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岁？”你惊讶地问，“朋友？”
“你不需要朋友，”电话那头的男声听起来笑意更浓了。“因为你要做一个极端理性的人，不管爱还是恨都是你的拖累。”
“停停停……我相信你是我的朋友了，你别念了……”
……这是你昨天刚换的个性签名，听别人念出来实在太羞耻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终于笑出声了：“是嘛？我觉得这句话还蛮酷的。”
“哪有人能极端理性呀……”你抱怨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绝对理性，谁都做不到。”那个男人答道。“不过，你可以叫我太宰，太宰治。”
“听起来像个日本名。”
“这就是我的真名。”太宰说道。“对你来说，这是你和我的第一通电话，但其实我们已经这么通话过千千万万次……”
“诈骗电话是怎么知道我的签名的……”
他爽朗地笑起来。
“不是诈骗电话哦，你明天就会接到第二个电话了，他比今天的我年轻一天……就像以前我一天又一天地听比前一天小了一天的你说话一样。”
“可我是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你回答道。
电话那头好一会没了声音。
“没错，就是这样。”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平静了。“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打电话了……对我来说。”
“再见，燕卉，”他说道。“如果一定要给你带什么话的话……未来的你托我告诉你，一定要一直努力当个善良又正直的人……”
他又笑了，但这声笑听上去再没那么轻松。
“如果要我告诉你什么的话……”
他停顿了很久。
“就像你喜欢的那部电影一样，”
“假如再也见不到你……”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那通电话第二次响起，是在你辗转反侧的午夜。
“……你好，”你接了电话，“楚门。”
“你好，”那头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意：“李叔同。”
“……李叔同是谁？”
“啊，忘了……这时候你还不清楚。”太宰停顿了一会，然后开口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讨厌，”你恼火道，“别唱了，又跑调又难听。”
“很难听吗？”太宰回答道。“这是二十二岁的你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时唱的歌，你说作者叫李叔同，这是你印象里最深的歌，因为幼儿园的时候你唱这首歌给实习老师送别的时候哭了，但其实是掐大腿掐哭的，所以你一直觉得自己很假。”
“……为什么这种事你也知道……”
“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哦，一边说一边哭，好委屈哟。”
“那种事情我干嘛要哭，你在骗我吧！”
“哎呀，被看穿了。”
你们沉默了一会，他又笑了。
“果然用那段台词告别了啊，比我想象得稍微矫情一点。”他轻声说。“我呢，想了好久告别的时候最后一句话要怎么说才比较帅。”
其实你已经开始接受这个设定了。
“那……”你问他，“这么久以来都一直数着日子想怎么告别，其实还是挺伤心的吧？”
“不愧是你啊，老父亲。”太宰笑着说。“很体贴哦。”
老父亲是聊天群里群友给你起的外号，因为你喜欢唠叨，喜欢嘘寒问暖。
“为什么这个你也知道……”你抱怨道：“在你哪里我没有秘密的吗？”
“等到以后，我也在你面前没有秘密哦，”他语气温和地回答道。“到时候就怎么逗他都可以啦。”
“你这个人怎么喜欢自己坑自己欸！”

第三次接到他的电话，你正坐在电脑前查中考的成绩。
你顺手接了电话。
“喂，太宰。”
“呀，燕卉。”太宰语气轻松地回答道。“这是我们的倒数第三通电话呢。”
你叹了口气：“你这么数着日子，不累嘛？”
“现在的燕卉还不理解呢。”太宰说。“你还很年轻，很小，不知道愁字怎么写。”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就像我以前一样。”
“你还说你是日本人，”你感觉自己抓住了些什么：“你中文说得比我还流利。”
“是为了你学的，”他的回答比你预想得还直白，“你以后也会为了我学日语。”
“你编假话，”你堵他话头：“我学个英语都费老鼻子劲，我吃饱了撑的我要再学一门。”
“因为我会成为你很重要的人，”太宰回答道。“就连现在的坦诚，也是你教给我的。”
“直率，坦诚，敢爱敢恨，这是你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消逝在时间长河当中的美好品质，但至少你已经把那些教给我了。”
你沉默了一会，一半是因为你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优点，一半是你觉得连这些事情都觉得丢失了的未来的那个你有点太可悲。
“难以想象那会是什么样，”你说。“我感觉有话直说就是很正常的事。”

