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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青青子衿 一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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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铛铛……”熟悉的钟声在校园中悠扬回响,散布到S大的各个角落,而随着钟声的响起,位于S大最东端的“汇光科技大楼”,原本安静到只闻机器声响的几十个实验室中,也像约好了似的纷纷有了动静。


  “汇光科技大楼”五楼的基因工程研究中心的实验室,如同前两月一般的传出一个青年男子过分开朗的声音。
  

  “安老师,我真佩服你!今天这么复杂的实验流程都能按照计划完成,安老师,你真是天才!怪不得,以前的学姐们都说,能跟着你是他们的幸运!”这个偌大的实验室里,除了仪器,就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说话的正是穿白大褂的高个男孩——何其!他兴奋并且谄媚地叫着:“你怎么能每次都把实验安排的这么准呢?”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响应他的只有各种仪器工作时发出的低低的轰鸣声,但何其也从来没有指望会听到有什么样的回答。在这个实验室近两个月以来,何其已经充分认识到这一点,那就是,他的导师--安青青,绝对不会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面和他多废话一句,他也早就放弃了和她闲话家常的念头,只不过,多话的天性改不了,对何其来说,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不能说话,因此他已经练就一身本领,即使没有人和他说,他也能自言自语,相当自得其乐。


  在S大,只要是生化工程学院的学生,谁都把能进入这个实验室看作天大的荣耀,不仅因为这个实验室是该国的第一个重点实验室,而且还因为有一个特殊的人,正确的说法是一个少女。


  据说这个研究中心的五个导师之一的安青青,虽然才22岁,还是在读博士研究生最后一年,却已经是S大历史上最年轻的导师了。她是破例从一进入实验室开始就能够带本科生的研究生,因为她在实验室的历史加起来可能比某些已经取得博士学位的人还要长,是一位天才少女。
  

  安青青——她的名字,代表着无人可及的智慧,也代表着神秘。早在进入实验室以前,何其就听以前的学长学姐说起过她,说她美丽、冷淡,决不多话,安排实验更是精确到极点,可以说,连她的生活都是按着计划在过的。这一切的传闻,引起何其莫大的兴趣,渐渐形成一种不能抑制的渴望,那就是,成为她的学生,与她有近距离的直接接触。这本来是非常困难的,且不说,能在大四这一年从本系350多个学生中脱颖而出难度有多么大了,并且以前的四年,安青青就从来没有带过男生。但,何其的运气实在是好,今年选拔出来的学生中竟然没有女生,也就是说,安青青不得不带男生了。这种情况怎能不叫何其欣喜若狂,他要是不再好好把握不就辜负了他两年来放弃与人聊天谈话的机会在深夜里的死命苦读吗?于是,他再三与各方教授接触,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得到了这个机会,能和安青青共事一年。


  从两个月来的接触,对安青青,何其改变了他原先的看法。本来,根据其它人的转述,在他的印象里,安青青应该是一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女子,可是现在他发现根本不是如此。
  她是很美,但绝不是冷若冰霜,她的美,就像是——怎么说呢,按何其自己的想法——像巴洛克音乐一样,美得很精雕细琢,可以欣赏,但没有人愿意接近!但以一般人的看法而言,就觉得她美则美矣,却少了人气,最多也不过是摆在橱窗里供人看的磁玉娃娃!
  

  和安青青打了近两个月的交道,何其的另外一个认知就是,她的性格也不能用冷若冰霜来形容,她——就是不喜欢说话,没有别的原因,也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因此,她一个人拥有一间大的实验室,除了教授和她自己带的学生,那怕是同事,她也很少有来往,见了面,她会礼貌的微笑,绝不失礼,但是也没有特别的热情。


  记得刚来实验室那一天,何其以为最少她会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或者说些客套话。但是,令他目瞪口呆的是,安青青就看了他一眼,既没有流露出欢迎的样子也不像是对一个男生的到来有什么不满。只是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列出了实验室的所有注意事项,一年的实验安排,和他要做的工作,最后加以注明若有其它不明白的问题,如果在实验室里可以当场提出问题,如果在实验室之外,则把问题发到电子信箱里面。


