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要围着笼子转圈，你可不可以停下来？”



星辰停了一下，用充满恐惧和焦虑的眼光扫了野风一下，又开始转起圈子来。他偶尔会停下
来，用爪子在笼子的铁杆上狠狠的抓几下，同时低吼几声。



“真是好笑，你那样又有什么用呢？你终是无法出去，不如停下来歇歇。”野风说完，又美
孜孜的嚼起地上的肉来。



星辰还是不理他，可他现在实在是筋疲力尽了，便停了下来，立在铁杆旁，呆呆地望着远
方。



“来吧，吃点东西吧，就是要出去，也要有力气才行。”



星辰这下突然回过头去，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要知道，如果是我，一丁点儿也不会给你！”



“可你也吃不完啊！”



“那也不会！如果你敢来抢，我就咬断你的脖子！”



“你的牙齿已被磨掉了不少，你的爪子也没剩多少，况且你还没了力气。”野风满脸的嘲
笑。



“可是我只要还活着，就要和你拼命！”



“那我把你的腿咬断，让你站不起来。”



“那我可以用嘴骂你！”



“我把你的嘴堵上！”



“那我还可以用眼睛瞪你！”



“你的眼睛会被我抓瞎！”



“那我还可以想，只要你不咬死我！”



野风有些被激怒了，在他的记忆中，好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何必呢？”野风突然想，“多美的景色，多美的阳光，而我正吃着我可口的午餐，我不想
破坏这景致！”



“好好好，我不管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野风又开始咀嚼那美味了。



野风吃饱了，便悠闲地走到水池旁喝了几口水，然后走到笼子的一角，打了几个饱嗝，又伸
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便趴在那儿。他周身沐浴着春日的阳光，这使他惬意的一动也不想动，
他用他半闭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地。



野风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会爱上那片草地，闲来无事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出神的望着
那边，这使他觉的心安，同时他总觉得这像某个地方。



“或许是梦里吧？”野风总是呆呆的想。



每次他都是呆呆地望着草地，或者想些很无聊的东西，或者就干脆自言自语几句，便慢慢地
睡着。



“多美的草！”野风惶惶惚惚。重复着那个习惯，他根本不去在乎身边有没有人听他说话，
因为这样过了好久，他早已习惯了。



“哼！草？哼！那是草吗？”



星辰用轻蔑的目光看着野风，而野风被惊醒了。



“不是草是什么？”



“那不是，从他们按着人的意愿生长的那一刻起，他们便不再是草了，因为他们已被掠去了
灵魂。”



“哼，笑话！”



“难道你没见过真正的草吗？”



“我倒要听听什么样的才是真正的草！”



野风回过头来，满脸的不屑，然后又回过头看他的草地了。



“草——，草——原！”星辰缓缓地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辉在闪现。



“难道你没看见过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不论你跑多久，跑多远也跑不到尽头的原野。在那
里，除了天空和装饰它的东西，你满目所及的，便是草了。夏天的时候，他们那么浓，那么
密，好像从来就不受别的事物的约束，他们可以疯狂地生长，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当一阵风
吹来的时候，浓浓的绿色里有白色的东西忽隐忽现，你就会知道那是行动的时候了，你在草
的掩护下渐渐接近它们，然后猛的扑上去，狠狠地咬着羊雪白的脖子，当它的血流过你的舌
尖，温暖着你饥饿的喉管，也在同时滴在草叶上的时候，你会感觉草是你的朋友，他们随时
会给你诸多预想不到的恩惠，但比你还要狂野。秋天，他们会慢慢变黄，直到冬天被埋于雪
下。你知道他们只是在积蓄新的能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他们会在你焦急地等待中冒出地
面，地面柔柔的，激起你无限的奔跑欲望，你便知道，你又可以获得充足的食物了。”星辰
的眼里流露出期冀的目光：“我曾以为，除了湖泊与河流，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处都长着草，
后来才知道并不是这样。大地就好比你我，而草之于大地就如毛之于你我，而那些没有草的
地方是大地身上的秃斑，人类的建筑就像恶瘤。面前的这块草地，噢，如果将你的毛剪成那
平平的样子，你会怎样，你觉得很美吗？”



“喂，喂，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星辰狠狠地瞪着野风。



“哦，我在想，那些情景好像在哪见过！哦，大概是梦里吧？”野风没有抬头，眼睛一直盯
着那块草地，脑子里又开始延续刚刚思绪。



“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啊，无论哪一棵出了头，便会被剪了去！”



