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施家乐把店里的空调打到最高，虽然是人造的温暖，也能安慰一具冰冷的躯壳。隔着玻璃窗看北风肆虐，黄叶落索，感慨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安闲地坐在这里捧一杯茶。

  这种日子，逛街的人少，店里异常安闲。施家乐想起前些时候得的几块章料没有上蜡，放在掌心摩娑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顺。索性趁这时候做来消磨时光。寻出一盏酒精灯，罩了加热架，架子上放了一块铁片。呵，不是做铁板烧，要让石头在铁片上均匀受热，然后打蜡，这样，融化的蜡油就会渗入石面，温润那颗干涩的心：）

（广告时间：如果你的爱人不肯对你敞开心扉，请到家乐记来找一盏酒精灯。）

  酒精灯的焰头由淡蓝到火红，周围的空气有些变形，施家乐咪着眼睛从这个小小的空间往另一头看，一切都有些扭曲，也许这些才是事物的真相？

  镊子夹着石头在铁片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店门洞开，裹着寒风进来一个人。
“哟，炼石补天呢。”
  施家乐抬头笑笑，怔了一下，这个人面善得紧。

  后来，孙光明回忆那一瞬间的感受，只觉无比奇特，店堂里温暖而凄清，杂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在灯光暗暗的角落里，一点火苗跳动，坐着的那个女子专心致志，抬头看他一眼，神色平和，目光却有一点惊喜。

  他讷讷开口：“女朋友过生日，一定要家乐记出品。”
  “请坐，请替我转达对她的感谢。您想好要哪一类的礼物了吗？”
  “大约，嗯，随便吧，你觉得女孩子都喜欢哪些？”
  “敢问是新欢还是老伴？”
  孙光明愣了一下，“大约快四年了。”

  咦，不是说从认识到分手，有三年好算不朽么。根据施家乐的个人看法，不趁着恋奸情热的时候结婚，爱情长跑到最后往往都以分道扬镳告终。也许是有失偏僻了。

  既是如此，送只手镯圈住她好么，镯身浑圆，没有什么花样，只有接口处两只鸳鸯相对，纯银制成，取其色寓意白头到老。讨个好口彩。
  孙光明见了也很喜欢，爽快地付了款。由施家乐出手为他包好。他就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

  施家乐回头问他：“这松香色描金的包装纸配桃红宽纱带可好？”
  孙光明正在研究沙发垫上的印记，闻言回过头来笑笑：“我都不懂的，她既然相信家乐记出品，那自然一切你说好就好。”
  这也是聪明的作法，不知道的事情就老老实实藏拙。

  过了几天，有人专程登门造访，施家乐眼尖，先瞥见了她手腕上两只鸳鸯，已经心里有数了。
  来人自我介绍：“我叫宋新，这只手镯是贵店出品吧。特地来感谢，认识他那么久，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合心意的生日礼物。”
  不客气，是尊驾自己的眼光准，找对了人。


　施家乐吃惊地捂住嘴巴，怎么口气酸溜溜，莫不成更年期到了？
“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宋新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慢慢地同施家乐商量，新居里的窗帘呢，外面的花色都不喜欢。可是窗子势必又不能光秃秃。
  “不行就自己印吧，把家居的照片放在窗帘上，看起来确实更有家的气氛哪。”
  “那，我下次把照片带给你，你帮我做，好不好？”


   好，开门迎客，有生意做有什么不好。
　“不要那种呆呆的结婚照，最好是家常照片，背景越简单越好。”

　隔一天上门的又是孙光明。站在门前，他也不知道这次来做什么。
  这次施家乐发现得早，请他进来参观。

  “你女朋友昨天来过，并且又照顾了小店一笔生意，多谢两位衣食父母了。”
  “那，我可以在这儿喝杯茶，坐一会吗？”
  “当然，请自便。”

　　孙光明自己泡了一杯茶，施家乐冷眼旁观，发现他懂行得很。茶叶投下去，先加一点水，盖住杯口荡一荡，然后再加半杯水。这样子第一交茶就会泡得色香俱全，怎么会以为他只是个好脾气的普通男子？

　　他坐下来，眼睛转一转，想说话，又停住了。
    施家乐低头劳作，他只能看得到她头顶的两个发旋，那说明她是个倔强的女子。

　　就这样坐了一个小时，她不出声，他也没有出声。可是她觉得店内有人相伴而不用招呼，异常地自在。他听着她短短的呼吸，时不时急急地吹去印面上的粉屑。偶尔会被呛得咳一声。空调的风偶尔停下来，室内就异常静谧，他安心而松驰，只想这样坐下去。

　　走的时候，他长舒了一个懒腰，“施家乐，谢谢你了。还有，你这样急急呼气，对身体不好。”
  “咦，有什么道理吗？”
  “从前练气功的时候听过这个说法，多注意一些身体总没坏处。”

   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施家乐关上门，接着干活，只是改用一把小刷子清扫印面。

　　宋新第二次来的时候，就把大叠照片送上，果然是家居情趣，冬天两个人穿得象过冬的熊一样，在家门口堆雪人；包饺子的时候她的额头有一点儿面粉，他用白乎乎的一只手去擦；她抱着邻居家的小宝宝，他在后面抱着她。
　　施家乐非常喜欢看别人这样的生活。
　　她同宋新商量：“你看这张包饺子的，放在厨房好不好？那张堆雪人的，就挂在客厅的窗子上吧。”
　　“卧室里就用这张拥抱的喽。”
    “其实，你要是不反对，我倒是建议用写意的春宫图。”
　　宋新大笑，然后冲上来抱着施家乐的腰：“你去帮我找。”

