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到白头系列
 
之一  流言
 
 
他说,你都有白头发了.
她说,你的鬓角也都白了.
她冷冷地笑起来，原来，这么多年，上帝并不是永远优待你，连你也会老的啊！
他说，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离开你。
他说的是，离开你。
而不是，抛弃你。
 
她变成一个冷冷的女子，从不对人假以辞色，在她面前，有时会感觉她连呼出的空气都是冷的，足以让身边的人冻僵。
她说，若对人稍有三分颜色，人家就会就势开起染坊，把你生生拽入，永世不得翻身。
他变成一个失意的男子，瘦削得那样突兀，脸上只有青的灰的颜色，少了血肉支撑的颧骨高高突出来，眼里早已不见了当年的热烈激情，似两团浑浊得化不开的泥水，连最烈的阳光都照不进波心。
他说，兜兜转转，世事不过如此。
 
当年的他和她，不是不风光的。
他们是人人称羡的一对壁人，男是风流倜傥，女是才貌俱全，自然是眼高于顶，我行我素，也不会照拂他人。因其太风光，烦扰自然不期而至。先是他身边的朋友暗地里有传言，无非是她当年如何滥交，如何和不同的男人出双入对。然后她身边的朋友也来声援，说她的某些风流韵事，一个个有凭有据。
三人成虎，他真的信了，心慢慢淡了下来。
 
两个月后，不发一言地，他带了另一个女子旅游结婚去了。
她从来后知后觉，仍在甜梦乡里酣睡。她疯狂地找他，去问他们所有的朋友，朋友们诡异的笑，边说着安慰的话，最后她终于辗转得知真相，轰然如被雷击。
大恸之后，她离开这个城市，花了许久才不会夜夜惊醒。然而却永远失去了笑容。
 
他回来了，过了不到一年的平静家庭生活，就开始醉生梦死，夜夜寻欢。
一年又一年，他托了许多人找她，从无所获。
朋友们发现，他的每一个新欢，眉眼间依稀都有她的影子。
 
可是生活不是演戏，会真有那样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他，他错过了，告诉她，他后悔了，然后大家赶快飞奔至一起，痛快哭一场，从此幸福快乐。然后众人鼓掌，庆祝这一美满结局。
 
岁月，在花开花谢日升日落中，呼啸而去。
而在追逐着寻找着的日子里，
渐渐隐退永不能提起的，
是他和她的华年。
 
从来自有天作弄，不许人间到白头。
 
 
 
之二    送别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她怔怔回头，他正在立在那辆坐骑的阴影里，一缕烟从明的暗的光影交错里，袅袅升起，把空气纠结在一起，成了难分难舍的一束，又太息般，散在悠悠过往里。
 
她已看不清他的面容，或许这许多年来，即使最甜蜜的时刻，她都未曾看清过他的面容。当他誓与她共生死的时候，她不是不感动的，她爱他，从来都是爱他，如尘土般，任他微风拂起，随絮而飞扬，灿烂地在阳光里舞动，他是她的阳光，然而，这偷来的阳光，何其短暂。
他身上开始出现别人的唇印和香水，甚至开始彻夜不归。
于是，她只得随他狂风暴雨吹落，重重的，一次一次的，摔在地上，这疼痛，也一回比一回剧烈，直到连心都渗出血来。
 
无法忍受了，那就让一切结束了吧。
她割腕，被他母亲发现抢救了过来。
他说，既然你宁死都不愿爱我，那就分开吧，希望这能让你快乐些。
他说，你出国去吧，不要告诉我在哪里，不过要和母亲常联系，告知你的情况。
他说，你一定要好起来，要快乐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的笑有多么美。
他说，我爱的只有你，从来都只有你，可我有太多应酬，那些都是逢场作戏。而你太不公平，对我从来冷冷淡淡，我不知道要如何对你，你不说，从来不说，你高不高兴，你要不要我，你妒不妒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在疯狂，对你，我已无能为力。
 
她说，让我离开吧。
她想说，我也爱你，可你已不值得。
她想说，我害怕总是夜里漫长的等待，等待一个一身女人香的皮囊，然后躲到一个你看不见的角落，静静疗伤，用冷漠伪装坚强。
 
今天她站在机场大厅里，等待那个大鸟送她到别的国度，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会去哪里，她急不可待，身体稍恢复就出发了，象躲避即将登陆的飓风，惶惶然，也茫茫然，而她终究是做了一回自己。
 
