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没有那么重口……

晚上，学生下了晚自习，纷纷回宿舍了。午夜十二点，校园一片寂静，连值日老师都已休息，只有夜班保安在巡逻。
攻借口手机落在了办公室，让保安打开了教学楼的门，再一次走上天台。攻想白天可能阳光太亮，向西的鬼魂不方便出现，晚上也许他会再回来。
走到天台，攻看见那抹白色的身影，正坐在天台边上，仰望着星空。他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嘴里哼着歌，双脚晃悠。
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虽然知道那是鬼魂，不会再一次死去，但他仍然怕惊动了向西，让他不小心坠下楼去。
嗨。站在鬼魂的旁边，攻打了一声招呼。
鬼魂回过头来，朝攻笑笑，露出右边一个酒窝。向西的酒窝跟怪，只有右边一个，左边没有。但即使如此，也是很可爱，攻在梦中很多次梦到自己吻上那个酒窝。
攻也给鬼魂回了一个笑容。但下一刻，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了。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会不会让向西想起自己已经死的事实，然后消失？聊其他话题，又一时不知该如何提起。
最后，攻只是和鬼魂一起静静望向星空。享受七年后他们重逢的夜晚。

直到电话声响起打破了宁静，攻接起电话，是保安，问尧老师还有什么别的什么事吗？他要锁门了。攻连忙回答这就下去。
攻看向鬼魂，鬼魂仍然看着星空。于是攻说，向西，我走了。他希望向西能和他说声再见。
但是鬼魂没有回头。
攻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们分别太久，向西已经记不得他。
回到教师宿舍，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他起身，不自觉走向阳台，朝教学楼天台望去，寻找那个少年。但他没有找到，不知道是隔得太远，还是鬼魂又消失了。
现如今，攻有点弄不懂自己的心理。他一方面想再见到向西，和向西再多说几句话，一方面又担心向西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徒留人间。纠结之下，他打开手机，搜索了几个问题:
　　1.为什么会看到朋友的鬼魂？
　　2.朋友的鬼魂好像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3.如何帮助鬼魂实现愿望？

网上搜出来很多内容，其中一个叫道士清风的博主说的最详细，他说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类似，见到亲朋好友的鬼魂，是因为思念对方，而对方正好也因有未尽的心愿留在人间，所以会被这种强烈的思念吸引而来。有时鬼魂看起来浑浑噩噩，好像不认得亲朋了，是因为鬼魂在人世会被人的阳气所伤。人鬼殊途，遇到亲朋的鬼魂，最好的办法是给予他供奉，多与他诉说生前的回忆，让鬼魂凝聚实体恢复神智后，想起心愿，然后为鬼魂实现心愿，送他离去。
原来，向西是被自己吸引而来吗？
在看到高中母校的招聘信息那一刻，攻就决定要回来。即使在别人眼中，他国外大学研究生的学历有点浪费，但他还是想回到和向西一起曾经就读过的母校，在得知永远失去向西之后。回到这里的第一天，对向西的思念就在疯涨，然后他就在天台遇见了向西的鬼魂。

再遇到受的鬼魂是来到学校的第三天。那天是攻做值日老师，中午按照规定，需要睡男生宿舍二楼尽头的房间。攻刚刚躺下，就看见受的鬼魂坐在上铺看着他，眼睛干净而明亮。
向西，你来了。攻坐起来和鬼魂打招呼。
鬼魂没有回答，对自己的名字毫无反应。攻想起来清风博主说过，要给予鬼魂供奉，或者多与鬼魂说起生前事，才能唤醒鬼魂的神智。
于是攻掏出钱包，在银行卡后面，放着他与受高中时的合影，两个人同穿着篮球服，受揽着攻的肩膀，灿烂笑着比耶。那是他们高一夏天拍摄的相片，在篮球比赛决赛胜利后，班上所有同学都非常开心，有同学带了相机，于是受主动找到攻提议要一起拍照片。仔细看照片，会发现攻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是因为他当时已经朦胧意识到，自己对舍友仿佛有超过朋友的感情。每天睁开眼下意识就会去看上铺的舍友，吃饭在一块儿，跑步在一块儿，下自修回宿舍也在一块儿。看见舍友笑自己也会忍不住笑，练习篮球赛时目光会忍不住去追逐受的身影。
有个同学曾经开玩笑，尧易和莫向西，你们两个怎么好得跟连体婴一样，天天在一起。
受开玩笑，因为我和尧易是好哥们，一见投缘再见倾心呗。
那时攻正处于患得患失时期，一方面听到倾心这个词忍不住心神荡漾，但听到好哥们这个词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灼热的感情在夏天的高温下压抑不下，攻一度想着和受保持距离，考虑要不要换个宿舍，然而那时他们正因为篮球赛天天晚上一起练习，逃也逃不掉。
攻絮絮叨叨跟鬼魂说着那年夏天的回忆，而鬼魂也从上铺下来，坐在攻身边，一起看他们的照片。
最后鬼魂伸出手，点了点照片上的攻，又点了点现在的攻。
攻有点激动，对，这是我。然后指向照片上另一个人，这是你。
鬼魂笑了笑，就在攻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的时候，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攻得到宿舍门口站岗了。攻又和鬼魂说了一次再见。
这次鬼魂朝攻挥了挥手，然后渐渐隐没在角落的阴影了。
攻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个身影，却只抓到了空气。