  这就是见面的第一天,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已经把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让何其连一点多说话的机会也没有。直到走出实验室,何其还是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在做梦,也是何其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哑口无言。但是,平心而论,何其实在是对安青青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且不说,她安排实验进程多么细致多么精确了,就是何其有任何疑问,她必定会给以何其满意的答复,涉及实验,安青青是不会吝啬话语有任何含糊的。但是,这也正是何其最感到挫败的地方,因为除了实验,他根本休想从安青青嘴巴里套出其它话语。何况实验室里禁止大声喧哗,何其即使想发挥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功力也没有这个胆量,他可不想让实验室管理人员给赶出去。


  而,渐渐的,何其发现自己对安青青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估计的,开始向私人方面发展,她的冷淡、她的美丽、她对工作的专注,常常让他在工作时候偷看她看到发呆,他已经不能否认他喜欢安青青这个事实。讲起话来,也因为有了顾忌,只要安青青看他一眼,即使她是面无表情的,何其就不敢太过放肆了,他想和安青青说话却不想让安青青讨厌,不过让他泄气的是,到目前为止,安青青根本不理会他。


  看着安青青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下钟,5:20,何其也随着她一样抬起头看钟,很多她的习惯,耳濡目染下,何其不知不觉地养成了。


  “记得星期一来先去把细胞破碎,其他的,就按照实验流程!”安青青甚至没有看何其一眼,自顾说自己的,“把实验用具摆好,你可以回家了!”


  说完,她脱下身上实验室专用的白袍,叠好,然后放进门边的洗衣箱,再脱下鞋套换上自己来时穿的休闲鞋,直到跨出实验室的门,才解开发辫,让自己的长发披泻而下。何其着迷地看着那头又黑又亮的长发,叹着气遗憾自己只有每天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到她长发的全貌。


  碰到何其别有深意的目光,安青青也没有因此而感到不自在,只要还在实验室里面,她和何其就有师生的名分,因此她的心是平静的。但是出了实验室,她却实在不想和这个家伙在一起太长时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安青青想起总有人问她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因为在实验室做实验的人照理是不应该留长发的,而她的头发却一直长过臀部。她也不想费事去解释什么,谁会相信她仅仅是因为懒得去剪,懒得去考虑换什么发型呢,但事实就是这么简单,这些人,在她看来,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安青青跨出门向楼梯间走去,五楼而已,她一向是走楼梯而不坐电梯的,尤其现在正当放学时间,电梯里肯定是挤满了人,而她,最厌恶的就是人群。而她的同事们,因为电梯要等的缘故,下楼时也是多走楼梯。步入楼梯间,她保持着嘴角弧度上翘30度的笑容,一个个和下楼的同事同学微笑颔首告别。周末的傍晚,这儿虽说是众多尖端科目研究性机构的聚集地,向来安静,此时也显得比平时热闹许多。周末,对她来说,也从来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因为她还在另一所大学读书的小哥,只可能在周五周六在家,所以理所应当的周末便成为全家团聚的日子了。而,相对的,她就要比平时忙上一倍,准备菜时,菜色要丰富一点,营养还要均衡……


  安青青边走边想,这段路她已经走了将近五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去,而这段时间向来也是她放任自己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知道冰箱里的菜够不够,好象有豆腐,可以烧一道麻婆豆腐,还有莴苣,虽说吃了会晕眼,偶尔吃吃也无妨,汤么,可以弄一个西红柿蛋汤,好象还有鱼……


  “安老师!”


  身后的那声大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安青青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停住脚步。这声音,是她带的那个大四生的,平时实验是做的还不错啦,教他的东西也能很快上手,但,致命的缺点是——话太多。安青青庆幸自己一向冷冷淡淡,降低了他的热情,但是身边多了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家伙,她完美的计划性生活总不免受到一些影响。比如说,现在……


  “安老师!”又是一声大喊。


  不得已,安青青只好回头,已是傍晚,但是夕阳仍然刺目,她眯起了双眼,只能模模糊糊看见有个身影向自己跑来。忽的,她的心痃拨动了一下,依稀仿佛,记忆中曾经有这么一幕。这个念头才一闪过,随即又被抛开,何必多想呢,安青青勾起嘴角,也勾起一丝落寞。对她来说,纵然有再多琐碎的片段也永远不能拼成一副完整的图画,她的记忆有整整两年是空白的……才想着,那个学生已经奔到了她的面前。


  “安老师,你走的好快!”


