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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雨棠离开学校后,便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白天,她帮着宋妈料理家务,做做针线;晚上,或看书或画画,打发属于自己的时间。佳蕙每次放学回来,看见她这样就会笑着说:“雨棠,你真像个乖巧的小媳妇,不知将来谁这么好运可以娶到你?”然后又转头对站在一旁看着雨棠发愣的鹤轩说:“反正不会是你!”鹤轩一听,瞪着她说:“你这张乌鸦嘴,不许乱说话!”“怎么你一见到我就凶巴巴的,对雨棠却温柔得不得了。要搞清楚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呢!”“就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才不用巴结你。将来又不讨你作老婆!”这话已经说得够露骨了,连一向大而化之的佳蕙听了都脸红。然而,雨棠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让鹤轩欲爱不能。不知为什么,在雨棠面前,他反而失去了儿时的洒脱和无拘无束,因为她浑身都带着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雅洁和宁静,使他感到自惭形秽。 这天是佳蕙十八岁生日,范家为此大宴宾客。晚饭前,范鹤轩特意到东厢来请雨棠,她想来参加宴会的不是达官显贵、名流绅士,就是金枝玉叶、公子哥儿,而她夹在中间算什么呢?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鹤轩知道她是托辞,但也无奈。父亲现在人在苏州还没回来,他是今晚宴会的东道主,说一句:“宴会后我再来看你。”便回前厅去了。雨棠听着前院传来歌声阵阵、笑语喧哗,煞是热闹,然而这热闹却不是属于她的。她走到窗前,卷起珠帘,四月的夜风带来几许甜甜软软的花香和几瓣飞红,给她沉重阴冷的世界,带来几许温暖的生机。雨棠想起这屋后是一片樱花林,白天看过去,漫漫灼灼,风起处,零落如雨。人家不是说,樱花最美的时候,一是雨中,一是月下。此刻,月光中的樱花一定更美吧? 她出得门,慢慢走进那片樱花林。四月是樱花开得正盛的时候,但林子里却非常寂寞,寂寞到看不见一个人影,就任它冷冷清清地散溢着幽香。那一排排高大繁密的樱花树,远远望过去,像雪林,像冰谷,泛漾于宁静的月光下,冷艳而沉穆,如若静女。整个怡园,只有这林子是另外一个天地,是一个梦境。雨棠在林间缓缓地向前移动,像行走在一个梦中。微风轻轻地从枝叶间滑过,花瓣无声地微微颤动,脚碰到吸饱重露的野草,洒落在黑布鞋的鞋帮上,立时有股沁人凉润从脚下传到心上。走得倦了,她在一棵樱花树旁坐下来,抬头看着从花叶的缝隙间筛落的月光,又看看周围的花树与远处灯烛辉煌的屋子,再轻嗅着那樱花的清香,不由得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她很喜欢这种远离尘嚣的境地,只有在这儿她才能忘却一切烦恼。雨棠把整个身子靠在树上,闭上眼睛,陷进那份静谧的舒适里。 突然,一阵花叶的簌簌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她看到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正从树隙中钻出来。她很吃了一惊,想不到此时的林子里还有人,立刻站直身子。那男人在看见她时,也微微有点诧异,他迟疑了几秒钟,还是大踏步地朝她走过来。雨棠的目光惊惶地望着他,不动也不说话,直到他开口问道:“请问你是范家的人吗?”这是什么问题?她抬头看着他,昏黄的月光勾勒出一个有着宽厚肩膀的伟岸身影,因为背光的关系,她没瞧清他的模样。那肩膀刚好与她的视线平行。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如此高大的男人,一时间竟吐不出半个字。见她不说话,他有点惊讶,也有点惶惑,皱了皱眉毛,他提高声量又问了一句:“你住在这儿?叫什么名字?”听到他的声音,雨棠才蓦然醒悟过来,偌大一个樱花林,只有她和这陌生男子,谁知道他是不是善类?她轻轻地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就转过身子,像逃避瘟疫一样跑开了。 陆逸桐站在那儿发愣。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他疑心那只是自己的幻觉。今晚,陆逸桐应同窗好友范鹤轩之邀,参加他妹妹的生日宴会。酒过三巡,他环顾四周,衣香鬓影、杯觥交错,俨然一幅末世繁华风情图。他突然生出一种厌倦的情绪,便一个人悄悄地走出大厅,想到外面透透空气,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后园的樱花林。清冷的月光,幢幢的树影,以及周围静谧的空气,让他想起两句诗:“冷月破云来,白衣坐幽女”,正有些毛骨悚然,忽然听见树底下有吁叹的声音,低头一看,草地上果然坐着一个白衣幽女。他吃了一惊,定神再看,那女子猛然站起来,睁大了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样怔怔地瞪着他。这眼光引得他一步步朝她走去,但人还未靠近,她竟然转身就跑,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整个林子一片寂静,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闻着绕鼻的淡淡花香,他回想起那女子的模样,白衣如雪,明眸素颊,翩若惊鸿,根本不像是红尘中人。听说范家这片樱花林年代久远,有许多关于鬼怪精灵的传说。或许今晚他真是中了邪,不小心撞见出游的妖精或鬼魂了!平生第一次,他相信起鬼神之说来。 这时,一阵呼唤由远及近:“逸桐!逸桐!”他一边答应着,一边往林子外面走。范鹤轩立刻跑了上来:“你到哪里去了?让我们好找。”“刚才喝多了酒,头有点晕,到外面来透透气。”鹤轩知道他今晚没有喝多少酒,便笑道:“谁不知道陆大少的酒量,这点酒哪里灌得倒你?”逸桐闻言,嘴角浮起一个暧昧的笑容:“你没听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家的酒是没什么,但那些女人却让我吃不消!”鹤轩满脸不信:“陆大少风流倜傥、财大气粗,那些女人一个个投怀送抱,像八脚章鱼一样粘着你不放。你不是来者不拒、甘之若饴吗?怎么会吃不消?”“人不风流枉少年!谁像你范公子只对一个夏雨棠情有独钟,真是个痴情种子!”他忽然想起来,问道:“今晚我怎么没看见她?是不是你怕我们横刀夺爱,特意藏起来了?”“她有点不舒服,在房里歇着,没参加宴会。”“啧啧啧,实话对你说,我今晚来就是为了见夏雨棠一面,现在白白失去一亲美人芳泽的机会,真是可惜了!”逸桐见鹤轩变了脸色,才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鹤轩看着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叹口气道:“我还真希望哪天有个女人能降服你这匹野马,让你也尝尝真爱的滋味,免得你一天到晚打趣捉弄我!”“真爱?”逸桐嗤之以鼻,“世上真有这种东西?那是种什么感觉?”“就像古人说的: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只有傻瓜才会为饮一瓢,放弃三千弱水。”他笑着摇摇头,“而我陆某人永远不会成为这种傻瓜!”鹤轩也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和他一起离开了后园。 夜深了,雨棠独坐窗前,看着月光笼罩下的樱花林,毫无睡意。忆起刚才在樱花林的一幕,她有如梦如幻的感觉。只是,那男人的声音如此真切,还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好象在哪里曾经听过。他是谁?今晚的客人?鹤轩的同学、朋友?他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宴会上,却要闯入樱花林,打扰她久违的宁静?正这么想着,门上突然响起剥琢之声,她一惊,站起来问:“谁?”“雨棠,是我!”是鹤轩!她松了一口气,接着问:“你有什么事吗?”“你打开门,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她用手抓着胸前的衣襟。外面许久没有声音,她以为他走了,刚要坐下,他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雨棠,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呢?”说完,就走了。雨棠松开抓着衣襟的手,慢慢坐下来。她把头靠在椅背上,喃喃低语:“我哪里不明白你的心?我不明白的,是我自己的心啊!” 转眼已是五月,雨棠以为生活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去了。谁知这天上午,她意外地接到了宛晴的电话,说许久未见,邀请她到家里去玩。本来,雨棠是不想去的,却禁不住宛晴的软磨硬缠,终于还是答应了。吃过午饭,她和秦书玉说了一声,出门搭电车到何公馆。站在那扇高大的黑色雕花大门前面,雨棠才知道,何公馆与古色古香的怡园不同,是西式的花园洋房。透过栏杆,可以看到里面气派豪华的洋楼、假山水池和绿茵茵的草坪。正是午睡的时候,整个何公馆静悄悄的。她在门口徘徊了很久,还没决定要不要按门铃。 一辆汽车朝这儿驶来,坐在车上的陆逸桐,打老远就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何公馆门前,长长的辫子闪着黑色的光垂在胸前,上身穿淡淡的小素花立领斜襟短下摆阔袖口上衣,下穿没有半点装饰的深黑色百褶裙,雪白的袜子配一双黑色布鞋。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他却被那种素雅、纯净的美深深吸引住了。瞧她的身材这样袅娜纤巧,他猜她必定拥有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和娇美的容颜。