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生命的弧

那一抹生命的弧——《武林客栈》之蓝羽

这样一个女人，她用生命来诠释自己的性格。

她从浴桶中站起，伴随着满身的脓疮和一条两尺多长的蟒蛇，把“美人出浴”这四个字嘲讽得无比酣畅，随后，她只是顺手拿起笤帚，继续默默地拂扫尘埃，耳边不停的讥刺与嘲骂她都听进耳里、咽进肚里，慢慢地消化，一如手中的笤帚，一下一下，扫去自己的尊严。

当一个人沉默日久，他就会习惯。习惯寄人篱下、奉帚洒扫、呼来喝去、冷嘲热讽——别说人太容易屈从于命运，因为他要在逆境中找到快乐或者安心而生存——这个姑娘就是这样吧，她彻底放低了自己人生的位置，不求不问，晨起的一点阳光就可以让她展颜一笑，或许，这也是因为她一年内未必有几次能自在地欣赏阳光。

所以，当李清愁挡在她的面前时，她就认为这是一生中莫大的恩惠。

因为她的命，本是贱命。

自认为是贱命的女人，生活中很难有快乐，但时间久了，也很难有失落——因为她的要求绝不会高——但是这种日子过久了，扫去的不只是尊严，更多的是自信，是活下去、站出来的勇气。蓝丫头这小半生，过的是蝼蚁般的日子，在人们的脚底下，做人们眼前永远看不见的一个自己都不知是否存在的生灵。所以，小李一句“你有你的美丽”，却叫蓝丫头如何消受！

此后种种，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作者妙就妙在没有言明——那一句“你有你的美丽”，让蓝丫头红着脸、双脚发软地走到十八侗豪杰中间，莫名其妙地成为整个苗疆绝迹三十年的天蚕圣母，她仍然不要什么，只是要李清愁一人。

因为，他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我真的是蛊母，那么引导我降生这个世界的，就是这个男人。只有他，才能让我从最卑贱的生活中走出来，我决心尽我一生服侍他。你们愿意不愿意接受他为你们的圣王？”

这恐怕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大众说话。她这第一次、第一句话，就说出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企盼。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只有你，能让我感到温暖、感到快乐。没有你，我就和别人脚下的泥土一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想要。只有在你出现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自己还是个人，这个世上原来还有属于我的东西。”

这只怕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吐露心声吧，而且是当着全苗疆十八侗豪杰。这个第一次，说出了一个女人最真实的情感，一颗原以为卑贱的心获得自信与尊严的感激。

这等“美人恩”，却叫李清愁如何消受！

玉手神医李清愁，纵能杀尽十八侗好汉，又怎能伤害这一颗甫获新生的心？

罗帐乱翻红烛影，群山垂泣蓝羽魂。

全苗疆大喜的日子，是蓝羽和李清愁大喜的日子，是宁九微挑拨设计、趁乱盗宝的日子。

蓝羽和李清愁，正是她计划中的重要棋子。

当蓝羽抱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十姑婆的尸身冲进大厅，却看见李清愁和宁九微在一起，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女人，才要离开我？”

李清愁没有解释，相反他激起了蓝羽的怒火、觉醒了蛊母的力量，吸收了宁九微的“秘魔之影”，救活了十八侗高手。

——谁说过的“无巧不成书”？人生岂非也正有这许多巧合，和难以尽释处？

魔已灭，人已救。李清愁没有再逃。他站在蓝羽的面前，脸上是从容、无奈、不必再说的淡淡的笑容。

真的，事已至此，可又能说什么呢？他看看星，这是我最后一次看星么？

虽然这是个圈套，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可是他知道，他所做的，已经亏负了面前的这个女人。

蓝羽一把抱住他，向悬崖下跳去，他没有闪避。

——就这样结束吧。

结束了，就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恩、没有仇，一切归于黄土，化做虚空；结束了，就没有故事、没有作者、没有读者、没有读后，一切归于昨天，化做无形。

然而没有结束，才有恩仇爱恨，才有读后的唏嘘，才有心中那一抹久久不能忘却的弧线。

那一抹悬崖上坠落的动人的弧啊~~~~

蓝羽突然问李清愁：“你愿意和我一起死？”然后她用全力把李清愁击上崖边，自己加速了下坠，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消失在轮回中。她临去的目光，却在月夜中挥之不散——

“有凄凉、有遗憾、有眷恋，更多的却是真实的幸福。那幽幽神光，如一朵生在清涧的幽蓝，无人问津地生长、含蕊、盛开着，寂寞而平凡。而在凋谢前的那一瞬，却绽放出异样的风华。”

蓝羽的一生，正如这无人问津的幽蓝，寂寞而平凡。然而她经历了许多人一生未必能遇到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她从卑贱的下人而跃为圣母，从天生的贱命而得知“你有你的美丽”，从新婚之喜而中计疑郎别恋，最后在跳下悬崖的一瞬找回了自己的幸福。因为她发现，李清愁愿意和她一起死！

这一切，发生的那么突兀，又那么自然。自然如蓝羽的身躯落下悬崖的一个弹指、六十个刹那里，留下的一抹动人的弧，像一片蓝色的羽毛，从生命中飘落，却再也寻不着痕迹。很凄凉、很爽快、也很美丽，正是苗疆三十年绝迹的蛊母，天下第一的金蚕蛊在世间唯一的主人！我愿她真如羽毛般，从悬崖上缓缓飘落，纵不及相救，也能把这美丽多留于世间一刻。这一道动人的弧，诉说了蓝羽一生的起伏和际遇，是如此的多磨，而主人又是如此的平静。

彼时至今，不知过了多少个千秋。恩仇已了，情缘已尽。唯有心中那一抹生命的弧，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