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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岁月不任人挽留,匆匆来了又去。只有年龄和可以拥有的私人物品,证明了它曾经驻留在这一刻这一秒。六年的时间,就这样如逝水般,一去不复返。 这一年,我十七岁,考进启峥留校任教的外语大学。 我有将近一年时间没有见过他了,自从他大学毕业后,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留校,并且从家里搬出来,住在学校的单身教师宿舍里后,他偶尔才回家一次。 注册的那一天,我在远远的地方就已经看见了他。 他英俊挺拔,185公分的身高在人群里格外醒目,修剪干净整齐的发角,戴一副无框眼镜,眉目儒雅,不知道在想什么,从校园里走过。那种不经意中散发出来的书卷气和澹然,引得许多女性回头。 我在原地站定。我五年中也长高很多,已经173公分高。不晓得我站在这里他会不会注意到? 果然,他似乎注意到我的注视,在离我数公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然后,他遥遥地向我挥了挥手。“隐隐,是你,等等我。” 接着,他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向我走了过来。 一路不知有多少人向我们行注目礼,他却似浑然不觉。 “隐隐,真的是你!我碰到瑞逸,他来取出国前的材料时告诉我你考进这里。我还以为他说笑。以你的成绩,可以考更好的学校。”他微笑着伸手弄乱我的额发,“长高了呢,也只不过一年不见。也变漂亮了,这所学校里的男生要为你吃苦头了。” “乱说!”我信手捶他一下,“这是讲师先生应该说的话吗?” “修什么科?选定课程了吗?”他揽住我的肩,带着我,又向他一开始的目标行进。 “文学,主修英国文学。”我微笑,因为可以时常在校园里,碰见启峥。 他低下头,朝我眨眨眼。“准备为莎士比亚、王尔德奋斗了?” 我仰头望着他的脸,笑容泛开。一年没有见过他,他似乎过得很充实、很快乐。 “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他捏我的脸颊,轻轻的。 “笑你看起来过得十分愉快,如鱼得水。”我伸手捂住脸颊,不让他发现微微泛开的红霞。 “是,学校生活很适合我。虽然也未必能做到与世无争,但做学问的时候多少能忘记不快乐的事。唯一的遗憾是,见不到可爱的隐隐,使日子少了些许乐趣。” “我住校可好?”我问,如果他一个人住在学校里日子无聊,我住校还可以多陪陪他。 “你住得惯吗?”他侧头问,仿佛担心。 “没事,我适应能力很好的。”我拍胸脯保证。从小随父亲母亲在飞机上不知度过多少时间,舟车劳顿都难不倒我,住个校算什么?简直小菜一碟。 “也好,闲来同我做个伴。”他紧紧我的肩,没有再反对。 “就这么说定了。”我伸出手,他与我击掌。 我的大学生涯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八月底,哥哥瑞逸飞赴英国,继续深造。父母亲工作繁忙,完全没时间顾及我这个在校生,学校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家。偶尔周末我才回一次家,启峥就开着他那辆小小的二手车送我回近郊的家。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回家同他那位美丽威仪淡漠的母亲少少相处一会儿。 等我熟悉了大学既多彩也单调的生活,有余力和心情在课外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的时候,才知道启峥在学校的话剧社担任顾问,许多仰慕他的女学生为了他参加了话剧社团。 “隐隐,来帮我吧,我应付不来。”有一天,他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突然苦哈哈地求我。 “我担心你应付不来我。”我可不敢当真。 启峥在学校里受欢迎的程度等同于威廉王子在英国。年轻、低调、单身,拥有厚实的家底,啧啧啧,钻石王老五啊。 “隐隐,以你吸引男生来话剧社,平衡男女比例,我好脱身。”他双手合十,恳求,扮得十足可怜。 “?”我睁大眼睛,需要用到这一招吗? “他们知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邻家哥哥,统统跑来巴结我以便认识你进而和你交朋友。如果能把他们吸引进话剧社,就可以分散那群女孩子的注意力了。”启峥向我分析局势。 “真有这么凄惨?”我以为美女主动示好,投怀送抱,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才对啊。 “就有这么凄惨。”他大力点头,眼神万分期盼。 好吧,我不忍看他这样苦恼。“偶尔去客串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答应下来之后,才晓得这根本是自掘坟墓,啧! 时时要被拖去排练,客串主角配角,还得应酬意欲奋起直追的男同学,又需要替启峥左挡右搪那些热情女郎,累得贼死。渐渐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上天入地之不死女金刚的本事。 总算启峥还有些良心,寒假前找了一个周末,带着我去听柏林爱乐乐团访华交响乐演出。这真是酣畅淋漓的一场演出,演奏了他们的众多经典曲目:西贝柳斯的芬兰颂、瓦格纳的尼伯龙根指环的选曲、勃拉姆斯的第二交响曲、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等。虽然曾经听过卡拉扬指挥的唱片,但和在现场聆听小泽征尔指挥的感受始终还是有区别的。我十分争气地听完全场,没有睡着,甚至在谢幕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音乐会散场出来,启峥开车送我回家。 “启峥,退出那该死的话剧社罢,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些人没有几个是因为对戏剧的热爱而入社的,你一个人苦苦支撑,实在太累了。”我长吁短叹,“那些人根本是籍切磋演技之名行谈恋爱之实嘛。” “喂喂,淑女隐隐,遣词用句文雅些,你是女孩子。”启峥腾出一只开车的手在我头顶敲了一下。 “我说实话也不可以啊?”我回他一掌。 “那倒是。想起来,还是16、17世纪好,那个时代的演员必须是男人。男的薇奥利亚,男的茱利叶,男的夏绿蒂……统统是男人。顶多造就一群同性恋,好过被一群女人纠缠。”启峥将车开得飞快,在夜色里,带起一阵因速度扬起的风,拂乱我不长不短的头发。 “开太快了。”我不无担心地说。虽然已经接近午夜,可是,还是应该遵守交通规则的。 “没事的。”他难得有这样的放纵的一刻。 可是,才说话间,一个人就横冲入快车道。启峥连踩刹车的时间都没有,就撞在了那人身上。我只听到一声闷响,就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直直撞飞了出去。 启峥立刻停车,交代我呆在车里。“隐隐,立刻报警。” 我点头,拿出电话来拨打报警电话,然后还是下车去查看那个伤者。 伤者是个女孩子,一双眼紧紧闭着,倒在地上,脸色苍白。 “先不要移动她,等救护车来。万一她伤到主要器官,我们随便移动她,反而有可能造成她将来难以弥补的终身伤害。”我脱下身上粉蓝色羊绒外套卷成一团,托高她的头垫在颈下,以防止她可能颈椎骨折导致窒息。 没有多久时间,警车和救护车先后赶到。 现场有目击者出来作证,是那个女孩自己突然横向冲出来,才致使我们不及煞车,撞上她。我们不用负全责。 不过我和启峥都担心那个女孩的情况,在作好必要的记录后,我们也赶去医院,找到急诊间,探望女伤者。 “她真的很幸运。幸好她背了一个大拎包,装了许多衣服杂物,成了撞击的缓冲物,所以她实际上只受了些轻微的震荡和擦伤,休息观察一下,就可以出院了。”医生笑着安慰我们,“给她吃些有营养的东西,静养几天,就没事了。” “谢谢医生。”我和启峥长出一口气,虽然不全然是我们的责任,可是若因此而令一个人落下终身残疾,总是遗憾,毕生无法弥补。 启峥连忙跑到医院外头的日夜超市买了许多营养品。 我们去观察室探望她。 “小姐,你没事吧?”即使医生已经宣布情况良好,善良的启峥仍不放心地问。 她苍白虚弱地静静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脸上带着一种彷徨无助的凄凉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要怎样联络你的家人?”启峥热了一包牛奶,倒进一次性纸杯里递给她。我则坐在一旁问。 “李文悯悯。我的家人都不在本地。”她捧过纸杯,合在手里,低垂着眼睫毛,并不看我们。 我与启峥对视一眼。 “对不起,我们撞到你。需不需要通知你的同事、同学或者朋友?你至少要休息一两天才行。”我继续问。 “不用。我没有工作,也没有读书。”她淡淡说。 “隐隐,先让她吃东西吧,有什么问题等一下再问也来得及。”启峥比我体贴,阻止我再问,然后递上一块芝士蛋糕给她。 她也不客气,接过去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慢慢吃,别噎到了。”我忙扶住她,替她轻轻拍抚后背。 所以,我错过了启峥眼里浮起的淡淡怜悯和了然。我只听到他温和地问:“你多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不记得了。三、四天吧,也许。”她埋头吃完一块蛋糕,喝光一杯牛奶,然后拍拍肚子,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竟使得我和启峥无语良久。 真是造化弄人啊!她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看上去却又是多么的落魄啊! “我该出院了。”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那怎么行!”启峥连忙按住她,“你的情况还不完全肯定可以出院!” 我很少看见他有这样急切外放的情绪。 “我没有钱,付不起医药费。”她轻声说。 “我们会替你支付一切费用。”我看出启峥对她的在意,所以开口替他说,免得由启峥开口,遭遇被拒绝时的尴尬。 “那怎么可以?是我不对,突然跑出来,才会被撞,怎么可以让你们付医药费。”她想也不想地拒绝。 启峥看向我。温柔的启峥,一向没有办法,他总不想拂逆了女性的意愿。 “李文小姐,反正你目前既无工作亦无学业,还是先把伤养好要紧,以免日后落下什么麻烦的后遗症。如果你觉得住在医院里不习惯又不方便,不妨住到我家。请别急着拒绝。”我抬手阻止她要脱口而出的反驳,“我的双亲都是医生,万一你哪里觉得不适也可以及时治疗,就当作是我们撞伤你的一些赔偿吧。你看怎么样?” 启峥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她盯住我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才点头同意。 第三章 我们将李文悯悯带回我家,那么凑巧,父亲母亲竟然都在家。 “爸爸,妈妈,这位是李文悯悯。启峥和我开车不小心撞伤她,所以想留她在家里住一段时间,把伤养好。” “没大碍吧?”父亲关心地问。 “轻伤,不过总要休息一些时间。”我老实交代。 “住瑞逸的房间吧,我先叫玛利亚收拾一下。”母亲过来挽住悯悯的手。“他们真是太不小心了,让你受苦了。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千万别拘束。如果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谢谢伯母。”悯悯再次露出如雨后阳光似的笑容,灿烂得让人难以逼视。 “那赶快上楼歇息吧。”母亲转向我和启峥,面色十分严肃。“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反省。下次开车要小心。” “得令。”我领悯悯上楼,启峥拎着她那只装满东西的挎包,跟在我们后面。 我将悯悯让进瑞逸的房间。“我哥哥出国求学去了,这是他的房间,所以还余下一些属于他的私人物品,你别管它。一会儿女工会来收拾。” “还未请教你们的姓名。”悯悯拿一双明澈如水的眼,静静地看着我们。 “龙瑞隐。”我首先自我介绍。 “沈启峥。”启峥随后介绍,“隐隐的邻居和教授。” “?”悯悯眼中闪过疑问。 “隐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而我现在是她学校里的老师。”启峥分外详细地解释。 我心里有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悯悯要休息了,你快回去吧。”我赶他,“你准备回家还是回学校?” “……回家好了。”启峥耙耙头发,最后决定。 “那明天见。”我推他离开瑞逸的房间。 “再见。”在被我赶走前,他犹不忘向悯悯告别。 我站在悯悯身边,几欲说话,却不晓得说些什么,想说“晚安”,却被她拉住。 “龙小姐,请你陪我好吗?”她眼中闪过异芒。 “怎么,不习惯?会认床吗?”我开玩笑,“还是,需要一个大抱枕?” 她垂下头。“不,我……只是不安。” 我盯着她的头顶,最后叹息。好吧,谁让启峥和我撞了她呢?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请叫我的名字:瑞隐。”这是我的坚持。 “好的。”悯悯点头,从善如流。 我留下来陪她。两个人闲聊了很久,我才知道,她二十岁,家住外地,是学习舞蹈出身的。家人省吃俭用地供她和她的兄长外出读书,谁知道她在期末考试时没有通过,学校将她除名。她的钱用完了,又被色狼追逼,才不慎冲入快车道的。 “有时觉得人生了无希望,恨不能即时蒙主召唤。”她美丽的眼睛里染上因生活而来的困苦。 “悯悯,你太悲观了,不要对生活失望。”我觉得她太悲观。在我的观念里,人生除死无大碍。 “四处碰壁,投诉无门,生活无望,怎么会不悲观失望?”她苦笑,即使如此,她看上去仍然美丽无比。 “学校为什么要将你除名?一次考试没有通过不能成其为理由,按例,可以补考的才对。”我听出了蹊跷,没道理啊,悯悯看上去也不似不肯用功的学生。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那个教授要我用□□换取成绩,我不肯,所以补考也就没有通过。”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这么黑暗的事?校园之狼?“为什么不揭发他?你是受害者,你有权维护自己的利益。” “他说他根本不怕我张扬。就算我四处投诉,他也会否认,并且向大家说明,是我为了成绩勾引他不成,在被退学后,还到处诬赖他。”悯悯声音低哑,似有无限凄苦。 “难道没有正义吗?”我气愤不已。这种人怎么可以为人师表,简直是败类! “所以悲观。你还小,未经世故,不晓得人情险恶。”悯悯望着我,“你有个很好的环境,家人将你保护得很好。希望你永远也不用了解到社会丑陋的一面。” “太可恶了。哪有这样放过那种败类的道理?”我嚷。 “算了。”悯悯低回地叹息。“睡吧。” 次日在和启峥返回学校的路上,我将发生在悯悯身上的事悉数告诉了他。 启峥听了,斯文的脸气得通红,不停地说那人是教师队伍中的败类、禽兽。 “我们应该怎么办?没有人会相信悯悯的一面之词。”我不是不知道事情的棘手性,不免叹息。 启峥握住方向盘的手青筋都绽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他为了什么事如此激动,他的形象一贯是忧郁、澹然和书卷气的。 我将怪异的失落感深深埋在心底,轻拍他的手背,要他放松。“去问我爸爸罢。他不但是慈父,也是一名良师。我想他一定能替我们想出一个好办法。” 启峥望着我,然后微笑。“也只能如此了。谢谢你,隐隐。” “不用谢。”我回以微笑。心,却突然苦了起来。 上午,还未下课,启峥已经在阶梯教室外头等着我了。 “喂喂,龙瑞隐,是沈先生呢。”有同学小声说。 “嗯,我看见了。”我虚应一声。 “他是来接你去约会的吗?”同学忍不住好奇。 “不是,他只不过是接我一起回家,我们是邻居。”我轻声解释。即使我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是一场真正的约会,但启峥从头到尾没有将我当成女性看待。也许在他心目中,我永远是六年前那个倚在花园矮墙边的小小女童。 等到下课,我走出教室,启峥立刻迎了上来。“隐隐,你这小磨蹭。” 我将手里的书扔给他。“是你太心急了,总不见得我翘课来陪你罢?” 他的反应是不顾许多同学自我们身边经过,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就向停车场走。我任他牵着,敛下眼帘,掩去淡淡受伤的感觉。也许,从昨夜他见到悯悯那倾城微笑的一刹那,我已经失去了他。 在他开车飞驰向我家时,我打电话给父亲,请他回家一次,有要事求教。 我们到家不久后,父亲也回来了。玛利亚说悯悯吃过午饭后就回房间午睡起来。我们三人关进小书房密谈。 当父亲听我将事情原原本本、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后,眉头皱了起来。他坐在书桌后,沉默良久,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我和启峥面面相觑,看父亲的神色,这件事绝对不容易解决。 终于,父亲淡淡地看着我们。 “根据你们的讲述,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李文小姐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换言之,即使确有其事,校方也未必会相信或愿意承认此等丑事。关键还是要有类似遭遇的人肯站出来作证。不过事关女性的名誉,很多当事人都会打落牙齿和血吞。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们之所以主动或者被动地以□□换取成绩,恐怕是缘于对舞蹈的热爱,又或者被生活所迫。那么,一旦她们站出来讲出真相,她们为之出卖□□而想要保全的东西,就将会失去。” 我和启峥齐齐静默。现实一贯是残酷的,悯悯为了自己的清白落魄至此,那么,那些不肯反抗的人,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又怎么会站在真相的一边呢? 父亲长叹一声。“唯今之计,只有先替她再找间氛围好一些的舞蹈学校,然后我去她原来的学校找领导交涉一下罢,希望不用走到使用法律手段这一步。” “有把握吗?”启峥焦急地问。 “多少要动用一些关系。”父亲看看启峥,并不打包票,“尽力而为吧。” “爸爸,我和你一起去。您是斯文学者,有些话不方便讲,我就百无禁忌了。”我自告奋勇,“我们两父女扮红白脸。” “也好。”父亲沉吟一会儿,点头同意,“我先去联系一下,过几天我们一起去。” “那我……”启峥问。 我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事有轻急缓重,必须一样样办。 父亲下午还有会要开,先赶回医院去了,留下我和启峥在家里。 玛利亚送饮料进小书房的时候告诉我们,悯悯还没有醒,就又退了出去。 “隐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和龙伯伯说话。”启峥有些不谅解地瞥了我一眼。 我叹息一声。我以为启峥了解我,可是,现在他为着一个陌生人,责难我。 “我们并不知道悯悯是否同意我们的计划,看样子也知道她不是那种肯轻易受人恩惠的女孩子,我们想必要花些功夫才能说服她接受。我爸爸、妈妈是那种绝对不会勉强别人接受他们好意的人,即使他们向悯悯提供帮助,也只会说一次。要或者不要,这之中的利害关系全由当事人自己把握。如果悯悯回绝,他们断然不会旧事重提。”我本人也是这种性格,这是在国外多年养成,没必要为不懂得把握机会的人开第二次门。“这时候你就必须在场,负责留下来说服她。” “怎么说服?”启峥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我几乎想掩面而去。亏他还是大学讲师,竟然一点也不懂得变通,作学问时头脑倒是一流,交际手腕简直是九流。 翻了一个白眼,我忍不住戳他的肩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再不然你就威逼利诱,施展满清十大酷刑好了!” “隐隐,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他斯文的脸上浮现少见的严肃。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是追不到女孩子的?”我干脆明明白白地问他。 “啊……”他俊脸一红,将眼镜摘下来翻来覆去地擦拭,就是不肯戴回去。“隐隐,你在瞎说什么啊?” 唉!我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虐待”他的眼镜。“启峥,你还记得六年前那个寂寥夏日午后花园里,我们第一次对话?” “记得。提往事做什么?”他不解地迎视我,清澈的眼睛中倒映着我的身影。 真是一只呆头鹅,我差点仰天长啸。“彼时你寂寞敏感,连一个倾诉的对象也没有,只能找我这个无聊的小学生说话。你说我比同龄人成熟。这话,时至今日,依然有效。” “隐隐,你……”他仍然一副不解状。 我深深望住他的眼,清澈明亮,没有心机,只有疑惑。这么多年,其实他仍然寂寞,除了我,他只有文学的世界。没有人能打动他的心扉,连我也不能。而现在,悯悯出现了。他对她一见钟情,为她焦虑、为她不安。那么,我怎能视而不见,让他错过她? “隐隐,你说话呀。”他戴上眼镜,在我眼前摇了摇手。 我微笑,做了决定。“启峥,我只是年龄比你小,但是心智未必不如你成熟。在感情方面,我可以算是一个成年人,你则相反。你喜欢一个人,却只懂得暗暗替她忧心,情怯地在一旁观望,这样对方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心意。要大声地告诉对方:我、爱、你!” “喂,隐隐,你只得十八岁!”他象我的兄长一样大是讶异,所以,他错过了我说的话,还有我的心。 “就快十九岁了。”我淡淡反驳。有些人,十七、八岁,已经是一生一世。 “那也早了些吧?”他一副兄长做派,“还是小孩子,懂什么爱情?” “为什么不懂?在你还处在感情的幼儿期时,我已经恋爱了。”我扬起笑颜,“所以,我知道你喜欢悯悯。”一如我喜欢你,我在心里说。 启峥沉默半晌,承认。“是的,但是……” “没有‘但是’,去争取啊!制造机会,让她留下来,让她欣赏你,喜欢你,进而爱上你!” 启峥眼镜后的眼里泛起了别样光彩。“是,隐隐,一语惊醒梦中人。谢谢。” “别忘记你首先要说服她。”我提醒他。 “知道了。不会忘记你这个小参谋的高见。”他打开书房的门走出去。一刹那间,启峥已经改头换面,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他已经不是我所恋慕注视的沈启峥了。他今后将不再只关注我,而会将全副精力拿去关爱他所爱的人。而那个人,不是我。 我……成了他记忆中永远的夏日花园矮墙边的小小女童。
第二章 岁月不任人挽留,匆匆来了又去。只有年龄和可以拥有的私人物品,证明了它曾经驻留在这一刻这一秒。六年的时间,就这样如逝水般,一去不复返。 这一年,我十七岁,考进启峥留校任教的外语大学。 我有将近一年时间没有见过他了,自从他大学毕业后,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留校,并且从家里搬出来,住在学校的单身教师宿舍里后,他偶尔才回家一次。 注册的那一天,我在远远的地方就已经看见了他。 他英俊挺拔,185公分的身高在人群里格外醒目,修剪干净整齐的发角,戴一副无框眼镜,眉目儒雅,不知道在想什么,从校园里走过。那种不经意中散发出来的书卷气和澹然,引得许多女性回头。 我在原地站定。我五年中也长高很多,已经173公分高。不晓得我站在这里他会不会注意到? 果然,他似乎注意到我的注视,在离我数公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然后,他遥遥地向我挥了挥手。“隐隐,是你,等等我。” 接着,他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向我走了过来。 一路不知有多少人向我们行注目礼,他却似浑然不觉。 “隐隐,真的是你!我碰到瑞逸,他来取出国前的材料时告诉我你考进这里。我还以为他说笑。以你的成绩,可以考更好的学校。”他微笑着伸手弄乱我的额发,“长高了呢,也只不过一年不见。也变漂亮了,这所学校里的男生要为你吃苦头了。” “乱说!”我信手捶他一下,“这是讲师先生应该说的话吗?” “修什么科?选定课程了吗?”他揽住我的肩,带着我,又向他一开始的目标行进。 “文学,主修英国文学。”我微笑,因为可以时常在校园里,碰见启峥。 他低下头,朝我眨眨眼。“准备为莎士比亚、王尔德奋斗了?” 我仰头望着他的脸,笑容泛开。一年没有见过他,他似乎过得很充实、很快乐。 “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他捏我的脸颊,轻轻的。 “笑你看起来过得十分愉快,如鱼得水。”我伸手捂住脸颊,不让他发现微微泛开的红霞。 “是,学校生活很适合我。虽然也未必能做到与世无争,但做学问的时候多少能忘记不快乐的事。唯一的遗憾是,见不到可爱的隐隐,使日子少了些许乐趣。” “我住校可好?”我问,如果他一个人住在学校里日子无聊,我住校还可以多陪陪他。 “你住得惯吗?”他侧头问,仿佛担心。 “没事,我适应能力很好的。”我拍胸脯保证。从小随父亲母亲在飞机上不知度过多少时间,舟车劳顿都难不倒我,住个校算什么?简直小菜一碟。 “也好,闲来同我做个伴。”他紧紧我的肩,没有再反对。 “就这么说定了。”我伸出手,他与我击掌。 我的大学生涯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八月底,哥哥瑞逸飞赴英国,继续深造。父母亲工作繁忙,完全没时间顾及我这个在校生,学校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家。偶尔周末我才回一次家,启峥就开着他那辆小小的二手车送我回近郊的家。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回家同他那位美丽威仪淡漠的母亲少少相处一会儿。 等我熟悉了大学既多彩也单调的生活,有余力和心情在课外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的时候,才知道启峥在学校的话剧社担任顾问,许多仰慕他的女学生为了他参加了话剧社团。 “隐隐,来帮我吧,我应付不来。”有一天,他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突然苦哈哈地求我。 “我担心你应付不来我。”我可不敢当真。 启峥在学校里受欢迎的程度等同于威廉王子在英国。年轻、低调、单身,拥有厚实的家底,啧啧啧,钻石王老五啊。 “隐隐,以你吸引男生来话剧社,平衡男女比例,我好脱身。”他双手合十,恳求,扮得十足可怜。 “?”我睁大眼睛,需要用到这一招吗? “他们知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邻家哥哥,统统跑来巴结我以便认识你进而和你交朋友。如果能把他们吸引进话剧社,就可以分散那群女孩子的注意力了。”启峥向我分析局势。 “真有这么凄惨?”我以为美女主动示好,投怀送抱,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才对啊。 “就有这么凄惨。”他大力点头,眼神万分期盼。 好吧,我不忍看他这样苦恼。“偶尔去客串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答应下来之后,才晓得这根本是自掘坟墓,啧! 时时要被拖去排练,客串主角配角,还得应酬意欲奋起直追的男同学,又需要替启峥左挡右搪那些热情女郎,累得贼死。渐渐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上天入地之不死女金刚的本事。 总算启峥还有些良心,寒假前找了一个周末,带着我去听柏林爱乐乐团访华交响乐演出。这真是酣畅淋漓的一场演出,演奏了他们的众多经典曲目:西贝柳斯的芬兰颂、瓦格纳的尼伯龙根指环的选曲、勃拉姆斯的第二交响曲、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等。虽然曾经听过卡拉扬指挥的唱片,但和在现场聆听小泽征尔指挥的感受始终还是有区别的。我十分争气地听完全场,没有睡着,甚至在谢幕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音乐会散场出来,启峥开车送我回家。 “启峥,退出那该死的话剧社罢,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些人没有几个是因为对戏剧的热爱而入社的,你一个人苦苦支撑,实在太累了。”我长吁短叹,“那些人根本是籍切磋演技之名行谈恋爱之实嘛。” “喂喂,淑女隐隐,遣词用句文雅些,你是女孩子。”启峥腾出一只开车的手在我头顶敲了一下。 “我说实话也不可以啊?”我回他一掌。 “那倒是。想起来,还是16、17世纪好,那个时代的演员必须是男人。男的薇奥利亚,男的茱利叶,男的夏绿蒂……统统是男人。顶多造就一群同性恋,好过被一群女人纠缠。”启峥将车开得飞快,在夜色里,带起一阵因速度扬起的风,拂乱我不长不短的头发。 “开太快了。”我不无担心地说。虽然已经接近午夜,可是,还是应该遵守交通规则的。 “没事的。”他难得有这样的放纵的一刻。 可是,才说话间,一个人就横冲入快车道。启峥连踩刹车的时间都没有,就撞在了那人身上。我只听到一声闷响,就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直直撞飞了出去。 启峥立刻停车,交代我呆在车里。“隐隐,立刻报警。” 我点头,拿出电话来拨打报警电话,然后还是下车去查看那个伤者。 伤者是个女孩子,一双眼紧紧闭着,倒在地上,脸色苍白。 “先不要移动她,等救护车来。万一她伤到主要器官,我们随便移动她,反而有可能造成她将来难以弥补的终身伤害。”我脱下身上粉蓝色羊绒外套卷成一团,托高她的头垫在颈下,以防止她可能颈椎骨折导致窒息。 没有多久时间,警车和救护车先后赶到。 现场有目击者出来作证,是那个女孩自己突然横向冲出来,才致使我们不及煞车,撞上她。我们不用负全责。 不过我和启峥都担心那个女孩的情况,在作好必要的记录后,我们也赶去医院,找到急诊间,探望女伤者。 “她真的很幸运。幸好她背了一个大拎包,装了许多衣服杂物,成了撞击的缓冲物,所以她实际上只受了些轻微的震荡和擦伤,休息观察一下,就可以出院了。”医生笑着安慰我们,“给她吃些有营养的东西,静养几天,就没事了。” “谢谢医生。”我和启峥长出一口气,虽然不全然是我们的责任,可是若因此而令一个人落下终身残疾,总是遗憾,毕生无法弥补。 启峥连忙跑到医院外头的日夜超市买了许多营养品。 我们去观察室探望她。 “小姐,你没事吧?”即使医生已经宣布情况良好,善良的启峥仍不放心地问。 她苍白虚弱地静静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脸上带着一种彷徨无助的凄凉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要怎样联络你的家人?”启峥热了一包牛奶,倒进一次性纸杯里递给她。我则坐在一旁问。 “李文悯悯。我的家人都不在本地。”她捧过纸杯,合在手里,低垂着眼睫毛,并不看我们。 我与启峥对视一眼。 “对不起,我们撞到你。需不需要通知你的同事、同学或者朋友?你至少要休息一两天才行。”我继续问。 “不用。我没有工作,也没有读书。”她淡淡说。 “隐隐,先让她吃东西吧,有什么问题等一下再问也来得及。”启峥比我体贴,阻止我再问,然后递上一块芝士蛋糕给她。 她也不客气,接过去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慢慢吃,别噎到了。”我忙扶住她,替她轻轻拍抚后背。 所以,我错过了启峥眼里浮起的淡淡怜悯和了然。我只听到他温和地问:“你多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不记得了。三、四天吧,也许。”她埋头吃完一块蛋糕,喝光一杯牛奶,然后拍拍肚子,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竟使得我和启峥无语良久。 真是造化弄人啊!她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看上去却又是多么的落魄啊! “我该出院了。”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那怎么行!”启峥连忙按住她,“你的情况还不完全肯定可以出院!” 我很少看见他有这样急切外放的情绪。 “我没有钱,付不起医药费。”她轻声说。 “我们会替你支付一切费用。”我看出启峥对她的在意,所以开口替他说,免得由启峥开口,遭遇被拒绝时的尴尬。 “那怎么可以?是我不对,突然跑出来,才会被撞,怎么可以让你们付医药费。”她想也不想地拒绝。 启峥看向我。温柔的启峥,一向没有办法,他总不想拂逆了女性的意愿。 “李文小姐,反正你目前既无工作亦无学业,还是先把伤养好要紧,以免日后落下什么麻烦的后遗症。如果你觉得住在医院里不习惯又不方便,不妨住到我家。请别急着拒绝。”我抬手阻止她要脱口而出的反驳,“我的双亲都是医生,万一你哪里觉得不适也可以及时治疗,就当作是我们撞伤你的一些赔偿吧。你看怎么样?” 启峥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她盯住我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才点头同意。 第三章 我们将李文悯悯带回我家,那么凑巧,父亲母亲竟然都在家。 “爸爸,妈妈,这位是李文悯悯。启峥和我开车不小心撞伤她,所以想留她在家里住一段时间,把伤养好。” “没大碍吧?”父亲关心地问。 “轻伤,不过总要休息一些时间。”我老实交代。 “住瑞逸的房间吧,我先叫玛利亚收拾一下。”母亲过来挽住悯悯的手。“他们真是太不小心了,让你受苦了。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千万别拘束。如果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谢谢伯母。”悯悯再次露出如雨后阳光似的笑容,灿烂得让人难以逼视。 “那赶快上楼歇息吧。”母亲转向我和启峥,面色十分严肃。“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反省。下次开车要小心。” “得令。”我领悯悯上楼,启峥拎着她那只装满东西的挎包,跟在我们后面。 我将悯悯让进瑞逸的房间。“我哥哥出国求学去了,这是他的房间,所以还余下一些属于他的私人物品,你别管它。一会儿女工会来收拾。” “还未请教你们的姓名。”悯悯拿一双明澈如水的眼,静静地看着我们。 “龙瑞隐。”我首先自我介绍。 “沈启峥。”启峥随后介绍,“隐隐的邻居和教授。” “?”悯悯眼中闪过疑问。 “隐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而我现在是她学校里的老师。”启峥分外详细地解释。 我心里有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悯悯要休息了,你快回去吧。”我赶他,“你准备回家还是回学校?” “……回家好了。”启峥耙耙头发,最后决定。 “那明天见。”我推他离开瑞逸的房间。 “再见。”在被我赶走前,他犹不忘向悯悯告别。 我站在悯悯身边,几欲说话,却不晓得说些什么,想说“晚安”,却被她拉住。 “龙小姐,请你陪我好吗?”她眼中闪过异芒。 “怎么,不习惯?会认床吗?”我开玩笑,“还是,需要一个大抱枕?” 她垂下头。“不,我……只是不安。” 我盯着她的头顶,最后叹息。好吧,谁让启峥和我撞了她呢?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请叫我的名字:瑞隐。”这是我的坚持。 “好的。”悯悯点头,从善如流。 我留下来陪她。两个人闲聊了很久,我才知道,她二十岁,家住外地,是学习舞蹈出身的。家人省吃俭用地供她和她的兄长外出读书,谁知道她在期末考试时没有通过,学校将她除名。她的钱用完了,又被色狼追逼,才不慎冲入快车道的。 “有时觉得人生了无希望,恨不能即时蒙主召唤。”她美丽的眼睛里染上因生活而来的困苦。 “悯悯,你太悲观了,不要对生活失望。”我觉得她太悲观。在我的观念里,人生除死无大碍。 “四处碰壁,投诉无门,生活无望,怎么会不悲观失望?”她苦笑,即使如此,她看上去仍然美丽无比。 “学校为什么要将你除名?一次考试没有通过不能成其为理由,按例,可以补考的才对。”我听出了蹊跷,没道理啊,悯悯看上去也不似不肯用功的学生。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那个教授要我用□□换取成绩,我不肯,所以补考也就没有通过。”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这么黑暗的事?校园之狼?“为什么不揭发他?你是受害者,你有权维护自己的利益。” “他说他根本不怕我张扬。就算我四处投诉,他也会否认,并且向大家说明,是我为了成绩勾引他不成,在被退学后,还到处诬赖他。”悯悯声音低哑,似有无限凄苦。 “难道没有正义吗?”我气愤不已。这种人怎么可以为人师表,简直是败类! “所以悲观。你还小,未经世故,不晓得人情险恶。”悯悯望着我,“你有个很好的环境,家人将你保护得很好。希望你永远也不用了解到社会丑陋的一面。” “太可恶了。哪有这样放过那种败类的道理?”我嚷。 “算了。”悯悯低回地叹息。“睡吧。” 次日在和启峥返回学校的路上,我将发生在悯悯身上的事悉数告诉了他。 启峥听了,斯文的脸气得通红,不停地说那人是教师队伍中的败类、禽兽。 “我们应该怎么办?没有人会相信悯悯的一面之词。”我不是不知道事情的棘手性,不免叹息。 启峥握住方向盘的手青筋都绽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他为了什么事如此激动,他的形象一贯是忧郁、澹然和书卷气的。 我将怪异的失落感深深埋在心底,轻拍他的手背,要他放松。“去问我爸爸罢。他不但是慈父,也是一名良师。我想他一定能替我们想出一个好办法。” 启峥望着我,然后微笑。“也只能如此了。谢谢你,隐隐。” “不用谢。”我回以微笑。心,却突然苦了起来。 上午,还未下课,启峥已经在阶梯教室外头等着我了。 “喂喂,龙瑞隐,是沈先生呢。”有同学小声说。 “嗯,我看见了。”我虚应一声。 “他是来接你去约会的吗?”同学忍不住好奇。 “不是,他只不过是接我一起回家,我们是邻居。”我轻声解释。即使我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是一场真正的约会,但启峥从头到尾没有将我当成女性看待。也许在他心目中,我永远是六年前那个倚在花园矮墙边的小小女童。 等到下课,我走出教室,启峥立刻迎了上来。“隐隐,你这小磨蹭。” 我将手里的书扔给他。“是你太心急了,总不见得我翘课来陪你罢?” 他的反应是不顾许多同学自我们身边经过,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就向停车场走。我任他牵着,敛下眼帘,掩去淡淡受伤的感觉。也许,从昨夜他见到悯悯那倾城微笑的一刹那,我已经失去了他。 在他开车飞驰向我家时,我打电话给父亲,请他回家一次,有要事求教。 我们到家不久后,父亲也回来了。玛利亚说悯悯吃过午饭后就回房间午睡起来。我们三人关进小书房密谈。 当父亲听我将事情原原本本、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后,眉头皱了起来。他坐在书桌后,沉默良久,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我和启峥面面相觑,看父亲的神色,这件事绝对不容易解决。 终于,父亲淡淡地看着我们。 “根据你们的讲述,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李文小姐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换言之,即使确有其事,校方也未必会相信或愿意承认此等丑事。关键还是要有类似遭遇的人肯站出来作证。不过事关女性的名誉,很多当事人都会打落牙齿和血吞。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们之所以主动或者被动地以□□换取成绩,恐怕是缘于对舞蹈的热爱,又或者被生活所迫。那么,一旦她们站出来讲出真相,她们为之出卖□□而想要保全的东西,就将会失去。” 我和启峥齐齐静默。现实一贯是残酷的,悯悯为了自己的清白落魄至此,那么,那些不肯反抗的人,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又怎么会站在真相的一边呢? 父亲长叹一声。“唯今之计,只有先替她再找间氛围好一些的舞蹈学校,然后我去她原来的学校找领导交涉一下罢,希望不用走到使用法律手段这一步。” “有把握吗?”