  “唔!”安青青发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词,目不斜视向前走着,走动间长发飘飘,引得何其一阵目眩神迷。


  “安老师,你怎么每次都一下课就回家,有没有什么……”


  “重点!”她打断何其的滔滔不绝。


  “呃!”何其的表情明显怔愣一下,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在实验室外和她接触,倒没有想到在学习工作之外,安青青会这么不留情面打断他的话,话也因此结巴起来,“我是想,这个,我,这个,私底下,我们都这么熟了,对吧,安老师,我以后可以叫你青青吗?”


  “不可以!”安青青断然否决,决定不再理会这个无聊的人,转身继续走她的。


  出现了计划外的情况,感觉真是--糟透了!又是在实验室之外,她可没有任何权利以老师的身份阻止何其乱说话。深呼吸一下,安青青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开始不稳,呼吸有点急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要是像以前一样,分配给我一个女生多好,她懊恼地想!真是,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的私人空间,如果只是为了这样一件无聊的事情的话,那么,很显然,他可以滚了!


  “安老师,等等我!”何其追上来,一面倒退着走,一面再度追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没有!”安青青回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漠然。


  “明天是星期六啊,怎么会没有空……还是安老师你另有安排?”何其不死心地又巴上来,开玩笑,要是这么轻易就放弃,他就不叫何其了。


  “没有。”安青青重复。


  “可是……”


  安青青突然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再度重复:“没有!”


  她脸上的表情是空白,连眼睛里的神情都是空白,这么一张脸对着你,纵然再美,也会让人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何其跳开一大步,差点摔倒。这个给人感觉总像精雕细琢的娃娃般的青青,此刻身上好像更加没有人气了。
  

  在这种情势下,何其被逼得不得不点头,得到何其的承诺,她才继续向前走。


  “嘀嘀!”近在咫尺的喇叭声让安青青愣了一下,一辆车无声无息地停在她的身旁,车窗缓缓摇下。


  “二哥!”


  安青青很是讶异,他不该在学校侧门等吗,怎么进到里面来了。看出她的不解,安青青的二哥——安青涛,一张与安青青极为相似却多了几分阳刚味的脸上,露出令安青青安心的温柔浅笑,然后解释:“到时间没见你出现,就进来了!”


  他推开车门下车,转到另一边替她拉开车门:“上车吧!”
没有异议,安青青立刻跳上车,不想和一个笨蛋多说一句废话。坐进车里,熟悉的环境让她狂跳不已的心渐渐缓和下来,但,车内的低温又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觉得冷?我把冷气关掉吧!”


  “不用,习惯就好。”安青青一向不喜欢麻烦的事情,但是安青涛还是把温度向上调了一点,对于这个小妹,他怎么疼都是不过分的。


  看着安青涛的动作,安青青暗叹,二哥就是这样,很温柔体贴没有错,但却在温柔之下隐藏着霸道,永远见不得她有一点不舒服,总让她有跌在棉花堆里着不着力的感觉。她微一摇头,看向窗外,随他去了。


  “那个人?是你的同学?”安青涛状似无意地打听,眼里却有着与此刻脸上温柔表象不符的精明。由那人的眼光看来,显然有着企图嘛,就不知道青青是如何想的了,如果青青会动心,那他就得重新考虑一下自己一年前的计划了,安青涛在心里苦笑着想。不过,不管那个令青青动心的人是谁,他自己,都永远只能以着哥哥的身份守护她。五年来,那满心的恋慕与苦涩,已经让他不负重荷,她——是他的妹妹……


  “不,学生。”即使面对家人,安青青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更何况在情绪不稳的现在,哪有心情去探究安青涛话中的含义。


  手上的触感让她不由低下头,《小窗幽记》,是她常看的书嘛!怎么会在这儿,仔细看看,又不像,好象比自己那本要新,是二哥买了放在车里的?安青青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安青涛。


  “看一会书吧,平复一下你的情绪,你还没有足够好到去应付计划外的情况,别多想那些有的没的,嗯!”


