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的幸福
——评《神殇&
【文章详情】《一生,一梦》;啼血无痕》
李商隐诗云:“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读到这句诗便自然而然地想起“杜鹃啼血”的古老传说;而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想起的却是丽端的代表作《啼血无痕》。
初次拜读《啼血无痕》时便有一种惊艳的感觉:有着紫色海水却永无增减的归墟、漂浮在归墟之上却只能靠三只巨鳌背负才能保持稳定的仙山、住在仙山之上自由飞翔却无法超脱宿命的神人……毫无疑问,这些光怪陆离的神奇景致,在丽端那仿若马良神笔似的笔尖下栩栩如生地描绘出来后,构成了极具中国特色的奇幻画卷。
然而《啼血无痕》绝非一篇述说神界仙境旖旎景致的风光片,它在瑰丽而凄美的故事背后却是对人性的探讨——是人性而不是神性!
文章从一开始便揭示了神界的虚幻:茫茫无际的归墟承载不住五座漂浮的仙山,却要由巨鳌背负;神圣的仙山上没有玉树琼花,却要挂上珠宝美玉去冒充;巨鳌被龙伯国巨人钓走后仙山下沉,众神人却无所依附被迫迁徙到他们心中最为鄙夷的凡世。这从天到地的一番变迁,却也最真实地反映出了神人身上“人性”的一面:他们与凡人一样会痛苦会恐惧有爱恨;他们与凡人一样无法超脱自己的命运;他们与凡人一样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
然而文中的主人翁杜宇与鳖灵,却在这深重的无奈中向那至高无上的权威——“宿命”发起了反抗!只不过他们表达的方式有所区别而已,前者含蓄后者激进。在文中那始终如同笼罩着阴霾的天空中,这种反抗的力量如同一缕曙光,将浓重的黑暗撕裂出一道口子,让人看到了希望的黎明。正是这种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成为了丽端《啼血无痕》一文中的精魂所在。不仅仅在此文中,在她“神殇”系列的其他文章中,都能够敏锐地感知到这种精神自始至终都贯穿在了行文之中。“如果神是光,我便是影。光越强,影便越暗。”如此强烈的抗议,如此执着的抗议,如此悲愤的抗议,能不让人感动得潸然泪下么?这是怎样的一种勇气与坚韧地迸发啊!
自从十八世纪英国著名小说家菲尔丁强调“小说要写出人的性格来”,人物的描写才真正的变成了小说的灵魂。作为一篇非常优秀的奇幻小说,《啼血无痕》一文中的人物形象是塑造得相当成功的,它不是原始时代的那种粗糙抽象的图腾,而是如同敦煌石窟里的壁画一般精致唯美:纯真无暇的碾冰、迂腐而忠心耿直柏碌、傲慢无礼的潍繁、冷漠无情的鸣奇仙长……这些人物虽然着墨不多,但两三笔却勾勒出了神韵,足见作者行文功底之深厚了。然而,以下这四个人物是丽端在《啼血无痕》中着力塑造的。
博爱无私,坚忍善良的杜芸——严格来说,作者花在杜芸身上的笔墨并不算多。但是我个人认为这并不影响她在文章中的重要地位,因为文章中杜宇和鳖灵的矛盾最终的根源是来自她。她那温柔得如同一汪春水的眼神,竟一度奇迹般地温暖了鳖灵那冰冷死寂的心。那样悲天悯人博爱的心灵,却在众神人的眼中,被认为是“离经叛道”地爱上了一个触怒了天帝尊严的凡人,不惜为所爱的人抛却天妃的尊位,甚至永堕地府,与自己所爱的人的灵魂相依偎。“那个凡人,真的值得姐姐如此吗?”是杜宇的疑问,也是众人甚至包括天帝的疑问。“自然是值得的!可惜天帝始终不肯相信。”杜芸的回答显得有一丝无奈,但她却并不苛求他人能够明白,这种疑问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了回答了。“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既见君子,云何其忧?”——杜芸对命运的反抗,最终还是赢得了自己的幸福!