发觉自己在胡思乱想,陆逸桐为自己的无聊扬唇一笑。下车后,他打发司机回去,径直朝她走去。 “小姐,你找人吗?”听到声音,雨棠抬起头,眼前是个青年男子,穿一身纯白的西装,那高大魁伟的身材和眉目俊朗的面容,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他不是个陌生人吗?为什么又不是陌生的?在她抬头的一瞬间,陆逸桐会心地一笑,眼前这少女果然如他想象的,有一双大大的眸子和清丽的容颜。发现她因紧张而绞扭着自己的衣摆,他轻笑道:“为什么不按门铃?要不要我帮你?”“不用了,我自己来。”雨棠说着,不自觉地退开了好几步。意识到她的警戒,陆逸桐停下脚步,解释道:“如果你要找人,我可以帮你引见。”说完,不待她答话,便揿响了墙上的门铃。司阍的走来开了一道小门,伸出头来一见是他,马上毕恭毕敬地说:“表少爷,你来了!”一边就把大门打开了。表少爷?雨棠狐疑地看了陆逸桐一眼,但没有说什么,跟着他走了进去。 他们来到一间豪华的大客厅,四面全是落地的大玻璃窗,紫红色的窗帘从顶垂到地,脚下的地板光洁可鉴,家具富丽堂皇。这是雨棠第一次走进何公馆,没想到与她亲如手足、无话不谈的宛晴原来是住在宫殿里的公主!难怪对于她的遭遇,宛晴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与同情。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正想着,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睡衣、披着长发的少女朝他们奔了过来,叫着说:“雨棠,你真的来了!我怕你找不到,还想叫司机去接你呢!”回过头看见逸桐,她有些吃惊:“表哥,你也在这儿?”“我来找姑父谈点事。怎么?不欢迎?”逸桐扬眉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其实,更让宛晴好奇的,是一向视男人如无物的雨棠居然有些局促不安,难道她与表哥早就认识?仿佛读出了她眼中的疑问,雨棠慌忙解释道:“不,我们是在门口碰到,一起进来的。”“原来如此。”宛晴笑了笑,介绍说:“表哥,这是我的同学,夏雨棠。”又把头转向雨棠,“陆逸桐,我舅舅陆震川的儿子,圣约翰大学的高材生。”她刚说完,一阵猛然的抽气声就在耳边响起。发出这声响的是逸桐。而雨棠也怔怔地看着她,薄薄的双唇微微颤动,似要惊呼一声。怪不得他看起来如此眼熟,原来就是在樱花林里碰到的那个白衣男子!看见他们这样子,宛晴更加迷惑不解:“你们认识?” “不算认识,只是见过一面。”逸桐说着,目光紧紧地盯在雨棠脸上。自从那晚遇见她后,他便再也甩不开她,当时的情景更是时时在他脑中重现。他知道,并非所有的美女都能引起他的兴趣。她眼波如水,身姿曼妙,嘴角带着轻愁,看上去冷若冰霜。但,或许这只是她的外表,他根本说不出来的是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仙气。妖精!她一定是人们所说的花妖!否则,他怎么会仅仅见过她一面,就心心念念不忘?“原来你就是范家的养女?鹤轩口中的青梅竹马?” 听到鹤轩的名字,雨棠立时变了脸色,她神情复杂地垂下头去。宛晴知道她的心结,连忙走过来打圆场说:“好了,好了,既然见过面,就用不着拘束了。”她一边对逸桐作着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一边对雨棠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雨棠,你今晚就留在这儿,不要回去,我们来个彻夜长谈,好不好?”雨棠闻言,才醒悟过来,连忙说:“不,我要回去,否则他们会着急的。”“没关系,我跟他们打个电话,说你今晚在这儿过夜。”雨棠还想拒绝,逸桐插进来说:“要不由我跟鹤轩解释也可以。”他的友善使雨棠心生暖意。“谢谢陆先生。”她始终低着头,不再多看他一眼。她感到不安和恐惧,又有一丝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震撼。虽然低着头,她却仍能感受到他那几乎要穿透她身子的灼人目光。就是这目光让一向冷静的她变得如此慌乱。似乎,这男人拥有足以控制她的能力。“好了,就这么定了。”宛晴说着,拉了雨棠的手上楼去,只留下逸桐在原地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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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心雯于2004-08-30 15:31:2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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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yubling于2004-09-01 12:22:0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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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echo5210于2004-09-01 16:53:4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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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自鹤轩那次造访后,陆逸桐对雨棠冷淡了许多。一方面由于他喜新厌旧的个性,对女人的热情维持不到三分钟;另一方面由于陆家的生意,使他每天早出晚归。若不是他还回来过夜,雨棠会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弃妇了。每个夜晚他都迫切需索,好象要把全身心都揉进她的身体里,然后白天却突然冰冷,让雨棠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陆逸桐贪恋的不过是她的□□,总有一天他会厌倦。而为人情妇者,只能被动地等待,等待他的宠幸,再等待他的最终遗弃。 这天下午,雨棠在房间里弹钢琴。吴妈上楼来说:“小姐,来客人了。”“谁?”她抬起头来问。“是表小姐。”宛晴?雨棠一下从琴凳上站起来,随吴妈下楼。亭亭玉立在大厅里的,果然是何宛晴。她已经剪掉了长长的辫子,梳起了刘海式的短发,穿一件粉色乔其纱的连衫裙,是眼下上海最时髦的样式。雨棠刚走下楼梯,宛晴就上前一把拉住她,叫了一声“雨棠”,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同情和惋惜。那目光深深刺激了雨棠,她松开宛晴的手,叫吴妈沏茶,说:“请坐。你找我有事吗?”她的语气疏远而客套,让宛晴略觉尴尬。但她还是在沙发上坐下,说:“雨棠,我刚才到陈嫂那儿,才知道你的事。表哥竟然胁迫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雨棠淡定地一笑:“找你有什么用?你不是告诉我,他阴险而又不择手段吗?” 宛晴静静打量着她,纤弱和隐忍形成一种特殊的神韵,薄唇毅然紧抿,透着漠然不可及的冷淡。或许这就是她的魅力之所在吧?吸引着身边的男人,如飞蛾扑火般全心投入。像范鹤轩,对她关爱容忍,却始终得不到她的青睐……但,她和陆逸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是完全的被迫,还是对他心存爱意?“你跟着表哥,是心甘情愿的吗?”这个问题,上回鹤轩也问过雨棠,却被她回避了。想到鹤轩,雨棠心里五味杂陈,为什么她爱的男人,不能托付终生?而能托付终生的,她又不爱呢?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 两个女人对视良久,都不说话。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岑寂。吴妈拿起话筒,才听了一会儿,就对雨棠说:“是少爷的电话。”雨棠过去接听,陆逸桐在另一头说:“今天晚上有个慈善舞会,你准备一下,七点钟我叫司机来接你。”说罢,就把电话挂了。雨棠默默抬头,触到宛晴关注的目光,似乎还在继续刚才那个问题。她放下话筒,摇摇头说:“我是心甘情愿也好,是被胁迫也罢,现在木已沉舟,没有退路了。”宛晴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勉强笑道:“听说,表哥现在没有别的女人。说不定他会为你改变,娶你为妻呢!”雨棠淡然一笑,不敢有此奢望。陆逸桐一向放浪,无意于家庭,更不会有娶她的打算。在他心目中,她不过是个花钱买来的玩具,只是目前还没玩腻罢了。 宛晴走后,雨棠回到楼上弹琴。琴声叮叮咚咚,从低音到高音,又从高音到低音。她一直弹,一直弹,弹到太阳落下山,弹到屋子里亮起了灯,弹到七点钟司机来接她。 当雨棠跟着陆家的司机,优雅地走进逸园夜总会的舞厅时,满堂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是雨棠第一次以陆逸桐“情妇”的身份暴露在公众场合,男人的目光中俱是惊艳,而女人则带着莫名的羡慕和嫉妒。而当陆逸桐一行人出现时,所有人都自动向两边闪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并热烈地鼓起掌来。 雨棠看到人堆里的陆逸桐,西装革履、英伟倜傥、光彩照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舞会隆重开始,主持人出来致辞,她才知道,这场慈善舞会是陆家为支持抗日救亡举行的,所得将全部捐献给前线的抗日志士们。站在陆逸桐右边的是陆震川,穿一身古铜色长袍,尊贵沉稳,气度从容。左边那个,年纪比陆逸桐稍轻,一身白衣,俊秀挺拔。听主持人叫他“二少”,想是陆逸桐的弟弟,陆家的二少爷吧?