  他这个妹妹啊,唉,安青涛暗暗叹气,心思锁的比谁都深,却又脆弱的经不起外界的一丝丝风吹草动,心理医生也拿这个守口如瓶,面对陌生人就是不开口的病人束手无策,怎么办呢,就不知道自己请回来的那个人会不会有用了?


  身边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安全的,安青青告诉自己,有最了解她的二哥、有她喜欢的书、还有舒缓人心的音乐……呼出一口长气,她让自己靠在椅背上,翻开书,默念着早已熟透的句子。


  “斜阳树下,闲随老衲清谈;深雪堂中,戏与骚人白战。


  山月江烟,铁笛数声,便成清赏,天风海涛,扁舟一叶,大是奇观。


  秋月闭户,夜雨挑灯,卧读《离骚》泪下;霁日寻芳,春宵载酒,闲歌《乐府》神怡……”


  直到脑中充满这些清灵的诗句,愉悦平静的感觉再度在心中升起,身边又似有一层笼罩着她的无形的带着安全感的网,安青青才满意地合上书。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读古典诗歌散文平复心情的习惯,也许因为她的情绪太容易受外界的影响,所以只能让自己沉浸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虚幻天地中,才能获得平静吧!自闭症吗?或许吧。看过很多心理医生,但是没有用,对陌生人,她就是无法信任,开不了口,只能沉默以对,就算对家人,她的话也少得可怜。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学习和工作,只要事先告知她应做的事情,她会想好该说的话,安排好自己该有的情绪和表情,所以安青青特别讨厌计划外的事情发生,非常讨厌!她只能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拒绝别人走进来,也阻止自己走出去,事实上,她也没有能力出去!这种规律的像上好发条的闹钟似的生活,一般人大概一个星期都过不了,而她,已经过了将近五年了。


  永远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的,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知到的一点,她——是一般人口中的天才啊!15岁上大学,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今年22岁的她应该博士毕业了。那个意外,令她失去了15到17岁之间的记忆,但是,好象没有过滤掉她学到的知识,于是,在经历漫长的心理治疗无果之后,在医生的建议下,她复学了,在这个太平洋中的岛国上,而,她的母国——中国啊,却远隔千里。现在,十月了,那边该入秋了吧,而这里,还在炎炎夏日里,未曾有暑气消减的样子……


  车窗上映着安青青茫然的侧脸,长眉入鬓,尖尖的瓜子脸,本是一张极美的古典脸蛋,然而那双眸子——却缺乏了这个年龄少女该有的生气。


  一双手捏住安青青的下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安青青眨了眨眼,从九天云外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双眼也渐渐聚焦,眼前是二哥担忧的脸。


  “青青,你现在发呆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安青涛实在是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看着红灯转为绿灯,再度发动汽车。他想起了一年前他所拜访的心理医生说过的话,失去记忆并不是最可怕的,有很多人,失去记忆后终生未能恢复,但是还是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但是安青青这种情况不同,她像是整个把自己缩进了自己的天地里面,她失去的不但是记忆,而且是正常的感情反应能力。现在,她还能够凭借外力,比如文字,音乐等等将外界给她的压力平息下去,但是完全依靠外力还是治标不治本的,终有一天,她会受不了自己内心的压力而崩溃的,就像黑洞的产生一样。安青涛面沉如水,心里沉重万分,正是心理医生最后的话语促使他下决心寻找那个人。


  “要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会生气、会高兴,如果她能做到这样,即使终生失忆,她也还可以算是个正常人。记住!不要让她一直发呆,过度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这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


  又发呆了吗?一时之间安青青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含含糊糊“喔”了一声,有点奇怪为什么现在二哥老是把她经常发呆这件事情看得这么严重。


  “青青,帮哥一个忙吧!”似乎是考虑了很久,安青涛才郑重地说出了这句话,表情很是严肃。


  帮忙?安青青不解其意,她能帮上二哥什么忙,像二哥这么完美的人,在她看来,他简直就是万能的。


  “我有个朋友从国外来,呃,明天,而我刚好没有空。你能帮我去接他吗?”


