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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明天是最后一场,很巧的,拍的也是最后一幕。导演说不要拉太大吧,自苏梦枕死去,算是一个系列,下面再拍,就是王小石系列了——导演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像《还珠格格》那样,拍出一部、二部、三部呢?——既然他都不怕招骂,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这些天来,都全心陷到这个故事里来了,是自己几乎都不能置信的全心。林林种种,不知道这是梦里的书、抑是书里的梦?还是庆幸导演的安排,否则,拍过苏梦枕死,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力再支撑着补拍旁的镜头。 那个苏梦枕,已经成为我的梦魇。几次三番的想挣脱,却发觉自己原是身陷沼泽,愈是挣扎、愈是深陷。 而我竟不知道,对于这样的陷入,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远离? 我只觉有人抚我长发,抬头一望,便看到雷纯清极秀极的脸。她俯身叹道:“你又何苦一来再来。” 我喉咙发涩,道:“难道不是你招我进来?” 她道:“是,只是这两次,都是你心志坚定,非来不可。” 我无言以对。自己的心绪、自己无法反驳。 她轻轻一叹:“你去见他吧!欠他什么,拿什么还他。或许,从此已是一别经年、再见不能了。” 我欠他什么?——忽念及那狠狠的一咬,他的血,沁在我的血里。 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咳嗽。刹那间仿如初见。那时我懵懂无知,而他即便凄落,也凄落得意气风发。如今见了,他却蜷若困兽,声声咳嗽,只不肯抬一抬头。 我止不住一阵阵抽搐般的痛,上前紧紧抱住他,道:“你何以至此。” 他看我,微笑道:“纯儿,你何苦救我。” 我恨声道:“那白愁飞,简直不是人,亏得你当初待他如兄弟手足。” 他只道:“我从不怀疑自己兄弟。” ——这样一如既往的骄傲,叫我还能怎样?我只抬首望他,指尖去抚他浓烈的眉。而他的眼里两点寒星不灭。 我轻声问:“你的‘红袖刀’呢?”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手一缩一展,我便看到他掌心那把刀,红色透明,带了一点点隐忍不发的凄清和寂寞。 我细细抿刀。他只于旁静静看我。 忽然想起有人对我说:欠他什么,拿什么还他——我只欠他唇齿间那一咬下的血色。 竟不知自己动作有如许敏捷,我回刀在左手食指上狠狠一划,鲜血欢跃涌出,有一种无声的繁杂热闹。 忽然觉醒。忽然觉醒。我知道自己原来是自己的封印,只待这一刀划开,银瓶乍破,一切真相已随血流蜂拥而来。 我不顾他的微微愕然,觉得全身都充盈了温柔之意。伸出流血不止的食指,轻轻按住他的唇,重重地、重重地、在他唇间一抹而过。 “欠你的,我终是还了你。只是,这样的交融,已无法剥离。”我微笑对他道,“公子,我不是雷纯,我是谢小禾。” 他忽地脸色大变,向后连退两步,跌坐在高椅上。 半晌,他艰难问:“为什么?” 我看他面色,有点疑惑,但还是努力解释:“我与你、相隔八百载有余。更何况、你本是书中人物。公子,你明白么?你们这里血腥残杀,波谲云诡,于我们而言,只是一段纸上春秋。” 他闭目不语。 我已全数忆起,便絮絮叨叨,将梦中与雷纯初会直至今日,一一向他道来——只掩埋了心事。我思想开通行事豁达,却不能面对一个我爱的人,表白爱慕如作戏。 而我相信,他是懂得的,即便我不说。 他一直沉默。我只当他生气,硬着头皮道:“公子,我原不是要有心骗你,可是,前几次,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实有其事。如今才明白——早知道就早些划这一刀,便早一点清楚了。”说着,为自己终能清醒身份而快乐起来。 苏梦枕没有笑,他只是看向我,瞳仁黑亮如醉墨淋漓,唇却分外鲜红,我知道,那上面,有我的血,已深深渗入。 像我不能挣脱他一样,他也不能再挣脱我。 他道:“我知道你恨我,是我杀了雷损。” 我奇怪道:“不,我不是……” 话未说完,只听门口一声低叹,有一个好听之极的声音道:“我只有一个爹爹。” 我扭头,看到雷纯。而风轻月冷,都抵不上她出现时的寒意。 苏梦枕道:“所有的棋中,这是你走得最妙的一步。” 雷纯笑吟吟道:“也是必杀的一步。”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心思缜密,故此不敢要树大风下一般的毒于你。难为他终于弄来了奇怪的毒,听说是从苗疆找来的一种叫做‘蛊’的心毒,这种毒,平时下在你身上是毫无觉察的,要引发它,只需一种东西——就是用你心爱女子的血,触到你的皮肤上。听树大风说,这毒叫‘一支毒锈’,你看小禾的神态,真的是‘独秀’呢!”说时,眼神飞过来,竟孩童顽皮般的一笑。 一刹那只觉心在胸腔外,我眼见它一点一点向下落,沉到尘埃之下。我以为自己清醒明白了,以为可以冲出宿命之外了,以为一切可以改变了……原来,我不过是个棋子,一步一步,将我至爱的人,拖近死亡。 苏梦枕只是咳嗽,脸色苍白,是痛过之后豁然的悲怆。那一点骄傲和苍凉,再不掩饰。 我忽地扑上去,拥住他,急切道:“你跟我走!我帮你解毒!我总能找到最好的大夫,给你解毒!” 雷纯摇首叹道:“没用的,这种心毒,无药可解。” 他终于停止咳嗽,低声道:“若真如你所言,我本是书中人,你能带我到哪里去?” 我呆呆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良久良久,我忽然热泪如倾,只紧紧紧紧地抱着他,无意识地喊:“你跟我走好不好?你不知道她会怎么对付你,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他衣衫里的身躯极其消瘦,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肩胛的骨头硌疼了我,却只是拼了命般的抱住他,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彼此嵌入到彼此的生命里去。 再大的疼,都不能消去我满心的痛楚。 他抬手拥住我,有淡定的微笑:“从开始,我就知道了最后的结局。所以其间的每一步,我都努力要走得大开大阖,拼尽全力。走到最后一刻,我会死,但,金风细雨楼永不倾塌。