说来讽刺,她跟陆逸桐同居也有好几个月了,对于他的家庭却一无所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陆家的其他成员,都是名震上海滩的人物。 虽然雨棠一直躲在人群后面,陆逸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为了这场舞会,她着实修饰了一番,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织锦旗袍,襟上一排香妃色的大盘扣,脚上是白缎子的软底绣花鞋,鞋尖点着两瓣肉色的海棠叶子。站在那儿,像一尊美丽的玉人儿、瓷人儿,一屋子的珠光宝气都被她压下去了。想到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漂亮女人,对男人来说是一笔财富;对漂亮女人的占有,是男人脆弱而虚荣的表现。 这时,舒缓的音乐响起,人们纷纷寻找着自己的舞伴。陆逸桐正想向雨棠走过去,陆震川却在一边说:“第一支舞,你应该请永乐公司陈家的小姐。他们是这次慈善舞会的最大支持者。”陆逸桐知道父亲打的什么算盘,一心要把陈家的二小姐介绍给他。虽然他对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交际花一样满场乱飞的陈小姐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还是走到她面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陈小姐,肯赏脸和陆某人跳个舞吗?”陈小姐受宠若惊,娇笑着把手交给他,相携着步入舞池。 陆逸桐不愧是舞林高手、情场先锋,他的动作娴熟优雅,而那位陈小姐也是内行,舞姿翩跹,身轻如燕。其他人干脆不跳了,全都围成一圈,看他们表演。他们一个英俊潇洒,一个明艳照人,大家不由得惊叹,这实在是太时髦太般配的一对。在一片叫好声中,雨棠悄然退到了外面的露台。 早就知道陆逸桐潇洒落拓、风流不羁,但看他这样神采飞扬、光芒四射地周旋在女人中间,她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他为什么要叫她来?难道只为了炫耀他无人能挡的魅力吗?她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弯纤月,一迳沉浸在自己的愁绪中,没察觉身后厚重的丝绒帘子掀起,一个人影轻轻地走进露台。 “你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听见这声音,她的心怦然而跳,蓦然回首,却发现来人并不是陆逸桐。眼前的俊男,清眉秀目,轮廓分明,和陆逸桐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他那股咄咄逼人的英气,反而因为生得过于漂亮,而带着点脂粉气。雨棠立刻猜出他是谁,淡淡地说:“我不认识你。”那男人轻松自若地笑道:“可我认识你,你叫夏雨棠,是我大哥的女人。”雨棠被他这句话点中了“要害”,但他弯弯的眼中充满笑意,似乎没什么恶意。她把目光自他脸上移开,道:“你大哥有很多女人。对你们这种人来说,女人不过是件衣服,花钱就可以买到,要多少有多少,并且常换常新。” “好个聪明的女人!”那男人笑着,忽然右手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她的额上,“一眼就把我们这些男人看穿了。”雨棠没提防他有这一着,身子往后一退。看见她这样,那男人眉毛一挑:“你跟了我哥这么久,怎么还是不解风情?看来,他的口味真是变了。”“他过去是什么口味?”雨棠脱口而出,却马上后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那男人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兴味盎然地说:“我大哥过去喜欢的女人,个个美艳绝伦,时髦而又风情万种,堪称人间尤物。当然,她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拼命在他身上捞钱不算,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像眼前这种机会,她们绝对不会放过,不说勾引挑逗,打情骂俏是少不了的。毕竟我是陆家的二少爷,生得好看又多金。”他边说,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面前这个女人皮肤白皙、容貌清丽、身材曼妙,但这些都不是她出众的地方。真正吸引人的,是她那种空灵傲世茕茕独立,就像生长在危崖上的花朵,遗世独立,飘逸出尘。他惊叹在浮华、世俗的上海滩,还有这样清灵脱俗、纤尘不染的女人。她身上的美是自然流露出来的,无丝毫矫揉造作之气,因而在脂香熏人的闺秀堆中,越发显得珍贵。他有些明白她为何会成为大哥有史以来交往最久的情妇。而且,今晚的舞会他只带她出席,没带别的女人。但是,着迷是一回事,为她安定下来又是另一回事。夏雨棠这双纤纤玉手,真能抓住大哥那颗狂放不羁的心吗? 那男人忽然闪过恶作剧的念头:看在骨肉兄弟一场的份上,他何不推波助澜,不,兴风作浪一番?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最拿手了。他带着柔情似水的笑容,俯身凝视她的眼,说:“你跟她们完全不一样,说实话,连我都忍不住要为你动心呢!”雨棠瞪着他,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陆家的人都这样轻浮浪荡?随便什么女人都可以调情?“跟你开个玩笑,不必当真。你确实与众不同,难怪大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他收敛起脸上的笑,正色说:“不过,我大哥薄情寡意、喜新厌旧是出了名的,你千万别爱上他,否则,他会将你伤得很重。到时,你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了。” 雨棠脸上的神色渐渐僵滞。类似的话,鹤轩早就说过,何用他来提醒?“你放心,我绝不会爱上他。”说罢,准备转身离去。“等一等。”背后一声轻唤,她回头,神情落寞地看着他。“不要自欺欺人,你已经爱上他了。”月光下,他的脸温柔平和,充满内涵,“没有人能逃脱我大哥追逐女人的手段和技巧,更别说他与生俱来的魅力,连我都甘拜下风。”雨棠注视他许久,才问:“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的用意何在?” 他轻叹一口气,说:“我也说不清,或许是为了我大哥吧!”这是什么意思?雨棠秀眉微蹙:“你不希望有女人爱上他?”“不,正好相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希望女人能真正爱他,而不是迷恋他的金钱、地位。”看了雨棠一眼,他感慨地说:“别看我大哥外表是风流浪荡的花花公子,其实他的内心非常脆弱,只不过他善于用金钱、玩乐、女人来遮掩而已。” 脆弱?这样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会脆弱?他忽略她脸上不屑的表情,娓娓道来:“我们陆家家族庞大,家庭组织非常复杂。这都得归功于我的父亲,他娶了八房姨太太,生了十几个儿女,外面养的女人更是数不清。有钱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我大哥却耿耿于怀。他是个放不开的男人。”放不开?雨棠一愣,为什么?“大哥一直放不开,因为他母亲是我父亲妻妾成群的最大受害者。”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逸桐的母亲,我的大妈,出身于官宦家庭。她才貌双全、贤良温柔,十八岁就嫁给了我父亲。在常熟老家时,两人也恩爱过一段时间。但随着我父亲在上海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接二连三地纳妾,她渐渐受到冷落,被丈夫扔在常熟老宅中苦守空房,最后忧郁成疾而死。大妈临终时,只有十二岁的大哥守在身边。” 没想到,陆逸桐风光体面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凄凉身世。雨棠以前从未听他提起。“我大妈死后,大哥被接到了上海。陆家的儿女虽多,他却是正宗的长子嫡孙,父亲把家族承继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但大哥却一直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中无法释怀。他不肯原谅我父亲,甚至竭尽所能地让他失望。受我大妈的影响,他从小爱好文学,诗词歌斌无所不通。我父亲为着陆家的生意考虑,想要他学商业管理。他却跑到苏州的东吴大学文学院念书。父亲一气之下,断了他的一切开销支出。大哥念了两年,耐受不住清苦,这才重新回到上海,进了圣约翰大学,开始接手陆家的生意。” “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父亲惊喜莫名,把夜总会、银行的家族产业,全权交给他打理。大哥也确实干得很出色。表面上看,他是回到了正轨,其实却走上了另一条叛逆之路。他纵情声色、狂嫖滥赌,用堕落的方式来报复父亲,以表达内心的不满。”说到这儿,他重重地叹口气,“外人只看到他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形象,和家世显赫的背景,却忽略了他孤独、空虚、细腻、敏感的一面。真实的陆逸桐是温柔而又多情的,与外表的风流判若两人。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雨棠不由地脸红心跳。这段日子,她确实见识了他的“温柔”和“多情”,是真正的侠骨柔情。但,这份柔情并不是专属于她的。他紧紧地盯着她,继续说:“大哥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爱,他一直把自己囚禁在痛苦的桎梏中,不懂得爱是要付出与接受的,不知道感情有施与受的两面,在无情无爱的环境中,他只知道掠夺……但是,我相信,当他一旦真正爱上一个人,他的本性就会露出来,他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会一一显现。