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弘

他們還推著一部超級市場的手推車，車子裡面裝著一些衣物、奶瓶、髮精、幾瓶喝了一半的飲料和一兩條毛毯等雜物，看起來這是無家可歸的一家子人。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所有的家當，大概全都已經在這個手推車裡了。

　

　　舊金山的十一月，冷風颼颼，外帶絲絲細雨。從醫院的窗口向外頭望去，葉影幢幢。雖然身在中央系統的暖氣中，但是我依然可以感受到外面那份蒼涼與寒意。

　　今天是美國的感恩節，相當於我們的春節，這是很受美國人重視而且家家團圓的日子。不論是上班族，或是離家在外稚�的遊子、住在外州的兒女；都早在一個半月或兩個月前，訂好了返家的機票，在昨晚或今天陸陸續續的返回自己的家中過節。

　　今天，本來我也可以回南加州爾灣的家中過節的。但是與我輪值的另外一位住院醫生因為母親罹患子宮頸癌，病情很嚴重，醫生已宣布她將不久人世。所以他希望還有母親在的最後一個感恩節，能夠回去陪伴她，並與家人團聚，幾天前他就找我商量換班。

　　也許是過節的關係，從一清早開始，急允业牡群蚴揖屠淅淝迩宓模贿@和往常那忙忙碌碌的情形，簡直成了強烈的對比。整個下午才來了兩個病人，我坐了很久，有點悶慌了。

　　於是我叫另外一個低一年的實習醫生先走，留下我一個人獨守急允摇ａ醽恚�我沒趣的走到十一樓小朋友的玩具室，取回來一卷兒童錄影帶，打算打發時間。

　　約晚上七點多鐘，急允疫M來了一對衣衫襤褸的白人夫婦，帶著一對兒女。他們還推著一部超級市場的手推車，車子裡面裝著一些衣物、奶瓶、髮精、幾瓶喝了一半的飲料和一兩條毛毯等雜物。從他們身上殘留的水滴，看起來是無家可歸的一家子人。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所有的家當，大概全都在這個手推車裡了。

　　「今天是你們其中哪個孩子不舒服，需要我幫助的﹖」我問他們。站在身邊的男孩大概六歲，女孩大概三、四歲左右吧！

　　那個母親開口說：

　　「我們一家四個人都生病了，可以不可以都一起看﹖」

　　我覺得有些好笑。

　　「這裡是小兒科急允遥�我是小兒科醫生，只看小孩子，你們兩位就請掛內科吧！」

　　接著我開始問浴�r

　　詳嗟慕Y果，這兩個小孩子除了流鼻涕及輕微的咳嗽外，倒沒有什麼大毛病。我心裡想：這麼小的毛病，幹嘛一定要趕在感恩節的夜晚來掛急阅丞t

　　我突然想到一個常見的狀況，於是我請來一位護理人員，要她把這兩個孩子的父親帶到一般科門圆咳ィ瑑H留下他們及母親。

　　「妳家裡一切都還好吧！妳和孩子們還安全嗎﹖」我問這位母親。因為有時候，許多母親會藉著帶孩來看病為理由，來逃避丈夫在家庭中使用暴力。

　　這個母親笑著說：

　　「我家裡一切都好，謝謝你，沒甚麼問題的。」她的答案令我感到一頭霧水。

　　那麼他們為什麼來掛急阅丞t即使他們有免費醫療卡，看病不必自己花錢，但是誰又願意在感恩節夜全家來待在急允夷丞t

　　這個母親開始纏著我不放，問東問西，問感冒的類型以及治療的方法。我告訴她，這類型的感冒是非常輕微的，休息兩三天自然就會好的。

　　她若有所思，除了繼續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對於我的回答和建議，似乎一句也聽不進去。

　　孩子們的父親回到了急允遥�他坐下來和孩子們拉拉玩玩，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肚子有些餓，於是走回醫生休息室，取些食物來吃。

　　一會兒，當我再走進急允遥�發現他們一家人仍在那兒，沒有離去。

　　「喔！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我問。

　　「．．．」他們都不說話，只是互相望了一眼。

　　「對了！今天是感恩節，感恩節快樂。你們用過晚餐了吧！」我隨口問問。

　　這對父母忽然眼睛一亮，孩子的母親開口了：

　　「我們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巴士才到這裡，我們一家人都還沒吃晚餐呢！」

　　我正在咀嚼口裡的食物，聽她這麼一說，忽然覺得難以下嚥。想到他們一家還正餓著呢！

　　「原來如此！那我叫幾份醫院的晚餐給你們吃好不好﹖這是醫院免費提供給病人吃的。」我對著他們說。

　　他們一聽，臉上馬上綻開笑容。

　　「謝謝你！醫生！你真好。」

　　那個六歲大的男孩這時也拉著妹妹的手，走到我的面前說：

　　「我很餓了，有沒有漢堡啊﹖」

　　醫院的義工送來了他們的晚餐，他們快速的接過手中，很高興的吃起來了。　

　　我繼續向他們解釋這種感冒的原因和治療的方法，這回我發現他們的態度完全改變了，不但專注聽我解釋而且樂意接受我的建議。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不免想；難道這就是他們來看急缘脑�因嗎﹖外頭天氣如此寒冷，在這家家團圓的日子，他們無家可歸，對這兩個成長中的兒女又要如何的交代﹖他們該不會是想以病人的身份來到醫院裡，多少會有人正視著他們，給自己一點尊嚴，或許也可以給他們的孩子一頓感恩節晚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