  安青青无法消化他的句意,这种说话的口气也不像是安青涛平常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


  “为什么?”她问。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是她知道二哥听得懂。


  “唉,”安青涛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有时候真是希望我们彼此之间不要这么了解。好吧,我说实话,那个人,不是我的朋友,是你的!”


  “我的。”安青青呆呆地重复了一句,真可笑,她会有什么朋友,交情好到会从国外飞过来看她……蓦的,她忽然了悟。


  “哥,是不是……”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用眼光来询问。


  “没错,他是你失忆期间的朋友,”安青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个——好朋友!”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安青青闷闷地提问,“你明知道,我没法和陌生人交流的。”


  “因为,他只认得你,而我,也不认识他!”这当然是谎话,按照安青涛做事的风格,那有可能会做这种毫无把握的事,更何况,这件事,还关系到他最宝贝的青青!工作几年,他早练就了一身说谎不打草稿的本领。


  会有这种朋友?安青青实在不敢相信。


  “他不是陌生人,不管你还记不记得他。他--是你,很好的朋友!”安青涛其实也知道这样的话丝毫没有说服力,但是为了让安青青同意去接人,他也只能这么说。


  “如果是我的朋友,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安青青指出不合情理的地方。


  安青涛一愣,唉,有个天才小妹的麻烦就在这里,思维太过敏锐,一下子就找到不合情理的地方,而且,这份敏锐只在她感到不安时才会出现,他的妹妹啊,如果不是因为失忆,不会仅仅停留在天才这个虚名的位置上,早该做出一番事业了!现在可怎么办,只有以哥哥的身份哄骗她去了,安青涛想着,心中既喜也忧。


  “相信哥,我会给你一个好的解释,但是,不是现在。听哥的话,把人接回来,好吗?而且,他还带了给你的礼物哦!”


  看她没有反应,安青涛只好再接再厉。


  “就当帮哥一个忙吧,你看,哥这么疼你,你忍心不帮哥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青青自己也觉得再不答应就不行了!


  “那你陪我!”她很不情不愿地说,真是好无奈,这么着被逼上梁山。


  眼看着家到了,安青涛把车停好,把安青青扶出车门,还细心的替她捋了一下头发免得被车门夹住。安青青则停住脚步,站在院子中,等他的答案。


  安青涛也定定地看着她柔美而略带脆弱的小脸,一会才道:“相信我,如果有可能,我会替你挡掉一切事情,但是,这次不同。青青,这次,只能你自己去,我没有办法帮你!”


  安青青实在是纳闷,是她听错了吗,为什么二哥的话语中,流露出那样一种难言的情绪。


  “好吧。”她终于让步,让步于安青涛那近乎于忧郁的语气。


  暮色已深,看向家的方向,那点灯光,或者说,那点灯光所代表的含义,是她一直渴求的,温暖、宁静、安全。但才走进客厅,那份平和的幻想立刻打破,她早该知道的,小哥一旦回来,家里就不得安宁了。


  “青青!青青!哎呀,好久不见了,知不知道小哥有多想你,来来来,快点快点,让哥看看,有没有越变越漂亮!”才说着,就把安青青从安青涛身边拉了过去,真的是用拉的,害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小哥还算反应敏捷,及时把她搂住了,一边还故做神秘在安青青耳边窃窃私语:“来,告诉小哥,为什么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二哥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打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非常大声,明显是说给某人听的。


  “没有!”安青青很无力地扯扯嘴角,不知道小哥为什么这么乐衷于在她面前诋毁二哥。


  “真的没有吗?接一个人居然接了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他把你给卖了,这世界,人面兽心的人很多,你要小心啊!”小哥一脸的感慨。


