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花人远

　　此生，有人思索如何生，亦有人思索如何死。她想，她的人生，自出世起，似乎就被摆弄成一个死局，每一着落子，不为解局，只为放弃。

　　很久以后，当一切都已落幕，当她已在弥留之际，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太过荒诞。她曾想，若早死在那年的疫病里，她或许也是幸福的；若无知如秋航、张烟、拘缘，那她的痛苦也不会那么久；若执着如平澜、燕巧，兴许也能走出一番天地。
但她太清醒，却又太懦弱，因清醒而渴望守护，却又因懦弱而只能自私。

　　“母后……母后，是孩儿啊！您再睁开眼看看我……母后！”

　　身旁的人儿哭得泣不成声，是她的人生中唯一护住的人，她的孩子，她的闳儿……她常常教导他要撑起一个帝国的威严，她教导他不准胆小，她教导他不准哭，然而，这孩子却从小胆小，身子骨也从小怯弱……或许，这其实是她的错！

　　闳儿的早产，是她用药催的；身子的怯弱，是当年那一勺枸杞苁蓉鹿肾粥。打那以后，这孩子就常生病，叫梦魇着后，就是会惊风。后来，后来还是平澜的那枚桃胡，不知怎地，系上后，就真的再没叫梦魇着了。

　　唉……平澜呵，平澜……

　　为何每次念叨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总是想哭，却流不出泪呢？这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呵？让人永远都割舍不下，就如同眼前这个幻象，浅浅的笑意，幽幽渺渺的眼瞳……她还记得的，在那个遥远的、偏僻的镇里时，那双眼睛是淘气的，永远带着笑意的，就像那山间的清风。

　　那身影侧过了脸，望向远方，那笑意也敛去了，抖落一生的落寞，那悲哀似缠了她所有的岁月。

　　平澜……平澜！平澜……

　　她茫然地唤着，明知这是幻象，明知她早已于三年前逝于凌州，明知自己曾亲自到过凌州看她入葬，明知啊……


　　君王皱紧了眉，母后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呢喃声引得他俯首细听，他以为，母后是要交待她对于他的种种关爱。然而，“……平，平澜……平澜……”

　　君王俊眉一拧，原先的悲凄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厉，他握紧了拳头，直到骨节间全然泛白，他才松开，冷声问道：“怎么样？”

　　御医相当镇定地收好了药箱，才回道：“回禀皇上，太后已是油尽灯枯，就在今晚了。”

　　这是甚至不用精通医理就能看出来的事，然而君王在听闻这一说后，面色仍是狠狠地一白，先前的怒色，似乎全然消失不见，只有惊愕之后的空白。

　　御医眼见君王如此模样，便又补了一句，“皇上，微臣可以用针，让太后神智清醒一些。”

　　君王神色凄怆地怔了会儿，才蓦然一叹，“会，会痛苦吗？”
御医听了这话一怔，这才似乎正眼细看了君王的神色，仿佛有些不信，看了会儿，终于道：“回皇上，太后已无法感知痛苦。”

　　君王闭紧了眼，薄薄的唇角微微细颤，良久，也只是挥了挥手。

　　御医仿佛此时才面露悲悯，补了一句：“皇上请节哀，瞧太后神色，似乎如释重负。”他指了指床榻间。虽已重病卧床三月之久，然气度沉婉，且眉间，多了抹往日从未曾展现的舒展。

　　君王远远看着，那涨得发痛的眼眶，终究忍不住滑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