　　所以隔天孙光明来的时候，施家乐问他：“兄台，你晓得哪本书里的春宫插图好见人些？”
    孙光明嘴巴张了有三秒钟那么长，然后平淡地回答：“我只晓得《金瓶梅》。”
　　“那，可否拜托你替我找一本？”
　　“我试试看。”

　  施家乐下午出去打了个转，回来的时候，台子上摆着一个纸包，问服务生，说是一位孙先生留下的。
   信封是粘住口的，钉了两颗钉。扯开来，果然是大开本的《金瓶梅》

　 施家乐细细翻检，后花园，明月夜，难得有个兰陵笑笑生肯讲实话，谁说落难公子娇娇小姐就只是赠金惜别而已，总有些郎情妾意，甜言蜜语。

　效果图做好以后，逐个演示，看得宋新笑咪咪，脸儿绯红，抬起手来叮当作响，直响到施家乐心里去。
　约定了交货的日子以后，宋新就不常来了，也要忙着其他的事情了，结婚总是有很多繁琐程序的。
　可是孙光明却常常出现。在家乐记闷闷地喝一杯茶，偶尔说几句话。


　 然后有一天，他发现了桌子底的一副围棋。
　“呵，施家乐，你会下棋呀，怎么不早说。”老孙两眼放光，声音也高了三度。
　“咦，孙光明，你也会下棋，你不说，我怎么说？”
　 这下子不用闲敲棋子落灯花了。
　 猜子的时候，施家乐抓起来，孙光明看也不看：“单。”

　孙光明执黑，果然是三连星，走武宫的老路。施家乐笑咪咪地点三三。孙光明急了：“咦咦咦，怎么可以走这种快要从棋盘上掉下去的地方？”
  “老兄，我在二线挂都是我的自由。”
  “施家乐，你下棋没气派！”
  气派？呵，这是胜负师的年代，谁同你讲这些。

　可是施家乐还是输了。
  不甘心，搬出象棋跳棋五子棋，最后玩飞行棋掷骰子，碰运气赢了一局。

　这下子施家乐要好好研究孙光明了，这老孙，不同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四平八稳。

　还没过圣诞就下雪了，漫天白絮扑下来，施家乐就在窗前仰头发呆。在那雪花飘下之处，究竟是何情景？真想飞上去看一看。
　门砰地一下开了，不用回头也晓得是孙光明，他哪里都藏住了，平淡自如，就是开门时露出狐狸尾巴，满腔热切一下子都看得见。
　“施家乐，我同你在门口堆个雪人作守门将军。”
   施家乐怪脾气上来，不，不希罕第二个雪人。这样同孙光明直讲，杀了他怕也不能明白。

　转过头来，已是笑咪咪一张脸，“不如围炉饮酒赏雪？”
  “施家乐，想不到你也是高阳酒徒。”
  “花雕还是女儿红？”
  “加饭老酒吧，不要那些个花头。”
   一坛老酒下肚，孙光明的眼睛亮起来。施家乐的眼睛红起来。都是酒气上涌而已，千万别以为人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心事。
　
“家乐。”
  施家乐应了一声。老孙却无下文。也许是随口叫叫，随场应应就可以了。
  “家乐。”
  施家乐心里发毛，老孙，你同我都是明白人，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说不说出来又是有什么区别呢？当真要青口白牙说个清楚吗？

　是你不甘心，还是我不甘心？

　“婚期还有半个多月吧？”
   终于浇了一盆冷水，孙光明闷头喝酒，直至大醉独归。

　下一次来是伉俪双双登门，取了大包小包。
  施家乐拿出一个小小方盒，推过去：“这是我送给两位的一件小礼物。”
  宋新兴高采烈打开来，：“家乐，还没好好谢你呢。”

  盒子里是一副飞行棋，不过棋纸施家乐改过了。每个营地都印着不同的说明。
  “逢单日，轮到红方洗碗，原地停留一回合。”
  “给太太买了一朵玫瑰花，受到嘉奖，前进三步。”
  “天气转冷，没照料好老公加衣，后退两步。”
   配的一粒骰子不同寻常地大，上面雕的不是点数，而是图案。一间小房子，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三只碗筷，春夏秋冬景色。。
  呵，施家乐祝福你们一栋家，两个人，三餐粗茶淡饭，牵手过四季。

　宋新依偎在孙光明身边，同施家乐道别。老孙左手拉着女友，右手提着数只纸袋，站在那里，象一棵树。已经生根发芽了，就不可能再移动。
  施家乐走近了一些，准备看看清楚他的长相。冷不防他松开了手，轻轻拥抱施家乐。
  
  “家乐。”这一声在耳边响起，然后他后退一步，客气地说：“真是谢谢你了。”
   已经远去了，可是施家乐的背上仿佛还有只轻轻颤抖的手。

　　你问施家乐动心了没有？不，不告诉你。没有了悬念，啥人还要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