最重要的是他有执着的一面,他会是个最痴情、最专情的男人!” 雨棠看着面前这个态度诚恳的男人,完全明白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但,他的话可信吗?毕竟,陆逸桐是道道地地的纨裤公子哥,以他的行事作风,会有对感情认真的一天吗?正当她思绪翻腾不已时,那男人忽然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定听烦了。如此良宵,歌舞升平、花好月圆,辜负了太可惜。走,我们去跳舞!”他不由分说,拉了雨棠就走。等她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舞池里了。 雨棠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她心中所企盼的,是能偎在陆逸桐怀中,与他翩翩起舞。刚才的一席话深深撼动了她,使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念陆逸桐,想念他狂热的吻、炽热的拥抱、强烈的男性气息,以及令人沉醉的耳畔低语……她这样心不在焉,很快踩到了对方的脚,一个闪神,跌进了他的怀里。虽然他的怀抱不如陆逸桐的宽厚,但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却有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在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温暖和煦,两排长而浓密的睫毛,覆掩着一双比女人还柔媚的眼睛,令雨棠目眩神迷。 陆家的男人果然不同凡响!眼前这人的俊秀飘逸和陆逸桐的超拔英挺,可以说是“异曲同功”。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她倏地脸红,急于挣脱他的怀抱,哪知迎视而来的却是满眼的温柔。他嘴角微向上牵扯,眼底露出很深的笑意:“虽然我自知比不上大哥,但对女人或多或少还有些吸引力吧?”原来,他是在惩罚她刚才的心不在焉!她心中一凛,两道冷锐的目光却探不进那温柔的潭有多深。她嘴唇翕翕地蠕动,过了半晌,才说:“陆二少,你可以放手了吧?”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置之,尔后,附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我们假装很亲热的样子,大哥正在看我们呢!”雨棠迅速回头,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了那双妒火中烧的炽热眼神。不知为什么,她心头忽然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她故意视若无睹,和陆二少挨得更近了。他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说:“我从来没看过大哥对女人,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我敢肯定,他已经爱上你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从他这个方向可以看到,陆逸桐正抛下舞伴,黑着脸向他们走来。 他倏地放开雨棠,对她露出一副迷人笑容:“再见,美人儿!哦,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陆逸枫,在陆家逸字辈中排行第二……”话还未说完,人就一下子不见了,像一阵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雨棠愕然回首,面前正站着陆逸桐的伟岸身躯,紧握的拳头喀喀作响,狂暴的怒火在他眸中熊熊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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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心雯于2004-09-02 14:24:3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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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舞会结束后,陆逸桐打发司机回去,一言不发地拖着雨棠上车。他有力的臂膀握住方向盘,眼神冰冷地盯着前方,阴沉的模样令人害怕。面对这样一个满腔怒气,随时可能暴发的男人,雨棠说不怕是骗人的,但她的自尊使她不肯屈服。现在,她也仅剩自尊而已。 “他刚才叫你什么?”他介意陆逸枫临走时抛下的那句话,更介意他们相谈甚欢的情景。他不满她和别的男人那么亲热,即使那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雨棠沉默不语,想起了陆逸枫的话,他这种强烈的占有欲,真的是因为爱吗?“我在问你话!”他低吼。“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他。”她淡淡地回道。“当然是陆逸枫!”他猛地踩下煞车,使她措手不及,一下子撞上了挡风玻璃。“陆逸桐,你发什么疯?”她抚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他扳过她的身子,冷冷地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不关你的事。”刚刚说了那么多话,每一句都是关于他。但她却不想让他知道。 她与陆逸枫的亲密让陆逸桐嫉妒,而她现在的淡漠表情更是火上加油。他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住她的唇瓣,没有任何柔情蜜意,明显带着报复和惩罚。她不要这样痛苦的吻!雨棠死命地捶着他的肩,却完全阻止不了他粗鲁狂暴的吻。她几乎快窒息在他沉重的压迫之下,突然一阵痛楚袭上嘴角,这个如野兽般粗暴的男人竟然咬破了她的嘴唇! 雨棠一把推开他,愤怒的眸光像是一把淬毒的利箭。“记住,你是我的玩具,我绝不会和别人一起分享。”他不理会她怨恨的眼神,口气冰冷地威胁道。对他来说,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玩具!雨棠觉出一股从没有过的屈辱:这几个月以来,她是用什么方式在谋杀自己? “玩具再好也有玩腻的时候,也许你可以转送给你弟弟。”她回以同样的冰冷语气。“他敢?!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他狂怒地大吼。 雨棠太累了,不想再与他争执。她现在的身分根本没资格发脾气,充其量只是个受宠的情妇罢了。擦着嘴角沁出的血丝,她无力地说:“你总是要放开我的。”“如果我不放呢?”她抬起头来看他:“难道你想养我一辈子?”“反正我不喜欢别人碰你。”他忽然俯下头来,舔吻着她受伤的唇角,那么温柔,充满怜惜。“对不起,我弄伤了你。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不愿意看见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前一刻还狂暴如火,这一刻就柔情似水,也许下一刻又冷酷如冰。雨棠刚才升起的愤怒与羞耻感全都消失了,她清晰地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爱上了每一种面目的他,同时也绝望地体会到,这份爱立足在多么卑微的起点上,就算陆逸桐可以回报,两个人也永远不会平等。她应该及早抽离这个泥淖的,但是,她却情不自禁,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此时此刻,陆逸桐不愿意有任何力量将雨棠从自己身边拉走,雨棠是他的!他这辈子从没有对一个女人起过这么强烈的占有欲,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嫉妒了。这是他二十四岁的生命中,最为陌生的感觉。他用手轻触她柔嫩的脸颊,叹一口气,道:“雨棠,每次看见你,永远冷漠淡定、七情不动,我总想去逗弄你、激怒你。一个女人,太镇定自若,四平八稳的,就欠可爱了。我想看你哭、看你笑,看你因为我而激动的样子。但结果,每次失控的都是我自己!” 他的话中,有着深深的无力感,让雨棠的眼眶一阵湿润。其实,他们是同一类的人,内心敏感、脆弱,外表却要佯装坚强。明明爱着对方,却不敢泄露一点点的感情,就怕被对方察觉,甚至轻视,堕入痛苦的深渊。她闭上眼睛,一颗泪珠滑下来,烫着了他的手指。他一悸,震动地捧起她的脸,说:“你哭,是因为我吗?”她摇头,越摇泪水就越多,纷纷顺颊而下,粉碎在衣襟上面。“雨棠!”他低唤一声,俯下头去吮吻她的泪水,虽然满嘴涩涩的苦味,心里却是甜的。夏雨棠,这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女人,终于为他流泪了。 好不容易,雨棠才止住了自己的泪。她轻轻推开他,眼睛望着车窗外明灭闪烁的霓虹灯,问:“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参加舞会?”他望了她的侧面一眼,重新发动车子。“我只是想知道你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到了那种场合,我能把你看得更清楚一点,也许我就不会受你诱惑了。结果却看到你跟别的男人调情,而那男人是我的弟弟。”他冷冷地说,语气中带着嘲讽。她依旧盯着那些霓虹灯,没有回头:“你认为我是在勾引你弟弟?”“难道不是?”他不屑地哼笑一声,“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刚才的屈辱感又涌上雨棠的心头:“即使你不相信我,也不该无端怀疑自己的弟弟。”“什么叫无端?”他的口气冷得像冰,“陆家的人我比谁都了解。