野风突然回过头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星辰，又开始往下说：“就因为它们没有任何办法，所
以它们必须学会忍受。你只要生存，就要学会忍受，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你战胜不了的东
西，其实你很渺小，不知什么时候，噩运便会降临在你的头上，而你改变不了它，你没有任
何办法，你无可奈何，你只能忍受，忍受它对你的折磨和蹂躏。没有人能一帆风顺地活着，
人人肩上都有太沉的包裹，你不努力的扔掉它，你就不可能快乐。”



“可我并不觉得你很快乐，你明明还很怀念从前的生活。你不可能扔掉你所有的包裹，只因
为有那个包裹，你才是你，因为人与人的唯一区别便是那个包裹了。”



“不，那只是梦，只是个梦，它与其他的梦唯一的不同之处只是我重复地做！”野风猛烈地
摇着它那肥硕的头，似乎要摇掉他内心的恐惧。



“你要忍受，要忍受‘过去’给你的创伤，要忍受看不见路标的迷惘，你不可能时时遇到指
路人的，所以你会一次次的失败，而你又要忍受。不，我不要痛苦，所以我干脆就把一切忘
掉，就好像我出不了这牢笼，我就忘掉他的存在一样！”野风近乎疯狂了。



“可我，宁愿清醒着痛苦，也不愿麻木地快乐！我知道，只要有灵魂，就会有痛苦，因为只
有痛苦才能告诉你灵魂的存在。太多的人却不得不忘掉自己 ，丢弃自己的灵魂，而又有太
多的人想将它找回来，却又挣脱不了现实的束缚，只因为他们太想生存，而一旦你下定决心
挣脱它，便又可能是痛苦的开始，因为你又会发现，又会有新的东西矗立在你面前，挡住你
的去路，就好像你以为山的那边会有一个花花世界，而当你爬过一道又一道山冈，你面前的
始终是一个又一个新的并且更高的山峰，你看不到会有任何成功的希望，而太多的人不愿如
此枯燥的活着，所以便悲哀地死去。也有一些人不在乎这些山峰，忘掉它们，把注意力集中
在路边的风景，或许这样会快乐些。但忘掉了就说明不存在吗？你始终也不能走过所有的山
岗。真的没有人可以征服所有的山峰，但却可以发现散落在路旁的一些美景，于是便以为一
生功成名就了，又有太多的人由此驻足，满足了。知足固然好，但却失去了观赏更好景致的
机会，而有些人就是抱着这种想法，终生跋涉，却始终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含恨九泉……
其实世界上有太多矛盾的东西，有太多你想不通，悟不透的事情，如果你非要找个所以然出
来，精神固然可贵，就怕你终也难以成功。有太多人说：‘重要的是过程’，那仅仅是失败
者的自我安慰罢了。所以这个世界上注定要有许多人会没有了灵魂，只能机械地活着。”



“但是你这样抗争又会有什么意义，你终也出不了这笼子，不如忘却了吧！”



“不，你不配你的名字，你更不配做只狼，狼是最最顽强的动物，只要认定了目标，便会义
无返顾地做下去，除非，除非让他死亡！”



野风这一次真的被激怒了，他狠狠地瞪着星辰，露出他大大的犬牙，但是牙并不锋利，而他
肥胖的四肢并不有力，身体更不敏捷。



而星辰此时却出奇地平静，他看了一眼野风，满眼的不屑。



“难道你忘记了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的岁月，我知道那时的你肯定不象这般肥硕。你可以追逐
得羊群四散逃窜，你可以让同伴们在你的爪牙下臣服，那时的你，该是多么自由，多么威
风。你是天地间的骄子，你的行动犹如闪电狂风，你的吼叫就像波涛汹涌，那才是你，真正
的你。为什么非要忘记呢，就算死也要抗争，因为你是一匹狼！”



野风的眼睛迷离了，他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草原，他想象着那些捕猎的岁月，当他看着爪下
的猎物挣扎着死亡，那种快意，无可比拟。而此刻，他的眼睛忽然湿润了。



“难道，我连那些羊都不如吗？我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或是承受痛苦！”



星辰将头转向了一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遥遥的远方。



他们再也没有说话，哪怕看也没看对方一眼。星辰只是呆呆的望向远方。而野风一直趴在铁
杆旁，用无神的眼光望着那片草。



白天和黑夜。



两天后，星辰带着他的记忆和痛苦死去了。



“宁愿清醒着痛苦，也不要麻木地快乐。”野风望着地上干瘦的尸体，几遍几遍地重复着。



星辰的尸体被抬出去了。



几天之后，又一具狼的尸体和一堆腐肉也被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