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家了，心里总是长草。刚出国的时候常想着那句古话：“草长莺飞，故国之春已暮；剪纸招魂，他乡之鬼长新。”一年，两年，三年，现在是三年半，终于回家。

刚来的时候是冬天。只觉得一场一场的雪下个没完。好容易盼到四月，未见花开，已有春暖，莞尔盻顾，气息颐然。不料一夜之间，朔雪再访。于是写下小令：“不期轻雪再，冬残寒未了。异国风景亦如歌，悠悠天地小。也盼芳草绿，也盼秀梦巧，也盼际会终有时，一去如归鸟。”

今天一去，其实并非归鸟。我想回国定居么？现在而言，未必吧。三周的时间，要访友，要购物，要卖关子似的穿上西服去做学术报告。与其说归，毋宁说访。匆匆之间，就又背上行囊，前往或者说回到一个遥远的国度。苏子诗：“到处相逢是偶然，梦中相对各华颠。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诉尽飘泊，他欣喜的杭州却非故乡。

出国数年，回家的梦做过不少。很多次兴奋之余，觉得局促，因为自己实在不记得给家里带来什么礼物。总记得一个乡间的说法，从前农村穷时，就有年轻的男子出去闯。他们年老，半数还要回来。有的闯出名堂，力可接济，有的来时颓然，却连当初带走的行李也不剩。我的行李呢？还有梦想？希望？“午梦迷疑正回家，行囊犹似水中花。眼前历历皆不信，衣襟底处字如沙”。

我思故乡，略略趋淡。家中的亲人，盼我也深。外婆八十六岁高龄，相见的机会未必很多。祖父虽是开朗，据说较我走时更有老态。父亲嘱咐我回去不要换钱，他说可以支撑我探亲期间的花销。唉，真是。

回去要买书。《英汉医学词典》，《唐诗三百首》是必须买的。计划中的还有：《陈寅恪诗选》，《红楼梦》，《史记》。家中有一套《徐志摩全集》，也想带来。

回去要买衣服和床单。多买几条裤子，还有凉鞋。

回去要吃东西，要喝一次很好的酒。

唉，其实回去还要干一件事，就是豪迈地让家里看到，我在外面过的很好，休要惦念，纵使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