陆逸枫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城府很深。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那他接近我,会有什么目的?”“这我还不太清楚。不过,他今晚说的话,你都不要相信。” “是吗?”雨棠轻轻一笑,无限讽刺地说,“他说我不可以爱上你,否则就会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他还说了什么?”陆逸桐皱起眉头看她。“他说你只是徒有其表,其实你的内心脆弱、敏感,你渴望爱却又不敢爱,所以才会放纵自己……”“够了!”他忍不住叫了起来,“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要他来告诉你,真是荒唐!”雨棠调过头来看他:“你以为我很了解你?”陆逸桐默然,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说这些,无非是给我找借口,糊弄别人。我爱玩,我有这个钱,也有这个条件,还用找什么别的理由?”他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他玩的把戏。他想要你同情我,然后爱上我,缠住我,让我一辈子都脱不了身!不,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改变!哈,哈,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不会为了一瓢,放弃三千弱水……” 他越笑越大声,她却越听越寒心,忍不住截断他的笑,问:“你既然不稀罕这一瓢,为什么还要跟别人争呢?”他一愣,换了一副声调,说:“你是说鹤轩?你根本不爱他!”“可我也同样不爱你!”她忍着心痛说,不敢看他近乎狰狞的表情。“该死的,你总有办法激怒我!”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的,怕她真的会离开他。“雨棠,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不管你爱不爱我,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像在赌咒一般。这是雨棠听他说过最“感人肺腑”的句子。对陆逸桐,她还敢有别的奢求吗?这一刻,她好想哭,却咧着嘴笑了。他竟然说了“这辈子”,这算是一种承诺吗? 舞会风波过后,愚园路别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陆逸桐对雨棠比过去更好更温柔,套一句吴妈的话,就是“含在口中怕化掉、捧在手心怕摔掉”。只要一有空,他就待在家里陪她,听她弹钢琴。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旁边看着她,像在研究她,又像在监视她。雨棠觉得,他看她像看犯人一样。就连回常熟老家祭祖,也一天打好几通电话回来,好像怀疑他不在上海,她就会逃走似的。陆逸枫的“激将法”到底发挥了作用,他是真的在乎她。可是,他的这种在乎会持续多久?真像他说的是一辈子吗? 雨棠从没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从小失怙,寄人篱下,使她比一般的人敏感,也比一般的人豁达。她从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也无所谓失去。人世间的利害得失,她从不放在心上。可是,曾几何时她变了——她开始在乎一个人,而且妄想拥有他!她想更了解他、更亲近他,甚至想独占他的人、他的心、他的爱!她是以全身心爱上了陆逸桐,爱上了这个不属于任何女人的男人! 陆逸桐回常熟的日子,她天天坐在楼上没早没晚地弹钢琴,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恢复往日的淡定理智、无欲无求。人的欲望越多,烦恼也越多,所以佛家才讲要五根清静。偏偏人有七情六欲,这是世间一切痛苦的根源。雨棠真想回到以前没有遇见陆逸桐的时光,即使遇见也躲得远远的,不为他动心,更不做他的情妇。她的世界里只有怡园,只有鹤轩、佳蕙,只有那片樱花林……樱花林,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那片烂漫樱花了,即使做梦也没梦见过。 正想着,吴妈就来敲她的门,说有电话找她。雨棠以为又是陆逸桐打来的,查问她在不在家。到楼下接过电话,耳边却传来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雨棠,是我。”竟是范鹤轩!自从上次闹得不愉快,他就没再登门,也没跟她联系。“我想见你,可以吗?”“鹤轩,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听到她的拒绝,鹤轩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他不在,才打电话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你,跟你说会儿话。现在,我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后一句话勾起了雨棠的同情心,同时,她也很想念那片樱花林,终于答应了他:“好吧,在什么地方?”“下午三点,沙利文咖啡馆,不见不散。” 沙利文咖啡馆位于静安寺路上,有两层楼面,楼下东西两侧各有一排火车座,中间十多张四座的小圆桌,铺着绿白方格台布。楼上则全是小圆桌,环境比楼下幽雅些,尤其是西北临街处有一排落地长窗,坐在窗边一面喝咖啡,一面还可以俯看下面路上走过的红男绿女。雨棠到达那儿时,鹤轩在落地窗前朝她挥手。她上了楼,看到他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胭脂红云纹缎的丝绒袄,黑色的大脚管呢裤子,显得华贵而有身份。鹤轩招呼雨棠坐下,问她想喝什么。雨棠随便点了杯咖啡,细看那女人,大约二十岁出头,一头烫过的长发,乌黑卷曲,蓬蓬松松的,皮肤白腻如雪,两个大眼睛,柔和得像水,眼波流转间,带着万种风情。这个女人是谁?竟然会这样美?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雨棠,都有些自惭形秽。 “这位是曼侬小姐,百乐门舞厅挂头牌的舞女,上流社会的交际花。”鹤轩见雨棠一直盯着对方看,便开口介绍。雨棠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么高贵、优雅的女人竟然会是舞女、交际花?仿佛读出了她的疑惑,曼侬冲她一笑,说:“这都是以前的事,我早就洗手不干了。”她这一笑,楚楚动人,柔媚至极,胜却人间无数。雨棠终于知道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鹤轩插嘴道:“曼侬小姐现在住在白赛仲路的一栋豪宅里,那是陆家的房子。”这么说,她与陆家的人有关联?难道她是……雨棠变了脸色,不敢想下去,曼侬却主动说:“我离开百乐门,是因为陆大少看上我,把我包了下来。”换言之,她也是陆逸桐众多情妇中的一个,而且,他现在还养着她! 雨棠的血在一瞬间变冷。初冬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玻璃,照在她脸上、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缓缓地掉头去看鹤轩,冷笑道:“这就是你要我来的目的?”鹤轩看她这样,也变了脸色,激动地说:“我想让你了解陆逸桐的真面目。他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女人!”“这我早就知道!”雨棠极力使自己显得不在乎,但她的声音却带着轻颤。“不,你不知道!”鹤轩近乎竭斯底里,“你被他的英俊外表所迷惑,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他是情场高手,对每个女人都一样,只有玩弄,没有真心。他就要跟陈家的二小姐订婚了,不信,你问曼侬,你问她!”他一把将曼侬推到她面前。“我不想听!”雨棠拒绝去看她那张美若天仙的脸,每看一次,心就痛一分,“鹤轩,我是个自甘堕落的女人,你为什么不放了我,让我自生自灭?你为什么还要来管我的闲事?”他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雨棠,你听过一句诗吗?‘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就是我心情的写照。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对我有多残忍,我都爱你,永远爱你!” “你好傻,鹤轩,你真的好傻!”雨棠摇着头,脸上毫无血色。“我是傻,但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他说:“陆逸桐只是把你当玩物,作践你、轻视你,等哪天厌倦了,就会一脚踢开。但我不会,我会娶你,要你作我的妻子!”“你娶我?我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娶我?”雨棠惨淡一笑。“只要你愿意!”他眼眸发光地说。“我当然不愿意。”她想都不想地回答。“为什么?”他退后几步,挫败地问。她不理他,瞪着一边的曼侬:“陆逸桐现在还跟你在一起,是吗?”曼侬神情有些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多久来看你一次?十天,还是半个月?”“说不准的,有时候半个月来一次,有时候天天都来。不过,他去常熟前在我这儿过了一夜,告诉我祭祖回来后,他要跟陈家二小姐订婚。”“我明白了。”雨棠低头,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连带着把逼出眼眶的泪水也咽下去。再抬头时,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冷静,对鹤轩说:“怡园那片樱花林还好吧?它总让我想起家乡的梅林,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香雪海。” 