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落

□ 天笑

搬来已近两月，一直忙于学业生计，偶有闲暇，也只是串走楼间，找同学聊聊家乡风貌故里食俗，各自暗咽馋涎若干便了。

即近长假，人皆欣喜，然此地一无游乐，二无美色，待得期至，本地学生纷纷归家，一夜过后，楼内寂若深谷，诸君方觉上当，不由大呼无聊。

于是三三两两结伴欲往市区酒吧，问我时，一笑婉拒。

临泽而居却久久未能一览秋日湖光，不可说不是遗憾，又记得楼后山林荫密，颇遂心意，便即整装前往。

前一日重九方过，秋已近暮，徜徉苇丛多时，眼见空中浓云臬兀，鸥鸟盘旋俯掠，几群野鸭闲似学子浮在水上，波来随升，波去便降，几番风及涛涌过后，看着却还是原来位置，想是蹼上功夫了得。

一呼一吸间湖风腥烈，脚下水网渐密，忆及自己不会游泳，草草看一眼不知其顷的宽阔湖面，转入山林。

先是盘桓在公路，两侧桧木胡桃笔直冲天，枝叶不甚密，攀缘而起的常春藤就补充上来，斑斑驳驳的藤叶或大似手掌，或小如指肚，风过招摇。

公路不长，尽头是一户人家，白色房屋前，老人坐在藤椅上看书，三个孩子与一只小狗嬉闹玩耍，转头见我，问你要上山么，答是，山上有蛇哦，很粗很大的，孩子们颇有些神秘的表情逗笑了我，心知此处无霜期虽不算短，昼夜温差却大，蛇是无法存活的。

便闻老人责怪孩子，又对我说放心去，没有蛇，只是刚下过雨，小心树根滑脚。

山路尚阔，林中木半数难辨，仅能看出属次生林，常见的是栗树，此时果熟，遍地落栗，衬着阴云潮露俯看，满眼都是浅赭暗褐，也有草色，并上落栗外皮的嫩绿，诸彩凌杂天成。

一如多年前曾见的山林景致，一枕枯木横亘于两树间的地上，润绿苔藓覆住暗褐的朽皮，眼前幻化出旧日忆念，忘了已是多久不曾穿林过山，此刻见得此景，有几分亲切。

脚下确是盘根错节，没有老人说的那么滑，落叶和着泥土，垫得脚步还算轻快，落叶间不时见到片羽鹰翎，抬头，却只看到偶过的几只燕雀。

避着路边丛生的黄蕈白菇，随心走在林间，网样枝桠截住山中罡风，滤入的已是缕缕悠然，带得风衣飘飘，偶见羊角邀舞黄叶，便停步，看轻风抄掠数十叶片腾起，就地盘升，疾转，不欲辜负风之美意，也为转生前的最后一次快意尽欢，叶片依序旋着各自的舞步恣肆翩跹。

之前一直不曾注意到，天南星原来是藤生的，浸蜡般的碧叶与浑圆的嫣红种实皆自指藤须蔓间垂落下来，攀着诸木，荡在头上。
这一季，生机最盛的也就是它。

林间不虞去向，得路便前，至尽即返，幼时探险心思早已消磨在春秋梦里，现下得此隐境，不过怡情索幽罢了。

步入深林，乔灌参错，有时专注于树稍，腿上微觉刺痛，低头便见一蓬刺灌不依地拉住裤管，只得为它们分一些心思，免得厚此薄彼。

灌木中间杂着一些蛇莓，红色果穗不若天南星般明艳，却有些诱人，采一颗含在嘴里，不让唇齿碰破果皮，感受那份酸甜自己慢慢渗出，落入舌间，记得昔年与朋友一起游品秋鲜，山葡萄在山野间簇起彩斑，深紫上结着茸茸晶霜，入口滋味与此时不同，韵味倒是一样。

踱步望着林色，山气潮润，林间褐淡，心中安平恬适，忽想到，如此境况，若遇同意中人，会是何许情状，却只是一路孑行，未见他人。

前去蒿草渐密渐高，一干斜出小树堪堪阻住去路，彼端为草木盘踞，已无道路，细看小树，虽是旁逸羸弱，却隐隐可盼他年虬劲，不由想起神话中护在宝物旁的山精树灵，亦多为童子少年，对它点头笑笑，改走旁径。

旁径蜿蜒，头顶天光愈亮，一路树木愈稀，多见草本，似有少量白芨，草茎匿下星点矮壮蘑菇。
看来是久未觏人，诸草长叶拂踝，偶有一二茎及近肩颈，叶脉依稀，悠漾点染颊侧，婉嫕若媛。

自在散漫间，忽觉一阵甜香入鼻，抬头看才知身边是几株野生苹果，杂着三棵已落尽果实的欧楂，圆仅一掐的小苹果青红中缀起无数斑点，风起微荡，风过相互碰触着停下，声微近静的撞击淡若无言相视之笑，外人难辨其妙，却已看得心中一片温怡。

果树之后，便是尽头，豁然开阔的大幅草甸上，过半是随风飘摇的野生白菊，远去连山，西方油画中此类景色多衬蓝天白云，以为其雅，然于我，如此淡阴微凉秋暮下，见这般景，才是适意。

踏叶回返，罡风突起，天际雨落如珠，听点滴打在身上，伸掌接过雨水，敷上脸颊，清凉沁心。

回望天地，秋意已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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