之后攻时不时会在天台，学生宿舍，篮球场，图书馆，休息室，操场，看见受的鬼魂。出现时间不定，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有几次白天和鬼魂聊天时，被路过的老师学生不小心听到，攻都尴尬地假装在打电话，于是学校渐渐在传，学校新来的尧老师有个很恩爱的对象，天天都要打电话。听到这种传言，攻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有次，午休时间在天台，攻忍不住开玩笑式地和鬼魂抱怨了这件事。那时的鬼魂因为攻不断的诉说高中回忆，身体不断凝实，慢慢也能说几个词，再见，早上好，明天见，尧易。
然后攻就听到鬼魂笑着说，对象，我吗？
霎时间攻感觉到血液都涌上了脸颊，耳朵滚烫。他知道自己脸一定非常红，就像受那天因为寒潮突然来袭没有厚被子不停喊着好冷，然后坚持要和攻一起睡声称报团取暖。
攻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
鬼魂的神情有点失落的样子，攻一面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一面又忍不住心跳加速。当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他匆忙说了声再见，然后落荒而逃。

晚上，攻再一次失眠了。
他回想自己这一个月，光顾着和鬼魂重温青春时光，根本没有问受的鬼魂还留在人世的原因，怎么去帮助受实现心愿？这样不好，继续让受的鬼魂留在人间，会不会让他受到伤害，影响他投胎？
胡思乱想间，攻睡着了，然后他在梦中见到了牛头马面，把受的鬼魂拷走，还厉声呵斥，人鬼殊途，徒留人间的鬼都要炸油锅！攻冲上去要保护受，却又被黑无常白无常死死摁住。
攻又一次感受到了听到受死讯时的无力感，那时他在国外读研，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赶回参加受的葬礼，看到同学群里的消息，他心如刀割。后来天漏偏逢连夜，攻在国外出差的父亲得了重病，他必须要休学照顾父亲，还要安抚留在国内无助的母亲，因为经济问题甚至在空余时间还要兼职帮人网上翻译论文。那时他每天都很累，为了逃避痛苦屏蔽了高中同学群，与高中同学断联，一度开始酗酒。后来攻还是熬了过来，拿到研究生学位，和父亲一起回国，来到高中母校任教。
然而攻在梦中再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痛苦，从梦中惊醒时，已泪流满面。

攻决定帮受了却心愿。
在图书馆再次遇到受的鬼魂时，攻委婉地问受，有没有什么心愿，他可以帮助受。
而鬼魂歪了歪头，重复道，心愿？
攻点点头，解释，心愿，就是你非常想做的事情。
鬼魂笑了，高中时期的受比攻矮上一头，他仰着头看攻，说，想做的事……明天也想再见，你。
攻的心被击中了，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很开心。每天都，很开心。

晚上攻又双叒失眠了。
他知道这样不行，他反复想着人鬼殊途，但却忍不住躺在床上回味着和鬼魂相处的点点滴滴，又回忆起他们高中时候相处的每一件事，无论是在教室一起做题，还是下午下课后一起的慢跑，还是晚上下课后一起排练话剧，那些他以为封闭起来的记忆，因为与鬼魂的重逢，都不断泛起，反复咂摸出甜味。
他想，要不就这样吧，不管什么人鬼殊途了，只想抓住和受相处的每分每秒。要不只会像高三填志愿时那样，因为怕发现心意，没有问受要去哪所大学，然后天各一方时后悔。
于是攻爬起来，在手机上开始搜索:活人和鬼魂如何相处？如何把鬼魂留下来。然后攻又看到了道士清风写的一篇文章，说一个男子如何把深爱的恋人鬼魂带在身边的故事，只需一个承载两人共同情感和回忆的媒介呼唤对方的姓名，然后写一封两人的契书烧给对方，征求对方的同意，最后在午夜十二点，把鬼魂带到镜子前拜堂。攻看了文章觉得可行，不会动静太大打扰到学生，接下来只是要征求向西的同意了。
于是攻拿出信纸，写了很多版本，到天亮时删删改改只剩一句话:向西，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