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加拿大便住在离多伦多一个小时车程以外的小市汉密尔顿。我所在的大学便座落在这个以产钢铁著称的安大略湖弯。这里远离闹市，气候温和湿润，只是冬季漫长寒冷，中国学生便给它起了个简称，叫作“寒城”。

因为要补习英文，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改了行，申请了大学的英文系本科，资格审查时见我已有其它学位，便告之可作第二学位处理，只要修满英文系的核心课程就可提前毕业。这意味着省了不少学杂费，我大喜过望。

好在对懂英文的外国人而言，办理入学手续并不复杂，只要上网填上各种表格就可以了。选课和时间表都由计算机自动在网上安排，学生从上学到毕业，所有的信息也全在网上任你查询。你个人考试的分数也没有人会通知你，网上会及时更新。所以怕麻烦的学生几乎可以完全不用和任何一个行政部门面对面地打交道就可以顺利地毕业。

注了册才知道英文系的第一大好处就是教材便宜。别的系一本普通的教科书通常都要超过一百块加币，而英文系的书单子以小说居多，完全可以在图书馆里借到。借不到的从二手书店里买也只要半价，所以所有的教材买下来，只花了不到三百块钱。书虽不多，却厚，一看也都傻了眼。《美国文学作品选》三大册，每一册都超过了一千页。象《红字》这样的长篇小说，居然是一字不少地选了进去。教材上注明，只上一个学年，每周两个小时，一个学年实际上只有两个学期，加起来不过六个月而已。心下不禁纳闷，这么长的作品选，看得完么？于是第一堂课便抱着厚厚的书进了教室。一屋子的学生早已坐满，放眼一看，全是本地人，只有我一个老外，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太显眼，便自觉地找了一个后面的位子。不料点明的时候还是遇到麻烦。老师执意要把我的姓名念准，却忽而成“赵”忽而成“朱”，总之，舌头左转右转也念不对。旁边的同学更是纷纷自以为是地帮他纠正，弄得整个班都在嚷嚷，直令我汗如雨下，只想逃走。一阵折腾之后，老师终于放过了我，发下一个提纲，里面列出了每堂课要讲的课文，均在作品选中。此君博士课题是福克纳，所以《喧哗与骚动》就占了三分之一。那篇文中译本我就没看懂，何况英文乎？一着急，当夜就给老师发了一个邮件，说俺的英文差，看懂这篇文章有困难。老师热情回邮一封，说他给我想了一个办法，要我先找中译本读懂，再读英文，还说他以前学习法文、捷克文时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很管用云云。我顿时傻眼。

国外的课堂通常很小，不过二、三十人而已。一学期的第一节课老师只是点点名，讲讲教学提纲，然后每人发一张纸，详细说明本课分数的分配情况。比如出席课堂占百分之几，课程论文占百分之几，小型报告占百分之几，还有期末考试占百分之几等等。当然也惩罚条例，主要是针对那些想拖作业的学生。最主要的办法是宣布作业每拖一天，你的成绩便会下降一级，比如该得A的你只能得B，该得C的你就会降到D，就会不及格。说到做到。平日走在校园里，看见身旁的学生总是一副散漫的样子，还以为他们的学业大约比较轻松，或者经常逃课。细看下来却不然。不少老师对点名的执著竟到了神经质的地步。比如我注的五门课里就有四门课的老师坚决强调听课纪律。老师A通常是在开课的头十分钟传下来一张白纸，请各位学生签上大名。白纸收上去之后就休想“补上”。这样不但杜绝了旷课，连迟到也不敢了。老师B则连签名也不相信，采用最古老办法，每堂课一个一个地点名，然后记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里。为此他还专门编了一个程序，以利于最后的统计。老师C倒不大点名，只不过清描淡写地告诉大家，这一学期她只点三次名，都会是在人最少的时候。如果你在三次当中都没有到，出席的分数就会全部扣光。老师D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自然不会花功夫一个一个地点名。他只是向大家宣布，上课迟到会打扰他的思绪，所以每一堂课打铃之后的五分钟，他会亲自锁上教室的门。“迟到的同学就请不必进来了。”大伙儿听了，一阵大笑，还以为他是虚言恐吓。不料下一堂课果然有一个同学迟到了六分钟，此君大约还在梦中，糊里糊涂地往自己座位上走，老先生毫不客气地把他拦在门口，请他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大伙儿这才明白此言不虚。

国外的教学方法比较注重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很少有课是老师从头讲到尾。课堂讨论和课堂发言都是家常便饭。但出人意料的是，老师们似乎并不在意要给学生一个通透完整的看法，比如用一条线索把所有的课文都串讲下来，让大家掌握一个“史”的规律。他们更强调扣紧原文的文本分析。让学生们自己在阅读原文中寻找线索。学生的问题也很刁钻古怪，以问倒老师为能事。有时候回答不了，老师也会自嘲地道：“嗯，这是个好问题。我要是知道答案就好了。”大伙儿哈哈一笑，也就做罢。文科学生并不轻松，一周通常都有至少三四百页的阅读量，不事先读完，上课的讨论就根本无法进行。此外还要写读书心得，一周一次或隔周一次，每次只要求两页。但如果要求的书没有读完，莫说是两页，连一行也写不出来。从此我的生活便是成日捧着书本苦读，开始还很认真，每遇到一个生词还去查字典。最后发觉这种办法实在太慢，也就学了别人一目十行地读下去。以至于读完整本书之后还不知所云的现象常有发生，却也从中练就了一套明明不知所云也能把作业写得头头是道的本领。但毕竟是外国人，一到闭卷考试的时候就神经高度紧张，临考的前十天就开始全身失调。胃痛得大汗淋漓却还要猛喝咖啡加班加点的苦读，以换取三个小时坐在考场里少受的那一份煎熬。三天的期末大考总是尤如大病一场。

好在学生的自尊心一向是受到较好的照顾，所以成绩也就成了隐私的一部分。在众目睽睽之下通报分数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发生的。即使是发作业的时候，老师也会把评语和分数的部分遮起来，不让别人看见。向同学打听成绩更会被看成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就算你去问，他们通常也是顾左右而言他。老师只会告诉大家一个平均数，让你自已揣测自己是在平均之上还是之下。

一个学期读下来，寒假虽短却也吓得不敢出门乱跑，老老实实地在家里把第二学期要看的书事先读好。还以为自己是外国人基础不够好，才会如此。和一个本地的同学聊了聊才知道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不轻松。还说理科的学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就释然了。这一学期虽不能说是奋斗，也觉得日日都在小跑，忙读书，忙作业，过了两个月又忙论文忙考试。竟象是打仗一般。细想下来这一生大约也只有高考的时候才曾这样没日没夜地忙过。在国外读书果然不是件轻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