  “青亭!”身后的某人终于忍无可忍。


  “青亭,一星期难得回家一次,把你在学校的那副不正经样给我收起来!”发话的人是安青青的大哥安青明,就连向来寡言少语的他也受不了安青亭这么荒谬的言论,发出了正义之言,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人都挺正常的,就是这个小弟,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


  “哦!”安青明摸摸鼻子,终于放开安青青。


  安青青松了一口气,实在怕再被小哥缠住,赶快跑进厨房,自忖着,幸好小哥一星期只回来一次,不然天天听到他这么毫无理性可言的说话,她非疯掉不可。


  及目之处,是盐、油、醋;听到的,是“滋滋”的炒菜声,油烟机的低鸣,这一切,总给她一种安心感,安青青很专心很专心的拨弄着菜勺,不用动脑子,只需要按照重复过几百几千的程序这么做,多好,她微笑着,也希望她的日子会这么平淡如水的一直下去。


  刚端了菜,走出厨房,安青亭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过来:“我来,我来!”


  一个阻止不及,安青青手上的菜已经让安青亭给抢了过去,还没等她开口提醒,安青亭又已经哇哇大叫起来。


  “哇……怎么这么烫,青青,你都不提醒我一声,想烫死你小哥吗?”他连忙又再度把菜塞回安青青手上,一面对着自己烫红的手呼气。
安青青不语,直到把菜端上桌子,才开口:“你没给我机会说,我也不觉得烫!”


  “怎么会!”安青青又冲过来抓住她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你练过铁砂掌啊?没有啊,细皮嫩肉的嘛,就是有点红,挺厉害的嘛,你有没有兴趣跟小哥学散打?”说着,还比划了几个姿势。


  安青青把他推到座位上,淡淡地道:“该吃饭了!”


  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不对劲的,世界上的事物,在她眼中只有大小、颜色、形状的不同,却丝毫没有感情色彩。有人说,红色代表热情,白色代表冷静,蓝色代表忧郁,但她从来就没感觉出来过;小哥有时候会在她的耳边唠叨一些什么明星,评论哪个女明星性感,哪个漂亮,哪个男明星帅气,哪个又英俊,她只是一片茫然,在她看来,都是一样;她会感觉痛,但是不知道哪种程度叫做不可忍受;她能分辨的出酸甜苦辣,但是却分不出好吃与不好吃的界限在哪里,哪怕是自己做的饭……


  晃晃脑袋,晃去心里升起的那点小小遗憾,安青青收敛心神,专心吃饭。一向默然的饭桌上,只因为多了一个安青亭,显得热闹不少,尽管说,他的高谈阔论,99%都是废话。


  “吃完了,我上去了!”安青亭把嘴一抹,就想溜之大吉,可惜逃得不够快。


  “回来!”安青明把他喝住,“你还忘了有什么事情要做吧?”


  “哈哈”,安青亭开始干笑,“青明!大哥!老大!我难得回来嘛,对不对,偷一下懒也是应该的对不对,好了,我上楼了!”


  可惜安青明不为所动,直接把球踢给安青青:“让青青来分配!”


  这一幕,每每在周末上演,原因无他,三个大男人,通通信奉“君子远庖厨”,并且,都极端厌恶洗碗。平时,只有青明和青涛在家,每人都分配好哪天洗碗,到周末安青亭回来,就没有固定是谁洗了,所以人人都想溜,尤以青亭为最,安青青暗自猜想,他回来总是抱怨学校伙食难吃,却又不经常回家,除了自己懒这个原因之外,大概还有想逃避洗碗这个念头在内。


  “青青!”青亭马上跳过来搂住安青青,“我的好青青,你知道小哥最辛苦了,在学校忙得要死,回来自然是想好好休息休息,你不会那么残酷还要小哥做家务吧?”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居然一面说,一面还小鸟依人般把头靠在安青青肩上。


  辛苦?他?读英美文学硕士的人会辛苦?比较起来,天天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自己才比较辛苦吧,安青青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实在想不通,读文科的人怎么会掰出这么烂的理由来,要说他在学校和人打架打得辛苦或是被女朋友缠得辛苦,还比较能说服人一点。