启峥焦急地问。 “多少要动用一些关系。”父亲看看启峥,并不打包票,“尽力而为吧。” “爸爸,我和你一起去。您是斯文学者,有些话不方便讲,我就百无禁忌了。”我自告奋勇,“我们两父女扮红白脸。” “也好。”父亲沉吟一会儿,点头同意,“我先去联系一下,过几天我们一起去。” “那我……”启峥问。 我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事有轻急缓重,必须一样样办。 父亲下午还有会要开,先赶回医院去了,留下我和启峥在家里。 玛利亚送饮料进小书房的时候告诉我们,悯悯还没有醒,就又退了出去。 “隐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和龙伯伯说话。”启峥有些不谅解地瞥了我一眼。 我叹息一声。我以为启峥了解我,可是,现在他为着一个陌生人,责难我。 “我们并不知道悯悯是否同意我们的计划,看样子也知道她不是那种肯轻易受人恩惠的女孩子,我们想必要花些功夫才能说服她接受。我爸爸、妈妈是那种绝对不会勉强别人接受他们好意的人,即使他们向悯悯提供帮助,也只会说一次。要或者不要,这之中的利害关系全由当事人自己把握。如果悯悯回绝,他们断然不会旧事重提。”我本人也是这种性格,这是在国外多年养成,没必要为不懂得把握机会的人开第二次门。“这时候你就必须在场,负责留下来说服她。” “怎么说服?”启峥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我几乎想掩面而去。亏他还是大学讲师,竟然一点也不懂得变通,作学问时头脑倒是一流,交际手腕简直是九流。 翻了一个白眼,我忍不住戳他的肩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再不然你就威逼利诱,施展满清十大酷刑好了!” “隐隐,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他斯文的脸上浮现少见的严肃。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是追不到女孩子的?”我干脆明明白白地问他。 “啊……”他俊脸一红,将眼镜摘下来翻来覆去地擦拭,就是不肯戴回去。“隐隐,你在瞎说什么啊?” 唉!我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虐待”他的眼镜。“启峥,你还记得六年前那个寂寥夏日午后花园里,我们第一次对话?” “记得。提往事做什么?”他不解地迎视我,清澈的眼睛中倒映着我的身影。 真是一只呆头鹅,我差点仰天长啸。“彼时你寂寞敏感,连一个倾诉的对象也没有,只能找我这个无聊的小学生说话。你说我比同龄人成熟。这话,时至今日,依然有效。” “隐隐,你……”他仍然一副不解状。 我深深望住他的眼,清澈明亮,没有心机,只有疑惑。这么多年,其实他仍然寂寞,除了我,他只有文学的世界。没有人能打动他的心扉,连我也不能。而现在,悯悯出现了。他对她一见钟情,为她焦虑、为她不安。那么,我怎能视而不见,让他错过她? “隐隐,你说话呀。”他戴上眼镜,在我眼前摇了摇手。 我微笑,做了决定。“启峥,我只是年龄比你小,但是心智未必不如你成熟。在感情方面,我可以算是一个成年人,你则相反。你喜欢一个人,却只懂得暗暗替她忧心,情怯地在一旁观望,这样对方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心意。要大声地告诉对方:我、爱、你!” “喂,隐隐,你只得十八岁!”他象我的兄长一样大是讶异,所以,他错过了我说的话,还有我的心。 “就快十九岁了。”我淡淡反驳。有些人,十七、八岁,已经是一生一世。 “那也早了些吧?”他一副兄长做派,“还是小孩子,懂什么爱情?” “为什么不懂?在你还处在感情的幼儿期时,我已经恋爱了。”我扬起笑颜,“所以,我知道你喜欢悯悯。”一如我喜欢你,我在心里说。 启峥沉默半晌,承认。“是的,但是……” “没有‘但是’,去争取啊!制造机会,让她留下来,让她欣赏你,喜欢你,进而爱上你!” 启峥眼镜后的眼里泛起了别样光彩。“是,隐隐,一语惊醒梦中人。谢谢。” “别忘记你首先要说服她。”我提醒他。 “知道了。不会忘记你这个小参谋的高见。”他打开书房的门走出去。一刹那间,启峥已经改头换面,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他已经不是我所恋慕注视的沈启峥了。他今后将不再只关注我,而会将全副精力拿去关爱他所爱的人。而那个人,不是我。 我……成了他记忆中永远的夏日花园矮墙边的小小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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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寒烈于2005-02-02 09:49:5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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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坐沙发~~~~~ 哈哈~~~~~坐沙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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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容与若华于2005-02-02 11:14:2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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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云连天于2005-02-02 14:19:4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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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蕊珏于2005-02-02 16:15:2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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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瑞隐,我们到家了。”母亲的呼唤打断我的回忆。 龙泽、龙竟跟在布兰卡身后下车,甫踏入新环境的他们,东张西望,十分好奇,对父母亲多年来在各国收集的各色工艺品很是感兴趣。 “弟弟、妹妹,今天累了,先睡觉好不好?明天妈妈带你们去探望一个叔叔,回来以后妈妈再带你们到处探险,好不好?”我哄两个精力过剩的小魔头睡觉。 “好!”他们乖巧地答应。 玛利亚从厨房里端着饮料出来,见到我,眼眶一红。“瑞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回来得太匆忙,根本来不及买礼物,干脆从衣襟摘下一枚绿松石胸针,替她别在米色的秋衫上。“谢谢你代我照顾爸爸、妈妈。” 她拍拍我的手背。“回来就好了。” 然后,她红着眼领布兰卡和龙泽龙竟上楼去了。 “你爸爸将楼上小书房改建成婴儿房了,他早就想享受含饴弄孙之乐了。”母亲过来挽住我的手臂。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想哭。是我太自私,一别经年,时光却早已不再。 “傻孩子,快休息去吧,明天你好要去见启峥呢。如果时差倒不过来,让他看见连你也憔悴不堪,他会更难过。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父亲也过来拥抱我一下。 可是启峥没有。我清楚地知道。和父母道过晚安,我回到自己阔别久矣的房间,洗漱熄灯。 然而,终是一夜无眠。 次日,孩子们起个绝早,和布兰卡在花园里玩耍,深秋的凉意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好心情。父亲和母亲竟也早早起来坐在门廊前的长椅上,满眼笑意地看他们在草地上撒欢。 孩子们看见我,欢笑着向我奔来。“妈妈,一起玩。” “好了,先进来吃早饭,我们等一下要出门。快,洗手去!”我催促他们。 “你把他们教育得很好,没有洋童恶习。”父亲笑言。 “因为我有一对更好的父母。”我挽着父亲和母亲一起进门,“耳濡目染嘛。” “沈家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荒凉?”瞥见启峥家荒芜的庭院,我心底浮起十分感慨的思绪。曾几何时,那里有一位女王一般的女主人,决不允许庭院有如此景象。 “他们已经搬走经年。”母亲低回地叹息,飘散在秋风中。 吃过早饭,一家人齐齐赶赴医院。 换好无菌服进入病房,竟已有人守在里面。 我与那人打了照面,吃惊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悯悯?”我试探地问。无法相信往日那个双眸如水、笑容迷人的李文悯悯竟会苍白憔悴孱弱得如一具活骷髅。 她一见到是我,便扑入我的怀抱,无声地抽泣。那种压抑地、害怕吵醒病人的默默哀泣,让我鼻酸不已。 “天啊,悯悯,你都没有吃过东西吗?你的体重呢?”我搂住她,骇异她的瘦骨嶙峋。他们统统不晓得照顾自己吗? “我不能没有启峥……我不能失去启峥!”她哽咽着喃喃哭诉,“隐隐,他不可以抛下我!” “爸爸、妈妈,你们带悯悯去吃点东西好吗?”我握住悯悯的肩膀。“你若不想失去他,那就振作一些。倘使你先倒下去了,启峥怎么办?去,吃东西去!” 她就象个机器人一样,任由父亲母亲陪了出去。 我则拉住龙泽、龙竟的小手,轻轻走近病床,在床边坐了下来。 启峥闭着眼,静静躺在那里,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我执起他的右手,天!为什么这么冷?而且肌肉几乎已经丧失弹性,僵硬无比,皮肤也没有光泽。我沿着他的手腕向上摸,完全一样,并且我如此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他竟没有丝毫反应。 “启峥,启峥……”我在他耳旁轻声呼唤。 他听见了,努力睁开眼。见到我,他眼里闪过悲喜交错的颜色,可是脸上却没有表情。 我颤抖地抚摸他的脸庞。上帝!命运不会如此残酷!? “……隐隐,别难过……”他勉力讲出一句话,极其含糊,几乎要用猜的。 “启峥!”我再也忍不住心中悲伤,轻轻伏在他肩上,“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惩罚!”他咕哝,不忘以手拍我的背,象在安抚一个婴儿。 “啊……”我几乎忘记孩子们。起身,一手抱起一个,给他看。“我的儿子龙泽,女儿龙竟。来,弟弟、妹妹,叫叔叔。” “叔叔。”他们似乎知道这里是生与死擦肩而过的地方,一直安静地跟着我,不吵不闹。“你要快快好起来,然后和我们一起去玩哦!否则妈妈会伤心的。” 我将他们安置在床尾。“你们坐在这里陪叔叔说话,好不好?” “好。”他们乖巧地答应,坐在那里望着启峥——他们的父亲。 “很象你。”他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奇怪,带着研审和冀望。 我勉强微笑。“是,他们比较象我。” “你没有告诉我……你结婚生子。”他淡淡指责。 “那时候工作学习都忙碌不已。而且,我以为爸爸妈妈碰到你总会告诉你的。”我只能如此推托。 他始终盯着我的眼睛,似要看清楚我是否撒谎。许久,他喉间发出一声类似自嘲的喉音。“你无须他人的祝福,也过得很幸福。从小,你就懂得如何自处。” 我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谴责。“启峥,你的病并非全无希望。此地不行,去日本、美国、德国、瑞士……总会找到有办法的医疗机构。”我至怕他绝望放弃的淡然。 他艰难地摇头。“隐隐,你的弱点始终是太善良。龙爸龙妈一个是内科专家,一个是外科权威。他们不会骗我。” “但妈妈不是……”我语塞,还解释什么?又能解释什么!“弟弟、妹妹,在这里陪叔叔,妈妈去找医生说话,你们不可以顽皮哦。” “嗯。”两个小家伙对医院感到陌生而敬畏。这一点上,他们其实很象启峥,十分敏感。 我给启峥一个鼓励的微笑,走出病房,带上门。 在走廊上没走几步,就被拦住。 “看,这是谁?当年别人幸福就落荒而逃,一旦人家不幸便赶回来额首称庆是不是?”同我有一面之缘的李文萧萧站在我面前,语气不善。 我毫不犹豫起手两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他无比错愕,一时不知如何进退。 “一巴掌因为六年前你出语伤人,一巴掌因为至今你仍然执迷不悟。我若希望他们不幸,一定会留下来在他们的婚姻中兴风作浪,直到将他们拆散。你当我没有那个本事不成?根本不用等到今时今日,由死亡将之实现。你若希望令妹幸福,为何不想办法奔走求医?反倒在这里拿冷言冷语刺激我做什么?走开,好狗不挡路!我要去见医生。” “不!” 我听见一声被掩住的呜咽,猛一回头,却看到悯悯不知何时倚在墙边,父亲母亲在她身侧,齐齐目睹这一幕活剧。 “请将心思放在令妹身上,照顾好她。”我冷冷说,然后绕过他,寻医生办公室去。 找到医生,说明来意,医生摇头。 “希望极其渺茫。国内外不是没有这种病例,不过大多是局部进行型,发展速度缓慢。可是他是全身进行型,而且发展速度极快,连缓解的时间也没有。