鹤轩不懂她这时候为什么要提到樱花林,待要问她时,她已经飘然而去,消失在人来车往的街头。回头看曼侬,她一脸的不忍,说:“我们这样骗她,是不是很过份?”“这怎么能算骗?与陆逸桐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可是……”曼侬想起她刚才的神情,有些担心,“我怕她想不开。”“你多虑了。雨棠一向坚强独立,她跟陆逸桐在一起,完全是被逼迫的。”从何宛晴那儿,鹤轩得知了事情的原委。雨棠是为了陈嫂母子,才答应做陆逸桐的情妇。离开陆逸桐,应该是她最好的出路吧!即使自己得不到她,他也不能看着陆逸桐继续糟蹋她。 电唱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西洋乐曲,节奏缓慢,旋律优美,但不知为何,听在曼侬耳里,总有一丝凄恻。是因为雨棠的缘故吧?这样美丽慧黠的女子,值得世上最好的男人去爱。放弃一个陆逸桐,对她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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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心雯于2004-09-02 14:25:0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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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同一时间,在常熟的老宅里。站在母亲的灵位前,陆逸桐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母亲在世时,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母亲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她会吹笛子,那悠扬轻柔的笛音,曾带给他绵长的遐思;母亲会酿酒,那细致的各种调料的配制,那漫长的发酵,那喷喷的酒香,曾给童年的他带来无穷的欢乐;母亲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古典诗词,写得一手好书法。他记得,她经常给远在上海的父亲写信,每封信的结尾总有一首动人的情诗。这些缠绵悱恻的情诗,却唤不回丈夫那颗放荡的心,一生受尽冷落,抑郁而终。当时才十二岁的他,曾在母亲床前发誓,这一辈子都不原谅父亲。 然而,在经历了大都市的繁华喧嚣后,他也步上父亲的后尘,在纸醉金迷、酒色财气中迷失自己。他很早就不相信爱情了,女人只是男人的消遣和陪衬。他不愿结婚,一方面是逃避责任,害怕束缚;另一方面是不想堕入爱情的漩涡,于是对女人只有□□的需要,再无其它。但,在那片樱花林中,他遇见了夏雨棠。她像树魅花精一样,强烈地吸引着他。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被她所迷惑,猜想她一定在一千年前生活过。那时唐朝以胖为美的风气已经过去,宋家女儿的轻巧俏丽正在来临。她可能随文人临风把酒,也可能在青楼抱琴弹唱,又可能出现在明清两朝,忽而六朝古都,忽而燕赵大地,最可能的就是《聊斋志异》里月光如水时,飘闪在清风花间,演绎着与清寒公子的爱情。他从不迷信那些鬼怪传奇,但看到她满身的“古味”,他真的相信她是千年不变的花身心意。 在何家第二次遇见雨棠,他才知道她是活生生的人,而且就是鹤轩口中的那个青梅竹马。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征服欲:他要从鹤轩手里夺过她来,他要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在一步步设置陷阱捕获她的同时,他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沦陷。雨棠时而小鸟依人情意缠绵,时而拒人千里冷若冰霜,和她在一起的生活,总是充满挑战与刺激,他觉得一辈子也不会厌腻她。他钟情的并非全是她的外貌,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真正迷恋的,是她骨子里的那份纯情与清高,而这正是他自己所缺少的。 他强烈地要她,却不认为自己爱上了她。直到鹤轩出现在愚园路,一番话点醒了他:原来这就是爱情!这完全超出了他游戏的规则。他害怕这种感觉,更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她。于是,他故意冷落她,试图从爱的泥淖中拔出来。他安排雨棠参加那个舞会,就是想说服自己,她与别的女人没什么不同,他不必为她牵肠挂肚、抛置不下。那晚,他像往常一样,周旋于女人中间,却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反而觉出繁华背后的寥落与迷惘。看到雨棠跟逸枫在一起,他更是怒不可遏,完全失去了控制,若不是陆逸枫识相溜得快,他一定会大打出手,演出一幕两兄弟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的闹剧。至此,他才承认,自己的心完完全全沦陷了!这辈子,不管雨棠爱不爱他,他都不会放过她了。 “少爷,可以走了吧?”阿杰走进堂屋,打断了陆逸桐的沉思。他最后看了母亲的灵位一眼,说:“立刻上路,天黑前赶回上海。”“这么急,是要赴陈家的晚宴吗?”阿杰不提,他倒忘了。自从那次舞会后,陈家二小姐就缠上了他。两家势力相当,门当户对,陆震川求之不得,频频替他约会陈小姐。他碍于面子跟她敷衍着,而两边的大人都当了真,早早放出陆陈两家联姻的消息,说是等他这次回乡祭祖后,就安排两人订婚。他离开上海这几天,这事不知传到雨棠耳朵里去了没有?她有什么反应?会为他吃醋吗?陆逸桐急于知道答案,更加归心似箭。汽车迅速驶离常熟,往上海的方向而去。 到达上海时,已是傍晚时分。夜色渐渐降临,愚园路上稀稀疏疏地亮起几盏路灯,昏昏黄黄的颜色。当陆逸桐经过一路的旅途奔波,终于看见那栋三层楼的洋房时,心里竟然有一种亲切感。他一直只把这儿当作一个睡觉的地方,是雨棠给了他家的感觉。久别重逢,她也会兴奋吧?他迫不及待地下车,直奔进大厅。阿杰跟在后面,提醒他:“陈家的宴会七点钟开始,再不去就赶不上了。”“赶不上就算了!”这一刻,他只想见雨棠,脱下黑色狐皮大衣、麂皮手套扔在椅子上。“雨棠!雨棠!”他一连叫了两声,楼上还是毫无动静,连灯也没有。他的心怦怦乱跳,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吴妈出现在大厅门口:“少爷回来了!”“小姐呢?”“小姐出去了。”他松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跟谁出去的?”“小姐上午接了个电话,好象是范少爷打来的。下午三点钟就出了门,这会儿还没回来。” 一听是范鹤轩,陆逸桐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你确定是范少爷约她出去的?”“嗯,我听见小姐在电话里叫他鹤轩,还问在什么地方见面。”才离开上海几天,她就瞒着他跟范鹤轩私会!这让陆逸桐强烈思念她、想要见到她的情绪,一下子土崩瓦解,只剩下满腔愤恨和嫉妒:“她有没有告诉你,去了哪里?”“小姐出门时交待,如果少爷问起,就说她在沙利文咖啡馆。”沙利文咖啡馆!那是鹤轩最喜欢去的地方。还在念大学时,每到星期天下午,他都会约上几个同学到那里去抢占位子,一杯咖啡便“孵”上一个下午。两人约在那儿见面,边喝咖啡,边听西洋轻音乐,交头接耳、卿卿我我,好一幅浪漫温馨的画面!陆逸桐好象自己亲眼看到了那幅画面般,妒火中烧。他拿起狐皮大衣、麂皮手套,转身就往外走。阿杰追上去,问:“现在去哪里?”“陈公馆!” 半路上,陆逸桐又临时改了主意,要司机把车开到静安寺路上去。在沙利文咖啡馆门口停下,他把阿杰他们留在车上,一个人迳直冲进去,像个醋劲大发的丈夫。阿杰他们从没见少爷这样失态过,不禁面面相觑。良久,阿杰才叹一口气,对其他人说:“我看那个陈小姐是没戏了。”“不会吧?那可是老爷子钦定的婚事。”他的一个手下说。“你什么时候见少爷,为一个女人动这么大的气?”阿杰先知先觉地说,“迟早有一天,这个夏雨棠会当上我们的大少奶奶。”司机摇摇头:“夏雨棠会不会当上大少奶奶,我不敢说。但我可以肯定,陆公馆马上就有一场大风暴。”听他这一说,车里的众人都不响了。谁都知道,陆大少与老爷子素有嫌隙,若这次再为了婚事闹翻,那他在陆家的地位势必受到影响,他们这些下面的人也要跟着遭殃。唉,只希望那一天能晚些来。 陆逸桐进了咖啡馆,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了好几圈,压根儿没见着范鹤轩和雨棠的人影。难道他们已经回去了?陆逸桐坐汽车返回愚园路别墅。吴妈却告诉他:雨棠还没回来,也没打电话,倒是陆老爷打了好几通电话催他去陈公馆。陆逸桐哪有心思去赴宴,只想着:雨棠会不会跟鹤轩回了怡园?他对阿杰说:“你们在这里等消息。我自己开车去怡园。”开着车子,他一路加速,只觉得四肢僵硬,喉咙干涸,像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雨棠,你绝对不可以背叛我!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车子很快就停在怡园门口。这时,天完全黑了。怡园大门口亮着一盏灯,照得红瓦粉墙中的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 陆逸桐“啪”地甩上车门,气急败坏地上前敲门。来开门的一见是他,吃了一惊:“陆少爷……”陆逸桐一把推开他,闯进院子里。“范鹤轩,你给我出来!”范鹤轩在里面听到他的口气,就明白来者不善。他从屋里走出来,果真见陆逸桐阴沉着一张脸。“你来干什么?”他语气也不佳。“我问你,雨棠是不是在这里?”鹤轩有些意外:“雨棠怎么会在怡园?”“这就要问你自己。”陆逸桐以为他故意装傻,心头的火更大了,“下午是谁把她约出去的?却到这会儿还不见人影。”“你是说雨棠失踪了?”