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找了。我知道这样不对，我想过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忧郁，今天才知道是为什么。”
“其实这些事情并不能从本质上刺伤我，你知道，有方无棱垫底，这些把戏都是小儿科，只不过我已经养成一种libido for the ugly。我不知道这个中文该怎么说。”
“不，你身上依然保留着对真善美，这些最基本正统的审美观的追求。我从你喜欢的那些画里就可以看出。你有很大的机会回到真实美好的世界里来。”
“我知道，我自己会努力，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我喝一口水。
“你的朋友都会支持你。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点点头，但没提起离婚的打算。这样说似乎有暗示之嫌，虽然我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确有好感。与无棱相比，良四虽然没有时时露出才子的峥嵘，但我可以感觉到，他是那种把温暖人情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朋友的人。与无棱在一起时，我感到的是爱的激情，或者幻影；而在良四身边，我感到自己被善待，温暖的体恤。这在我的生活中尤为珍贵。
“曾经有一度，我想我再也不折腾了，就这样死水一潭地过完错误的一生。后来才发现，什么事情都是勉强不得，强扭的瓜不甜，扭曲得太厉害了，只会反弹，迟早而已。生活看似随意，其实精确的很，每一步都要认真负责的对待。决策的时候，如果不倾听内心正确的声音，而被心理的负面因素主导，那么一旦跨出那一步，往后的纠错成本就会很高。这就是人生的代价。智慧的人早就洞察，愚蠢的人如我，一定要吃足苦头才能如梦初醒。”
“今天晚上你有没有安排？”良四突然问。
我摇头。不知道是表示没有还是表示拒绝。
“和我去听一场交响乐。”
有点出乎意料。
最终，我和许良四一起去了音乐会。对于古典音乐我几乎不懂，年纪更轻的时候几乎不听，最近才稍微入门。总觉得这象西方的史诗和壁画一样过于宏大，令人敬畏而不够贴心。良四看上去倒是个行家，虽然他坐下后就不发一言。
中场休息的时候，良四买了冰淇淋来。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演出的中场休息，总觉得这个时段特别让人感到喜悦――回到现实，稍做休整，等待继续前行。用小木勺舀着纸杯冰淇淋，我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变回了小姑娘，坐在剧院座椅上，两只脚还荡在空中。
“有句话叫‘若人生只如初见’，我宁愿改成‘若人生只如中场休息’，多好。”我对良四说。
“那我们就让人生暂停，中场休息。”
演出铃声响了，灯光黯淡下来。如同所有的戏，高潮总是在下半场。主旋律再次奏响，各种乐器的声音穿插咬合，犹如一支部队，彼此掩护着奔向制高点。最后，庄严地结束。
从音乐厅出来，我们并肩走在路灯下。惨白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我们都不说话，仿佛还沉浸在余音中。
“谢谢你，音乐会很好听，就是我不是很懂。”
“有什么懂不懂的，“他说，”心情好吗？“
“也说不上来。不过，好像被旋律带动，经脉呼吸调和了一些。”
“其实古时候，乐总是和礼联系在一起。君王制作礼乐，就是为了使礼仪的力量保持一种不稳定的平衡。”
“想起来了，好像《礼记》中就包括《乐记》。”
“对。在每一种礼仪中，每个参与者，包括旁观者，都在发挥自己的角色，以使得自己和其他角色区别开来。”
“低音提琴沉在底部，而长笛飘在上方。”
“这就象世界上的人，每个人与他人的相遇就是一种疏离，交锋时才感到彼此的欲望，动机，力量上的差异。有时候这种差异会形成参差的美感，有时候就非常不和谐。”
我不响。我这样落落寡欢，或许对世界而言就是不和谐的一份子。
“乐者为同，礼者为异。这里有一种双重性，其间存在着危险。一方面，是异正在消融的危险，在令人恐惧的融洽中失去自我，象一种迷狂。“
令人恐惧的融洽，说的太好了。英文有固定句型：TOO GOOD TO BE TRUE，就差不多指这种难以为继的完美。我和无棱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还有一种呢？”我问。
“还有一种，是彻底疏离的危险。没有了彼此分享的冒险乐趣。”
我沉默了一会儿，思考。如果按这个说法，我和费思明就是彻底疏离的关系。人与人的疏离和物理距离并没有必然关系，所以咫尺也可天涯。
“为了维持平衡，礼和乐就成了补偿的工具，使得这些危险因素保持平衡。”
我也在追求平衡，但用的是逃避。因为还拒绝扭曲。我显然不愿意被费思明摆布成另外一个人，但也放弃了公然反抗，所以一直以来都在非暴力不合作，或者说消极怠工。但是我的劳动能力和劳动热情蕴集在体内不能释放，只能靠在肚子里撰写‘家庭实用变态大全’来消能。这种补偿方式委实可悲，但毕竟证明：我还没有丧失对生命的敏感和热情。我只是窝囊。
“我很窝囊。”我懊丧地把这个结论告诉他。
“呵呵，慢慢来。“良四转头看我，“只是每走一步，都要好好想。人到了三十岁，自己的轮廓应该越来越清晰了。”
我低头看我地上的影子，是变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