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尘往事倒也不是十分复杂，法治社会，也很难有那种不死不休的仇恨就是。
受和攻曾经算得上是竹马，后来一路同校同班，你争我抢，拼成绩、拼能力、拼脸……反正不管什么总要较劲一番。
最夸张的就是喝水，当时他们还都是清纯的男大学生，对一个喊肚子疼的女同学示好。受说人家要喝温水，攻就说得喝开水凉下来的，不能是阴阳水。
咋一听这种“创新性”的词汇，受不以为然地讥讽攻感情去倒热水冷，别光说不做。攻当然也是立即反唇相讥，表示受是个呆子，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那次好像是学生会聚餐，因为这点小事，女生没敢喝他们任意一个人的水，聚会也照顾着他俩的情绪分成两拨，分别按住火药桶。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别苗头，因为没过一个月，攻家里经营不善，公司濒临倒闭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攻家做的传统制造业，重资产投入，利润回报却不是太高。这种传统制造业的好处也有，就是只要机器开动一天，生产出来的东西能卖出去，公司也就能活一天。
攻家出问题出在攻爸迈的步子太大，可能是受人蛊惑，又或者自己利欲熏心，他进了一个“杀猪盘”的套，偌大家业不仅顷刻消散，还倒欠若干债务。
攻爸也还算有种，不愿意牵连到伴侣子女，当机立断送攻妈和攻出国，他一人在国内盘桓。
不过这个盘桓也没有盘桓太久，攻爸欠的外债不说，还有一大部分是手下员工工资，他进去之后，破产清算组过来清算又发现他转移资产，职务侵占，罪加一等。
攻本来还不想走，想帮他爸一把，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平时交好的朋友能伸出援手帮一把，哪知攻爸犯的这些事暴露后，原本看在他的份上想投资一把的，也立即收回撤资。
据说临走那天，攻妈跪地上哭求自己儿子不要拎不清犯傻，要他跟着一起出去。
不过这些都是受听说的，并没有亲眼见到。
在攻家出事的当天，受就被家里召了回去，要求受一门心思专心学习，不许掺和大人的事。
偶尔受爸带回的零星消息，也是和受妈聊天时才露给受。受当时想说他和攻不对付，他爸妈根本没必要这么防着他，不过受爸妈可能不这么想，毕竟自己儿子什么秉性自己最清楚。
后来受也会思考如果死对头真求到他的头上，他会怎么办……
那大概还是会帮的，无关道德法律情理，单凭他希望真真正正打败一次攻，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看来父母确实了解他，受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掩埋在心底，只是偶尔闲暇之余会想起来这么点事，这么一个人。
不过这些都是受年轻时候发生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受很难得才会回想起来一次，甚至想起来也不太记得攻的模样了。
然而，受三十岁的时候，死对头攻回来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

2、
这七年，受也已经变得沉稳，反正不会像大学那时候没事和人拌嘴什么的。继承的家业干得也不错，开项目、谈合作、维客情……平辈相交的追不上，上一辈的，多少都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赏脸不为难他。
攻这趟回来不低调，一是在外面摸爬滚打居然也闯出些声势，替他父亲基本还完了债，是称得上衣锦还乡；二是他父亲快要出狱，虽然不算什么体面人，至少一家团圆。
受听说了他回来，遇见却是一周后的应酬酒席上。
做生意必然需要应酬，人介绍人，客户介绍客户，不可能闭门造车就能把生意做成。
受这场酒席就是这种，做东的是一个前辈，不知道死对头什么时候和人家搭上关系，前辈想着反正受和死对头都认识，于是组了这局，让两人关系回回温。
两人年龄都渐长，社会上摸爬滚打，人情世故都熟练的不能再熟练，不可能再向以前那样斗嘴。
受率先说了句“好久不见”，死对头没说话，侧着头向他微笑。
两人座位正好安排在前辈的一左一右，中间前辈笑呵呵，衬的两人像散财童子。
酒过三巡话当年。
有人提起当初受和死对头的针锋相对，受淡笑道：“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冷不丁的，不知道是死对头想回味童年，还是想热闹气氛，言笑晏晏，说：“那现在就懂事了？”
受提起酒杯，遥遥对他晃了晃。
欢声笑语之间，物是人非，似水流年。

