三番,好耐性也磨没了,况且,我看他今天状态也不是很好,经纪人刚才找我,说他有事,请求推后。笑话,我每天要搭进去多少人力物力,怎么有闲钱帮他推后?微笑拒绝。
结果他现场发起脾气来,叫道:“你怎么这么笨!好简单的一段戏,NG三次还过不了!”
“温柔”窘得落下泪来。我都有点看不过。
小禾却站出来,对“温柔”道:“慢慢来。你要看准他的眼神。”
那人还在发牢骚:“没有见过这么愚钝的演员,怎么出来跑的?”
小禾温言道:“你从前也不是科班出身,也是慢慢磨练出来,怎么可以看不起后来人。”
那人如吃火药:“你吾出声会死咩!”
好小禾,难为她面对偶像破碎还能心平气和道:“说得对,我会死。”

后来那人放下架子,托他经纪人向我转达对小禾无礼的歉意。小禾倒是毫不在乎,只微笑道:“没有关系。那人打我左脸,我便把右脸伸过去。还能有什么大不了。”
我一笑:“你还读圣经?”
小禾笑道:“那么我该读什么?登满我宣传照片的娱乐周刊?”

怎么能不红?这样的对白,本身已可入戏。何况又有那样的聪敏与度量。

临走前,我要她好好休息。及至往后,剧情越来越精彩。但愿这次仍是满堂红。
                                                                                              ——制片手记

                                      

  
№0 ☆☆☆苏楼主家的小禾 2005-03-11 20:35:37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五、
明天是最后一场,很巧的,拍的也是最后一幕。导演说不要拉太大吧,自苏梦枕死去,算是一个系列,下面再拍,就是王小石系列了——导演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像《还珠格格》那样,拍出一部、二部、三部呢?——既然他都不怕招骂,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这些天来,都全心陷到这个故事里来了,是自己几乎都不能置信的全心。林林种种,不知道这是梦里的书、抑是书里的梦?还是庆幸导演的安排,否则,拍过苏梦枕死,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力再支撑着补拍旁的镜头。
 
那个苏梦枕,已经成为我的梦魇。几次三番的想挣脱,却发觉自己原是身陷沼泽,愈是挣扎、愈是深陷。
 
而我竟不知道,对于这样的陷入,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远离?
 
 
我只觉有人抚我长发,抬头一望,便看到雷纯清极秀极的脸。她俯身叹道:“你又何苦一来再来。”
我喉咙发涩,道:“难道不是你招我进来?”
她道:“是,只是这两次,都是你心志坚定,非来不可。”
我无言以对。自己的心绪、自己无法反驳。
她轻轻一叹:“你去见他吧!欠他什么,拿什么还他。或许,从此已是一别经年、再见不能了。”
 
我欠他什么?——忽念及那狠狠的一咬,他的血,沁在我的血里。
 
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咳嗽。刹那间仿如初见。那时我懵懂无知,而他即便凄落,也凄落得意气风发。如今见了,他却蜷若困兽,声声咳嗽,只不肯抬一抬头。
 
我止不住一阵阵抽搐般的痛,上前紧紧抱住他,道:“你何以至此。”
他看我,微笑道:“纯儿,你何苦救我。”
我恨声道:“那白愁飞,简直不是人,亏得你当初待他如兄弟手足。”
他只道:“我从不怀疑自己兄弟。”
——这样一如既往的骄傲,叫我还能怎样?我只抬首望他,指尖去抚他浓烈的眉。而他的眼里两点寒星不灭。
我轻声问:“你的‘红袖刀’呢?”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手一缩一展,我便看到他掌心那把刀,红色透明,带了一点点隐忍不发的凄清和寂寞。
我细细抿刀。他只于旁静静看我。
 
