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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一脚阿。。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踩一脚阿。。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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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皎皎于2005-05-15 09:36:0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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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看到简坐在厅堂里喝茶,岳江远的脚步慢了下来。 简也已经看见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打招呼:“早啊。” “也不早了,我起晚了。”岳江远笑了一下,“不要干站着,坐啊。” “一早唐棣文要我过来,但路上堵车,迟到了十五分钟,他就出去溜狗了。” 岳江远点了点头,坐到茶几另一边的沙发上。简上下打量他一阵,用十足玩笑的神情说:“呵,昨天又到哪里花天酒地彻夜狂欢去了吧。” 这么长时间过去,岳江远渐已习惯简没轻没重的打趣风格,笑了笑不管她,说:“我是才起来。不是你说我连他出去溜狗了都不知道,这几天就看到他没日没夜窝在书房里,我和他时间基本上彻底错开。” 简只是一笑:“他在写新剧本。” 岳江远耸肩:“我知道。” “他工作起来简直像在过欧洲时间。你呢,我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在忙什么?” 唐棣文上一部电影拍完,除了替朋友的片子客串一把监制,连续几个月都带着岳江远乐而不疲地实践着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这些词本来的意思;而身为他私人助理的简,也在春天的金像奖结束之后给自己放了个大假,在南美足足玩了三个月才再看见人。 她去时正好是那边的秋冬季节,但不知怎的还是晒了一身蜂蜜色的皮肤回来。此时她穿着风格夸张颜色鲜艳的连衣裙,配大只银耳环,生机勃勃就像长势正好的热带植物。 岳江远耸肩,告诉她:“我昨天开始在孙耀阳新片的道具组里见习……” 简瞪大眼睛:“我还以为苏雅的那部片子是一个开头。” 岳江远只是摇头:“我不喜欢演戏。就连当初苏导演说服我接那个配角,也是说好了教我如何演戏,玩一玩,我志不在此。” “你的意思是……你立志做道具师……?”简显然更惊讶。 岳江远以一副“有什么不可以”的表情对着她,简一边摇头,一边说:“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和以前那些人一样吗?” 他说的这么直接,反而使简莫名尴尬。岳江远见她这样,竟然笑了,淡淡说:“不过老实说也有什么区别。先不说这个,南美之行愉快吗?” 他抛出台阶,简忙点头,笑容洋溢地作答:“好的不得了。我从最北端一直下到大陆的最南端,乐不思蜀啊。” “艳遇肯定不少。” 简笑得几近夸张:“那是当然。” 笑完她话锋一转,问:“你呢,在忙什么?” “一点不忙。”挑了个果盘里颜色不错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露齿而笑,“最近我都在画这栋房子,你有没有兴趣看我的涂鸦?” 简双眼一亮,又踟躇起来:“唐导演他……” “他还没那么快回来。我的画现在在花房里,放心,你从花房里能看见他进屋。” 在去玻璃花房的路上简顺便问他:“这种天气你怎么耐得住在温室里画画?” 岳江远倒不觉得自己吃了多大的苦,看神情竟是一味的兴高采烈:“你不知道,这个花房的主结构还是当年的老样子,而且风格很别致……” 他进了花房之后还是滔滔不绝,不管简听得云里雾里。夏天的花房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还不到五分钟,简那精心化过的妆已经有了彻底崩溃的趋势。想着马上要见自己老板,简忙扯了扯慢条斯理还在整理画稿顺序的岳江远:“我的妆要花了。我们出去说吧。” 这些天下来岳江远多少习惯了,一下子还没觉得热,直到简出言商求他终于察觉到她额角上的汗:“啊,我都忘记了,我们到外面去说吧。对不起对不起。” 连声道着歉,岳江远引到了花房外面。还有几分凉意的风吹去适才闷在花房里的那股无名燥热,简小心翼翼地擦去额头和颈间的汗迹,踮起脚一边看岳江远画下的这栋房子很多角落的线描稿,一边听他解释。 那厚厚的一叠全是铅笔稿,房屋的结构、天花板遗存下的雕饰、部分家具和饰物、甚至不知道在何处的奇异花纹,无不精致美丽。描的大多是线稿,画面显得很整洁,构图尤其好,一看就知道是在动笔前花过心思反复考量的。 简不由啧啧称奇。画稿一张张翻过,这时她发觉一些含义不明的花纹被岳江远反复记录,她忍不住问:“这个图案是什么?” 岳江远停下手上翻画的动作,露出个神秘的微笑,继而摇头:“我可以带你去看,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 简立刻来了兴致,也不管唐棣文是不是就要回来了,点头不止:“好啊好啊。对了,岳江远,其实这栋房子以前我也见过。” 岳江远眉头暗暗一紧,面上倒是不动声色,转念之间好奇已然在脑海中占了上风。他笑着指了个方向陪着简往主宅走去:“我念大学时才第一次到这个城市,一晃也五年多了。” 简沉浸在回忆之中,不由自主地声音就柔和起来:“我念小学时每年春游都是去同个地方,校车年年经过这里。那个时候这房子没人住,荒凉破败得一塌糊涂,男生就吓我们说里面有鬼……后来长大一点,看了几本书,觉得《蝴蝶梦》里的曼德丽庄园被烧过后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居然被唐棣文买了下来。你说多巧合。” 她说完之后转过头,笑容蓦地显出两三分腼腆来,但是岳江远明显已经走神了,一副心事满怀欲言又止的神色。见状简出言问他:“岳江远,你怎么了?” 岳江远这时只是笑,把那些纷乱、没有头绪的念头暂时压下去。他带着简走到这栋房子的外墙旁,拨开那些浓郁成深绿色的常春藤,手指抚过墙基处大块石砖上那些隐蔽的花纹:“在这里。” 