3、
宴请结束后，死对头专门找到受，给受道歉，说是想开一个玩笑。
其实双方样貌都没怎么变。
是，成熟了，但不意味着就移情易性，为人处世风格就变了。
受先是一愣，随后又笑，说：“没关系。”见死对头一直望着他，于是又补了一句，“欢迎回来。”
死对头拦受是在停车场里，受说完拍拍死对头的肩膀，坐进副驾。
车窗外，死对头依旧是那一副不可思议，又很感慨的模样。
受隔着车窗笑得挺愉快。
其实也算是给他年轻的自己正名，他真的没有那么难相处，不是对所有人都横眼睛竖鼻子。
不过，这么做的后果好像就是，死对头似乎黏上了他。
因为，隔日，受在公司办公，死对头居然找上了门。
他说既然受都变得这么懂事了，现在两家一起做生意实在太好不过。
受偏头看他，死对头长得确实不错，桃花眼，眸色深沉，不愧当年校草。
只是，受看到的，终究不是当年那副火光四溢的颜色。

4、
有钱当然一起赚。
受家这么多年发展底蕴是很不错的，死对头虽然从当初的阴影走了出去，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完全奔向轻资产的道路。
轻资产轻资产那肯定没有自己的工厂，死对头承认他这次回来就瞄上了受家的工厂，问受愿不愿意接代加工。
一般接代加工的都是小厂小公司，像受家这种规模的，除非利润足够一般是不接的。
不过受没怎么多思考就答应下来，用的理由是正好他也有一批还能用的老设备需要再利用。
死对头挺惊讶，问受怎么不怕被他诓骗，受微微一笑，说死对头现在没什么资本来骗他。
他说完死对头也笑了，轻轻在受肩膀上捶了拳，以示承情。
一般聊完正事，接着就得寒暄几句交情。
死对头在外这些年，风浪暴雨都经历过，邀请受吃饭间就谈起这些。
他主要讲的是一些国外豪门的发家史，也讲了些秘辛，对自己的经历是只字不提。
死对头不提，受当然不问。
从前交情不深，现在……当然就是合作的熟人。
既然是熟人，当受爸问起受他和死对头的合作事宜时，肯定要多加提点。
这也是继承家业的坏处，孩子在父母眼里永远是孩子，哪怕领着公司占据到绝大部分市场份额也需要叮嘱。
受爸担心死对头在外几年走的路子不正，受安抚他是互利共赢，只谈生意不谈感情。
但很多时候，没感情，根本谈不成生意。

5、
受不承认，死对头不说，哪怕受爸看出来也没有证据，阻止不了。
老人家照常叮嘱受仔细合同，量力而行规避风险，受一一答应。
转头，和死对头一起会议室研讨时，受依旧表现得大方。
当然，受也找好了理由，无外乎他付出的是老设备再利用，折旧已经折过了，没必要让攻再花大价钱。
至于多出来的人工、原材料，他也没客气，该攻承担就承担。
研讨进程很快，几乎一路绿灯。
也因此，哪怕受的理由再正当，再天衣无缝，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受照顾了死对头。
受的助理是劝受的二号，一个社畜打工人，多嘴是不会多嘴的，只是在签约时露出的表情暴露了他。
自家上司额外照顾人，有了这个念头，助理看向死对头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死对头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签约结束后，他找到受，又一次约受吃饭。
吃饭地点定在一家蛮有名的私房菜馆，改良的中式园林风格，环境很清幽。
吃饭之前要寒暄，一些虚以委蛇的试探都夹杂在状似无心之语里。
“以前也了解过这种项目？不然你们这反应速度也太快了。”
“昔日的第一组长，名不虚传。”
“记不记得大学时候聚餐，当时也想到这里来，最后还是因为人均太贵放弃了。”
……
死对头说十句，大概受回一句。
“要是那时候来，恐怕我们做不到这么平和的面对面。”
死对头原本雀跃的表情逐冷淡下来，他看向窗外，嘴角浅笑：
“那时候我可忍不了你。”
“嗯。”受应了声，捧起茶杯啜了口，“那时候我也忍不了你。”

