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腐消肌”这耸动的字眼让我又坐回了键盘前——某日早晨醒来，那几个字模糊却又沉重地闪现在意识里，挥之不去。模糊的是我怕以为那是错觉，沉重的是它之存在感。
然而现在想来，我那时心里念叨的，是犹无悔亦或应犹悔？难道是个梦？
大雾里乍现的孙毓川的英俊面孔，想象中已无人能及。懂得沉默与凝视，只轻轻拥抱，便可叫人泪流满面。

我忽然明白什么是残忍。残忍不是你爱他，他不爱你，亦非“东风恶，欢情薄”，更加不是生离死别，反而是朝夕相对。生活里那些琐屑一点点扑灭所有幻想碾碎所有爱念，到头来成为对方的羁绊。不能再携手向前时，还要顿足痛恨，为什么会这样。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不相爱了。
所以程真说，接着，坐上袁小铮的旧位，尽力尝试比她做得更好？
所以程真说，何必把好好的我俩逼成一对夫妻。

我现在这样写下去，忽然有莫名其妙之感，并未真正体验过婚姻，如何知晓它是否真正琐屑令人难以忍受？怕只是程真心高气傲，如同承认钱之重要却腻烦前夫常挂嘴边一般，看惯回肠荡气的情节，益加难以向对方妥协吧。
亦舒经常说，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那么，不智慧是否也有不智慧的好处？读了很多篇目，不少一遍之后甩在一旁，然一短篇让我无法释怀，人不如旧。从蓬头垢面地邂逅初恋情人，到蓦地发现他竟至今无法挣脱老母的左右，当初那一些羞涩固然不见，再看那已关系冷淡到讨论离婚事宜的丈夫，也不再那么难以接受。藉着这一点点温情，便足够他俩白头。那女子不是程真，无事业需依附丈夫生活，孩子也不止一个了。她是否属于不智慧？不不不，个人有个人智慧，我益加发现不可低估任何一个你瞧不上眼的人，否则自己迟早遭受该人的打击。谁要你孤芳自赏。只能说，在各自的生活里，她们都选对了方向。

孙毓川是政客，做任何事均需如履薄冰。正如程真听见有人称呼他为“孙翁”时那不可遏抑的一笑，他的天地只有他前妻知晓是否如旁人眼中一般完美。四平八稳，笑里藏刀，那不是程真可加入的世界。她甚至注定不如他之前妻扮演得优秀。
我想起那位令某张公子“去腐消肌”犹无悔的赵小姐，同样的政治人才，却为一己私情，踏入难以生存的他的世界，何等痴傻。遥远的宋末明初，在想象中便是一个允许浪漫上演的年代。恢复汉家河山的任务如此沉重，他张公子却和一个是敌非友的灿若玫瑰的女孩飘洋过海去看一把劳什子宝刀。在一片波涛汹涌中，挨了一口咬，换来两排齿痕，却大为感动。如此小说手法恐怕也只允许在那样年代出现。那赵小姐自是不会料到，医学已昌明到没什么不能除掉抹去的境界了。

至多一个拥抱。
孙毓川和程真内心如何汹涌泛滥面孔依然波澜不惊。没有交换没有痕迹。连那些暧昧的香槟的送出者，最终亦被一个不相干的人取代（是，不相干，除了他俩，旁人都属不相干）。。赵姑娘留下一个疤痕，让张公子牵牵念念中不知不觉走进初次会面的小酒馆，他们必须藕断丝连，是要给这齿痕一个交代。可是孙程之间，连这点交代都不必，就像孙毓川在旅店里面对程功的坦然一般，他们只需在公众场合偶遇时相对注视数秒。他们之间，什么都没留下。许久之后的某个早晨，程真醒来，前尘恍惚，英俊异常的孙毓川“可以是很动人”的笑容，难道是场梦？
呵，绝对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