为了弄明白那些花纹究竟是什么简反复仔细地研究了许久,终于还是挫败地承认:“我不明白,一点也看不明白。” “其实很简单。你看,这是水纹,帆……这个是剑,还有百合花和荆棘……不过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什么图案,我也不知道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可能就是普通的装饰砖,也可能是第一任房主人特意留下的纪念和标记吧。” 简点点头,收回目光转而在岳江远身上停留。她再次摇头:“嗯,很漂亮……但是按常理来说没有人会特意扒开常春藤检查墙基是不是有花纹吧?我简直不知道是要夸奖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 “还是干脆说我是个神经兮兮只晓得在琐碎的小事上纠缠的怪胎?” “呵……”简意外地笑了,笑容里却又放心的成分。 这时岳江远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还要在十点前赶到剧组去。于是他说:“我十点要去摄影棚,先进屋吧。这些话你可以慢慢看。” “你还有事那就去吧……哦,岳江远,我有事想问你。” “怎么?” “唐导的新剧本你看过没有?” 岳江远带路的脚步慢了一拍,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恢复原状:“没有。一个字也没有看到。我什么也不知道。” 简盯着他的侧面,忽然叹气:“其实你很上镜,如果在唐棣文的镜头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岳江远却不痛不痒地玩笑着:“简,你如果觉得我不够帅大可以直说,不用这么安慰我啊。” 他话音刚落两个人就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岳江远挑起眉,这个动作让简看了说不出的眼熟,他说:“他回来了,剧本什么的你问他去吧。” 唐棣文一身是汗,前额上粘着的头发也都湿透,但精神很好,看不出任何睡眠不足带来的困顿委靡。当他看清岳江远身边站的人是简时,才浮现出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岳江远感觉到简的手悄悄扯着他衬衣的后摆——这是十分明显的求救信号。 岳江远不紧不慢地朝简投去“你记得欠我个人情”这么个含义的眼神,才绽开笑容走向正阴着脸走过来的唐棣文。他接过唐棣文手里牵狗的绳索,凑过去亲了亲唐棣文一边脸颊,轻声说:“这一个多小时她担心得要死,迟到是因为堵车,看在你不堪重负的神经的分上,放过自己也放过她一次吧。” 小薇亲昵地蹭着岳江远的裤腿,小呆则绕着两个人打转;唐棣文复杂的目光反复在稍远处忐忑的简和近处低下头若无其事逗狗玩的岳江远之间徘徊,就是没有开口。 时间一长,岳江远也暗自忐忑起来,却还是不做声,只是看着小呆绕着两个人跑来跑去。无意识中他把绳子握得太紧,终于听见小呆一声悲鸣:绕啊绕啊绳子的长度绕尽,它再也不能活动一步。 反应过来现状的岳江远看见它一付可怜兮兮又犹在奋力自己解困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样笑的还有唐棣文,他不提简的问题,而是问:“不是十点要到吗?” “我就要走。” 岳江远牵着狗回屋子,把唐棣文和简先甩在身后。他听见唐棣文说“先进来吧,客厅里有电话,你先把那些该打的电话打了。” 唐棣文的电影在一个月后低调开镜,然后剧组的一半人马飞去了位于他处的外景地,岳江远则为自己刚刚起步的工作留在了市内。这场别离在意料之内,唐棣文上飞机那天岳江远也没有去送行,只是忽然接到唐棣文的电话,说“中途放假时过来吧”,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好字,就听到道具师在另一旁高喊:“江远,孙导说这张桌子风格不对,你过来看一下。”他不得已挂上电话,等再打过去,唐棣文都已经在旅馆住下了。 孙耀阳的影片素来以场面浩大著称,因此他执导的每部片子背后无一例外地站着庞大的幕后技术人员。这样的场面下道具组每日忙得无不自叹分身乏术,只恨一天没有三十个小时,睡眠更是成了奢侈。这样的日子一久,岳江远也养成了和其他同事同样的习惯,在工作的间隙随便往道具堆里一躺,能睡一个小时是一个小时。 这样没日没夜过了近一个月的结果是,当假期终于姗然而至岳江远再度见到唐棣文的时候,唐棣文抛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难道孙耀阳把片场改设在卢旺达了吗?” 外景地选在一个林区,临湖的那个旅馆被剧组整个包下来。岳江远到达那天唐棣文这边的剧组正好也休了个小假。两个人见面后看见彼此现在的模样第一眼就都笑了,听完唐棣文的打趣岳江远毫不犹豫地回击:“我怎么不知道家里除了小薇小呆还偷养了一只熊猫?老头,难道没人能让人睡个好觉吗?” 几个星期不见,唐棣文也瘦了,混血的一些特征比先前看来更明显,头发长了不少,都要扎到后领里去。他躺在旅馆门廊下的一张长椅上看材料,顺便摘了眼睛,乍一眼看去简直是另外一个人。听见岳江远的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他嘴角勾起个漫不经心的弧度,目光却异常严肃:“你要听真话?” 岳江远一愣,笑容慢慢褪去,他摇头:“还是什么都不要告诉我。” “好。你第一次来这里吧,我带你四处看看。”唐棣文点头,把手上一捧东西放在一边,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扬声喊趴在湖边晒太阳的简,“简,找个人把岳江远的行李送到我房间去。” 在湖边晒太阳的、不怕冷下水游泳的还有其他人,但他们听见唐棣文声音之后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往他身边的岳江远身上看。岳江远暗暗叫苦,瞪了一眼笑得全然不在乎的唐棣文,才记起扯出笑容招手向他们问好。然后,连忙拉着唐棣文朝湖边人少的另一侧奔去。 走了一段路就离玩水的人群远了。岳江远再次开口:“我刚才看到茶几上的药……” “里面是糖。” 岳江远当然不信:“我只听过药片放在糖盒里的,还真没见过有人把糖藏进药盒里,怕人抢不成……你又睡不着?” “没时间睡。习惯了,忙过这段时间再说。” 岳江远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算是彻底白说,就换了个话题:“电话里我也不晓得说什么,你的电话又短……不过既然你肯放假,大家状态又这么好,进展应该顺利。 “还好。差不多一个月了,新鲜感过去了吧。” “远远没有。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这次假期回去我们要搭一个大场景,来之前各种细节都已经开始准备,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妙了!” 岳江远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唐棣文就静静地燃起一支烟,听他说东说西,如同孩子炫耀自己新到手的玩具。岳江远脸上洋溢出喜悦中的光彩,很久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说了太久了,稍微止住话端,问一路都没怎么作声的唐棣文:“你累了?” 唐棣文吐出口烟,没有看他,目光投向安静的湖面,声音异常冷静:“电影本身就是假的,再翔实地记录下来还是假的,更不用说里面的人物和道具了。” 岳江远想了想,就在反驳的话已经组织之后心思蓦地深了一层,他先往唐棣文身边靠近一步,才轻声说:“电影都是虚假的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有反讽效果了。看来还是不怎么顺利,怎么了?” “没什么。在等下雨起雾。” 闻言岳江远抬头去找太阳,然后说:“下雨?雾?你还是等天阴下来靠人工烟雾吧。效果基本上没有区别的。” “光线不一样。”唐棣文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嘴,似乎是不愿意理会这个说法,他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下一场雨,这附近都是丘陵和树,还有这么大一片湖,运气好的话应该有雾。” “我记得我来之前天气预报说这一带近期内要特别注意防火防旱。” 唐棣文无声地笑了,揽住岳江远的肩问他:“看来你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精神不错。后天才回去?” 肩膀上传来微微的痛感,岳江远转过目光,只见唐棣文的手指捏在他的肩上;岳江远一笑,告诉他:“嗯,后天才回去。” …… 第二天一早,睡得正好,岳江远听见走廊上人声脚步声乱成一片,他不耐烦地把自己深深包在被子里,想借此抵消一部分噪音。好在那声音只响了一阵,走廊上又静了下去,岳江远又迷迷糊糊再次睡着。 这点好梦没过多久竟被彻底打散——惊天动地的敲门声把岳江远惊得差点从床上跌下来,相伴而来的是简中气十足的声音:“岳江远!岳江远!你快起来!不要睡了!起来!” 起先他犹负隅顽抗,后来实在经不起简这么个叫法,混混沌沌地爬起来,裹着被单万分不情愿地挪过去开门,谁知道这个时候简手上正拿着钥匙,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拜托,你既然有钥匙为什么还要吵我……” 简一付风风火火的神情,门才拉开一缝,整个人已挤进来:“你赶快穿上衣服,跟我来。” “去哪里?现在才几点啊……你要找唐棣文……”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这时发觉床完全是空着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的,你要找他去湖边看看。” “你快换衣服。我和唐导说过了,都说好了他答应了你再不快雾就没有了……”简额头上急出了汗,话说下来气都不换。 岳江远根本不理会她,继续往床边走:“那干嘛干嘛去吧。晚安……你让我睡一下。” 简看岳江远还是梦游状态,急得自杀的心都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岳江远裹着的被单:“你不要睡了!” 她力气太大,竟把被单扯了下来,凉意终于让岳江远清醒过来,他拉回被单,包住裸露出的上半身,眉头也皱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太多。反正唐导让我找你,你快下来。” 说完她扭头就跑,留在摸不着边际呆在原地的岳江远。但他也只愣了片刻,就打理整齐尽快下楼找唐棣文去了。 才推开门水气迎面扑来,不远处湖面上白蒙蒙的,四周的丘陵被烟雾一遮,轮廓已经浅了。岳江远深深吸气,想从忙碌的人群中找到唐棣文的身影,但在他成功之前简先拉住他:“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你说吧。” “老天保佑终于起雾了,但是这场戏一定要出现的男配没有回来,昨天放假他和其他人去了附近的市里,现在也联系不到,就算联系得到等他回来雾也散了……岳江远,我和唐棣文说这个镜头让你试……” “我不演。”终于明白过来的岳江远脸色一沉,“简,你不要开玩笑。他人呢?” 他作势要去找唐棣文,却被简死死拖住,语调已经在哀求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导演让你试试,他已经去检查轨道了,柳婧妆都画好了,就等你一个,只要你的背影,我们再找不到和沈约身高差不多的……拜托你,如果什么都准备好人却没有,我真的要被炒的。” “我去找唐棣文。”岳江远只犹豫了一刻,还是甩开简抓住他胳膊的手跑去找唐棣文。 而等他来到场地心凉了半截:铺好的轨道足足有几十米长,斯坦尼康摆在一边,轨道的最尽头似乎还有摄像机已然固定好机位。唐棣文正和几个摄影低声交待注意事项,灯光师问是不是要再给点光,一边是在试音的录音师,场记正在埋头疾书……这已经是全部准备就绪的状态。 瞄见面色苍白的岳江远后唐棣文暂停了一下,快步走过来,因为紧张声音有点僵硬:“一早起来我看见起雾了。” “你听我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简说你要找我……” “这场戏的演员不知道去了那里。”说到这里唐棣文脸色发青,这已经是发完一次火后的平缓期,但依然阴沉得可怕,“我不知道下一次雾是什么时候,我也不想用人工烟雾。简说你愿意试一试。你怎么还不去化妆?衣服选了这一套?” “我没有……” “没有?”唐棣文眉头扭作一团,声音阴霾仿若山雨欲来,“怎么回事?简人呢?” 没有耐心等到回答,唐棣文大声去喊简的名字。不到半分钟简拼命地跑过来,脸色比纸还白。 “你搞什么鬼?” 这时唐棣文的声音反而淡下去,简却已经是要哭出来的凄惨表情,她仓惶四顾,周围一片沉默。 “我是说我还没有看过剧本,不知道怎么演。”岳江远竭力微笑,压住语调中每一个颤抖。 唐棣文锐利逼人的目光扫了一圈,很快有人捧上剧本,但岳江远还没有看唐棣文先开了口:“你先去化妆,换好衣服再来。” 