忽然想起有人对我说:欠他什么,拿什么还他——我只欠他唇齿间那一咬下的血色。
 
竟不知自己动作有如许敏捷,我回刀在左手食指上狠狠一划,鲜血欢跃涌出,有一种无声的繁杂热闹。
 
忽然觉醒。忽然觉醒。我知道自己原来是自己的封印,只待这一刀划开,银瓶乍破,一切真相已随血流蜂拥而来。
 
我不顾他的微微愕然,觉得全身都充盈了温柔之意。伸出流血不止的食指,轻轻按住他的唇,重重地、重重地、在他唇间一抹而过。
 
“欠你的,我终是还了你。只是,这样的交融,已无法剥离。”我微笑对他道,“公子,我不是雷纯,我是谢小禾。”
 
 
他忽地脸色大变,向后连退两步,跌坐在高椅上。
半晌,他艰难问:“为什么?”
我看他面色,有点疑惑,但还是努力解释:“我与你、相隔八百载有余。更何况、你本是书中人物。公子,你明白么?你们这里血腥残杀,波谲云诡,于我们而言,只是一段纸上春秋。”
他闭目不语。
我已全数忆起,便絮絮叨叨,将梦中与雷纯初会直至今日,一一向他道来——只掩埋了心事。我思想开通行事豁达,却不能面对一个我爱的人,表白爱慕如作戏。
而我相信,他是懂得的,即便我不说。
 
他一直沉默。我只当他生气,硬着头皮道:“公子,我原不是要有心骗你,可是,前几次,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实有其事。如今才明白——早知道就早些划这一刀,便早一点清楚了。”说着,为自己终能清醒身份而快乐起来。
苏梦枕没有笑,他只是看向我,瞳仁黑亮如醉墨淋漓,唇却分外鲜红,我知道,那上面,有我的血,已深深渗入。
像我不能挣脱他一样,他也不能再挣脱我。
 
他道:“我知道你恨我,是我杀了雷损。”
我奇怪道:“不,我不是……”
话未说完,只听门口一声低叹,有一个好听之极的声音道:“我只有一个爹爹。”
我扭头,看到雷纯。而风轻月冷,都抵不上她出现时的寒意。
 
苏梦枕道:“所有的棋中,这是你走得最妙的一步。”
雷纯笑吟吟道:“也是必杀的一步。”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心思缜密,故此不敢要树大风下一般的毒于你。难为他终于弄来了奇怪的毒,听说是从苗疆找来的一种叫做‘蛊’的心毒,这种毒,平时下在你身上是毫无觉察的,要引发它,只需一种东西——就是用你心爱女子的血,触到你的皮肤上。听树大风说,这毒叫‘一支毒锈’,你看小禾的神态,真的是‘独秀’呢!”说时,眼神飞过来,竟孩童顽皮般的一笑。
 
一刹那只觉心在胸腔外,我眼见它一点一点向下落,沉到尘埃之下。我以为自己清醒明白了,以为可以冲出宿命之外了,以为一切可以改变了……原来,我不过是个棋子,一步一步,将我至爱的人,拖近死亡。
 
苏梦枕只是咳嗽,脸色苍白,是痛过之后豁然的悲怆。那一点骄傲和苍凉,再不掩饰。
 
我忽地扑上去,拥住他,急切道:“你跟我走!我帮你解毒!我总能找到最好的大夫,给你解毒!”
 
雷纯摇首叹道:“没用的,这种心毒,无药可解。”
 
他终于停止咳嗽,低声道:“若真如你所言,我本是书中人,你能带我到哪里去?”
 
我呆呆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良久良久,我忽然热泪如倾,只紧紧紧紧地抱着他,无意识地喊:“你跟我走好不好?你不知道她会怎么对付你,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他衣衫里的身躯极其消瘦,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肩胛的骨头硌疼了我,却只是拼了命般的抱住他,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彼此嵌入到彼此的生命里去。
再大的疼,都不能消去我满心的痛楚。
 
他抬手拥住我,有淡定的微笑:“从开始,我就知道了最后的结局。所以其间的每一步,我都努力要走得大开大阖,拼尽全力。走到最后一刻,我会死,但,金风细雨楼永不倾塌。可是,小禾,”——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也是最后一次——“我惟独不知道,我一直深爱着的人,原来是你。”
 