他由发病至今,不过半年时间,却已经恶化到仿佛罹患此病多年。再过不了几日,他的心肺肝肾,一切维持他身体正常运作的机能都将衰竭。除非奇迹发生,硬化自动停止,否则我们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他死去。” “您不是说国内外也有这种病例吗?您不是说可以缓解吗?”我不死心地追问。 “缓解只是意味着将硬化的速度延缓,如果硬化速度过快,使效果极微的缓解如泥牛入海,等于是不起任何作用。事实上,这是一种无论用什么方法医治,最终都会夺去患者生命的恶疾,早晚而已。” “您的意思是,我们实际上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他等死?” “你比另一位小姐勇敢多了。她听了这个消息,当场就哭死过去。”医生竟然还有心情比较我和悯悯的反应。 “因为他是她的挚爱。”我叹息,惟有叹息。 医生看牢我半晌,突然淡淡道:“你比她爱的或恐更深吧?” “您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您的话一定有您的道理。”我微笑道谢,并没有对医生的话作出回应。“谢谢您告诉我真相。” “好好照顾他,令他走得安详且没有遗憾。”医生淡然交代。 “我会。”这大抵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 回到病房,我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去。外人若不知道,会以为这是一幅天伦之乐图:悯悯两眼放光,在轻声哼着乐曲,李文萧萧在和拍子,龙泽、龙竟在跳幼儿操,父亲母亲含笑而望,而启峥,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我倚在门框上,不想打断这短暂的和谐欢乐。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景象还能维持多久。 “妈妈。”两个孩子先行发现我的存在,跑过来抱住我。 “让叔叔休息了,你们和外公外婆先回家,好不好?”我蹲下来轻抚两个孩子的脸颊。 “明天还可以来陪叔叔吗?”龙泽和龙竟依依不舍地问。 “你们想来吗?”即使,床上躺的,是他们的父亲,我也要征询他们自己的意见。 “嗯。”他们齐齐点头,是父子天性罢?他们想亲近启峥。 “好,妈妈答应你们,只要你们乖乖的,就带你们来。” “Yeah。”他们奔向外公外婆。 “爸爸、妈妈,拜托了。”我轻声说。 父亲母亲先带龙泽龙竟回家去了,现在只剩我留在医院,面对启峥和悯悯他们。 “悯悯,你吃过东西了吗?” 她点头,含泪无语,满脸绝望。 “很好,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人轮流来照顾启峥。悯悯上午,我下午,晚上令兄来,这样大家的身体才不会被拖垮。还是那句话,为了启峥,悯悯你要振作。好了,现在到今晚十点,都由我照顾他。你,李文萧萧,将悯悯带回去让她好好睡上一觉。晚上十点你来替换我,直到明天有人来替换你!” 他要说话,见我恶狠狠瞪他,只得闭上嘴巴,扶着悯悯离开。 长吁一口气,我在启峥床边坐下来。 “隐隐,你长大了。”他闭着眼睛,低声说,“为什么十六年前我知道的事,六年前我却不知道?” “因为爱情使人愚笨。”我握起他的一只手,“你一直知道的,只是当时已惘然。” “孩子们说他们的爹爹经常去看他们,还带他们出去玩。”他侧头,睁开眼望着我,“你们没有在一起吗?你,幸福吗?” 啊……我抿嘴,不让自己失笑。孩子们叫瑞逸爹爹,只因为我和哥哥住在一起。而哥哥为了不使自己的外甥在小小年纪就有认知上的缺憾,自愿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参加一切需要父亲参加的活动。瑞逸至今未婚,他似是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家人,再无余力,去爱旁的人。 “回答我,你幸福吗?”启峥执意要知道答案。 “启峥,在孩子嘴里问出的东西,有时候也未必是真的。”我笑着打太极拳,“别想那么多。来,闭上眼,我读书给你听。” 我自床头几上取一本王尔德短文集来读给他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 “咦?龙瑞隐,你回来了?”来人用很Tenor的嗓音略带诧异地问。 我放下手里的书,回身面对来人。好玩,似人人都认得我呢。 “我来看启峥。”男人是那种和启峥截然相反的类型。如果说启峥的英俊是清风流水的细腻温和,那么他就是烈火阳光的炽热狂野。 “你们聊,我在外面。”我从病房退出来,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突然觉得很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就这样袭上我的心房。泪水就如此肆意地在脸上奔流。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有人低吟,并递上一方洁白的手帕。“启峥怕你在这里哭,叫我出来看看。果然,他真的很了解你。” “他始终,是这样一个体贴的人。”我接过手帕,擦干眼泪。 “相爱却不能相守,真是人间惨剧。”他在我身边坐下。 “中年失子,青年丧夫,幼年无父,皆是。”我用带着淡淡爽肤水味道的手帕捂住脸。“我竟连安慰悯悯的话都找不到。” “那么,你自己呢?”他淡淡问。 我拿开手帕,终于想到认真打量此人。岂有此理,他有一管和启峥似绝的嗓音,低沉好听似大提琴。 “很象。”我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Bond,James Bond。”他竟然知道。 “看起来,你们是好朋友。”接近无话不谈,不然,他不会知道。 “你似乎不好奇我是谁。”他微笑。 “你是谁?”我从善如流。也的确,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我是启峥的同事,利三。”他扯开一抹明朗笑容。“当年你眼里除了启峥容不下任何异性,所以你一定早忘记我。或者,你根本不记得我。我在中文系教古文。我们曾经一起喝过一次酒,就在,启峥结婚前一晚。” 啊,真失礼。我向他抱歉地一笑。“有文学作陪的人,殊不寂寞。” “准备停留多久?”他以清澈的眼看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 奇怪,竟没人问我这个问题,他,却问了。 “没计划过,总要等这一团混乱都恢复正常罢。”我无声喟叹,能恢复正常吗?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了,只怕。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理智却又残酷地说,“一切都不会再回复成往日模样。” “是,我知道。”我顿时没了继续对话的心情。 “对不起。”他也幽幽叹息,“先不谈这些了。我们进去陪他一阵子罢。” “好。”我,现在需要有人陪着我,面对启峥。 第七章 晚上八时,李文萧萧来换我的班。 我真是一句也不要和此人多说,和启峥说晚安,就同利三走出医院。 “我送你。”利三指着一辆风骚的摩托车说。见我不动如山,他嘲笑。“喂,不是看不起摩托车吧?” “不,只是……”我好笑,从小到大,我竟然没有乘坐过摩托车。“好,恭敬不如从命。” 他一路风驰电掣将我送回家。 “明天你什么时候去医院?我来接你。”他隐在头盔后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你不用上课吗?”我下意识问。 “无碍,我可以换课。”他耸肩。 “可是我答应过带孩子们一起去。”我找了一个冠冕理由,婉拒他的好意。 “不要紧,我可以开车过来。” “那么,请下午三点过来接我们,谢谢。”再推三阻四,未免矫情了。 “没问题。”他突然展开诡异笑容,一手摘下头盔,一手拉住我的手臂,出其不意地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我挣脱他。 “吻别。”他笑呵呵地向我挑眉,然后戴上头盔,驾驶摩托车绝尘而去。 “轻薄!”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啐。 第二天,他果然依时来接我,开了一辆4WD,倒真是符合他的形象。好笑的是,后座里竟放了布娃娃和益智玩具。龙泽龙竟是吹呼着坐进去的。 “要让一位母亲开心,首先要讨得她的孩子欢心。”他笑着发动车子。 “很乐观嘛。”我翻个白眼。他哪里象大学里的讲师? “我是那种有半杯水会认为是半满而不是半空的那种人。” “为什么叫利三?” “我以为你不会好奇呢!”他将车开得四平八稳,“我父亲希望能有三个孩子,所以叫我利三。 “别告诉我你家里还有利二利大。”我觉得难以置信。因为想要三个孩子,所以就以数字替孩子命名,简直有些不负责任。 “那倒没有。” “天不从人愿。”我笑说。 “不,让我父亲母亲不用太辛苦。”他瞥我一眼。 到了医院时,两个孩子几乎不肯自车上下来,他们对一种七巧连环着了迷。他们看住我,我看住利三。 “带进去玩好了。”他说,冲我挤挤眼。 “谢谢叔叔!”两个小家伙简直要山呼万岁。 “真的很乖,总要看眼色。”他和我跟在孩子们后面。 “不,只是在外人面前显得有教养而矣。”这两个小混世魔王,只在熟人面前,才会暴露真面目。 踏入病房,我们大吃一惊。 启峥身上连着各式各样的管子、电线。 “护士小姐,他怎么了?”我抓住护士便问,几乎发失心疯。 “他的心肺功能已经衰竭,现在仅仅是依靠呼吸机来维持必要的供氧,但,小姐,他——”护士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位陪着他的小姐呢?”我担心地问。 “医生在和她谈话。” “弟弟、妹妹,留在这里别走开,妈妈马上回来!”我直冲医生办公室。 医生见到我,似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龙小姐,你能来,真是太好。,这位病人家属无法理解医生的用心,除了哭什么也听不进,我简直不知所措。” “没事的,您和我说好了。”我伸手揽住悯悯的肩膀,让她有所依靠。 “是。沈先生的心肺功能已开始衰竭,肝肾功能也会随之出现问题。他几乎已经无法自主进食,恐怕,去日无多了。”医生没有过多的修饰。 “他,会不会走得很痛苦?”现如今,唯有关注他离开的方式了。 “不会,再过不久,他就会昏迷,直至停止呼吸。” “我们该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医生摇头,“对不起,现代的医学技术已经无能为力,除非有奇迹发生。” 我掩住面。上苍,我愿用自己的寿命换取他的健康! “医生,不好了,三号房的病人出现昏迷。”护士冲进门来报告。 医生面沉似水,赶了去。我扶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悯悯跟在后面,在病房门口,我碰见了哭得双眼肿肿的沈妈妈。 “沈伯母。” “隐隐!”她也扑在我肩上哭,全无素日里高傲形象。此时的她,也只是一个为儿子担忧的老母亲罢了。 我极无奈地腾出一只手轻抚她的背。放眼四顾,利三抱着我的龙泽龙竟站在边上,他冲我安慰地笑一下。总算还有个清醒的人,使我有心安的感觉。 “隐隐,当初如果启峥和你在一起多好,今天我已经儿孙绕膝。”沈妈妈边哭边说,也不管一边的悯悯是否会尴尬。 “怎么……”我这才省悟,回来这些时候,他们的确没有提过启峥的孩子。 “她要事业,要身材,不肯生。启峥爱她,迁就她。一拖拖到现在,启峥变成这个样子。”沈母不停数落悯悯的不是,鼻音浓重。 嘿,更夸张的人赶来了,李文萧萧,我跟此人八字不合。 “照顾好令妹和沈伯母。”我将两个泪人推给他。 “你没事吧?”利三趋上来问,孩子们揪着他的衣襟跟在一边。 “领教了什么叫泪人。”我深深叹息,“我们全都无能为力,生命真是渺小。” “但你很伟大。”他望着我的眼,似乎要望穿我的灵魂,“你爱他爱到肯牺牲自己,可是却这么镇定。” “你怎么知道?”我有被人揭穿秘密的窘迫与恼怒。 他伸手将我有些凌乱且汗湿的额发往上撸。“你刚才一脸的绝望,有种恨不能替他赴死的表情。” “你是妖怪。”我瞪住利三。 “可能。”他笑着在我额头吻了一吻,安抚的,矜持的,以及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掺杂在其中。 “启峥——他是不是因为没有孩子而遗憾?”我小心地问。 “是,他很喜欢小孩,可惜——”他不方便再说什么。 “病人醒了,要见龙小姐和利先生。”护士出来说。 我和利三对视,他弯腰抱起龙泽龙竟。“走吧。” 我们进入病房。 启峥的呼吸机已摘下,脸色很难看,但,他是清醒着的。 “启峥。”我扑至他的床边,已经无法再强忍眼泪。 “利。”启峥声音微弱地唤。 “我在。”利三走过来。 “替我,照顾隐隐。她,是个极寂寞的孩子,我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将她抛却在红尘。利,请你。”启峥缓缓地,一字一字道。 “好,我答应你。”利三望向我,“我会照顾她至生命终结时。” “谢谢。”启峥喘了一口气。 利三一语不发,退了出去,房间里,剩下我们一家四口,龙泽龙竟安静地站在我身后。 “隐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看着我,一霎不霎,不许我逃避。 “启峥。”我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此时此刻,一切已不重要。 “那一夜,是不是一场梦?”他勉强地握住我的手指。 我哽咽,是我的错!是我当了逃兵,让他抱憾到今日。我不能让他抱憾而终。我将唇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告诉他:“启峥,他们是我们的孩子!” 他的唇角竟泛起一丝微笑。