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唱三叹——小椴的武侠

小椴之名，在网络上闻得已久，终于down下所有作品，回家好好看个仔细。说实话，很难看懂，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晦涩，而是，这是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品味思考的那种小说，若是睡觉前消遣，小段的小说无疑不是很好的睡前读物。艰涩——是一种看的时候需要自己动脑子思考的艰涩，所以看得很痛苦，几度想放弃，怪不得有人说要看不下去了。

小段的文字，不用说，是精致到极点，也细腻到极点的，而且，总有一种白露泠泠的冷意，陈子昂《登幽州台歌》的无限空间中，深深吸一口气，满胸满腹都是寂寥与苍茫味道，其中的人物，无论是谁，都有着彻心彻骨、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傲，以及——无人可诉唯付琴声的寂寞，一声叹息，长而悠远，余音绕梁，何止三日不绝呢，那一份回肠荡气，不是五内的缠绵之意，却是荡涤胸中纠结于个人得失之尘埃的雄浑。

看他大部分的小说，都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一班人物在演出，影影绰绰，丰姿袅袅，好奇地想探个究竟，掀起一层，又有一层，帷幕深深，总也不完，那些人，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家、国、武林、情爱纠缠，分外惊心动魄，血肉横飞，残酷而分外刺心。

杯雪系列，无疑是个中翘楚，气势博大而沉郁，看起来也最为沉重，恍惚间甚至错觉着，这怎么该是网络上的文章么？应当是被湮没在古老历史洪荒中，后又偶然被人捡起的片片书页，泛黄的纸张，永不褪色的文字，字里行间，依稀可见，交错晃过的英雄影子，依稀能闻兵戈交加的铮铮与呼喝声，而儿女情爱，是穿插于漫天漫地铁灰色中的一抹浅浅的温柔，荡漾再荡漾，终究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消散于最后的破云日出。

一向对于楚辞心存畏惧，而在《秣陵冬》中袁老大最后见到萧如的绝笔，对我而言，却像是忽然把那飘散在空中抓不住的歌谣，终于辞意清晰地闪现在心中，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在久远到只能靠纪年来追忆的那个时代，就已经有了这样刺心的情感，从遥远的那一头，默默的，含蓄的，百年千年的传过来，然后也会——继续——传下去！

《脂剑奇僧》，是比较玄妙的武侠，玄味很浓，有看透人世的淡然与倦怠。但奇怪的是，看完全篇，我竟没有看出主旨是什么，是一直在文中朦胧着点出的佛门心法——一切均空
？是少年人豪气冲天的生死友情？还是什么别的呢？那个孤淡缥缈的影子——那个僧人，释九幺，也许才是灵魂人物，迷一般地透彻世情，不知是因为大彻大悟而遁入空门，还是遁入空门才以悲悯的眼光以俯视的姿态看世人、看众生，说是一奇僧，不如说是一情僧！然终有不忿之意，造出这么个人物做什么呢，游离于人神鬼佛四界，集天地之孤独于一身，实在叫人看得——嫉妒，看得不舒服。最可奇的是，脂砚斋居然在此成了一门武功，红楼梦里情到深处的空，细腻柔婉却又硬到实处，终觉表意还是不清，文字竟已失了用处！

《隙中驹》是最为简单易懂的，也最为我所爱，也许同是在唱戏时杀人的缘故，倒是和璎璎的《金缕曲》有几分相似之处。脱不了的是那些浅显深刻的喟叹，令人措手不及地溜进心里，一时间让人怔住，只觉得此生似已过，呼拉拉地，听得时光从耳边飞逝而去。而女扮男装这个被写滥了的话题，在他的笔下，那份微妙的女子心事，竟然是如此被细细掰开了碎碎地讲，起初赌气似的出人头地，到功成名就后自己傲视天下男子的得意，以至到了最后，心愿已成回归初心的怅然，为世人所知的自己已经功德圆满，而——“我”——又在哪里？

《长安古意》分三部，上部是以一个未亡人的眼光看这个已经颠倒错位黑白不分的世界，从头至尾都是紧凑的节奏，让人提着心吊着胆大气都出不出一口来的看完，不间断地厮杀、追杀，失去希望——燃起希望的火苗——再失去——再得到，这样的布局，真非一般人能写得出呢，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相声似的闹剧。如此这般一来，才在最终成就了一个英雄——余果老，一手撑起一个镖局的老人，敢独立对抗最可怕组织的老人。大吼声中，豪气满怀，不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疑问，却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肯定。

