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受猝死了。
猝死在通宵加班的一个星期后。
晕厥的瞬间，受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x的，这破班上得真没意思。
赚的是多，忙到前脚打后脚，住处公司两点一线，连好好谈个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眼看三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猝死在出租屋里，得等明天单位查到岗才有人知道。
太惨了。
想当年自己读书时，也算半个风云人物，怎么上个班，就窝囊成这样。
要是能回去学校就好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受这样想道。
人声嘈杂，像菜市场。
枕头冷硬，像桌板。
不对。
真是桌板。
受猛地抬起头。他穿着校服，坐在教室，四周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学生，脸在桌上睡出了红印。
同桌探过头问他：“作业交了没？”
他愣愣地盯着同桌的脸。
同桌是他的好兄弟，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奈何大学和工作都不在一个城市，除了结婚时做了一回伴郎，其他联系基本仅停留于线上。
兄弟带着青春气的脸，陌生，却很真实。
受打了个激灵。
他真的回来了。
“你这么看我干嘛，怪恶心的。”兄弟起了身鸡皮疙瘩。
受没管，抱住兄弟，笑得前仰后合。
拜拜了老板，拜拜了同事。
老子读书去了！
兄弟打量他笑得眼泪直流的样子，有点惊悚：“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
一只手拍拍他的后背。他稍事冷静，转过头，对上一双平静的眼睛。
少年抱着叠书看他，神色很淡。
他长得好，皮肤白，唇线薄，很高冷的长相。眼睛在受脸颊睡出的红印子上停留了一秒，面不改色：“数学作业。”
受对着那脸发呆。也是似曾相识的长相，只是一时对应不上名字。两人面面相觑，兄弟嘲笑他：“真睡傻了？连我们学霸都不认识了。”
受恍然大悟。
对哦，是他。
他们高中的年级第一，名副其实的学霸。
原来他读书时长这样。
不怪他不记得，毕竟在学校就不熟，毕业后，更是仅比陌生人好一点的程度。
后来他干嘛去了来着？受记得上一次的同学聚会有人提过，似乎是一路读到博士，年纪轻轻已经到大学做了教授。
人生赢家。
还是自己工作城市的大学，在街上遇到过几次，也就是点头会意一下。
毕竟不熟。
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学霸也不生气，重复：“数学作业。”
受如梦初醒，翻开桌斗，从一堆零食、小说、随身听等杂物里找出数学作业，交过去。
学霸收了作业，转身走了。
受对着背影嘀咕：“好拽。”
兄弟凑过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受正色，“就在刚才，我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啥？”
受义正词严：“从今天起，我要珍惜青春时光，重新做人。”
兄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都高三了，你才说重新做人，是不是太晚了点。”
“你说什么？”
兄弟重复：“这都高三了……”
受只听脑子里嗡的一下，冷汗都出来了。
兄弟惶恐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你怎么了，没事吧，喂！”
受瘫在椅子上，眼前金星直冒。
高三。
完了。
2.
祸不单行。
班主任提醒下周月考。
班主任教数学，头发比较稀疏。受记得再过几年他就该秃顶了。
受对着黑板发呆。那些公式符号，像多年不走的亲戚，认得大概，但叫不上来。
学霸被叫上去做题。
学霸一行一行地写公式，速度很快，字清秀规整。受看不懂，只知道班主任一直点头。
再看自己的课本，很干净，像他的大脑。
他读书时成绩不算差，中规中矩，但有个毛病，不爱记笔记。当时他相信知识会被他记在脑子里。
此刻受只想扇自己。
趁着上课的时间，受复盘了一下目前的知识水平。毕业八年，对课本的印象已稀疏如班主任的发顶。
不行。
好不容易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的目标是度过一段更理想的人生。
所谓的更理想包括但不限于高考成绩。
早知道猝死前查一下高考那年的试卷答案了，受叹气。
理想很美好。
现实是他快要考不上大学了。
3.
“数学作业。”
受趴在桌上，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
学霸还是那样抱着书本，冷冷淡淡的长相。
好像高中三年，对方跟自己说过的话，基本是这四个字，和四个字的变体，如“怎么没交”和“就差你了”。
受从桌斗里找出作业给他，这次对方收了，却没有走。
他昏沉沉地眨了下眼，没多想，对方说的话却已脱出那四个字的范畴。
“你生病了？”尾音有点沉下去。
受拍拍自己的脸，脑子里像塞着团浆糊：“没有吧。”
兄弟闻言过来打量他：“哇，你这还没事啊，脸色差得跟鬼一样，黑眼圈比我熬夜打一周●●西游还重。”
他们脸贴得很近，学霸皱了下眉头，没人看见。
“熬夜容易猝死。”受发自肺腑地劝告。
不过这个年龄段胜在精力，比三十岁能熬。
兄弟没当回事：“猝死了你记得继承我的千万游戏币。”又问，“所以你在打哪个游戏啊？最近线上都没看见你。”
受：“如果我说我在熬夜学习你信吗。”
兄弟鄙夷：“信你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他们插科打诨的同时，学霸一直站在旁边，不知为何没有走。
受没骗人，他真在熬夜补课。
为防父母发现，他每天都等他们睡下，做贼一样挑灯夜战。这一套流程他做得很熟练了，虽然以前是背着打游戏。
他一边偷偷摸摸地学习，一边有种荒谬的悲壮感。
奈何投入极大，收效极低，光靠自己，还是两眼一抹黑。
余光瞥见旁边的学霸，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请他帮忙辅导？
念头一闪就被掐灭了。
算了，不熟。
4.