简亲自给岳江远化妆,听声音彷佛惊魂未定:“岳江远,谢谢……谢谢你……真是谢谢你……我……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不要担心,柳婧在前面走,你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就好。” “他跟踪她?” “他暗恋她却不想她知道。”简手有点发抖,粉盒里的粉扑了出来,“你先不要多想,只是这一出而已……你只要会走路就好。” “嗯。” 再被带到唐棣文面前,无论是岳江远还是简都多少镇定下来。助理导演为岳江远说戏,唐棣文在一旁听着,并仔细地打量着岳江远,目光苛刻,像一把精准的尺子。 这样的目光之下岳江远脊背发凉,只想退缩;但渐渐的,他意识到唐棣文的目光变得恍惚,在看他,又是在看别的什么人,什么场景,他的不安无限地扩大,声音还没出口就哑了一半:“我……我不会演。” 唐棣文一震,竟然对他笑了,他把自己身上的风衣解下来,披到岳江远身上:“你穿这件试试。记得不要驼背。不过是走路罢了。” 他的态度这样好,反而让岳江远愈发忐忑:“你……” “放心,拍得不好我也不能炒你,我会炒了她。你不要有压力。” 他指了指简,简的脸明明已经白到不能再白,听到唐棣文的口气还是又白了几分,岳江远苦笑:“你记得给我加班工资就好。” 因为时间紧急,甚至没太多时间走位,开拍之前柳婧过来,她看见他,笑着说:“如果一开始暗恋我的那个孩子是你,我绝对不选男一号了。” 她拍了拍他让他镇静,告诉他:“其实真的就是走路,你按平时那样走就好了。不要离我太近,不要被我迷住了哦。”说到最后一句她眨眼,笑容异常妩媚。 清晨的光线是淡淡的蓝色,从道路两旁的白杨林中渗进来,浮到雾中,和乳白色的水雾交织在一起,缠绵出奇异的颜色。女人那红色的外套被雾过滤一道也再不那么鲜艳,反而忧郁而恬静。 她走在前面,高跟鞋敲出悦耳的节奏,因为愉悦而笑容满面,柔和的光彩从眉眼蔓延到全身,是这个暧昧清冷天气里唯一的暖调。 她刚刚从约会地点回来,因为一个消息兴奋得其实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永远不会发现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男孩子,裹在风衣里,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远远地看着她。 她几乎不知道他住在她楼下的公寓里,也不知道他会在阳台上看她光彩照人地出去上小提琴课,和心爱的男朋友约会。但他知道她春天的时候喜欢穿鲜艳的红色短风衣,配很高的黑色长靴,冬天时候喜欢一条白色的披肩,头发散下来,笑得开心了,波西米亚风格的金色耳环从头发丝中滑出一缕光芒。他的房间可以听见她拉琴的声音,也听得见她喜欢的唱片的声音。但是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们彼此一无所知,自然也不曾交谈。他默默注视她良久,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悄悄跟在她身后。 他或许想过她会注意到他,但他更宁愿她永远一无所知。天性内向的他只有沉默的爱好:集邮,种花,骑很远的车到郊外录下水流的声音。他似乎错过了一些东西,比如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下一步是什么,比如怎么让自己喜欢的人注意到自己。 很多时候就是如此:愈是迷恋一个人,愈是把自己藏在深深的角落里,希望永远不见天日,希望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有那么一个距离,只有自己知道。 空气里的湿度消去他的脚步声,连身影也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镜头在轨道上滑过,在他们身后保持着冷静的角度;另一个摄影师架着斯坦尼康,镜头彷佛有了呼吸,满怀感情地记录下她每一丝的喜悦,又怜悯地带过很远处雾气里的他。 从监视器上唐棣文看见镜头下的岳江远,削瘦的背影,肩膀绷得很紧,他紧张,无论是戏里戏外,他都紧张。和两边的树木相比他显得孤独而渺小,又因为那无法表达的迷恋更加孤独渺小,甚至连远方那一抹红色都要比他鲜活饱满。 一棵棵白杨树缓慢地被岳江远甩在身后,但是在唐棣文看来,那些树却是在飞快地掠过,飞快,快得像自己身处飞驰的夜车上,看远方人家的灯火流星般闪过。那些光旋转翻腾,变成眼前的树,树木又消失,背影无限地扩大。 岳江远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他移开目光,注视着一旁另两架监视仪。早定好位置的镜头给的是平视角度,平静地记录着她越走越近,相对的,十米之外的他也被忠实地记录下来。 唐棣文犹豫了片刻,对简低声吩咐一声,简会意,让另一个助理跑到摄影师身边转述唐棣文的话。就在下一刻,先前还是柳婧特写画面的监视仪上镜头一拉,他们看见岳江远的脸。 他看见他的目光——演技几乎没有,他正竭力表现出那小心翼翼的爱恋,但藏在眼底的迷恋落不到合适去处,只能纷乱地呈现出来。可是画面上的岳江远的神情刺痛了他,那种没有去处的青涩迷恋,是不求回报的义无反顾。 所以即便是唐棣文,都有一瞬的被迷惑,好像这个年轻人演技好得真的足以惊倒众生。 若干年之后岳江远再看到那部电影的几个版本的海报,他从中挑出一张,蒙蒙雾气里,年轻男人的背影孤单萧瑟,远处的那个一袭红衣的女人是他生命里的光。他笑着对同样身为导演的一个后辈说:“其实最初就该是这样的,我只是个不需要露面的替身。这张海报可能离唐棣文的本意更近吧。” 然而一切还是改变了。最初设想的那个不起眼的背影最终定格成正面的特写,记录下一张脸庞。 正如所有注定的改变都从最细微处开始。这一次它也不过源自唐棣文对身边副导的一句低语:“剧本要重写。” 那个长镜头只来得及拍一次,雾散了,阳光异常明媚。 《甜蜜生活·第四章》终