 
“谢小禾!”
门被擂得“咚咚”响。我起身默不作声打开门,导播挖苦道:“第一天你几乎迟到,最后一场还要人叫,谢小禾,你还真是有始有……”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他看到我红肿双眼,不由一愣。
我低声道:“五分钟。”
对白一如从前。依旧有工作要赶,有生活待我享受,只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然破碎。
 
金风细雨楼。最后一场。各就各位。
我看着他们对台词,间或插上几句。只觉全心疲惫,不管发生什么、或是没有发生,最好都与我无关。
很快到了雷纯唱歌的那场了。我抬眼瞄瞄镜头外助手举着的那两句歌词,做婉转状哼唱道:“一般离绪两消魂,马上黄昏,楼上黄昏……”
只听“苏梦枕”一声斥道:“杀了!”
 
我看到红袖刀的绝艳,是拼尽了最后一点不死不依的醉。是路走到了绝处,他奇异的静定的微笑。而初雪将融,红袖乍现,那一把刀,有别样的鲜丽欲燃,如他的生命,开始蛰伏。
 
刀刃轻轻却疾速地自他颈间划过。血似流年,寂艳不返。
“不——”我嘶喊出来,尾音绝望得如漂浮在空气中,无处可去。
 
我终于知道,这才是一把碎梦刀,自他的宿命里划出,终于我梦境的破裂边缘。
 
而结局、一直等候在那里,从未改变。
 
我站立当场,始觉泪流满面。
 
今天最后一场,叫道具师找杨无邪杀死苏梦枕的“黄金杵”,一直找不到。后来,他苦着脸提议道:“不如就用苏梦枕那把红袖刀吧!这样也比较有涵义,苏梦枕还是死在自己的刀下,等于自尽,不假手旁人。”
居然提得出这种建议!观众是傻子吗?看不出来苏梦枕是自尽?还需要这种方式来暗示?那干脆打上字幕,标明“苏梦枕死于自尽”好了!我气得无奈。
最***是,我不得不接受这个提议。
 
这场大家都表现不错,惟独小禾,反而没有前面那些激情了。表情有偶尔的呆滞。怎么搞的?现在正是雷纯该得意的时候了啊!她倒有点凄然的意思,点了她几次,才稍稍好些。苏梦枕死的时候,她忽然喊了声“不”并哭了起来,吓了我们一下。导演要CUT,我想想却止住他,说:“这样也好,观众就弄不清楚雷纯到底爱不爱苏梦枕了。把观众弄糊涂了,弄得有兴趣了,我们下面再拍系列就好拍了。有助于把雷纯的性格复杂化。”
导演为难道:“可是,原著和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我奇怪道:“谁要看原著和剧本?你以为你在拍《红楼梦》吗?”
 
——制片手记
 
 
“小禾”
我听到她温柔的唤我,声音自亘古传来。风在窗外,而四周有金粉沉埋的宁静。
我在这声音里一直沉溺,沉溺至无人可达的深处。
心头忽来锐痛,我蓦地伸出手去,在虚空中挽开一个莲花的手势。
 
睁开双目,才发现,世事种种,原来本是——
 
空、无、一、物。
 
 
 
 
№2 ☆☆☆苏楼主家的小禾2005-03-11 20:37:0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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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楼是我亲爱的阿姐,永远永远以之为傲。
№3 ☆☆☆苏楼主家的小禾2005-03-11 20:39:4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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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枕是我在非现实世界中最最喜欢的人,恨不能红袖刀下死。。
№4 ☆☆☆苏楼主家的小禾2005-03-11 20:41:2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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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萧雨楼姐姐的文啊,偶一向佩服得不得了的...
 
小禾也来晋江开专栏了呢,惊喜,恭喜^_^
№5 ☆☆☆断虹2005-03-11 21:51:4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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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虹亲爱,你也喜欢阿姐的文?呀,真是开心,用力抱。
 
谢谢:)我是多个地方灌水罢了,笑。
№6 ☆☆☆苏楼主家的小禾2005-03-11 23:45:3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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