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音乐爱好者手记之一·过气蝴蝶》
　　说到Maria Carey,许多人是要大摇其头的。
　　大凡一样物事太主流，就会流啊流地变成恶俗。
　　她离婚了。
　　她恋爱失败了。
　　她发胖了。
　　媒体对她和她的新专集毫不客气。
　　曾经被人叫做“花蝴蝶”，今天已经是泥沼里的蝴蝶，挣扎着飞舞，但是力不从心。
　　最早听到Maria Carey是在1994年7月21日，日期之所以如此明确，那是因为彼时有在卡带上面写购买日期的恶习。
　　卡带的名字是《Day Dream》，到今天早已过了保存年限。昨天想起来，翻箱倒柜找到一个Walkman来听，已经磁化得荒腔走板。
　　1994正是R&B大行其道的年月，私房音乐就是从那时侯开始攒起，Boyz II Men，All 4 One。13岁的女孩子，零用钱每月30元，刚好够买两盒引进版卡带，至于CD，是摆在新华书店60元一盒的奢侈品，空自垂涎而已。
　　那时侯Maria Carey真是一个光彩夺目的人儿，少年得志，23岁嫁与CBS总裁，自己谱曲作词合音，穿着热裤小可爱在吉普车顶跳舞拍成MV，然后专集一张一张百万销量，简直没有天理。
　　而且，最要命的是谁也不能说她侥幸——她的天赋不容质疑。
　　那实在是一种抹了油的声音。灵巧，高低收放飘忽自如，高到教人感觉命悬一线，低到如同地底熔岩暗暗翻滚。乐句缀满装饰音，不呆板亦不矫饰，或许有人可以精确地将其记录，却再没有第二人能唱得出来。似乎唱歌于她不是一种技巧，而是游戏，将一口气息以最委婉动人的方式吐尽的游戏。
　　中学时代喜欢的一本漫画《双星记》，其中有个叫做TINA的角色，住在黑人贫民区的少女，每天晚上坐在自家窗台唱歌，爸爸弹钢琴伴奏，窗下邻居点唱，纵情的歌声飘在整个街区。
　　在心目中，那时的Maria Carey就像是这个少女，完美得如同生活在歌舞剧的台上。
　　13岁的我坐在树阴的单杠下晃荡着双腿听Walkman，Maria Carey的歌声将周围的世界隔绝在外。丰满的和声，飘忽的华彩，澎沛的情绪。有时候我会苦恼地看自己火柴棒般细瘦的手脚，思索究竟何时我能够生活在属于自己的歌舞剧舞台上，华丽灿烂，像她一样永不谢幕。
　　但是我预料错了。
　　我一事无成地长到22岁，下班便狼奔豕突地回家，一手插腰地炒菜，无可救药地持续地平庸下去粗糙下去。骑着自行车的时候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自己脸颊两侧翻飞的长发上面，同时用眼梢的余光看路和路边的帅哥。看见红色呢子百摺短裙的小女孩们的时候，我就怀疑在她们看来我已经成为面目模糊的“成年人”的一员。
　　而Maria Carey也早就过气了。
　　流行音乐的风尚数年一变，不用二十年，早已河东河西颠倒了多少回。Maria Carey已经不符合时代精神，她太浮华太炫技，不够干脆爽硬，不够宣泄也不够娇嗲，上不着天，下不落地。音乐元素不够丰富，特征过分鲜明的唱腔导致她不能改变歌曲的个性。这时候就要学习前辈，一年曝光一次，安心扮演传说中的人物，不好跟着年轻人玩概念，涂黑了嘴唇蹦达。
　　世事不过一场漫长而又漫长的流水席，随到随吃，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就只好干看着别人吃。
　　哪里来什么不散的筵席，永不谢幕的歌者。
　　有时和一个不大熟的同事交换CD来听，偶尔提到Maria Carey，他说：“以前逢Maria Carey必买，现在听到呕吐。”
　　因为这句话，我才去翻箱倒柜找Walkman来听那一盒卡带，却悲哀地发现，确实，我也想呕吐了。
　　可是我还是决定留着这卡带。
　　从八年前，第一次因为长高而小腿痛，到如今发现第一痕抬头纹，再到久远的未来，我会与这些歌声一同化作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当很久以后，市场的口味重新回到她那奢靡的路子上来的时候，总归会有人怀着酸楚和怀念提到Maria Carey，那曾经红极一时的女伶。
　　像对着蝴蝶标本怀念蝴蝶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