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暑假，我刚学会上网，跟一切菜鸟一样泡在聊天室里（还是说只有我自个儿这么空虚哩？＝＝），机缘巧合，认识了同样也整天泡在聊天室里的小K。某天，这小孩给我发来一文，将近两万字，对于那时还不习惯在网上看文的我来说颇长。这文有个很哥特的名字——《三千六百年——死亡只是开始》。

于是就漫不经心把它看了。然后第一次，给撼傻了。

它应该算是我看的第一篇耽美吧，但事实上，它不过只涉及了很少一部分BL内容。当然只这个也足以给当时无比纯情的我的内心带来一些小小的震撼。但它之所以把我撼傻了的真正原因是它所描述的，是永生之痛。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时我误以为这是小K自己写的文，所以心里死活不肯承认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其实当时也就比她大一岁半来着，但这小子长年叫我奶奶……）能写出如此厚重深刻的文来。当然，如果当时我就知道这小孩后来写出了《五百万》《太阳之下》《青城黄叶》《摇滚你的生活》，也许就不会怀疑了。

那文的作者叫冥灵。现在我知道她并不是耽美作者，后来找到她的专栏是在榕树下，她还写过不少古韵盎然的文章，风格同这篇完全不同。印象较深的是一篇《修蛇》，妖娆奇诡，邪气横飞。不过反复回味之后，这篇《死》（……）仍是我的最爱。

《死》文开篇引用了朱迪斯·赖特那首《恋人伴》，仿佛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腐败之气已扑面而来。冥灵以一个迟暮老人的口气，娓娓道来他所目击的一对青年恋人充满绝望的爱情。

“在我居住的房子里，埋葬着两个悲哀的亡灵，在收拾那间已经消失了他们踪影的房间里，我发现了一种早已离我远去的感情。”

人们总是惧怕衰老，惧怕躯壳老化以后精神力的逐渐丧失。衰老如同不再有新水注入的潭，一天天缩小、发臭，丧失了生命力。不再有波澜起伏的心事，不再充满希冀，只是萎缩，然后渐渐死亡。老人的生命就如同一汪苟延残喘的死水，活着的只是一个为了活着的身体。而青年房客的入住以及他们最终曝光的秘密，却给这行将入土的灵魂从未有过的冲击——当岁月的刻印已经像古老的门廊上掉落的漆一样斑斑驳驳时，一个衰老空洞的身体仍然惧怕消亡；两个年青鲜活的生命，却决然得用殉情证明了自己的爱情。

这是讽刺么？

庸碌的一生，战战兢兢得存活下来，几十年的岁月中却已丢失了所有自己曾珍爱的东西，惧怕死亡，却并不热爱生命，这样悲哀而孤单的灵魂，却又有何意义？

“人类心灵深处渴望不朽的冲动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总是倔强地想拒绝死亡这个残酷的现实……”

活下来的是被虫蛀空的老树一般的身体。它仍存在着，以一双混沌的眼，看着新一轮的角逐与背叛。殊不知新的房客，那看似只有九岁的小女孩儿，她却原来才是真正的永生者，以一种超然的神的姿态，漠视着这世上一切的所谓不朽，和渴望不朽。

“很多东西都是会变的，我站在生物链的顶端看时光的挪移。”

真正渴望不朽的人死了，漠视生命的人却偏偏得到了不朽。世界的荒谬之处正在于此吧，处处充满了滑稽的悖论。在历史的长河中，个体只是一颗颗沉在河底的沙砾，生命显得如此渺小。没有人能不朽，除非，它想要得到永生的诅咒。

永恒的生命代表着永恒的悲伤。活着，成为了看着身边的人们一个个死去的过程。生命的珍贵在于它的有始有终，永生是一所牢狱，只意味着什么也无法保留。

九岁女孩承受着永生之苦，从上古来到了现代。她早就不是个孩子，而成为神、妖精、一块没有温度的金属。拯救生命成了一个重复单调的游戏，当自己早已厌倦了活，却仍有人渴望着她那能带来永生的血液和肢体。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她已然失去了爱的欢愉，却只能一次次，面对着不同的被称作父亲的爱人。对于一个活了千年的身体，一切都应已变得不重要，然而她却清晰记得“我知道你半夜熟睡时的每个动作……睡觉时总爱将双手放在外面，肩膀都是冰凉的。”

那人却蔑视着她的永恒，再一次，把不死的肉体做了殉葬品。他生命短暂，却同他爱的人死了。她不朽，却只能见证别人的爱情。

他死了，她仍活着。仍不得不在无尽的时间里，一步一步走下去。

“四季越来越不明显，有时的更替让我都觉得疲惫无力，我看着世界苍老下去，直到负载不动任何生命。用水笔描出掌心的生命线，其实明显的那根很短就断了，从旁边斜插进一根细长的纹路，绵延至手腕，我可以感觉到它仍在继续延生着。 千年为一生，而且量词前可填无限的数字。于是我就注定找寻，我爱的人注定与我离别，看着他们先与我死去。心里有一张网，笼络住我的心神，当勇气成了泊来品，信心就早已灭亡了，奇怪的，我爱着的人，注定与我分离。”

从此不再去想生命有几多轮回，只这漫长也短暂的一生，便已足够了。

这篇文之后，我终于正式得跳上耽美贼船，阅文不算无数也有大量，传说中的那些个经典翻来覆去，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仿佛猛然从梦中惊醒的感觉。一些曾经很喜欢的文，比如《小文正传》，现在再拿出来看也仍会觉得不少地方经不起推敲。唯独这篇，即使偶尔翻来重读，虽然已不复有当年的震撼，但也还是很有感觉。依稀记得当时不怕死得用家里打印机全篇打印，从朋友的手里传到了朋友班里，不少人为之叹服。想来一篇好文的魅力，也就在于此吧：）。

文的地址：http://article.rongshuxia.com/viewart.rs?aid=149558

附：朱迪斯赖特《恋人伴》

我们在世上相会又别离，
我们，一对迷茫的侣伴，
在黑夜中握手无言，
在短暂的幸福中，忘却了黑暗。
我们向往过许多，现在都抛弃。
只为了这一件，这一件，
到了那狭窄的墓穴里，
我们将永远孤单。

死神已向我们袭来，
他的脚步声已传到我们耳边。
用你火热的胳臂搂住我冰凉的胸脯，
现在我已忘掉了一切苦恼忧烦。
在黑夜里摸我抱我吧，
黑暗的前奏曲已响成一片，
死神的绳索已经伸向——
我们这对热爱的侣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