到了中部《屠刀》，看世间的眼光已经渐渐从未亡人转到她的儿子小稚身上，追杀的依然是东密，场景却换到了平静的小山村，然而这平静也不过是假相，乱世中谁又能真正找到一个平静地地方呢？开篇的《归去来辞》，一早就点明了的，陶渊明若真能无意仕途，又何必作出这首《归去来辞》，不过是想走走不得，想放心里又割舍不下的矛盾，不过是失意时用来安慰自己的一个梦罢了，而弱母稚子在这个山村的生活，也不过是一场平静的梦吧！依旧还是追杀来了，却又有巧妙，非是直接现身，而是通过两个村落间的隔阂打破了这个暗流潜动的梦，再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也是有人居住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再质朴淳朴的人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也有丑陋的一面，但你是不能怪他们的，换了自己，该怎么做，也未可知呢！这次的英雄，是一个众人眼中的丑女，乖戾后母，却在非常时刻救了整村人，而这个丑女和小稚的对话，才叫令人动容，命运的无奈啊，是谁的错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于是，错的，便只能是这个世界了！

下部《商裳儿》完全就是一个孩童黑白分明眼中的世界了，不知为什么看这部的时候，想起一部影片《天国的孩子》，在艺术创作上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正看清的人（前是作者、后是导演）并不露面，却把主动权交给了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而苦难的孩子，分外的——令人心怜，分外的——刺痛人心。看小稚在断气那一刹那说出自己的梦想“我——想——飞”，因为是童语，更因为他不明白这人世，才显得那疲累而溃重的人生是如此地不可救药。而在电影里面，我简直无法直视那两双稚气眼睛，无比困惑、无比认真，带着点微微的哀怨，看了，心会不自觉地发抖、颤动，最终觉得自己——无地自容，虽然知道这其实并不是我的错，然而谁能对这样的眼睛免疫？

《弓箫缘》又是一段乱世中的情爱，个人感觉，是武侠与言情结合的最好一部，这段感情，若在平时，不值一提，最多也不过是一个中原男人如何对待草原爽朗女子的感情了，不定又是一段性格纷争引起的三角恋。但放在乱世中，便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突乎其来的政治压顶，不是说躲就能躲得过去的，生在这世上，注定躲不过历史的浊流，身不由己要被牵扯进去，有心抗争者，还会逆流而上，无力回天的人，只能随波而下。因为双方都没有错，本该如草原上放达歌声般的爱情，也沉重起来，“草原中满是一股低柔的箫声和一个并不很老、但心已沧桑的女孩的心曲：到底该去、还是不去呢……”，是呀，到底该去还是不去呢，没有人能有真正的答案，而意味，就这么幽幽悠悠地攀上了读者的心头。

小椴的武侠中，最大的特色，大概要属武功招式的描写了，也算真正地独树一帜吧，把古典诗词揉进武侠招数当中，清空如话的况味就出来，优雅而自得，玄迷的味道非常非常浓，但这样用多了之后，也会有反效果，不免显得有点刻意造作，有的诗，简直——怎么说——根本让人觉得，这是作者自己喜欢这样的诗句才将之化为武艺的吧，哪有这么样的武功路数，把这样的诗与武功糅合，太过意想天开了，太过——离谱吧（诚惶诚恐地说，不知有无小椴的fans朝我扔鸡蛋）！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有的用的很好，有的用的就不行，相差太远了，不过若要不是这样，也就不成为之特色了，笑。

还有很多要说，有关《青丝井的传说》，写得不怎么像小椴的风格，有点生硬的感觉，像硬扭的一样，所以不是很喜欢，还有《夜雨打金荷》《洛阳女儿行》。好书就有这样的本领，供人可回味的地方很多，更可让人长时间回味，有空再说吧！

此公的书，在清韵书院最全，有他的专栏，不过现已绝迹网路，哎，不知何时重归！

P.S 终于把这篇拖了N长时间的书评交了出来，潜水去也，再这么长时间面对电脑，真要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