“八年前,你告诉我要大声地告诉对方我爱你时,我就该对你说这句话。” “你后悔选择悯悯?”我问。如果他说是,我会不齿。我所爱的启峥,不是这样的人。 “不,我只是遗憾没能先爱上你。”他缓缓闭上眼,唇边就保持那一丝微笑,再不说一句话,只是有清泪自他眼角划落,滴在洁白干净的枕头上,化成无形的伤。 我在他唇上印下今生今世的第一个然而也是最后一个吻,然后叫过龙泽龙竟。 “弟弟,妹妹,说再见。” “再见。”他们似乎也知道这是永远的诀别,小小的脸上全是凝重。 “再见,启峥。”我牵着龙泽龙竟走出病房,医生护士忙涌了进去。 悯悯和沈母已是声嘶力竭,哪里还晓得说话。只得李文萧萧迎上来问:“他说了什么?”口气不善。 “他将所有遗产留给我们母子。”我胡诌,由他去瞎猜好了。 “就知道你这毒妇回来准没有好事。”他似恨不得掐死我。 然则我却没有和他啰嗦的心情,走到利三身边。“我们走吧。” 他挑起一边眉毛,但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我们带向停车场,一路上他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我问,以此分散自己的哀伤欲绝。 “怕说错话矣。”他低沉的声音格外轻浅。 “怎么会?你除了讲话轻薄之外,却并没有说错过话。” “为什么要离开?” 有几秒钟我以为自己不会作答,但我听见自己说:“人人以为我此番回来是要守着启峥到他驾鹤西去;人人想知道当年为什么启峥弃我而择悯悯现如今却要我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况且多年没什么音讯。唯其这样,我不能让伤恸的悯悯和旁人看见我比她更深而无望地爱着启峥,且不能在人前流露太多悲伤。那么,给旁人留个冷漠无情的印象也无所谓,至少我可以回家静静地舔伤口,痛苦至天明而不用担心给别人造成伤害。” “我陪着你。”利三说。 “不,你难道不知道发失心疯的女人很恐怖吗?我还要给你留个好印象呢。”我拒绝,现在,我只想独自埋头痛哭而已。 他笑了笑。“在我印象里你是顶坚强镇定冷静然善良的女孩子,当年大学里颇有几个男孩子暗暗喜欢你。可惜你条件太好年龄又小了点,不然你今日或恐早成了某年轻名人的贤内助。” 我被他逗笑。 “到了。”他与我握手,顺手将一张卡片塞在我的手心里。“有事打电话给我,随时随刻,保证服务品质一流。” 龙泽龙竟和他吻别,他笑得不知多开心。 “路上小心开车,别再笑了。”我喃喃地将他目送。
第六章 “瑞隐,我们到家了。”母亲的呼唤打断我的回忆。 龙泽、龙竟跟在布兰卡身后下车,甫踏入新环境的他们,东张西望,十分好奇,对父母亲多年来在各国收集的各色工艺品很是感兴趣。 “弟弟、妹妹,今天累了,先睡觉好不好?明天妈妈带你们去探望一个叔叔,回来以后妈妈再带你们到处探险,好不好?”我哄两个精力过剩的小魔头睡觉。 “好!”他们乖巧地答应。 玛利亚从厨房里端着饮料出来,见到我,眼眶一红。“瑞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回来得太匆忙,根本来不及买礼物,干脆从衣襟摘下一枚绿松石胸针,替她别在米色的秋衫上。“谢谢你代我照顾爸爸、妈妈。” 她拍拍我的手背。“回来就好了。” 然后,她红着眼领布兰卡和龙泽龙竟上楼去了。 “你爸爸将楼上小书房改建成婴儿房了,他早就想享受含饴弄孙之乐了。”母亲过来挽住我的手臂。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想哭。是我太自私,一别经年,时光却早已不再。 “傻孩子,快休息去吧,明天你好要去见启峥呢。如果时差倒不过来,让他看见连你也憔悴不堪,他会更难过。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父亲也过来拥抱我一下。 可是启峥没有。我清楚地知道。和父母道过晚安,我回到自己阔别久矣的房间,洗漱熄灯。 然而,终是一夜无眠。 次日,孩子们起个绝早,和布兰卡在花园里玩耍,深秋的凉意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好心情。父亲和母亲竟也早早起来坐在门廊前的长椅上,满眼笑意地看他们在草地上撒欢。 孩子们看见我,欢笑着向我奔来。“妈妈,一起玩。” “好了,先进来吃早饭,我们等一下要出门。快,洗手去!”我催促他们。 “你把他们教育得很好,没有洋童恶习。”父亲笑言。 “因为我有一对更好的父母。”我挽着父亲和母亲一起进门,“耳濡目染嘛。” “沈家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荒凉?”瞥见启峥家荒芜的庭院,我心底浮起十分感慨的思绪。曾几何时,那里有一位女王一般的女主人,决不允许庭院有如此景象。 “他们已经搬走经年。”母亲低回地叹息,飘散在秋风中。 吃过早饭,一家人齐齐赶赴医院。 换好无菌服进入病房,竟已有人守在里面。 我与那人打了照面,吃惊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悯悯?”我试探地问。无法相信往日那个双眸如水、笑容迷人的李文悯悯竟会苍白憔悴孱弱得如一具活骷髅。 她一见到是我,便扑入我的怀抱,无声地抽泣。那种压抑地、害怕吵醒病人的默默哀泣,让我鼻酸不已。 “天啊,悯悯,你都没有吃过东西吗?你的体重呢?”我搂住她,骇异她的瘦骨嶙峋。他们统统不晓得照顾自己吗? “我不能没有启峥……我不能失去启峥!”她哽咽着喃喃哭诉,“隐隐,他不可以抛下我!” “爸爸、妈妈,你们带悯悯去吃点东西好吗?”我握住悯悯的肩膀。“你若不想失去他,那就振作一些。倘使你先倒下去了,启峥怎么办?去,吃东西去!” 她就象个机器人一样,任由父亲母亲陪了出去。 我则拉住龙泽、龙竟的小手,轻轻走近病床,在床边坐了下来。 启峥闭着眼,静静躺在那里,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我执起他的右手,天!为什么这么冷?而且肌肉几乎已经丧失弹性,僵硬无比,皮肤也没有光泽。我沿着他的手腕向上摸,完全一样,并且我如此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他竟没有丝毫反应。 “启峥,启峥……”我在他耳旁轻声呼唤。 他听见了,努力睁开眼。见到我,他眼里闪过悲喜交错的颜色,可是脸上却没有表情。 我颤抖地抚摸他的脸庞。上帝!命运不会如此残酷!? “……隐隐,别难过……”他勉力讲出一句话,极其含糊,几乎要用猜的。 “启峥!”我再也忍不住心中悲伤,轻轻伏在他肩上,“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惩罚!”他咕哝,不忘以手拍我的背,象在安抚一个婴儿。 “啊……”我几乎忘记孩子们。起身,一手抱起一个,给他看。“我的儿子龙泽,女儿龙竟。来,弟弟、妹妹,叫叔叔。” “叔叔。”他们似乎知道这里是生与死擦肩而过的地方,一直安静地跟着我,不吵不闹。“你要快快好起来,然后和我们一起去玩哦!否则妈妈会伤心的。” 我将他们安置在床尾。“你们坐在这里陪叔叔说话,好不好?” “好。”他们乖巧地答应,坐在那里望着启峥——他们的父亲。 “很象你。”他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奇怪,带着研审和冀望。 我勉强微笑。“是,他们比较象我。” “你没有告诉我……你结婚生子。”他淡淡指责。 “那时候工作学习都忙碌不已。而且,我以为爸爸妈妈碰到你总会告诉你的。”我只能如此推托。 他始终盯着我的眼睛,似要看清楚我是否撒谎。许久,他喉间发出一声类似自嘲的喉音。“你无须他人的祝福,也过得很幸福。从小,你就懂得如何自处。” 我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谴责。“启峥,你的病并非全无希望。此地不行,去日本、美国、德国、瑞士……总会找到有办法的医疗机构。”我至怕他绝望放弃的淡然。 他艰难地摇头。“隐隐,你的弱点始终是太善良。龙爸龙妈一个是内科专家,一个是外科权威。他们不会骗我。” “但妈妈不是……”我语塞,还解释什么?又能解释什么!“弟弟、妹妹,在这里陪叔叔,妈妈去找医生说话,你们不可以顽皮哦。” “嗯。”两个小家伙对医院感到陌生而敬畏。这一点上,他们其实很象启峥,十分敏感。 我给启峥一个鼓励的微笑,走出病房,带上门。 在走廊上没走几步,就被拦住。 “看,这是谁?当年别人幸福就落荒而逃,一旦人家不幸便赶回来额首称庆是不是?”同我有一面之缘的李文萧萧站在我面前,语气不善。 我毫不犹豫起手两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他无比错愕,一时不知如何进退。 “一巴掌因为六年前你出语伤人,一巴掌因为至今你仍然执迷不悟。我若希望他们不幸,一定会留下来在他们的婚姻中兴风作浪,直到将他们拆散。你当我没有那个本事不成?根本不用等到今时今日,由死亡将之实现。你若希望令妹幸福,为何不想办法奔走求医?反倒在这里拿冷言冷语刺激我做什么?走开,好狗不挡路!我要去见医生。” “不!” 我听见一声被掩住的呜咽,猛一回头,却看到悯悯不知何时倚在墙边,父亲母亲在她身侧,齐齐目睹这一幕活剧。 “请将心思放在令妹身上,照顾好她。”我冷冷说,然后绕过他,寻医生办公室去。 找到医生,说明来意,医生摇头。 “希望极其渺茫。国内外不是没有这种病例,不过大多是局部进行型,发展速度缓慢。可是他是全身进行型,而且发展速度极快,连缓解的时间也没有。他由发病至今,不过半年时间,却已经恶化到仿佛罹患此病多年。再过不了几日,他的心肺肝肾,一切维持他身体正常运作的机能都将衰竭。除非奇迹发生,硬化自动停止,否则我们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他死去。” “您不是说国内外也有这种病例吗?您不是说可以缓解吗?”我不死心地追问。 “缓解只是意味着将硬化的速度延缓,如果硬化速度过快,使效果极微的缓解如泥牛入海,等于是不起任何作用。事实上,这是一种无论用什么方法医治,最终都会夺去患者生命的恶疾,早晚而已。” “您的意思是,我们实际上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他等死?” “你比另一位小姐勇敢多了。她听了这个消息,当场就哭死过去。”医生竟然还有心情比较我和悯悯的反应。 “因为他是她的挚爱。”我叹息,惟有叹息。 医生看牢我半晌,突然淡淡道:“你比她爱的或恐更深吧?” “您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您的话一定有您的道理。”我微笑道谢,并没有对医生的话作出回应。“谢谢您告诉我真相。” “好好照顾他,令他走得安详且没有遗憾。”医生淡然交代。 “我会。”这大抵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 回到病房,我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去。外人若不知道,会以为这是一幅天伦之乐图:悯悯两眼放光,在轻声哼着乐曲,李文萧萧在和拍子,龙泽、龙竟在跳幼儿操,父亲母亲含笑而望,而启峥,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我倚在门框上,不想打断这短暂的和谐欢乐。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景象还能维持多久。 “妈妈。”两个孩子先行发现我的存在,跑过来抱住我。 “让叔叔休息了,你们和外公外婆先回家,好不好?”我蹲下来轻抚两个孩子的脸颊。 “明天还可以来陪叔叔吗?”龙泽和龙竟依依不舍地问。 “你们想来吗?”即使,床上躺的,是他们的父亲,我也要征询他们自己的意见。 “嗯。”他们齐齐点头,是父子天性罢?他们想亲近启峥。 “好,妈妈答应你们,只要你们乖乖的,就带你们来。” “Yeah。”他们奔向外公外婆。 “爸爸、妈妈,拜托了。”我轻声说。 父亲母亲先带龙泽龙竟回家去了,现在只剩我留在医院,面对启峥和悯悯他们。 “悯悯,你吃过东西了吗?” 她点头,含泪无语,满脸绝望。 “很好,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人轮流来照顾启峥。悯悯上午,我下午,晚上令兄来,这样大家的身体才不会被拖垮。还是那句话,为了启峥,悯悯你要振作。好了,现在到今晚十点,都由我照顾他。你,李文萧萧,将悯悯带回去让她好好睡上一觉。晚上十点你来替换我,直到明天有人来替换你!” 他要说话,见我恶狠狠瞪他,只得闭上嘴巴,扶着悯悯离开。 长吁一口气,我在启峥床边坐下来。 “隐隐,你长大了。”他闭着眼睛,低声说,“为什么十六年前我知道的事,六年前我却不知道?” “因为爱情使人愚笨。”我握起他的一只手,“你一直知道的,只是当时已惘然。” “孩子们说他们的爹爹经常去看他们,还带他们出去玩。”他侧头,睁开眼望着我,“你们没有在一起吗?你,幸福吗?” 啊……我抿嘴,不让自己失笑。孩子们叫瑞逸爹爹,只因为我和哥哥住在一起。而哥哥为了不使自己的外甥在小小年纪就有认知上的缺憾,自愿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参加一切需要父亲参加的活动。瑞逸至今未婚,他似是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家人,再无余力,去爱旁的人。 “回答我,你幸福吗?”启峥执意要知道答案。 “启峥,在孩子嘴里问出的东西,有时候也未必是真的。”我笑着打太极拳,“别想那么多。来,闭上眼,我读书给你听。” 我自床头几上取一本王尔德短文集来读给他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 “咦?龙瑞隐,你回来了?”来人用很Tenor的嗓音略带诧异地问。 我放下手里的书,回身面对来人。好玩,似人人都认得我呢。 “我来看启峥。”男人是那种和启峥截然相反的类型。