第四次接他电话，你坐在马路边看着妈妈走远了。
“喂，太宰。”你对电话另一头说道。“我妈去服刑了。”
“嗯，我知道。”太宰回答。“你和我说过。”
“我什么都和你说过，”你望着地板：“那这个和你说过吗？虽然我经常抓着网友嘘寒问暖，但其实我感觉不到什么感情。”
他轻轻地笑了两声。
“我知道我这么说很中二……但反正只有你在听，那我就这么说吧。”
“其实不管是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还是妈妈抱着我哭的时候，我都没什么想法，亲戚坐在我家讨论怎么打官司减刑的时候我还在玩4399呢。”
太宰说：“我知道。”
“四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你抱怨。“他们来抓爸妈的时候是星期四下午四点，今天是四号，还是你给我打的第四通电话。”
“对不起。”虽然和自己无关，但太宰还是这么说了。
你的父母为了赚钱走了歪路。
“钱真的那么重要吗？”你问。“每次看到他们求神拜佛只为了钱我都觉得好可怕。”
“大概吧，”太宰回答道。“我从来没缺过钱。”
你终于哭了：“滚蛋。”

第五次接通他的电话，你坐在奶奶的小院里写作业。
奶奶的老人机响了，但奶奶却像没听到。
你站起来，跑过去一把把老人机抓起来往外跑：“奶奶，我出去玩一下！”
奶奶还在和亲戚里尚且能做主的大人哭诉自己孙女可怜，中考前突然爸妈被抓了，警察可怜我让我妈妈陪我到出成绩，但也考砸了。
你没管，气喘呼呼地跑到门外的桂花树下面。
“喂！太宰！”你大声说。“听得到吗！”
“听得到。”他笑着说：“这个时候你还真可爱。”
想到今天的目的，你忍了忍眼泪：“我后面打电话给警察说你是诈骗电话，但他给我查了，你这个电话是空号，你有本事，而且好有钱。”
“所以呢？”太宰问。
你的声音一下虚下去：“你能给我点钱吗？”
“我想出去闯荡，”你说，“家里人天天哭，气氛好紧张，好可怕，我想出去见见世面，见见世面就不会哭了。”
太宰忍了一下，还是笑了。
你开始觉得自己好傻，在他的笑声中气急败坏地挂断了电话。

草……写太沉浸有几个人称代词写错了……别在意细节！

第六次接通电话的时候，你已经收拾好行装站在了高中门口。
你打算偷偷带进学校的二手机突然响了，你手忙脚乱地跑到路边接通。
“太宰！”你急得不行：“你差点害我暴露！”
“哦……”太宰了然地笑起来：“你打算带手机进学校！”
“那咋啦！”你有点害躁：“我就只用来听歌！”
太宰又笑了一阵，然后手把手地教起你怎么藏手机来。
一边奋力做笔记，一边你警惕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懂？你以前上学也藏？”
“对不起哦，”太宰说，“我没上过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必要抱歉哦，”太宰回答，“在我们那没上学是常态……当然，犯法也是。”
你沉默了一会。
“如果我是你那边的人，我爸妈……”
“哈哈……”太宰打断了你：“比起这个，你不想想要是你老玩手机考不上高中怎么办？”
你炸毛：“那你还教？”
他笑了好久，才告诉你，既定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我也试图借你改变命运。”他笑着说。“当然啦，没成功。”

第七次接通电话，你正坐在宿舍门口emo。
天黑透了，静谧的晚风卷起一片树叶，你望着它打着旋远去。
电话那头只能听见太宰平缓的呼吸声。
“抬头，”他说。“看看夜空。”
你抬起头。
“没什么好看的啊，”你说。“星星也不多，黑漆漆一片，月亮都看不到。”
“没有月亮吗？真遗憾。这是你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告诉我的，”他回答。“你告诉我，自这一晚之后你再也没有抬过头看星星和月亮，就那么被命运席卷颠簸着慌慌张张过了八年，直到要和我告别了才想起要抬头。”
“……是吗，”你说。“听上去很可怕。”
“也没那么可怕。”他笑起来：“至少告别的时候，你告诉我天上又有星星又有月亮，你还祝我以后每个晚上都有很多星星和很亮的月亮。”
“是吗，”你说。“说得那么悲情，我才不信，以后每个晚上我都会抬头的。”