  安青青缓缓开口:“因为小哥难得回来……”


  话还没有说完,青亭立刻自动自发接下去:“所以我就不用洗了,各位,再见!”说完,转身就走,却被一脸看好戏样的青涛拉住。


  “何必急着走呢,你难道不想看看谁是那个倒霉鬼吗?”只要事情不涉及到小妹,青涛的脸上永远带着和煦的笑容,很悠游自在得样子。但显然,他很清楚安青青被青亭打断的话接下来是什么,并且,想抱刚才被青亭奚落之仇。


  “所以,应该小哥洗。”安青青继续被青亭打断的话。


  不出所料,青亭立刻叫起来:“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又是我?为什么每次回家,做家务的总是我?”


  他突然走到安青青的面前,很严肃地看着她:“小妹,我知道你肯定是被恶势力逼迫,来,告诉我,是不是青涛逼你这么做的,别怕,说,有小哥给你撑腰!”


  安青青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连这样的小事,他都能扯到二哥头上,他和二哥是兄弟没错吧,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当然不是这样!”安青青否决他的异想天开,“你回家次数少,自然洗碗机会比大哥二哥都要少,所以当然由你来洗!”


  “啊!”小哥顿时抱头,哀号出声,“青青,你这是什么逻辑啊?”


  安青青只能无言地看着他。


  一时静寂。


  “算了,算了,”青亭一向忍不了多久,“为什么每次和你对峙,输的总是我?”他一边苦着脸收拾着碗筷,一边嘴里还高唱着不成调的歌。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蛮好听的一首歌,到了青亭嘴里,就能把它唱到让人发疯。


  青明忍不住掏掏耳朵,青涛也是一脸消受不起的表情,谁都受不了青亭这么荒腔走板的歌声。终于,青涛忍不住了:“青亭,拜托你别唱了,只要你不唱,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每次你都要输。”


  “哦!”青亭果然有兴趣,“为什么?”


  安青青暗暗叹息,小哥怎么学不乖呢,这么明显的陷阱,他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因为你心虚!”


  果然!然而,出乎青青的意料之外,他并没有立刻在客厅里上演全武行,反而露出那种莫测深高的笑来:“巧言令色鲜以仁!我亲爱的二哥,不要怪我做小弟的没有提醒你,有空磨嘴皮子,不如做点实事,有些事情呢,不要老是憋在肚子里,小心得便秘!”哈,难道只有他安青涛会说话不成,他对青青的心意,大概除了青青自己完全不知情外,谁都知道,说实在的,安青亭还是蛮同情青涛的。


  “别胡说!”安青涛一边喝住他,一边紧张地看了青青一眼。他知道的,这件事,在这屋子里,只有青青被蒙在鼓里,青亭这小子,要是让青青知道的话,明天就等着被五马分尸吧,青涛嗜血的想着。


  一时间,客厅里气氛诡异,连青明也心里一震,青亭虽然胡闹了一点,但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呀,这件事情怎么随随便便开玩笑?只有青青不明所以,也有点奇怪,难得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哥也会紧张,事情,和她有关吗?


  “青庭,废话说完可以做事了吗?”一向不参与谈论的青明从报纸后露出头来,威严的语气立刻镇住青亭。


  “作小弟真是命苦,”青亭也觉得这话说造次了,伸了伸舌头,不敢惹怒老大,不过还是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怎样都受人欺压!”


  看不惯小哥这副样子,青青想上去帮忙,却被青涛拉住,在她露出诧异的目光之后,青涛才轻声道:“今天很累了,你休息一下吧!顺便想一下明天该做的事!”


  青青的脸顿时黯了下来,啊,明天,明天是怎么样的一个未知数?而,她的未来,是不是也会像数学课本里教的那样,是一道在实数范围内无解的方程?莫名的,从来不会让自己有工夫去“闲愁万种”的她,竟然除了慌乱之外,心里更是泛起了不知名的轻愁!


№0 ☆☆☆初晨太阳 2004-04-04 01:47:07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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