第四章 看到简坐在厅堂里喝茶,岳江远的脚步慢了下来。 简也已经看见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打招呼:“早啊。” “也不早了,我起晚了。”岳江远笑了一下,“不要干站着,坐啊。” “一早唐棣文要我过来,但路上堵车,迟到了十五分钟,他就出去溜狗了。” 岳江远点了点头,坐到茶几另一边的沙发上。简上下打量他一阵,用十足玩笑的神情说:“呵,昨天又到哪里花天酒地彻夜狂欢去了吧。” 这么长时间过去,岳江远渐已习惯简没轻没重的打趣风格,笑了笑不管她,说:“我是才起来。不是你说我连他出去溜狗了都不知道,这几天就看到他没日没夜窝在书房里,我和他时间基本上彻底错开。” 简只是一笑:“他在写新剧本。” 岳江远耸肩:“我知道。” “他工作起来简直像在过欧洲时间。你呢,我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在忙什么?” 唐棣文上一部电影拍完,除了替朋友的片子客串一把监制,连续几个月都带着岳江远乐而不疲地实践着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这些词本来的意思;而身为他私人助理的简,也在春天的金像奖结束之后给自己放了个大假,在南美足足玩了三个月才再看见人。 她去时正好是那边的秋冬季节,但不知怎的还是晒了一身蜂蜜色的皮肤回来。此时她穿着风格夸张颜色鲜艳的连衣裙,配大只银耳环,生机勃勃就像长势正好的热带植物。 岳江远耸肩,告诉她:“我昨天开始在孙耀阳新片的道具组里见习……” 简瞪大眼睛:“我还以为苏雅的那部片子是一个开头。” 岳江远只是摇头:“我不喜欢演戏。就连当初苏导演说服我接那个配角,也是说好了教我如何演戏,玩一玩,我志不在此。” “你的意思是……你立志做道具师……?”简显然更惊讶。 岳江远以一副“有什么不可以”的表情对着她,简一边摇头,一边说:“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和以前那些人一样吗?” 他说的这么直接,反而使简莫名尴尬。岳江远见她这样,竟然笑了,淡淡说:“不过老实说也有什么区别。先不说这个,南美之行愉快吗?” 他抛出台阶,简忙点头,笑容洋溢地作答:“好的不得了。我从最北端一直下到大陆的最南端,乐不思蜀啊。” “艳遇肯定不少。” 简笑得几近夸张:“那是当然。” 笑完她话锋一转,问:“你呢,在忙什么?” “一点不忙。”挑了个果盘里颜色不错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露齿而笑,“最近我都在画这栋房子,你有没有兴趣看我的涂鸦?” 简双眼一亮,又踟躇起来:“唐导演他……” “他还没那么快回来。我的画现在在花房里,放心,你从花房里能看见他进屋。” 在去玻璃花房的路上简顺便问他:“这种天气你怎么耐得住在温室里画画?” 岳江远倒不觉得自己吃了多大的苦,看神情竟是一味的兴高采烈:“你不知道,这个花房的主结构还是当年的老样子,而且风格很别致……” 他进了花房之后还是滔滔不绝,不管简听得云里雾里。夏天的花房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还不到五分钟,简那精心化过的妆已经有了彻底崩溃的趋势。想着马上要见自己老板,简忙扯了扯慢条斯理还在整理画稿顺序的岳江远:“我的妆要花了。我们出去说吧。” 这些天下来岳江远多少习惯了,一下子还没觉得热,直到简出言商求他终于察觉到她额角上的汗:“啊,我都忘记了,我们到外面去说吧。对不起对不起。” 连声道着歉,岳江远引到了花房外面。还有几分凉意的风吹去适才闷在花房里的那股无名燥热,简小心翼翼地擦去额头和颈间的汗迹,踮起脚一边看岳江远画下的这栋房子很多角落的线描稿,一边听他解释。 那厚厚的一叠全是铅笔稿,房屋的结构、天花板遗存下的雕饰、部分家具和饰物、甚至不知道在何处的奇异花纹,无不精致美丽。描的大多是线稿,画面显得很整洁,构图尤其好,一看就知道是在动笔前花过心思反复考量的。 简不由啧啧称奇。画稿一张张翻过,这时她发觉一些含义不明的花纹被岳江远反复记录,她忍不住问:“这个图案是什么?” 岳江远停下手上翻画的动作,露出个神秘的微笑,继而摇头:“我可以带你去看,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 简立刻来了兴致,也不管唐棣文是不是就要回来了,点头不止:“好啊好啊。对了,岳江远,其实这栋房子以前我也见过。” 岳江远眉头暗暗一紧,面上倒是不动声色,转念之间好奇已然在脑海中占了上风。他笑着指了个方向陪着简往主宅走去:“我念大学时才第一次到这个城市,一晃也五年多了。” 简沉浸在回忆之中,不由自主地声音就柔和起来:“我念小学时每年春游都是去同个地方,校车年年经过这里。那个时候这房子没人住,荒凉破败得一塌糊涂,男生就吓我们说里面有鬼……后来长大一点,看了几本书,觉得《蝴蝶梦》里的曼德丽庄园被烧过后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居然被唐棣文买了下来。你说多巧合。” 她说完之后转过头,笑容蓦地显出两三分腼腆来,但是岳江远明显已经走神了,一副心事满怀欲言又止的神色。见状简出言问他:“岳江远,你怎么了?” 岳江远这时只是笑,把那些纷乱、没有头绪的念头暂时压下去。他带着简走到这栋房子的外墙旁,拨开那些浓郁成深绿色的常春藤,手指抚过墙基处大块石砖上那些隐蔽的花纹:“在这里。” 为了弄明白那些花纹究竟是什么简反复仔细地研究了许久,终于还是挫败地承认:“我不明白,一点也看不明白。” “其实很简单。你看,这是水纹,帆……这个是剑,还有百合花和荆棘……不过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什么图案,我也不知道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可能就是普通的装饰砖,也可能是第一任房主人特意留下的纪念和标记吧。” 简点点头,收回目光转而在岳江远身上停留。她再次摇头:“嗯,很漂亮……但是按常理来说没有人会特意扒开常春藤检查墙基是不是有花纹吧?我简直不知道是要夸奖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 “还是干脆说我是个神经兮兮只晓得在琐碎的小事上纠缠的怪胎?” “呵……”简意外地笑了,笑容里却又放心的成分。 这时岳江远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还要在十点前赶到剧组去。于是他说:“我十点要去摄影棚,先进屋吧。这些话你可以慢慢看。” “你还有事那就去吧……哦,岳江远,我有事想问你。” “怎么?” “唐导的新剧本你看过没有?” 岳江远带路的脚步慢了一拍,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恢复原状:“没有。一个字也没有看到。我什么也不知道。” 简盯着他的侧面,忽然叹气:“其实你很上镜,如果在唐棣文的镜头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岳江远却不痛不痒地玩笑着:“简,你如果觉得我不够帅大可以直说,不用这么安慰我啊。” 