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侠客陈观回乡时，已经不做少侠两三年，瞎了一双清朗漂亮的眼睛。家乡刘员外是他旧时好友，得知他回来后，请他在府上住下，还让府上小公子叫他先生。按说一个瞎子，教文教武都不方便；但小刘公子却极喜欢这个师父，。而知道当年事的乡亲说，刘员外收留他是为了报恩。
当年小侠客在刘家府上做工，遇上县令外甥欺男霸女，派人劫走刘员外的青梅表妹，又把出手阻拦的刘员外打得半死。陈观为了救人，一枝飞羽箭取了县令外甥的性命。在那之后，刘员外和表妹终成眷属，家里的小公子才满了五岁；小侠客为了不累及亲友独自离乡，许多年没有音讯。

数年后，众人见陈观回乡，心里多是欣慰。但年长的人看出，陈观身上有些变化。
当年陈观在乡里吃百家饭长大，少年生就一副洒脱赤诚的心肠，得闲得钱了就喜欢领着街口那群泥猴儿一样的孩子耍。这次回来，陈观气质沉静下来，才让人发现那一双已经看不见的眼睛原来这样俊朗。只是往日跳脱褪去后，这年轻人总是显得格外的单薄疲惫，像才渡过一潭很深很冷的湖水。
但不管人们如何好奇打听，陈观从没提起过他这些年在外的经历。眼盲之后，他对声音和明暗都极为敏感，只有阳光下独处时才显得安心。他得闲得钱仍喜欢去巷口，坐在太阳底下，把钱分给那里的乞丐孤儿。
也是差不多时候，巷口来了一个高瘦的青年。他身上看不出残疾，但似乎脑子出过问题，衣衫褴褛地守在那里也不知道要吃的，偶尔施舍银两也不懂道谢。要是有孩童拿他取笑、用石子扔他，乞丐不还手，只是用一双深潭似的眼睛盯着人看，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这种怪人并不讨喜，却也没引出太多主意。因为有传说，乡里闹出蛇灾了。

最开始，是刘府的小公子梦到蛇，紧接着各家的孩子都说在田间市坊自家房梁上见到一仗多长的大蛇，顶着鸡冠子和一双红眼睛。等带着父母去找时，蛇又早已经不见了。家人取出雄黄酒艾蒿，又请来捕蛇人下陷阱，但捉到的不过是半臂长的寻常青蛇，丝毫不见成妖的迹象，只是晚餐多添了几道蛇羹。
但刘家小公子的噩梦仍是夜复一夜。刘员外没办法，只得派人去请术士神婆，另一边又想到在外游历许多年的陈观，问他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办法。陈观不动声色，他说小公子是受惊吓，只需用安神的草药，当晚却备好行装独自去了附近一座险峰。
瞎子上山不方便，但也怨不得他莽撞。这世上有妖，但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那时，山上已经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陈观回来时是在后半夜，顶着一身刮伤冷雨被送回员外府。而送他回来的，竟是那个日夜守在巷口的乞丐。
“接雨水，在日光下晒过一日，再煎药。”小侠客把草药交给刘府的家人，终于彻底昏睡过去。而乞丐就呆立在刘府门前，盯着刘府的匾额，依旧不说话。
当晚，五岁的小刘公子不敢入睡，听家人听说先生病了，就悄悄溜去探望先生。陈观房门虚掩，在白晃晃月光下，小刘公子看见先生床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小公子认出是巷口的乞丐，也不害怕，走上前去。他听到床榻上上陈观嘴里念着梦话。
“师父……祝临，祝临！”
那个高高的人影低着头，嘴里嘶语道，“……祝？……临……？”
小刘公子正是幼学启蒙的年纪，压低了童稚的声音字正腔圆说，“先生在说的，是‘祝临’，这该是个人的名字。”
“人的名——字——？”
乞丐缓缓扭过头，一双狭长眼睛里赫然是两道竖瞳。
“啊！”小公子惊呼跌在地上，“有蛇！”

这一下陈观惊醒，摸索捉过小公子的手，“阿越，怎么了？”
“先生，我又见到蛇了。”孩子再去看，那乞丐眼睛却已经恢复了乌黑，却把一只修长的手悬在半空，偏头看着师徒交握的双手，有些不解和好奇。小公子年幼却伶俐，他下意识知道，那人不想被师父发现，于是扑在陈观身边说，“师父，蛇已经不见了，但我还是害怕。我今晚能不能留下，听你说说过去的故事。”
陈观自惊醒后就仔细聆听，没察觉出房中有他们二人外的气息脉搏，心想驱邪避妖的药没制好，阿越留在身边的确更安全些，便点头许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从前的事情。
“我当年因为——因为年少心浮气躁，想出门闯荡。”
“后来因为天资好运气也好，遇上一位身怀绝技的老人，要把毕生本事传给我，那是一些很厉害的功夫。”
刘小公子听得津津有味，在陈观看不到的地方，高瘦的乞丐也静静听他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