如果说启峥的英俊是清风流水的细腻温和,那么他就是烈火阳光的炽热狂野。 “你们聊,我在外面。”我从病房退出来,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突然觉得很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就这样袭上我的心房。泪水就如此肆意地在脸上奔流。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有人低吟,并递上一方洁白的手帕。“启峥怕你在这里哭,叫我出来看看。果然,他真的很了解你。” “他始终,是这样一个体贴的人。”我接过手帕,擦干眼泪。 “相爱却不能相守,真是人间惨剧。”他在我身边坐下。 “中年失子,青年丧夫,幼年无父,皆是。”我用带着淡淡爽肤水味道的手帕捂住脸。“我竟连安慰悯悯的话都找不到。” “那么,你自己呢?”他淡淡问。 我拿开手帕,终于想到认真打量此人。岂有此理,他有一管和启峥似绝的嗓音,低沉好听似大提琴。 “很象。”我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Bond,James Bond。”他竟然知道。 “看起来,你们是好朋友。”接近无话不谈,不然,他不会知道。 “你似乎不好奇我是谁。”他微笑。 “你是谁?”我从善如流。也的确,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我是启峥的同事,利三。”他扯开一抹明朗笑容。“当年你眼里除了启峥容不下任何异性,所以你一定早忘记我。或者,你根本不记得我。我在中文系教古文。我们曾经一起喝过一次酒,就在,启峥结婚前一晚。” 啊,真失礼。我向他抱歉地一笑。“有文学作陪的人,殊不寂寞。” “准备停留多久?”他以清澈的眼看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 奇怪,竟没人问我这个问题,他,却问了。 “没计划过,总要等这一团混乱都恢复正常罢。”我无声喟叹,能恢复正常吗?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了,只怕。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理智却又残酷地说,“一切都不会再回复成往日模样。” “是,我知道。”我顿时没了继续对话的心情。 “对不起。”他也幽幽叹息,“先不谈这些了。我们进去陪他一阵子罢。” “好。”我,现在需要有人陪着我,面对启峥。 第七章 晚上八时,李文萧萧来换我的班。 我真是一句也不要和此人多说,和启峥说晚安,就同利三走出医院。 “我送你。”利三指着一辆风骚的摩托车说。见我不动如山,他嘲笑。“喂,不是看不起摩托车吧?” “不,只是……”我好笑,从小到大,我竟然没有乘坐过摩托车。“好,恭敬不如从命。” 他一路风驰电掣将我送回家。 “明天你什么时候去医院?我来接你。”他隐在头盔后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你不用上课吗?”我下意识问。 “无碍,我可以换课。”他耸肩。 “可是我答应过带孩子们一起去。”我找了一个冠冕理由,婉拒他的好意。 “不要紧,我可以开车过来。” “那么,请下午三点过来接我们,谢谢。”再推三阻四,未免矫情了。 “没问题。”他突然展开诡异笑容,一手摘下头盔,一手拉住我的手臂,出其不意地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我挣脱他。 “吻别。”他笑呵呵地向我挑眉,然后戴上头盔,驾驶摩托车绝尘而去。 “轻薄!”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啐。 第二天,他果然依时来接我,开了一辆4WD,倒真是符合他的形象。好笑的是,后座里竟放了布娃娃和益智玩具。龙泽龙竟是吹呼着坐进去的。 “要让一位母亲开心,首先要讨得她的孩子欢心。”他笑着发动车子。 “很乐观嘛。”我翻个白眼。他哪里象大学里的讲师? “我是那种有半杯水会认为是半满而不是半空的那种人。” “为什么叫利三?” “我以为你不会好奇呢!”他将车开得四平八稳,“我父亲希望能有三个孩子,所以叫我利三。 “别告诉我你家里还有利二利大。”我觉得难以置信。因为想要三个孩子,所以就以数字替孩子命名,简直有些不负责任。 “那倒没有。” “天不从人愿。”我笑说。 “不,让我父亲母亲不用太辛苦。”他瞥我一眼。 到了医院时,两个孩子几乎不肯自车上下来,他们对一种七巧连环着了迷。他们看住我,我看住利三。 “带进去玩好了。”他说,冲我挤挤眼。 “谢谢叔叔!”两个小家伙简直要山呼万岁。 “真的很乖,总要看眼色。”他和我跟在孩子们后面。 “不,只是在外人面前显得有教养而矣。”这两个小混世魔王,只在熟人面前,才会暴露真面目。 踏入病房,我们大吃一惊。 启峥身上连着各式各样的管子、电线。 “护士小姐,他怎么了?”我抓住护士便问,几乎发失心疯。 “他的心肺功能已经衰竭,现在仅仅是依靠呼吸机来维持必要的供氧,但,小姐,他——”护士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位陪着他的小姐呢?”我担心地问。 “医生在和她谈话。” “弟弟、妹妹,留在这里别走开,妈妈马上回来!”我直冲医生办公室。 医生见到我,似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龙小姐,你能来,真是太好。,这位病人家属无法理解医生的用心,除了哭什么也听不进,我简直不知所措。” “没事的,您和我说好了。”我伸手揽住悯悯的肩膀,让她有所依靠。 “是。沈先生的心肺功能已开始衰竭,肝肾功能也会随之出现问题。他几乎已经无法自主进食,恐怕,去日无多了。”医生没有过多的修饰。 “他,会不会走得很痛苦?”现如今,唯有关注他离开的方式了。 “不会,再过不久,他就会昏迷,直至停止呼吸。” “我们该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医生摇头,“对不起,现代的医学技术已经无能为力,除非有奇迹发生。” 我掩住面。上苍,我愿用自己的寿命换取他的健康! “医生,不好了,三号房的病人出现昏迷。”护士冲进门来报告。 医生面沉似水,赶了去。我扶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悯悯跟在后面,在病房门口,我碰见了哭得双眼肿肿的沈妈妈。 “沈伯母。” “隐隐!”她也扑在我肩上哭,全无素日里高傲形象。此时的她,也只是一个为儿子担忧的老母亲罢了。 我极无奈地腾出一只手轻抚她的背。放眼四顾,利三抱着我的龙泽龙竟站在边上,他冲我安慰地笑一下。总算还有个清醒的人,使我有心安的感觉。 “隐隐,当初如果启峥和你在一起多好,今天我已经儿孙绕膝。”沈妈妈边哭边说,也不管一边的悯悯是否会尴尬。 “怎么……”我这才省悟,回来这些时候,他们的确没有提过启峥的孩子。 “她要事业,要身材,不肯生。启峥爱她,迁就她。一拖拖到现在,启峥变成这个样子。”沈母不停数落悯悯的不是,鼻音浓重。 嘿,更夸张的人赶来了,李文萧萧,我跟此人八字不合。 “照顾好令妹和沈伯母。”我将两个泪人推给他。 “你没事吧?”利三趋上来问,孩子们揪着他的衣襟跟在一边。 “领教了什么叫泪人。”我深深叹息,“我们全都无能为力,生命真是渺小。” “但你很伟大。”他望着我的眼,似乎要望穿我的灵魂,“你爱他爱到肯牺牲自己,可是却这么镇定。” “你怎么知道?”我有被人揭穿秘密的窘迫与恼怒。 他伸手将我有些凌乱且汗湿的额发往上撸。“你刚才一脸的绝望,有种恨不能替他赴死的表情。” “你是妖怪。”我瞪住利三。 “可能。”他笑着在我额头吻了一吻,安抚的,矜持的,以及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掺杂在其中。 “启峥——他是不是因为没有孩子而遗憾?”我小心地问。 “是,他很喜欢小孩,可惜——”他不方便再说什么。 “病人醒了,要见龙小姐和利先生。”护士出来说。 我和利三对视,他弯腰抱起龙泽龙竟。“走吧。” 我们进入病房。 启峥的呼吸机已摘下,脸色很难看,但,他是清醒着的。 “启峥。”我扑至他的床边,已经无法再强忍眼泪。 “利。”启峥声音微弱地唤。 “我在。”利三走过来。 “替我,照顾隐隐。她,是个极寂寞的孩子,我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将她抛却在红尘。利,请你。”启峥缓缓地,一字一字道。 “好,我答应你。”利三望向我,“我会照顾她至生命终结时。” “谢谢。”启峥喘了一口气。 利三一语不发,退了出去,房间里,剩下我们一家四口,龙泽龙竟安静地站在我身后。 “隐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看着我,一霎不霎,不许我逃避。 “启峥。”我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此时此刻,一切已不重要。 “那一夜,是不是一场梦?”他勉强地握住我的手指。 我哽咽,是我的错!是我当了逃兵,让他抱憾到今日。我不能让他抱憾而终。我将唇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告诉他:“启峥,他们是我们的孩子!” 他的唇角竟泛起一丝微笑。“八年前,你告诉我要大声地告诉对方我爱你时,我就该对你说这句话。” “你后悔选择悯悯?”我问。如果他说是,我会不齿。我所爱的启峥,不是这样的人。 “不,我只是遗憾没能先爱上你。”他缓缓闭上眼,唇边就保持那一丝微笑,再不说一句话,只是有清泪自他眼角划落,滴在洁白干净的枕头上,化成无形的伤。 我在他唇上印下今生今世的第一个然而也是最后一个吻,然后叫过龙泽龙竟。 “弟弟,妹妹,说再见。” “再见。”他们似乎也知道这是永远的诀别,小小的脸上全是凝重。 “再见,启峥。”我牵着龙泽龙竟走出病房,医生护士忙涌了进去。 悯悯和沈母已是声嘶力竭,哪里还晓得说话。只得李文萧萧迎上来问:“他说了什么?”口气不善。 “他将所有遗产留给我们母子。”我胡诌,由他去瞎猜好了。 “就知道你这毒妇回来准没有好事。”他似恨不得掐死我。 然则我却没有和他啰嗦的心情,走到利三身边。“我们走吧。” 他挑起一边眉毛,但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我们带向停车场,一路上他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我问,以此分散自己的哀伤欲绝。 “怕说错话矣。”他低沉的声音格外轻浅。 “怎么会?你除了讲话轻薄之外,却并没有说错过话。” “为什么要离开?” 有几秒钟我以为自己不会作答,但我听见自己说:“人人以为我此番回来是要守着启峥到他驾鹤西去;人人想知道当年为什么启峥弃我而择悯悯现如今却要我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况且多年没什么音讯。唯其这样,我不能让伤恸的悯悯和旁人看见我比她更深而无望地爱着启峥,且不能在人前流露太多悲伤。那么,给旁人留个冷漠无情的印象也无所谓,至少我可以回家静静地舔伤口,痛苦至天明而不用担心给别人造成伤害。” “我陪着你。”利三说。 “不,你难道不知道发失心疯的女人很恐怖吗?我还要给你留个好印象呢。”我拒绝,现在,我只想独自埋头痛哭而已。 他笑了笑。“在我印象里你是顶坚强镇定冷静然善良的女孩子,当年大学里颇有几个男孩子暗暗喜欢你。可惜你条件太好年龄又小了点,不然你今日或恐早成了某年轻名人的贤内助。” 我被他逗笑。 “到了。”他与我握手,顺手将一张卡片塞在我的手心里。“有事打电话给我,随时随刻,保证服务品质一流。” 龙泽龙竟和他吻别,他笑得不知多开心。 “路上小心开车,别再笑了。”我喃喃地将他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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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寒烈于2005-02-04 08:50:3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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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居然是沙发!!!!!!!!!!!! 又开新贴,真好。 座里竟放了布娃娃和益智玩具。龙泽龙竟是“吹呼”着坐进去的。 是“欢呼”吧。 寒大是打五笔的。。。:) 应该还有下文的,我坚信。哈,居然是沙发!!!!!!!!!!!! 又开新贴,真好。 座里竟放了布娃娃和益智玩具。龙泽龙竟是“吹呼”着坐进去的。 是“欢呼”吧。 寒大是打五笔的。。。:) 应该还有下文的,我坚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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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枫丹白露于2005-02-05 11:29:4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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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kittyone于2005-02-05 21:12:4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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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偶前天去原创上看完了,顺便打分。 