你还是没来得及抬头看夜空。
每天出入的教学楼大厅贴上了学生会的招新告示，决心在高中活出精彩的你跃跃欲试。
文娱部，体育部，生活部，学习部……文娱部吧，你没什么特长，体育部吧，你实在不喜欢运动，生活部一般是管卫生、检查门窗和扫地，想了好一会，你最终决定去学习部。
至于为什么一开始都自暴自弃到带手机去学校，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那天挂断电话之后你偷偷缩在角落里掉眼泪，一个高二的学姐注意到你，凑过来温柔地安慰了你。
你告诉她自己好伤心又好害怕，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为了钱那么疯癫，又害怕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学姐抱住你，用手指慢慢将你凌乱的头发梳顺。
“没关系，”她温柔地说。“我知道的，你和他们不一样……要去证明吗？考一个好成绩，考一个好大学，活得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当一个正直又善良的人……”
正直又善良啊……你破涕为笑，“学姐，这些话我说不定会记好多好多年呢。”
现如今，你站在由高三教室整理出的临时会议室里。
“我要谢谢小周学姐，”你说，“在我很迷茫的时候她给我指引了方向，所以我想要向她学习，我想要追逐她的脚步，我想要活成一个正直又善良、坚强又勇敢的人，就像小周学姐一样。”
隔了两天，你倚靠在学校的电话机旁边，刚接了电话，小周学姐就兴奋地跑过来：“燕卉！你通过了！”
“太好啦，我那天有事请假了，回来听到有一个新生提起我还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也在学习部呀……”
你随手把电话筒放在一边，兴奋地和小周学姐抱在一起：“耶！！！”
保安室的保安看着你们乐呵呵地笑，好一会才提醒你：“小同学，你电话，电话。”
你匆匆和小周学姐说好待会会议室见，一边接起了电话：“喂，太宰？”
太宰好像一直在电话那头听着，你分辨不太出他的语气，但总归是带笑的吧。
“我就说啦，”你面带笑容地说：“八是个好数字哦！今天是八号，现在是八点，这是我们第八次打电话！”
太宰笑了两声：“恭喜你。”

这段时间你过得充实又忙碌，你自告奋勇当了这个学期第一个国旗下讲话的学生，又去本来嫌累嫌麻烦不想去的生活部帮忙，每天大课间在学校跑来跑去地检查门窗，逢活动也积极地报名、参与，只在学生会主席把一张党员申请表递给你的时候愣了好久，最后还是回绝了。
你坐在保安室和太宰说小话：“其实我还是挺伤心的。好像家里人有案底不可以搞这个，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但我怕问了或者不行，被发现了我就完蛋了。”
太宰笑着安慰你：“人生中总有一点遗憾嘛，不过你不当党员也挺好呢，我怕你把我抓起来哟。”
“欸……”你望着被报纸封住的窗户，“是啊，这么久都没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不会是什么大坏蛋吧？”
“是呀……是什么工作呢？”太宰的语气在空中轻佻地打了个旋，“无业游民？侦探？呀，可能是全横滨最受信赖的帅哥吧。”
“那算什么工作啊。”
“说出来怕吓到你哦。”

“喔～～！”大晚上的，你兴奋得睡不着。你抓着被子，尽量让自己动作幅度小一些，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滚来滚去：好酷炫啊！弃暗投明的黑手党！
你咬住被套，努力让自己不要吱哇乱叫出声。
太宰真的很会讲故事，他那轻佻的语气与华丽的辞藻在此刻为传奇的修饰达到了顶峰，太酷炫了，跌宕起伏又精彩丰呈，到了就算觉得是假的也足够动人心魄的程度。
“那后面呢？”你那时候问，“后面为什么不当黑手党了？”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时间长到不正常了。
“……喂？你挂了吗？”
他仿佛如梦初醒般笑道：“当然是不想当就不当咯。”
可恶，这个人也太装了！
但是好酷炫。
你傻笑了一会，又说，“那，我要回宿舍了，下次再讲一些可以吗？”
“……可以哦。”太宰低声说。顿了一会，他又笑了。“可以，晚安，燕卉。”
“晚安，太宰，祝你做个好梦。”

时间流水般淌过眉眼间的沟壑。
一年过去，除了和太宰单方面混熟之外，你也在学业事业上双双丰收了——如果在学生会做事可以算事业的话。
你有了喜欢的科目，有了喜欢的老师，班主任对你家的事略有耳闻，平日里多有关照。
你从太宰那里耳濡目染学了一套敬语，上了年纪的几个老师因此很喜欢你。
有段时间你忙于学生会的工作成绩略有下滑，班主任把自己整理的数学教辅打印了一份给你，数学一向是你的弱项，而你的家境又支付不起补课的费用（甚至还欠法院一笔钱），这份善意让你万分感激，一时间不知如何感谢，竟是深深地给班主任鞠了一躬。
自那之后，不管因为什么事被班主任叫去谈话甚至训话，你都一定要深深地鞠过躬才离开。
你的数学成绩逐渐往上爬了，但英语却是一直以来的短板。
所以，有一天太宰向你提出：“要不要跟我学日语？”
是了，不会有人比他更合适。作为日语母语者，虽然自称没上过学，但平日里说中文引经据典如信手拈来，语气虽然轻佻，遣词造句却相当文雅。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找你要补课费。
所以，你向班主任提出了“要自学日语，所以也想报日语特长”。
班主任有些惊讶，但还是同意了。
日语初学起来十分轻松，你又实在勤学，又翻出了高一入学时买的二手机，每晚通一个小时电话只教日语。
把英语替换成日语成绩的第一场大考，你的成绩直直冲上了年纪前三。
“太好了，”你在电话里这么说。“简直像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