可是,小禾,”——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也是最后一次——“我惟独不知道,我一直深爱着的人,原来是你。” “谢小禾!” 门被擂得“咚咚”响。我起身默不作声打开门,导播挖苦道:“第一天你几乎迟到,最后一场还要人叫,谢小禾,你还真是有始有……”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他看到我红肿双眼,不由一愣。 我低声道:“五分钟。” 对白一如从前。依旧有工作要赶,有生活待我享受,只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然破碎。 金风细雨楼。最后一场。各就各位。 我看着他们对台词,间或插上几句。只觉全心疲惫,不管发生什么、或是没有发生,最好都与我无关。 很快到了雷纯唱歌的那场了。我抬眼瞄瞄镜头外助手举着的那两句歌词,做婉转状哼唱道:“一般离绪两消魂,马上黄昏,楼上黄昏……” 只听“苏梦枕”一声斥道:“杀了!” 我看到红袖刀的绝艳,是拼尽了最后一点不死不依的醉。是路走到了绝处,他奇异的静定的微笑。而初雪将融,红袖乍现,那一把刀,有别样的鲜丽欲燃,如他的生命,开始蛰伏。 刀刃轻轻却疾速地自他颈间划过。血似流年,寂艳不返。 “不——”我嘶喊出来,尾音绝望得如漂浮在空气中,无处可去。 我终于知道,这才是一把碎梦刀,自他的宿命里划出,终于我梦境的破裂边缘。 而结局、一直等候在那里,从未改变。 我站立当场,始觉泪流满面。 今天最后一场,叫道具师找杨无邪杀死苏梦枕的“黄金杵”,一直找不到。后来,他苦着脸提议道:“不如就用苏梦枕那把红袖刀吧!这样也比较有涵义,苏梦枕还是死在自己的刀下,等于自尽,不假手旁人。” 居然提得出这种建议!观众是傻子吗?看不出来苏梦枕是自尽?还需要这种方式来暗示?那干脆打上字幕,标明“苏梦枕死于自尽”好了!我气得无奈。 最***是,我不得不接受这个提议。 这场大家都表现不错,惟独小禾,反而没有前面那些激情了。表情有偶尔的呆滞。怎么搞的?现在正是雷纯该得意的时候了啊!她倒有点凄然的意思,点了她几次,才稍稍好些。苏梦枕死的时候,她忽然喊了声“不”并哭了起来,吓了我们一下。导演要CUT,我想想却止住他,说:“这样也好,观众就弄不清楚雷纯到底爱不爱苏梦枕了。把观众弄糊涂了,弄得有兴趣了,我们下面再拍系列就好拍了。有助于把雷纯的性格复杂化。” 导演为难道:“可是,原著和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我奇怪道:“谁要看原著和剧本?你以为你在拍《红楼梦》吗?” ——制片手记 “小禾” 我听到她温柔的唤我,声音自亘古传来。风在窗外,而四周有金粉沉埋的宁静。 我在这声音里一直沉溺,沉溺至无人可达的深处。 心头忽来锐痛,我蓦地伸出手去,在虚空中挽开一个莲花的手势。 睁开双目,才发现,世事种种,原来本是—— 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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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苏楼主家的小禾于2005-03-11 20:37:0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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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苏楼主家的小禾于2005-03-11 20:39:4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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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枕是我在非现实世界中最最喜欢的人,恨不能红袖刀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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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苏楼主家的小禾于2005-03-11 20:41:2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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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萧雨楼姐姐的文啊,偶一向佩服得不得了的... 小禾也来晋江开专栏了呢,惊喜,恭喜^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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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断虹于2005-03-11 21:51:4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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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虹亲爱,你也喜欢阿姐的文?呀,真是开心,用力抱。 谢谢:)我是多个地方灌水罢了,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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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苏楼主家的小禾于2005-03-11 23:45:3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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