他话音刚落两个人就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岳江远挑起眉,这个动作让简看了说不出的眼熟,他说:“他回来了,剧本什么的你问他去吧。” 唐棣文一身是汗,前额上粘着的头发也都湿透,但精神很好,看不出任何睡眠不足带来的困顿委靡。当他看清岳江远身边站的人是简时,才浮现出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岳江远感觉到简的手悄悄扯着他衬衣的后摆——这是十分明显的求救信号。 岳江远不紧不慢地朝简投去“你记得欠我个人情”这么个含义的眼神,才绽开笑容走向正阴着脸走过来的唐棣文。他接过唐棣文手里牵狗的绳索,凑过去亲了亲唐棣文一边脸颊,轻声说:“这一个多小时她担心得要死,迟到是因为堵车,看在你不堪重负的神经的分上,放过自己也放过她一次吧。” 小薇亲昵地蹭着岳江远的裤腿,小呆则绕着两个人打转;唐棣文复杂的目光反复在稍远处忐忑的简和近处低下头若无其事逗狗玩的岳江远之间徘徊,就是没有开口。 时间一长,岳江远也暗自忐忑起来,却还是不做声,只是看着小呆绕着两个人跑来跑去。无意识中他把绳子握得太紧,终于听见小呆一声悲鸣:绕啊绕啊绳子的长度绕尽,它再也不能活动一步。 反应过来现状的岳江远看见它一付可怜兮兮又犹在奋力自己解困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样笑的还有唐棣文,他不提简的问题,而是问:“不是十点要到吗?” “我就要走。” 岳江远牵着狗回屋子,把唐棣文和简先甩在身后。他听见唐棣文说“先进来吧,客厅里有电话,你先把那些该打的电话打了。” 唐棣文的电影在一个月后低调开镜,然后剧组的一半人马飞去了位于他处的外景地,岳江远则为自己刚刚起步的工作留在了市内。这场别离在意料之内,唐棣文上飞机那天岳江远也没有去送行,只是忽然接到唐棣文的电话,说“中途放假时过来吧”,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好字,就听到道具师在另一旁高喊:“江远,孙导说这张桌子风格不对,你过来看一下。”他不得已挂上电话,等再打过去,唐棣文都已经在旅馆住下了。 孙耀阳的影片素来以场面浩大著称,因此他执导的每部片子背后无一例外地站着庞大的幕后技术人员。这样的场面下道具组每日忙得无不自叹分身乏术,只恨一天没有三十个小时,睡眠更是成了奢侈。这样的日子一久,岳江远也养成了和其他同事同样的习惯,在工作的间隙随便往道具堆里一躺,能睡一个小时是一个小时。 这样没日没夜过了近一个月的结果是,当假期终于姗然而至岳江远再度见到唐棣文的时候,唐棣文抛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难道孙耀阳把片场改设在卢旺达了吗?” 外景地选在一个林区,临湖的那个旅馆被剧组整个包下来。岳江远到达那天唐棣文这边的剧组正好也休了个小假。两个人见面后看见彼此现在的模样第一眼就都笑了,听完唐棣文的打趣岳江远毫不犹豫地回击:“我怎么不知道家里除了小薇小呆还偷养了一只熊猫?老头,难道没人能让人睡个好觉吗?” 几个星期不见,唐棣文也瘦了,混血的一些特征比先前看来更明显,头发长了不少,都要扎到后领里去。他躺在旅馆门廊下的一张长椅上看材料,顺便摘了眼睛,乍一眼看去简直是另外一个人。听见岳江远的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他嘴角勾起个漫不经心的弧度,目光却异常严肃:“你要听真话?” 岳江远一愣,笑容慢慢褪去,他摇头:“还是什么都不要告诉我。” “好。你第一次来这里吧,我带你四处看看。”唐棣文点头,把手上一捧东西放在一边,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扬声喊趴在湖边晒太阳的简,“简,找个人把岳江远的行李送到我房间去。” 在湖边晒太阳的、不怕冷下水游泳的还有其他人,但他们听见唐棣文声音之后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往他身边的岳江远身上看。岳江远暗暗叫苦,瞪了一眼笑得全然不在乎的唐棣文,才记起扯出笑容招手向他们问好。然后,连忙拉着唐棣文朝湖边人少的另一侧奔去。 走了一段路就离玩水的人群远了。岳江远再次开口:“我刚才看到茶几上的药……” “里面是糖。” 岳江远当然不信:“我只听过药片放在糖盒里的,还真没见过有人把糖藏进药盒里,怕人抢不成……你又睡不着?” “没时间睡。习惯了,忙过这段时间再说。” 岳江远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算是彻底白说,就换了个话题:“电话里我也不晓得说什么,你的电话又短……不过既然你肯放假,大家状态又这么好,进展应该顺利。 “还好。差不多一个月了,新鲜感过去了吧。” “远远没有。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这次假期回去我们要搭一个大场景,来之前各种细节都已经开始准备,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妙了!” 岳江远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唐棣文就静静地燃起一支烟,听他说东说西,如同孩子炫耀自己新到手的玩具。岳江远脸上洋溢出喜悦中的光彩,很久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说了太久了,稍微止住话端,问一路都没怎么作声的唐棣文:“你累了?” 唐棣文吐出口烟,没有看他,目光投向安静的湖面,声音异常冷静:“电影本身就是假的,再翔实地记录下来还是假的,更不用说里面的人物和道具了。” 岳江远想了想,就在反驳的话已经组织之后心思蓦地深了一层,他先往唐棣文身边靠近一步,才轻声说:“电影都是虚假的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有反讽效果了。看来还是不怎么顺利,怎么了?” “没什么。在等下雨起雾。” 闻言岳江远抬头去找太阳,然后说:“下雨?雾?你还是等天阴下来靠人工烟雾吧。效果基本上没有区别的。” “光线不一样。”唐棣文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嘴,似乎是不愿意理会这个说法,他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下一场雨,这附近都是丘陵和树,还有这么大一片湖,运气好的话应该有雾。” “我记得我来之前天气预报说这一带近期内要特别注意防火防旱。” 