月考考完了，受昏头昏脑地走出考场。
等成绩出炉，家里二老估计要怀疑他早恋，得提前铺垫一下借口。
受长得不错，奈何班里有个长得更不错的，还是个学霸。受偷偷喜欢过的几个女生都喜欢学霸，受还撞见过其中一个往学霸桌斗塞情书。
出于微妙的嫉妒，受把那封情书掏出来，没扔，随手找本书夹着。
反正学霸向来对情书不会有任何反应，前车之鉴已经有很多了。
同样出于微妙的嫉妒，受问过后排女生，自己为什么没有学霸受欢迎。
虽然评不上班草吧，就他揽镜自照的观感，评个班草二号还是无压力的。
女生说：“你们不是一个类型的啊。”
“他是什么类型我是什么类型？”
“他是完美型，长得帅，气质佳，成绩好，还是高岭之花……”
什么时候高岭之花也能算加分了，受不服：“那我呢？”
女生看看他，很严肃地点头：“你的类型适合跟女生交朋友，不适合交往。”
“所以到底是什么类型啊？”
女生捂住嘴笑，这次不管他怎么问都不说了。

5.
月考成绩很快出来。
受从最后一排往上找，没几行就找到了自己。
岌岌可危的排位，创下历史新低。
受很颓丧。
颓丧到班主任都不好意思多说他，拍拍肩膀，让他吸取教训。
顺便又暗示了一下不论如何，还是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似乎是怀疑他家有变故，或者坠入爱河。
成绩直线下滑的背后，基本都是这两种原因。
班主任跟二老通完电话，应该能排除第一种，于是受表忠心，争取把第二种也排除：“老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早恋，我现在只想学习，把成绩提上去。”
说得光明磊落，大义凛然。
“老师，我能帮他作证，”兄弟说，“他前段时间身体一直不舒服，考试强撑着才考完的。”
受那一副惨淡的虚脱样子，看着很有说服力。
老师走后，兄弟朝他挤眼睛：“怎么样，够不够仗义。”又说，“话说你真转性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学习。”
受继续伟光正：“学习使我进步，学习使我快乐。”
兄弟听得起鸡皮疙瘩：“你去和学习相伴相随好了，学海无涯，何处是尽头啊！”他作势抹泪，“今天老班的课又听得我快吐了，让我学习不如让我进厂搬砖。”
“……”受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没记错的话，刚毕业那段时间，兄弟的工作吐槽一天能发两百条。
回家后，不出意外被说了一顿。
班主任似乎向二老传达了对他身体的关心，于是父母大动阵仗，带他去医院做了一回体检。
结果很好，所有的器官都很健康。
受拿着报告，有些感慨。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猝死过一次的受对此认识已很深刻。
熬夜学习与身体健康不可并存，他得把好不容易拿回的身体素质保持得久一点。
要不，去和学霸搞搞关系？
他的脑海中再次窜出这个念头。
没等实践，学霸自己来了。
第二天受到教室，同桌已经换了一个。
兄弟有些哀怨地坐到了后一排。
他的新任同桌学霸坐在那里，侧着脸，没有看他。那脸廓流畅又优美，真有点高岭之花的气质。
“班主任说你成绩下滑厉害，让我帮扶一下你。”学霸拿出一叠笔记给他，“我复印好了，你可以看。”

6.
事情出乎意料地很顺利。
班主任的任务，学霸完成得尽职尽责，送他笔记，还给他讲题。
“这里老师前几天刚讲过，你不记得了吗？”
他知识的匮乏程度，有时令学霸都茫然。
他如坐针毡：“真不记得了。”
学霸的气场相当可怕，这种氛围里待久了，有汗流浃背的错觉。
学霸无奈地在纸上敲敲铅笔：“你看我写。”
纸上一行行地展开整齐秀致的字迹，受看一遍，没懂，于是学霸再讲一遍。
陆续有几个同学过来围观，但都没什么耐心，看一会就走了。
讲到第三遍，受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
他真想起来了，自己毕业后辅导表弟做卷子，有那么一点稀薄的印象。
看来自己的知识水平还没有下滑太多。
受是真的很高兴，咧着嘴笑。
学霸朝着他看了一会，说：“别笑了。”少年低下头，走神似的，铅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很傻。”
有那么傻吗？
受有点在意，回家时对镜子模仿着笑了一下。
镜子里少年的脸有些婴儿肥，眉眼很清秀，笑的时候有一点弯起的弧度，眼睛亮亮的。
然后那眉毛又皱起来，显出有点委屈的样子。
哪里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