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龙洞
黄龙洞是张家界极副盛名的一处溶洞，对于溶洞，我一向有着极大的兴趣，记得在广德太极洞游玩的时候，一时敬畏起来，赞叹着鬼斧神工，于是进入溶洞的一瞬，我是有些惴惴的。
微凉的空气一下子把洞外的喧嚣和炎热隔绝开来，人声不自觉的小了下去，因为除了人声，还有天籁。
黄龙洞如同一只巨大的草履虫，每日里巨大的客流数字在一处小小的出入口吞吞吐吐，偌大的山腹包容着鬼斧神工。一群韩国老头老太太正在费力从一个小洞挤过，我们不假思索地穿过另外一处小门，回头看时，才发现那是“长寿门”。
“长寿门”和“幸福门”，仅容一人进出的两个洞门寄托着人们朴素的希望——活得幸福，并且有时间去享受。那些安稳咂摸着夕阳乐趣的老人们汲汲以求着不多的幸福，而我们，却无意眺望着似乎遥远的未来。
水汽一点点地重了，千万年来，这些水滴轻轻渗透，塑起山，流成河，雕成一处又一处随意的塑像，然后从石缝和黑暗里渗透入永恒。
我们走在千年之间，沉默被人声挤入阴影，唯有隐约的叮凌水声，不估计人来人往，沧海桑田，自顾自的滴落，依着永恒的频率，不厌倦，也不急躁。
转过一道弯，顿时开朗了起来，数十丈外的洞顶张成一色的苍穹，粗砺的纹理张扬地刻着岁月二字，目光被压迫，心胸先被扩大又被挤落，只感觉胸怀也奇异的旋转起来，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随着头顶冥冥的隧道旋转开来。
五湖四海的人们，在那一道石顶下惭愧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在走动，用营营的动对抗那无声的静，好似我们用渺小如尘的生命对抗宇宙的永恒。
石阶打磨的光滑而齐整，百米的阶梯被空间的流转拉成极长的一线，脚下是人，头上也是人，但是孤单却象无所不在的寒气一样，裹上肩头。
我极度厌恶那五颜六色的灯光，好像在一个旷世的英雄脸上涂满了女人的脂粉，让他看上去尴尬并且荒诞，那持着大斧的巨掌羞涩地藏到背后，野性而宽广的胸膛在绫罗绸缎中不知如何自已。要到晚上吧，我想，当灯火熄灭，一切重归平静时，白昼里游人的形影必然一扫而空，微弱的流水声在可怕的寂静里轰鸣起来，群山跟着响应，唱和，整座山才会苏醒，然后甩去满头的珠钏，叹息一声，展开寒冷大陆一般广袤的身躯。
然而那样彻底的黑暗和彻底的安静，血肉之躯的我，当是承受不住的。
我只在极深的影里，搜索着洪荒的痕迹，然后，一起沉默了。
“那是花果山”，神情麻木的导游背诵着台词：“看，那多象一群小猴子啊。”
猴……子？
一马平川的地面，十多根棱柱棱嶒拔起，如同地下魔族全力刺出的刀，又如同巨兽的尸骸，冷森森的倨傲，无所顾忌。
嗯，象猴子象猴子，有人纷纷点头，连那丝阴寒，也无奈的散去……
那个象……那个象……那个象……一处又一处的标语牌和高音喇叭，肆意诋毁着那野性和宏大的力，小花小草被生硬地扯上鬼斧神工的景致，顺带打上夜总会一样暧昧的灯。
我一直为人类的想象力自豪着，但是此刻，我不禁羞愧了。
所谓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难道真的就应验在这里？
“我不得不鄙视这些人的想象力啊……”遥遥标志性的摇头，我拼命点头附和。
但是，这就是生活吧，平凡如我辈，又有几个真的可以承受不加掩饰的对视？
但是，当到了“定海神针”面前，我们又惊呆了。（张家界人民为虾米这么喜欢猴子>_一意凌空的石针冲天而上，几乎要刺破头顶的石穹，灯光远远止步于它的腰间，似乎不敢逼近那山的锋芒。抬起头，一阵眩晕，无穷无尽的峰顶压迫而下，但目光却不得不随着石针凌空飞起，直没入黑暗。破和定的两种力在数十万年间较量抗衡，而在山腹被打开的瞬间，定格为平衡而永恒的剪影。
那石针，裹着一圈一圈的纹，不知多少圈，旋转堆叠，有些象化石上的年轮，用时间对抗空间。记得小学地理课上说过，石灰岩的溶解和堆叠，千万年也不过几厘米，在溶洞群体里，百万年的年龄几乎可以算作小白，多的是千万，亿万，乃至六七亿年前的遗迹……我伸手，触指冰凉，那短短的一圈，已经是人类祖祖辈辈无法企及的长远，而我不经意的一拂，已经晃过了生物进化的几个变迁。
这就是夏虫语冰的快感吧，人最大的恐惧来自面对宇宙，人最大的自豪也不过是明了自己乃是永恒里已经无法磨灭的一点。
轻轻一触，我来过了……
登到绝顶，又千回百转的下山，随口调笑和抱怨，说这里的上上下下，和公司电梯停电也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呢？当我们每一步都踩上只能用天文数字记载的岩石，那个时代，尚不存在所谓历史。
只是……我们的脚步太轻，轻到惊不醒这洞里的灵魂。
当水声响起的时候，我们一起欢叫了起来——
在溶洞泛舟是人生极大乐趣之一，这一刻，离开了大地，全身被神秘幽静包围，那真是不可言说，也是语言不能言说的感悟。
我们三个坐在船头，很清的水，微微溶着石灰岩的乳白，冷气从水底的地下泛起，令人不安。
身后几个韩国女人也渐渐安静，天地间，只有船在行走。
我忽然轻轻唱了起来，遥遥也一起低低吟唱，文雨婉转悠扬的嗓音穿梭期间——
我们唱的是：

沧海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
一襟晚照………………

没有任何思索，这首歌已经脱口而出，不豪迈也不放纵，只是咏唱造物的化工，向此山此水，致以微不足道的人类的敬意。
歌毕，身后掌声雷动，后面妆容整齐的阿姨极力要求我们再来一个，再来就是山歌了，再没有此时于天地同化的悠然。
下船，我们相视一笑，有了种心灵深处的默契……
走出黄龙洞，阳光猝不及防地洒落，溶洞里的一切遥远如同回忆。
那涓涓溪流，潺潺河水，都将从西向东流入八百里洞庭湖，我不知道，是微小汇成浩瀚，还是永恒化为繁华。
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我们唯一一次合唱，我想，已经不可超越……我们，居然在天籁面前开口了。
不虚此行，黄龙洞。
（待续啊～～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