唐棣文无声地笑了,揽住岳江远的肩问他:“看来你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精神不错。后天才回去?” 肩膀上传来微微的痛感,岳江远转过目光,只见唐棣文的手指捏在他的肩上;岳江远一笑,告诉他:“嗯,后天才回去。” …… 第二天一早,睡得正好,岳江远听见走廊上人声脚步声乱成一片,他不耐烦地把自己深深包在被子里,想借此抵消一部分噪音。好在那声音只响了一阵,走廊上又静了下去,岳江远又迷迷糊糊再次睡着。 这点好梦没过多久竟被彻底打散——惊天动地的敲门声把岳江远惊得差点从床上跌下来,相伴而来的是简中气十足的声音:“岳江远!岳江远!你快起来!不要睡了!起来!” 起先他犹负隅顽抗,后来实在经不起简这么个叫法,混混沌沌地爬起来,裹着被单万分不情愿地挪过去开门,谁知道这个时候简手上正拿着钥匙,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拜托,你既然有钥匙为什么还要吵我……” 简一付风风火火的神情,门才拉开一缝,整个人已挤进来:“你赶快穿上衣服,跟我来。” “去哪里?现在才几点啊……你要找唐棣文……”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这时发觉床完全是空着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的,你要找他去湖边看看。” “你快换衣服。我和唐导说过了,都说好了他答应了你再不快雾就没有了……”简额头上急出了汗,话说下来气都不换。 岳江远根本不理会她,继续往床边走:“那干嘛干嘛去吧。晚安……你让我睡一下。” 简看岳江远还是梦游状态,急得自杀的心都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岳江远裹着的被单:“你不要睡了!” 她力气太大,竟把被单扯了下来,凉意终于让岳江远清醒过来,他拉回被单,包住裸露出的上半身,眉头也皱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太多。反正唐导让我找你,你快下来。” 说完她扭头就跑,留在摸不着边际呆在原地的岳江远。但他也只愣了片刻,就打理整齐尽快下楼找唐棣文去了。 才推开门水气迎面扑来,不远处湖面上白蒙蒙的,四周的丘陵被烟雾一遮,轮廓已经浅了。岳江远深深吸气,想从忙碌的人群中找到唐棣文的身影,但在他成功之前简先拉住他:“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你说吧。” “老天保佑终于起雾了,但是这场戏一定要出现的男配没有回来,昨天放假他和其他人去了附近的市里,现在也联系不到,就算联系得到等他回来雾也散了……岳江远,我和唐棣文说这个镜头让你试……” “我不演。”终于明白过来的岳江远脸色一沉,“简,你不要开玩笑。他人呢?” 他作势要去找唐棣文,却被简死死拖住,语调已经在哀求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导演让你试试,他已经去检查轨道了,柳婧妆都画好了,就等你一个,只要你的背影,我们再找不到和沈约身高差不多的……拜托你,如果什么都准备好人却没有,我真的要被炒的。” “我去找唐棣文。”岳江远只犹豫了一刻,还是甩开简抓住他胳膊的手跑去找唐棣文。 而等他来到场地心凉了半截:铺好的轨道足足有几十米长,斯坦尼康摆在一边,轨道的最尽头似乎还有摄像机已然固定好机位。唐棣文正和几个摄影低声交待注意事项,灯光师问是不是要再给点光,一边是在试音的录音师,场记正在埋头疾书……这已经是全部准备就绪的状态。 瞄见面色苍白的岳江远后唐棣文暂停了一下,快步走过来,因为紧张声音有点僵硬:“一早起来我看见起雾了。” “你听我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简说你要找我……” “这场戏的演员不知道去了那里。”说到这里唐棣文脸色发青,这已经是发完一次火后的平缓期,但依然阴沉得可怕,“我不知道下一次雾是什么时候,我也不想用人工烟雾。简说你愿意试一试。你怎么还不去化妆?衣服选了这一套?” “我没有……” “没有?”唐棣文眉头扭作一团,声音阴霾仿若山雨欲来,“怎么回事?简人呢?” 没有耐心等到回答,唐棣文大声去喊简的名字。不到半分钟简拼命地跑过来,脸色比纸还白。 “你搞什么鬼?” 这时唐棣文的声音反而淡下去,简却已经是要哭出来的凄惨表情,她仓惶四顾,周围一片沉默。 “我是说我还没有看过剧本,不知道怎么演。”岳江远竭力微笑,压住语调中每一个颤抖。 唐棣文锐利逼人的目光扫了一圈,很快有人捧上剧本,但岳江远还没有看唐棣文先开了口:“你先去化妆,换好衣服再来。” 简亲自给岳江远化妆,听声音彷佛惊魂未定:“岳江远,谢谢……谢谢你……真是谢谢你……我……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不要担心,柳婧在前面走,你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就好。” “他跟踪她?” “他暗恋她却不想她知道。”简手有点发抖,粉盒里的粉扑了出来,“你先不要多想,只是这一出而已……你只要会走路就好。” “嗯。” 再被带到唐棣文面前,无论是岳江远还是简都多少镇定下来。助理导演为岳江远说戏,唐棣文在一旁听着,并仔细地打量着岳江远,目光苛刻,像一把精准的尺子。 这样的目光之下岳江远脊背发凉,只想退缩;但渐渐的,他意识到唐棣文的目光变得恍惚,在看他,又是在看别的什么人,什么场景,他的不安无限地扩大,声音还没出口就哑了一半:“我……我不会演。” 唐棣文一震,竟然对他笑了,他把自己身上的风衣解下来,披到岳江远身上:“你穿这件试试。记得不要驼背。不过是走路罢了。” 他的态度这样好,反而让岳江远愈发忐忑:“你……” “放心,拍得不好我也不能炒你,我会炒了她。你不要有压力。” 他指了指简,简的脸明明已经白到不能再白,听到唐棣文的口气还是又白了几分,岳江远苦笑:“你记得给我加班工资就好。” 因为时间紧急,甚至没太多时间走位,开拍之前柳婧过来,她看见他,笑着说:“如果一开始暗恋我的那个孩子是你,我绝对不选男一号了。” 她拍了拍他让他镇静,告诉他:“其实真的就是走路,你按平时那样走就好了。不要离我太近,不要被我迷住了哦。”说到最后一句她眨眼,笑容异常妩媚。 清晨的光线是淡淡的蓝色,从道路两旁的白杨林中渗进来,浮到雾中,和乳白色的水雾交织在一起,缠绵出奇异的颜色。