他仍在往大厅里张望，手里是残的烟，它早已熄了，为着这一丝暖意和习惯，他执着地留在手指间，舍不得仍掉，烟已没有了火光，那突兀的黑，是他绝望的眼睛的颜色，从此再不会有当年跳跃的热情。
 
泉涸，鱼相处于陆，相溽已沫，相（口句）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
 
那就让她静静离开，然后相忘于江湖吧。
从此，天各一方，前缘皆逝，她会极尽一生的时间，忘记。
 
 
 
之三   盛宴
 
爱的宴席
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
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
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宴席
是不能饮不可饮       也要拼却的
一醉            
            --—席慕容
 
做个职场女子，最大的好处，就是终究会学会微笑。
好盛大的婚礼，在川流的人群中，从进来的那一刻起，西西就一直在微笑。
她的笑容挂在脸上，沉重的，像战士的铠甲，保护着她冲锋陷阵。从她白皙的皮肤里又隐约映出春日桃花的红，她的眼角微微弯起，好似要往鬓角掠去，抓住发梢那抹自由不羁的风，让它引领着，释放那黑眸中的冰冷。
今天是他的婚礼，好老套的剧情，爱人结婚了，新娘却不是她。她记起中学时看过的恁多琼瑶小说，从来都是经过好一场轰轰烈烈后，被折腾得气息奄奄的女主角终于嫁给了意中人。她不知为她们流了多少眼泪，彼时他仍是唇边有着绒毛的笨小子，一见她流泪，总手足无措地拿自己衣袖来擦，然后轻轻骂她傻子，看书也能看成这样。那时她以为自己的爱情，自己这平凡的，渺小的爱情总不会波澜起伏，她总会顺利地嫁他，为他生儿育女，然后在很多年以后，会一起变得白发苍苍，一起坐着摇椅慢慢品岁月这杯醇酒。
从来自有天意弄人，她身边竟没有任何人，愿意成全这小女子的渺小心意。
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们两家人早就如同一家，他的父母在得知老板的女儿穷追他时，竟得意忘形纷纷倒戈，全力支持他与那个女子在一起，还一直劝她，“我们儿子和她结婚可以少奋斗三十年，可以很快当老板了，这样好的机会可是求都求不到的啊。你们两个一穷二白，结了婚也苦哈哈的，到时候还得我们几个老家伙帮忙，我们又没有什么能力，只有拖累我们两家都没好日子过。西西，我们当你是自己的孩子，你们两个以后也可以做兄妹，让他照顾你们一家也是应该的。西西，为大家着想，为你们的将来着想，你就让一步吧……”
而她的父母开始十分不忿，而在他为他们装修好房子，把旧的电视冰箱沙发换成新的，又在每个房间装好空调后，也开始劝她，“你就做他的妹妹算了，反正我们早就把他当自己儿子。你现在不放手，你们以后为柴米油盐吵架时他肯定会怪死你的，你现在退一步，他以后如果有了好前途会对你更好的，而且你看我们家不也过得比以前好了吗。这个囡儿我们是看着长大的，他绝对是很有良心的……”
于是，就这样，还没来得及哭泣，她就被赶来参加他的婚礼。
新郎和新娘在门口迎接客人，她一下出租车，新郎的手就朝她扬起来，“西西，你怎么这么晚，爸妈他们都等急了，快进去快进去，马上要开席了，记得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她微笑着，“不好意思，今天要加班，老板不肯放人，我也没办法。”
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她终于明白，他一直不发一言，只默默地做了很多事，让这今天这幸福的新娘得偿所愿，也通过父母亲让她自己知难而退，他从来没有冷淡过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要分手，但是，他只是可恶地，沉默地站在那里，就得到了圆满。
她相信他仍爱她，他的眼睛看她时仍是那样温暖，仍有暗流在激荡，可是，她已失去了与之对视的勇气。在所有的关于爱情亲情关于人生关于一切的美梦破灭之后，至少，她还有坚硬的微笑来武装自己，垂死抵抗。
他的父母亲和她的父母亲坐在上席，两个母亲正谈得热火朝天，她父亲穿着新西装，很气派地和他的父亲一起跟熟人打招呼，他们，还真的成了一家人。
好一场完美的婚礼！
天色已晚，宴席结束了，客人纷纷离去，他的父母和她的父母被邀去新房，没有人再注意她，她卸下面具在街上游荡，茫然中她看到一个酒吧，被疯狂的音乐吸引着，她走了进去。
在半醉半醒之间，她拉住身旁一个客人，在他怀里，她终于哭了出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