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些事情，从理智上明白到感情上接受，是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的。

回外婆家，粗看来，和走之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外婆身体虽然不算很好，精神却不错，带上金丝眼镜走出去，人人都夸说是一个气质极好的教授老太太；舅舅依然是老样子，舅妈看见我就捧着我的脸端详，晓峰早就工作了，说话间已经很成熟，尽管被我拍肩膀拍得龇牙咧嘴，表面上还得装着毫不在乎的样子；晓荣也开始实习，不像以前那么油腔滑调，有时候还会把头靠在我肩头，很乖巧很可爱地问“姐你说对不对”，小弟还是有点倔头倔脑，可我要勒他脖子的时候他也只能苦笑着任我勒，很欣慰，这么多年的姐姐还是没有白当啊！那么多年了，似乎唯有这里未曾留下岁月的痕迹。

走进外婆住的房间，才愣了一下，那张大床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外婆折的一箱又一箱的元宝。走出房门，门前的菜地里，原来一大片的九死还魂草在烈日的爆晒下只剩了一点点，转头，廊前一直摆放着给外公坐的太师椅不见了。

想起以前，总是沉默的我陪着外公坐在这里，看夕阳挂在树梢，听不远处火车轰鸣，闻邻家飘来的饭菜香，任俗世纷扰，再如何浮躁的心也会沉淀，那是无论走到那里都无法给予我的归属感。

再也回不去了！

弟弟说，因为我回不来，他代我在灵前磕头了，我默然。

妈说，外公走之前浑身抽得很厉害，她还奇怪怎么看见弟弟躲在厨房里面偷偷地哭，跑去看外公，姨夫又怎么都不让她进去，最后才看到外公已经抽到浑身僵直；她说，走前，外公最后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最后不得已说了实话，我在国外，无法回来，而另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来了。

阿姨说，外公克俭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要省钱，没熬过年，在小年夜走了。

想起我作为外婆家唯一的外孙女，接受过多少疼爱，一直以为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和打击，是自己一个人强撑着才走到这里，回头才明白，背后有多少人的呵护与默默付出。

要如何坚强才能够不哭泣，当辛苦跋涉到最后还是绝望地发现，自己打算拼了命也要握住的东西终究还是从手中脱出，那细微的虽然一直被我放在心上却总以为将来可以双倍奉还的真心。

要如何心硬才能够继续挺直脊背，当一年之内同时面临生离和死别，失去了所有来自父性的支持和依靠，重心顿失，身后有风掠过，回手撩去却是一把虚空。

把头靠在墙上，一时力尽，怎么能够不怨呢，怨有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一切做出那样的决定，而让外公最终带着遗憾离开。

想起二月十四那天，在漫天风雪中听见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而我再竭尽全力也无法克制自己弯下腰，只好把脸深深埋进手心里面，那一刻，痛彻心扉地明白了，什么叫做所谓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