鹤轩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抓住了他。“什么失踪?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陆逸桐近乎恶意地冷笑道。“下午我是约了雨棠在咖啡馆见面,但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还以为她回了你那儿。” 鹤轩脸色煞白,神情焦急,不像在撒谎。陆逸桐的心口一阵紧缩:“她是几点钟离开咖啡馆的?”“大约四点。”陆逸桐看了一下腕上的金表,已经七点半了。这三个半小时,她到哪里去了?鹤轩仍抱一丝希望:“你打电话回去问问,说不定她已经到家了。”陆逸桐摇摇头,如果会回去,她早就在那儿了。鹤轩还不死心,拿起话筒,拨了愚园路别墅的号码,很快又失望地放下了。 雨棠不见了!陆逸桐像被雷击中了一样顿时麻木了,但他没有让鹤轩感觉到他的震惊,只平静地说:“我马上派手下去找她!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找出来!”鹤轩呆立在当地,听到大门外汽车发动的声音,他追出来:“我也去……”但,陆逸桐的车子已经驶远了,只留下一股烟尘,飘散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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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心雯于2004-09-02 14:25:3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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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个月之后,已经是十二月,天气变得寒冷。 陆逸桐瘫在床上颓然地抽着雪茄。落地窗外的阳光全被挡在重重窗帘之外,屋内一片黑暗死寂,就像他的心情,找不到一点光明。这情景很像十二岁那年母亲离开他的时候。只不过,那是死别,而这次是生离。一个多月来,他和手下的人找遍了所有的酒楼、旅馆、学校,甚至舞厅、夜总会,把整个上海滩都翻了一遍,雨棠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踪迹都没有。大家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雨棠走了,她离开了上海!在陆逸桐的概念里,从来都是他不要别人,而这次却被别人无情地抛弃了。在和雨棠的这场游戏中,他一向很自信,以为他行,有把握用自己的方式来掌控它,雨棠只能被动地接受。结果,却是雨棠选择结束,义无反顾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她是真的义无反顾,甚至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唯一的线索还是陈嫂提供的。三天前,陈嫂找上门来,说小姐那天下午曾到过她家,拿走了寄放在那儿的钱物,并留下一些东西,要她日后归还给陆少爷。陆逸桐一眼就认出,那些都是他送给她的珠宝、首饰、衣物。她把所有他赠予的东西都留了下来,走得潇洒而毫无牵挂。在巨大的震惊与愤怒之中,他本想迁怒于陈嫂,却突然想起雨棠答应做他情妇那天说过的话:“你必须答应我,不再拿陈嫂母子作要胁。即使我今后离开你,也与他们无关。”原来,她是有预谋的,早就准备离开他——她根本没有爱过他,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这项认知把陆逸桐彻底击倒了!他放弃继续寻找雨棠,日日纵酒,夜夜笙歌,仍然过着奢侈靡乱的生活。本来嘛,陆大少怎会缺少美人作伴?“后宫佳丽三千”,想要他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夏雨棠?但是,痛苦依旧如影随形,日日夜夜煎熬着他。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迅速的消瘦和憔悴了。这一切逃不过陆震川的眼睛。他出现在儿子面前,不屑地说:“一个女人,就能把你弄得这样失魂落魄吗?”陆逸桐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什么女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陆震川叼着烟斗,沉声说,“你去照照镜子,还有几分人样没有?我早就说过,那样的女人只能玩玩,怎能当真?”见儿子不响,他换了一副口气说:“但陈家小姐曼君不一样,她出身高贵,贤淑大方,是当妻子的最佳人选。”陆逸桐站在父亲面前,像一尊石像,脸色苍白,目光阴郁:“难道你要我学你的样,把贤淑端庄的太太逼死?”闻言,陆震川变了脸色,愤怒异常:“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告诉你,陈曼君就是陆家未来的儿媳妇,除非你不做我陆震川的儿子!”他说完,便拂袖而去。 陆逸桐想起父亲那张铁青的脸,觉得好笑。不就是要他娶那个陈家二小姐吗?他又没说不娶,何必大动肝火?雨棠走了,他的心已经死去,娶谁还不都一样?唯一的差别只是名字不同。陈曼君,对,她还有个姐姐,叫曼侬,是上海艺专的高才生,爱上了一个出身贫寒的男教师,闹出一段惊心动魄的师生恋,曾经轰动整个上海滩。跟这样的人作亲戚,想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聊。想到这儿,他的心微微蠕动,一股类似不甘的心情在啃蚀着他。猛然抽了一大口雪茄后,这份感触就消失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少爷……”是吴妈。“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二少爷来了!”“让他上来。”他把手里抽了一半的雪茄捻灭,从床上坐起来。陆逸枫跑来做什么?闲着无事来看他的笑话吗?不一会儿,门被推开,陆逸枫斜靠在门上,一身米白色的西装,依然俊挺温文、神采奕奕。比较起来,他显得疲惫而又狼狈,眼睛通红,没有刮胡子,衣服也皱巴巴的,看来好些日子没睡觉。“还在为夏雨棠的事发愁?”陆逸枫开门见山地问。“关你什么事?”他没好气地说,仍为那天晚上的事耿耿于怀。“怎么不关我的事?”陆逸枫走进来,坐到床头的椅子上,“你是我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陆逸桐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陆逸枫收敛起脸上的笑,正经八百地说:“听说父亲前几天来找过你,临走时扔下一句话,陈曼君一定得做陆家的儿媳妇,对不对?” 陆逸桐没说话,只挑了挑眉。“大哥,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娶那个陈曼君。这没有关系,陆家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父亲要的是跟陈家作亲家,谁做陈曼君的丈夫,还不是一样?”陆逸桐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莫非你想做陈家的乘龙快婿?”“知弟莫如兄。我真服了你!”陆逸枫唇边浮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和陈家联姻,对陆家今后的发展大有好处。既然你不愿意,只好牺牲我的色相罗!”陆逸桐狐疑地打量着他,说:“不会这么简单吧?你一定早就和那个陈小姐暗渡陈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陆逸枫一脸无辜地说,“我跟你是同一天晚上认识陈小姐的,你魅力非凡,她一眼就看中了你,对我根本不理不睬,害我跑到露台上去吹风,还好有个冷美人陪在身边,否则真是暴殄天物……”“什么冷美人?”陆逸桐咬紧了牙关,“那天晚上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人都走了,你还在为她吃醋?”陆逸枫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莫非你真的爱上她了?”陆逸桐默然。自己真是犯践,人家都不要他了,他还一心想着她,甚至为了她拒绝陈家的婚事。一向自信狂傲、潇洒不羁的陆大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窝囊?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雪茄,点着火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才幽幽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陆逸枫没被他的逐客令吓退,反而紧追不舍:“你真的不再找她了?”陆逸桐长叹一声,万念俱灰:“找到又如何?找得回人,也找不回心。”“何以见得?”“因为她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身上。”“唉!”这回轮到陆逸枫长叹,“怎么一遇到感情的事,再精明的人也会变得糊涂?就连聪明一世的陆大少都不能例外。”“什么意思?”陆逸桐紧盯着他。 “夏雨棠若不爱你,怎么会答应做你的情妇?”陆逸枫连连跺脚,替雨棠叫屈。“那是我逼她的。”陆逸桐忍着心头的绞痛说,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是事实。“你用什么逼她?用金钱还是用地位?别说她根本不在乎这些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就算她在乎,为了自尊,她一样可以抛开。你记得她当初为了什么离开怡园?范鹤轩用婚事逼她,结果她干脆一走了之。因为她根本不爱他。” 陆逸桐闭上眼睛,喑哑地说:“她现在同样一走了之。”“你知道她为什么走?你问过范鹤轩没有?