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无所谓道德的或不道德的。书有写的好的或写的糟的。仅此而已。”
    很高兴能读到这么一句话，而且觉得它很有一些道理。当然我也觉得这话很有些反“道德”的意思。事实上它的确曾经受到道德的审判。
    把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以“有碍风化罪”丢进监狱的那场官司里有如下证言：
……这是你的观点？——是的，如果写的很好，能够创造出一种美感的话，美感是人类所能获得的最高感受。如果写的很糟，就会令人作呕。
那么，道德观念腐朽，但写得好的书，也算是好书？——任何艺术作品都不提出观点；观点属于那些非艺术家。
不伦不类的书也是好书？——我不明白……
那么我可否把《道连·葛雷的画像》归为这一类小说？——只有畜生和文盲才会这样做。门外汉的观点……是无足重轻的。我只关心我自己的艺术观。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

    很有理由把自己的无足重轻的所谓“观点”小心包藏起来。我不是批评家，只是着迷于这个“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的人。那是他自己的一个用语。不过我很乐于说说喜欢这本《道连·葛雷的画像》的理由。
    坦率的说，必须承认，一个象我这样的女孩，就喜欢那些肤浅而华丽，并且深具魅力的事物。

    《道连·葛雷的画像》里有一切讨人喜欢的要素。首先自然是一个“仿佛用象牙和玫瑰花瓣作成的阿多尼斯”似的美少年，率真而且纯洁。接下来是哥特式的奇异构思和怪诞情节——王尔德成功的将美丽的艺术和现实生活生生剥离开来。最能诱惑人的，还是那优美的文字，天才的妙言警句，绝妙的悖论，直到今天仍被人阅读。比如象这样的可爱的对话——
    “保持本色才是装腔作势，而且是我所知道的最令人讨厌的装腔作势。”
    “良心和胆怯其实是一码事，良心不过是胆怯的商品名称罢了。”
    正如书中写到的——
    “他把这个观点作了任意的发挥：即象演杂耍，又象变戏法；刚刚让它滑过去，随即又把他抓回来；用幻想使它闪光，用悖论使它飞翔。他这么玩着玩着，对愚蠢的赞颂竟幻化成了一种哲学，而哲学自己则变的年轻起来……”
    《道连·葛雷的画像》是一个缀满了玫瑰，宝石，奇思妙想和罪恶欲望的现代寓言：灵魂象小女孩，躺在地上又哭又闹，人在灵魂驱使下尽可能多的享受生活以至堕落作恶。然而物欲没有尽头，终将走向自我毁灭。而艺术虽可能为生活所累，但一旦挣脱便依然美丽。这就是王尔德的唯美主义最著名的一个论断：艺术优于生活。
    唯美主义是这样一种主张：为艺术而艺术。
    王尔德是这样一个人——惊·才·绝·艳。
    他于1854年出生于爱尔兰，1900年死于巴黎。写作涉及诗歌，童话，小说，散文，杂文和戏剧，所有体裁的作品都闪耀着他天才的印记。《道连·葛雷的画像》是他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王尔德力图把生命转化成艺术。他把自己打扮的象一件艺术品，在大庭广众面前充分实践自己前卫的艺术主张。他的不羁最终为自己带来灾难：他与美丽的青年道格拉斯勋爵彼此吸引，在上流社会出双入对。而老道格拉斯勋爵为自己儿子与王尔德的“伤风败俗”十分恼火，由此引发一场官司。而小道格拉斯最终抛弃了这份恋情，结果王尔德以同性恋有伤风风化罪被判两年苦役。出狱后三年便客死他乡。他的许多传记作家把他的生活比作一出戏：从闹剧开始，以悲剧结束。
    当初只读过《快乐王子》的我一直以为这位可爱的童话作家是一位反对资本主义制度并且道德感极强的人物。之后看到《莎乐美》时，我十分怀疑这是不是同一个作家的作品。后来在《道连·葛雷的画像》序言里我找到这样一句话——
    “思想和语言是艺术家艺术创作的手段。邪恶与美德是艺术家艺术创作的素材。”
    他果然从不在乎在作品里解决任何道德问题。一百多年以来，人们对他的唯美主义艺术观一直争议不断。
    对他而言，美，比什么都重要，艺术高于生活。艺术的美和价值不存在于生活和自然之中，艺术应该超脱人生。他说：“一切坏的事物都是返归生活和自然造成的，并且是将生活和自然上升为理想的结果。”又说“一切艺术都是毫无用处的。”无论是快乐王子，莎乐美还是道连·葛雷，都是十分虚幻的，因为他提倡写“美而不真实的故事”——“撒谎的”（Lying）作品。
    王尔德坚信艺术自成体系，艺术本身就是目的。他醉心于艺术形式美的追寻，并且断言只有风格才能使艺术不朽。
    “在所有不重要的事物当中，风格，而非真诚，是最基本的东西。”
    这句话很象另一句十分后现代的话“有没有心没有关系，有没有型才至关紧要！”王尔德的理念超前是毋庸质疑的，不过在我看来，他和后现代主义确是有缘。茅盾有句话说不同于自然主义具有批判的悲剧气氛，唯美主义者是乐观的，生之愉快，对于世界完全采取唯美的态度。这总让我想起一个学者对后现代主义的评价。他提到说，后现代的人们也是十分茫然的一代，但又不同于现代主义的茫然，象跨掉的一代的那种气质。那是十分悲观的，绝望的一种茫然。而后现代主义则是兴高采烈的等着看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我很高兴在《道连·葛雷的画像》里还找到这么一段话，而且觉得他实在说的娓娓动听，当然现在这里面的道理已经并不是那么象洪水猛兽了。
    “好影响是根本没有的，任何影响都是不道德的……因为影响他人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强加于人。对方就不再用自己天赋的头脑来思想，不再受天赋的欲念所支配。他的美德并不真正是他自己的。他的罪恶也是剽窃来的——如果有罪恶的话。他变成了别人的乐曲的回声，象一个演员扮演并非为他写的角色。人生的目的是自我发展。充分表现一个人的本性，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生活在这世界上的目的。如今的人害怕自己。他们忘了高于一切的一种义务是对自己承担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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