活泼开朗,孤桀寂寞的杜宇——作为文章中的男主人翁,他的性格是非常鲜明的。他有着活泼开朗的性格,但却他因为姐姐的缘故而遭人鄙夷,生活在敌对与寂寞之中。这种环境磨练出了他的孤桀的个性,令他与整个神界显得格格不入,同时也为他与鳖灵以后的交往布下了合乎情理的铺垫。然而他与鳖灵的友谊为神界所不容,想坚持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这一矛盾的性格主要通过以下几个细节来表现:在仙山上,鳖灵替他顶罪,他想站出来澄清事实,可他却没有勇气,反而对他们之间的友谊产生了动摇和怀疑;在蜀国,当鳖灵为了不损坏他的清明,以自己的名义下达政令,为他承担一切流言蜚语与来自顽固守旧派的压力时,他似乎有话想说,终于只化成了一个叹息般的字——“好。”正是这样的怯懦与退缩,注定了他性格中的软弱;注定了他以后在一种偿还的负罪感中生活;也注定了他后来悲剧的结局。那种偿还式并不纯真的友谊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渴望与鳖灵的友谊却始终不能得到,最后却不惜殒命与神界抗争,化为了杜鹃鸟。他的抗争留给人间的是一种精神,正是杜鹃鸟啼血却锲而不舍的精神。
默默无闻,温良哀伤的蕙离——她一直默默地爱着杜宇,却始终不能与他心灵相通。最初,她为了和杜宇在一起,她拂逆了天帝的旨意;接着,她为了顾及杜宇的颜面,放弃了自己的封地,与他一起执掌国家的政权;最后,她为杜宇而弑杀了潍繁,违反了天规,直至最后为救杜宇奉献了自己的生命,永堕地府,永世不得超生。这一切都是她的委曲求全,“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只有守候的耐心而已。”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与幸福啊!“不要来冥府,不管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爱……”默默地守候,守候着孤独。蕙离以这种沉默的方式无声地反抗着,这是她对杜宇至死不渝的坚贞的爱,最终如同杜鹃花般美丽而隽永地绽放在了人间。
悲苦无助,心存怨念的鳖灵——他的本性其实是淳良的,只是他的家族被神界沦为奴隶,让他本能地激发出了反抗的意识。在遇上杜芸后,他心中的坚冰有所溶解。但是因为杜宇的贪玩,他的父母惨死在了龙伯国巨人手中,唯一在杜芸那感受到的温暖也在转瞬即逝之间随之破灭;同时他面临着背负仙山的六万年苦役。在这重重地压迫与打击下,他心中的怨念渐渐蒙蔽了他与杜宇最初的友谊。于是他将这一切都在心中隐隐而不自知地归咎于杜宇,渐渐拉开了与杜宇之间的距离。就在鸣奇仙长幻化成酷似杜芸的碾冰,离间了他们的感情后,所有一切怨恨都在一瞬间爆发了。当鳖灵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一切已经都结束了。
看完全文后,这四个人物如同精美的壁画,那神采那韵味全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他们面对命运的束缚都不同程度地去反抗,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哪怕牺牲生命,这种无畏的精神却永久地长存于天地之间。