他约会雨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陆逸桐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在怡园时他一时情急,竟忘了问鹤轩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他睁开眼睛,瞪着陆逸枫:“你都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陆逸枫却摇摇头,故意卖关子:“这你得问范鹤轩,他才是当事人。”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陆逸桐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大哥,你去找她回来。陈家的婚事,由我来跟父亲说。”然后,他一个转身,向房间门口走去。“二弟,等一等。”陆逸桐叫住他。“还有什么事?”他站在那儿,没有回头。“你真的要娶那个陈曼君?”“当然。”他缓缓地转身,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长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为了家庭利益出卖自己的感情。”“那么,你是爱上她了?”陆逸桐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怎么?很奇怪吗?”陆逸枫淡淡地撇撇嘴角,“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喜欢冷冰冰的,我却喜欢火辣辣的。陈曼君在你眼里也许是一根草,在别人眼里不见得就不是一个宝。”“这就好。”陆逸桐松了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见父亲。” “鹤轩吾儿: 你上封信所托寻找雨棠一事,已有了线索。她现在苏州郊区的一所小学教书,一切安好,你大可放心。自雨棠进怡园的那一天,我就想过让她做范家的儿媳。只可惜,造化弄人,落花有情而流水无意。轩儿,人生在世,痴情固然好,但若过于执著,则害人损己。男子汉大丈夫,当提得起放得下,属于自己的,好好珍惜;不属于自己的,也莫强求。这是为父一生的切身体会,望你深思。 父字” 鹤轩坐在怡园的长廊上,冬日惨白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看着手里的那封信,他百感交集,分不清是欣喜还是忧伤。和他原先猜想的一样,雨棠果真去了苏州。他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离开上海,又是怎么到的苏州。她不告而别,身无分文的……不,她不会身无分文,至少她当时穿着貂皮大衣,还戴着手镯、项链。那都是陆逸桐给她的。不管怎么样,陆逸桐曾经拥有过她,而他为何就得不到她呢? 有沉重的脚步声穿过甬道,向他走来。鹤轩抬头,陆逸桐站在面前,那么高大,挡住了所有的阳光。“你来了?”他一点也不惊奇。“你早就知道我会来?”阴影下,陆逸桐的脸显得更加阴郁。“嗯,我一直都在等你。”鹤轩把那封信揣进了怀里。“等我找你算帐吗?”陆逸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什么帐?”鹤轩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对雨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拆散我们?”“我没有!是你的风流放荡逼走了她!”陆逸桐对着那张书卷味的脸孔怒吼:“你还敢说没有?!是谁叫陈曼侬假扮我的情妇、交际花,在沙利文咖啡馆演了一出精彩的双簧?”话未说完,他一拳揍下去,但鹤轩也不甘示弱地还手,叫道:“你凭什么得到她?你根本不爱她,从来没有善待她!我不同,我爱她,所以比任何人都该拥有她!” 两个男人你一拳我一脚,在走廊上猛烈地打起架来,把怡园上下全都惊动了。几个男仆赶紧过来劝架,秦书玉在宋妈的搀扶下,冷笑着站在一边观战。等下人们合力把他们拉开后,她才开口说:“你们值得吗?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伤彼此的和气!打从夏雨棠进怡园的那天起,我就看出她一脸的狐媚相,跟她那短命的娘一样,红颜祸水!”两个男人都愣住了,望着她。秦书玉把脸转向陆逸桐,说:“这小女子很有心计,又会吊男人胃口。我家鹤轩傻乎乎的,一头撞进去我不奇怪。但陆少爷你这样精刮的人,怎么也会着了她的道呢?”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陆逸桐心里去了,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你相信鬼怪传说吗?雨棠就是一个花妖,我第一次在怡园的樱花林里遇见她,就被迷住了心窍,恐怕这辈子都脱不了身。”范鹤轩看了他一眼,深有同感地说:“雨棠容貌清丽,性子冷漠,骨子里还有些花仙子的飘逸之气,或许她前世真是一株见雨露不喜、睹霜雪不惊的梅花。”“梅花?”陆逸桐惊异地抬了抬眉毛,“不是樱花吗?”“不,是梅花,香雪海的梅花。”鹤轩说着,把一直揣在怀里的信拿出来,递给他。“雨棠临走那天告诉我,她之所以喜欢怡园的樱花,是因为它总让她想起故乡的梅林。”陆逸桐看完信后,兴奋得两眼发亮:“雨棠在苏州?”“你去找她吧!”鹤轩无限感慨地说,“把你们之间的误会澄清,也许她会回来的。” “我不懂。”陆逸桐并没有动,只沉静地看着多年的好友兼情敌,“你不是一直不愿意看到雨棠跟我在一起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帮我?”鹤轩回眸瞪他一眼,说:“还不是看在雨棠的份上?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你,我早就追到苏州去了,哪里轮得到你?”“她爱我?”陆逸桐愕然,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她拒绝我的求婚,就表明她爱你。是我自己执迷不悟,不过现在醒悟还不太迟。”鹤轩想起父亲信上的话:“人生在世,痴情固然好,但若过于执著,则害人损己。”既然他得不到,何不成全别人?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幸福,也是另一种幸福吧?“鹤轩,谢谢你!”陆逸桐走上前,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要高兴得太早!”鹤轩阴沉地眯起眼睛,“如果你以后做了对不起雨棠的事,我会一刀宰了你!”陆逸桐回眼迎上去:“我永远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往日恩怨俱泯。秦书玉看着这一幕,叹息着摇摇头,回头对宋妈说:“扶我进屋去。”陆逸桐和鹤轩站在那儿,看着两个老女人互相扶持着,一步一步走到阴暗的屋子里去了。偏西的太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拖在后面,像两个大大的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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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心雯于2004-09-02 14:26:1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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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雯,这就是最后结局吗?如果不是,请你贴完好不好,我总觉得逸桐与雨棠的故事还没完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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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echo5210于2004-09-03 15:03:3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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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看结局,请心雯大人继续贴,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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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echo5210于2004-09-05 10:56:3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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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文笔很美呢.终于是happy ending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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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echo5210于2004-09-07 15:16:1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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