6、
两人都说的对，年少意气，自然零星半点都忍不了。
时过境迁……
死对头这次请受吃饭做了准备，菜品上来后，他意有所指地问受喝不喝酒，其实早已经备好了。
是一瓶米酒，盛在釉面光滑的小瓷坛，拍开盖子香气立马散逸。
“小甜水，没什么酒精。”
“那沾了也没办法开车。”
“代驾好了，我帮你叫车。”
死对头劝的坦然，既然代驾都已经冒出来了，受也没有更多拒绝的理由。
酒过三巡，能叙的旧已经叙完，合作的事宜也早就敲定，实在没什么话可讲。
死对头主动提出要送受离开。
三两酒，全部进了受肚子，死对头一口没喝。
昏黄的路灯下，受似笑非笑望着死对头，到底最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坐上了他的副驾。
当然，到家以后他也没邀请死对头上楼。
死对头不无遗憾，说的却是“拿掉几年谁还能想到您能坐我副驾。”
受笑：“不要妄自菲薄。”
转头，受上楼，死对头也没立即走，倚着车静静目送他。
受没回头。
其实不是不知道老人说的道理，也不是不知道死对头回来是别有所图。
可他就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大学时，受辅修第二学位。第一学位的导师就评价过他，聪明、好学、勤奋，但心思浮动，不专心。
现在而立之年，依旧迷惘。

7、
新项目实施后的三个月，死对头的父亲出狱。
可能是以前被压抑的洪荒之力发作，这段时间死对头黏受黏得紧，办公都在受家的地盘上租了个办公室。
价格不菲，出手大方，一时之间受当初大开绿灯的行为倒显得富有预见性。
死对头父亲出狱那天，死对头心情不是太好，沉寂了一上午之后才告诉受他要出去一趟。
受笑着说:“你又不是我手底下员工，想做什么不需要和我报备吧。”
死对头也笑：“习惯和你说声。”
他走之后，受听到公司里头的人八卦才得知今天是死对头父亲出狱的日子。
要说对这个儿时的伯父一点印象没有那肯定是假话，受和死对头结仇当中也有两家大人喜欢瞎开玩笑的原因。
受小时候长得冰雪聪明，像个洋娃娃，死对头也不差，走的小酷哥路线，Bking装得十分到位。
两家大人一见面要么打趣受要是个女孩子两家肯定要订娃娃亲，要么对着先出生几天的死对头殷殷叮嘱要在学校里照顾弟弟，让着弟弟。
当着大人的面，受和死对头笑眯眯点头，一旦看不见大人，你哼一声，他撇个嘴角，双双扭头谁也不想搭理谁。
其中又属死对头爸爸最爱开玩笑，说受是个女孩子多好云云，从他这里听到的最多。
那么爱开玩笑、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是以牢狱之灾收尾，世事无常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死对头傍晚才回来，受没问他去做了什么，也没提死对头父亲出狱的事，倒是在犹豫晚上不加班能找点什么乐子。
一办公室的人听说不加班时眼睛全部放光，再听说老板只是在规划自己，又不甘不愿地低头。
死对头打趣受这么大一个人，夜生活如此乏味，简直不像个大老板。
受回击一句“那当然不如您。”
其实一样乏味，项目开始的三个月是最忙的时候，各项启动会、市场问卷、材料进场、生产安排……受和死对头也是一样早九晚九过来的。
死对头望着天花板沉默一阵，一手臂勾过受肩膀，说：“那哥哥带你出去玩。”
明明是自己想去，倒也没必要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受想了想，还是没拆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