人物虽然是小说的中心,但要表现出人物的性格、情绪还是离不开小说的情节。尤其是奇幻小说,神奇精彩的情节也是不可或缺的,《啼血无痕》的情节安排则是独具匠心的。文章一开始就塑造了一个奇幻瑰丽的神界,足以引起读者的兴趣,然后故事便顺理成章地展开:神界与西海开战,让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少年杜宇与鳖灵相遇;同时,身份的悬殊引起了后来的矛盾,人物的性格推动故事的发展——背负仙山的巨鳌,鳖灵的父母,因杜宇的一时意气而惨死;仙山失去了承载体沉入了归墟,神人迁播凡间,杜宇封为了蜀王。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鳖灵的到来引发了一系列的风波:国家体制的改革、干旱的惩罚、敌国的入侵、江水的暴涨、鸣奇仙长的离间、鳖灵的逼宫、直至蕙离与杜宇的羽化……所有的起承转合都安排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可以说,文章最末的结局并不能说是悲剧,杜宇为了国家的黎民百姓而化身为杜鹃鸟,这种处理的方法已经算是一种团圆的结局了——□□虽然消逝,但精神却是永恒的。
虽然是一篇奇幻小说,但《啼血无痕》的取材是很严谨的。它并没有过多的去虚构情节,而是在中国神话的海洋中撷取了几朵浪花,拼缀成了壮丽的景致。记得丽端在自己的随笔《石头与桂树》中戏称:中国神话仿佛是《西游记》里被沙和尚打碎了的琉璃盏的碎片,而自己就是沙和尚,一心想要将这些碎片重新整理完整……看到她的这番话,却让我不禁想起了这样的场景:中国的神话如同敦煌石窟里的壁画,有的残缺不全,有的模糊不清。而丽端却藉着青灯,拿着画笔,在壁画前虔诚而小心翼翼地修复。她给我的感觉就如同这样的一个修复壁画的艺术家一般,无数支离破碎的残片,在她的笔下变得完整,重又容光焕发。
作为一种语言的艺术作品,小说创作历来十分重视语言。而《啼血无痕》的语言也是别具一格的。在古老的神话中,用的清新的语句赋予了文章不一样的生命。那种新旧的结合交相辉映,衬托得文章更加精致,更加别具风格。它语言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完全不同于《西游记》、《封神演义》等旧式神话小说。在文章中,人物的对话,细节的描写都很细腻,这种细腻如同一股清新的风,让文章中那本有些沉重的主题也有所缓和。
“……那是用一种坚持对抗着另一种坚持。炽热的情绪燃烧着他,让他不能分辨自己坚持的原因,是感激、是愧欠、还是想要挽留住最后一点温情的愿望?”,“如果一个人的尊严需要千万人的幸福乃至生命来殉葬,那究竟应该被称为尊严还是暴戾?”“神界的碧轩树和精卫鸟,如今在蜀国都叫做杜鹃。花鸟同名,那天上地下依偎在一起的灵魂,也应该感到安慰吧。”,“是啊,杜鹃啼血,入土无痕,只要神界的阴影还笼罩在人们心头,杜鹃鸟就永远盘旋在蜀国的天空。然而它曾经以为失去的,却依然存在;它想要全力守护的,也依然永恒。不管天上地下,不管是长久守望还是执手偕老,只要还有人在一同坚持,就是一种幸福。”如此精辟的语句在文中比比皆是,正是这些优美而富有哲思的语句让整篇文章读来满口生香,不忍释卷——语言精美已经成为了丽端作品的一种标志了。“丽端的文章虽不多,但都很别致”同为奇幻作家的沈璎璎如是说。这里的“别致”理应就是指的她文章的语言的精致吧!
《啼血无痕》一文所承载的文化与内涵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概括的。它不仅仅是一篇优秀的中式奇幻,它更开拓出了一片新的天地,它告诉了我们,原来中式奇幻还可以这样写。望帝的春心是托给了杜鹃,但在那为数不多的中式奇幻作者偊偊前行的身影中,中国奇幻前进的道路又在何处?在这漫漫的征途中,“不管天上地下,不管是长久守望还是执手偕老,只要还有人在一同坚持,就是一种幸福。”这种执着追求的境界正好也是丽端写作的一种境界,同时也是值得我去学习的。驽钝的语言不能细述文章的曼妙,希望喜欢《啼血无痕》的朋友指正批评!
“手握灵珠勤耕笔,心开天籁不吹箫。”祝愿丽端能够写出更加出色的奇幻作品!
明石
2005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