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喜欢冬天。这个冬天的来临，预示着这个城市又将迎来一个干燥、寒风呼啸的日子，光秃秃的枝头，道路两旁灰白色的建筑物，缩头缩脑死样活气的行人，空气里总有一丝衰败的苦涩。这是我讨厌的冬天。

然而冬天总会来临。

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华清，“你的信在我这里”。其实机会有很多，只是我一直在说服自己，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从小堇挑明了我对华清的单恋的那一刻起，我们俩的关系，就并非从前那样简单，只是单纯的友谊。我不能简简单单把这封信放在他面前，虽然在以前无数次我都是这样做的。但现在不能，这封信会带走华清，带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也不敢表白。我不知道表白的后果会是什么，我只愿此刻永留，永远停驻在这个大三的冬天，我、华清、小堇三个人嘻嘻哈哈玩玩闹闹走过的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该来的总会来，一如这个苦涩的冬季。当华清问我有没有帮他去查信的时候，我反射性地说“没有”。华清的眸子清亮乌黑，眼神里一种奇怪的闪光掠过我的面孔：

“传达室老大爷说，本来有我的信，可他找不到了，我还以为你们帮我拿了。”

我不自然地笑笑：“可能他记错了？”

“他说是个很大的信封，上面还有很多洋文，不会记错。”

“那我就不知道了。”

华清沉默着低下头，双手插进裤兜，用脚尖踢弄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苏醒，那封信对我很重要。”

我不敢说话。


小堇好像很喜欢为民饭店的面条和酱菜，只要一有机会就拉着我们去吃，对于烹饪的兴趣却大大减少。毕竟，为民饭店是她唯一能吃到实实在在的食物的地方。但自从华清回来，我们俩总是互相回避，他说最近要考试，所以不去我家，我也只好说好吧你忙吧，不打扰你了。那封信变成了我们俩的隔膜。

小堇又一次提出要出去吃饭，我不好意思再拒绝她，但她一定要华清一起去：“你们俩老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挑明了算了。”

“他不会出来的。”我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遥控器上的按钮。

“就是他说的，”小堇夺过我手上遥控器，关掉电视，坐在我身上扭啊扭，抱着我的脖子叫道，“去啦去啦去啦去啦，人家要吃好吃的牛肉面牛肉面牛肉面！”

真不知道这丫头哪里学来的这套无敌扭扭功，我只好高举双手投降：“去去去！”


我们到达为民饭店的时候，华清已经坐在老座位上了，面前摆着火锅，一瓶啤酒还有三个空杯子。他见我们来了，说了句“坐吧”，就动手给几个杯子里倒酒。

华清脸色不善，举手投足间也不像是平常嘻嘻哈哈的样子。小堇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我低下头，不敢回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目光。

倒完酒，他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也不吃东西，又满上。我看他喝得凶，心里直发慌。

“苏醒，你跟我说实话，那封信是不是你拿了？”

我头皮发麻，耳朵里好像有些嗡嗡作响的声音，勉强笑笑：“传达室老头不是说了？没人去拿过信。”

华清看向小堇，后者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把视线转向我。

“我跟你说句实话，下个月如果我还不回信，那边将会自动取消我的入学资格。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事儿跑了多久？”华清双手并拢握着杯子，力气大地指尖微微泛白。我喉咙一哽，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眼睛里有些酸酸的感觉，我强忍着眨眨眼，偏过头去：“没拿就是没拿，我要你的入学通知书干什么？”

华清掏出一个信封，猛地往桌子上一摔，“啪”地一声，吓得我和小堇身子同时一抖。

那正是他的入学通知书，信封已经被拆开了，墨蓝色的英文字母被日光灯映得一片惨白，刺痛了我的眼睛。

“你一向把备用钥匙放在脚垫底下。”华清说完，抓起杯子一饮而尽，拿着信封走了，看都不看我一眼。

小堇急着叫了他两句，也狠狠瞪我一眼，“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去找他回来。”说着也追出门去了。

脚步声在门外渐渐远去，于是就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桌前。火锅里的汤已经沸腾了，翻滚中有雾气慢慢上升，模糊了我的视线。终于忍不住，热热的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