女人那红色的外套被雾过滤一道也再不那么鲜艳,反而忧郁而恬静。 她走在前面,高跟鞋敲出悦耳的节奏,因为愉悦而笑容满面,柔和的光彩从眉眼蔓延到全身,是这个暧昧清冷天气里唯一的暖调。 她刚刚从约会地点回来,因为一个消息兴奋得其实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永远不会发现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男孩子,裹在风衣里,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远远地看着她。 她几乎不知道他住在她楼下的公寓里,也不知道他会在阳台上看她光彩照人地出去上小提琴课,和心爱的男朋友约会。但他知道她春天的时候喜欢穿鲜艳的红色短风衣,配很高的黑色长靴,冬天时候喜欢一条白色的披肩,头发散下来,笑得开心了,波西米亚风格的金色耳环从头发丝中滑出一缕光芒。他的房间可以听见她拉琴的声音,也听得见她喜欢的唱片的声音。但是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们彼此一无所知,自然也不曾交谈。他默默注视她良久,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悄悄跟在她身后。 他或许想过她会注意到他,但他更宁愿她永远一无所知。天性内向的他只有沉默的爱好:集邮,种花,骑很远的车到郊外录下水流的声音。他似乎错过了一些东西,比如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下一步是什么,比如怎么让自己喜欢的人注意到自己。 很多时候就是如此:愈是迷恋一个人,愈是把自己藏在深深的角落里,希望永远不见天日,希望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有那么一个距离,只有自己知道。 空气里的湿度消去他的脚步声,连身影也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镜头在轨道上滑过,在他们身后保持着冷静的角度;另一个摄影师架着斯坦尼康,镜头彷佛有了呼吸,满怀感情地记录下她每一丝的喜悦,又怜悯地带过很远处雾气里的他。 从监视器上唐棣文看见镜头下的岳江远,削瘦的背影,肩膀绷得很紧,他紧张,无论是戏里戏外,他都紧张。和两边的树木相比他显得孤独而渺小,又因为那无法表达的迷恋更加孤独渺小,甚至连远方那一抹红色都要比他鲜活饱满。 一棵棵白杨树缓慢地被岳江远甩在身后,但是在唐棣文看来,那些树却是在飞快地掠过,飞快,快得像自己身处飞驰的夜车上,看远方人家的灯火流星般闪过。那些光旋转翻腾,变成眼前的树,树木又消失,背影无限地扩大。 岳江远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他移开目光,注视着一旁另两架监视仪。早定好位置的镜头给的是平视角度,平静地记录着她越走越近,相对的,十米之外的他也被忠实地记录下来。 唐棣文犹豫了片刻,对简低声吩咐一声,简会意,让另一个助理跑到摄影师身边转述唐棣文的话。就在下一刻,先前还是柳婧特写画面的监视仪上镜头一拉,他们看见岳江远的脸。 他看见他的目光——演技几乎没有,他正竭力表现出那小心翼翼的爱恋,但藏在眼底的迷恋落不到合适去处,只能纷乱地呈现出来。可是画面上的岳江远的神情刺痛了他,那种没有去处的青涩迷恋,是不求回报的义无反顾。 所以即便是唐棣文,都有一瞬的被迷惑,好像这个年轻人演技好得真的足以惊倒众生。 若干年之后岳江远再看到那部电影的几个版本的海报,他从中挑出一张,蒙蒙雾气里,年轻男人的背影孤单萧瑟,远处的那个一袭红衣的女人是他生命里的光。他笑着对同样身为导演的一个后辈说:“其实最初就该是这样的,我只是个不需要露面的替身。这张海报可能离唐棣文的本意更近吧。” 然而一切还是改变了。最初设想的那个不起眼的背影最终定格成正面的特写,记录下一张脸庞。 正如所有注定的改变都从最细微处开始。这一次它也不过源自唐棣文对身边副导的一句低语:“剧本要重写。” 那个长镜头只来得及拍一次,雾散了,阳光异常明媚。 《甜蜜生活·第四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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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脉脉于2005-05-24 16:54:4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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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最近菜农们都很勤劳,气象大好~~ 点头,最近菜农们都很勤劳,气象大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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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菜农墓于2005-05-24 17:17:0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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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又细心栽培,捉虫兴趣大减~~~ 兼又细心栽培,捉虫兴趣大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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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ivyzww于2005-05-25 09:52:2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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