赞!!!嘿嘿,偶前天去原创上看完了,顺便打分。 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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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蕊珏于2005-02-06 08:29:1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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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 相较于长篇我更喜欢你的短篇!! 你的短篇写的是一种感觉,不论哀伤,凄美。总是淡淡的,却回味无穷!!!赞!! 但你的长篇也许是过于注重描写人物,反而拙了。没了那感觉。有些地方实在累赘,看到后来让人有些伐。(并不是表示对你的不敬!我是你的fans!) p.s.(eg) 但我听见自己说:“人人以为我此番回来是要守着启峥到他驾鹤西去;人人想知道当年为什么启峥弃我而择悯悯现如今却要我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况且多年没什么音讯。唯其这样,我不能让伤恸的悯悯和旁人看见我比她更深而无望地爱着启峥,且不能在人前流露太多悲伤。那么,给旁人留个冷漠无情的印象也无所谓,至少我可以回家静静地舔伤口,痛苦至天明而不用担心给别人造成伤害。” 一个人如果处在深沉的悲痛中,很难这样表现的吧,不论她是如何性格!不一定会流泪,却无论如何没办法这样的。 支持你哦!也许我没资格这样说,但我总觉得你能写的更好!!!寒 相较于长篇我更喜欢你的短篇!! 你的短篇写的是一种感觉,不论哀伤,凄美。总是淡淡的,却回味无穷!!!赞!! 但你的长篇也许是过于注重描写人物,反而拙了。没了那感觉。有些地方实在累赘,看到后来让人有些伐。(并不是表示对你的不敬!我是你的fans!) p.s.(eg) 但我听见自己说:“人人以为我此番回来是要守着启峥到他驾鹤西去;人人想知道当年为什么启峥弃我而择悯悯现如今却要我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况且多年没什么音讯。唯其这样,我不能让伤恸的悯悯和旁人看见我比她更深而无望地爱着启峥,且不能在人前流露太多悲伤。那么,给旁人留个冷漠无情的印象也无所谓,至少我可以回家静静地舔伤口,痛苦至天明而不用担心给别人造成伤害。” 一个人如果处在深沉的悲痛中,很难这样表现的吧,不论她是如何性格!不一定会流泪,却无论如何没办法这样的。 支持你哦!也许我没资格这样说,但我总觉得你能写的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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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lanny于2005-02-07 22:02:2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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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寒*****于2005-02-27 21:19:1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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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如飞雪之舞台魅影 “很好,对,头抬高一些,很好。”她看着眼前的学生,“好,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很用心,继续加油。” 学生们和她道再见,纷纷离开练功房,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十年了,她的舞蹈的黄金十年已经过去了。她基本上不再公开演出,只进行一些教学演练。下个月,她正式退出舞台,全力投入教学工作,她将在下周举行一场告别演出。 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走出练功房,锁上门。长长的走廊幽黑深黯,只有她的脚步声在之中回荡。 才走出学校的大门,她一怔,眼泪不争气地浮了上来,一种酸涩的感觉哽在喉间。 门口的人迎上来,张开双臂拥抱她。“悯悯,我一收到你的邀请卡就赶回来了。” “你好,隐隐。”她也拥抱她,“我只是试着寄给你。” “无论怎样,我也会赶来。悯悯,我们十年没见了,每次要回来都会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取消行程,但这次不一样。” “是,我决定退下来。”她们松开对方。“能停留多久?” “圣诞之前。一个月。”龙瑞隐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悯悯,你有得烦了。” “为什么?”她疑惑。 “龙竟对你这位名闻全球的舞蹈家好奇得不得了,老早就叫着要投入你门下学舞蹈。” “孩子们都好吗?” “似所有洋童,主意多多。我和利三有时竟然说不过三个小孩子。”隐隐的眼角眉梢全是幸福。“龙泽过于宝贝妹妹,宁可留在家里带妹妹。混世魔王龙竟就跟出来了。” “妈妈,专门说我坏话。”长挑修长的漂亮少女舞了过来,“这家舞蹈学院的条件很好呢!” “悯悯,你看龙竟条件如何?” 她淡淡笑,看着活泼的龙竟,在她眉宇间寻找启峥的影子,但,她似足了母亲。“竞儿你年纪太大了些,现在开始找专业的老师指导也顶多只是一个很优秀的业余舞者。” “唉,被母亲耽误,早就叫她回来了。” “悯悯。”隐隐小心翼翼叫她。就算十多年过去了,她仍不希望伤口再被触动。 “一起晚餐好不好?”龙竟撒娇。 “好。”她浅笑。 回到家,她躺进大床,睁着眼到深夜。 十一年了,启峥走了十一年了。她不是没有遇到好男人。但,忘不了呵,今生今世最爱的人只是启峥。当年人人怪她爱舞蹈胜过爱启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爱启峥胜过生命。过了这十多年,她只遗憾没有为启峥生下孩子,拥有他们之间的骨肉。 好在,现在她教的孩子们很可爱,稍微补偿了她的失落。不再想了。 龙竟望着舞台上魅惑人心的舞者。 “妈妈,悯悯阿姨平常看起来柔柔弱弱、平平凡凡的,在舞台上似是另一个人,美丽绝艳,真的,好象——”龙竟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Perfect。” 龙瑞隐看着女儿,吸了一口气。“她曾经深深爱着你们的父亲,只是当时他们太年轻,没有好好珍惜。后来,你们的父亲去逝,她将对他的爱全部转注在舞蹈上。那是她的爱情。” “她,知道我们吗?” “我没告诉过她,不想她伤心。但,我猜她多少也猜到了。” 母女俩望着舞蹈着的李文悯悯,都知道,投入舞蹈世界的她,就象一个被缚住灵魂的人,身心都被吸引,痛苦不再…… 26.11.2000
思念如飞雪之舞台魅影 “很好,对,头抬高一些,很好。”她看着眼前的学生,“好,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很用心,继续加油。” 学生们和她道再见,纷纷离开练功房,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十年了,她的舞蹈的黄金十年已经过去了。她基本上不再公开演出,只进行一些教学演练。下个月,她正式退出舞台,全力投入教学工作,她将在下周举行一场告别演出。 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走出练功房,锁上门。长长的走廊幽黑深黯,只有她的脚步声在之中回荡。 才走出学校的大门,她一怔,眼泪不争气地浮了上来,一种酸涩的感觉哽在喉间。 门口的人迎上来,张开双臂拥抱她。“悯悯,我一收到你的邀请卡就赶回来了。” “你好,隐隐。”她也拥抱她,“我只是试着寄给你。” “无论怎样,我也会赶来。悯悯,我们十年没见了,每次要回来都会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取消行程,但这次不一样。” “是,我决定退下来。”她们松开对方。“能停留多久?” “圣诞之前。一个月。”龙瑞隐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悯悯,你有得烦了。” “为什么?”她疑惑。 “龙竟对你这位名闻全球的舞蹈家好奇得不得了,老早就叫着要投入你门下学舞蹈。” “孩子们都好吗?” “似所有洋童,主意多多。我和利三有时竟然说不过三个小孩子。”隐隐的眼角眉梢全是幸福。“龙泽过于宝贝妹妹,宁可留在家里带妹妹。混世魔王龙竟就跟出来了。” “妈妈,专门说我坏话。”长挑修长的漂亮少女舞了过来,“这家舞蹈学院的条件很好呢!” “悯悯,你看龙竟条件如何?” 她淡淡笑,看着活泼的龙竟,在她眉宇间寻找启峥的影子,但,她似足了母亲。“竞儿你年纪太大了些,现在开始找专业的老师指导也顶多只是一个很优秀的业余舞者。” “唉,被母亲耽误,早就叫她回来了。” “悯悯。”隐隐小心翼翼叫她。就算十多年过去了,她仍不希望伤口再被触动。 “一起晚餐好不好?”龙竟撒娇。 “好。”她浅笑。 回到家,她躺进大床,睁着眼到深夜。 十一年了,启峥走了十一年了。她不是没有遇到好男人。但,忘不了呵,今生今世最爱的人只是启峥。当年人人怪她爱舞蹈胜过爱启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爱启峥胜过生命。过了这十多年,她只遗憾没有为启峥生下孩子,拥有他们之间的骨肉。 好在,现在她教的孩子们很可爱,稍微补偿了她的失落。不再想了。 龙竟望着舞台上魅惑人心的舞者。 “妈妈,悯悯阿姨平常看起来柔柔弱弱、平平凡凡的,在舞台上似是另一个人,美丽绝艳,真的,好象——”龙竟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Perfect。” 龙瑞隐看着女儿,吸了一口气。“她曾经深深爱着你们的父亲,只是当时他们太年轻,没有好好珍惜。后来,你们的父亲去逝,她将对他的爱全部转注在舞蹈上。那是她的爱情。” “她,知道我们吗?” “我没告诉过她,不想她伤心。但,我猜她多少也猜到了。” 母女俩望着舞蹈着的李文悯悯,都知道,投入舞蹈世界的她,就象一个被缚住灵魂的人,身心都被吸引,痛苦不再…… 26.1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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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寒烈于2005-02-27 21:30:3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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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更更于2005-03-01 21:33:1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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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土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李文”居然是个姓! 我太土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李文”居然是个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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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迷你猪于2005-03-03 18:35:3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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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你,我也是看了这篇文才知道还有姓“李文”的。 不只是你,我也是看了这篇文才知道还有姓“李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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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闲于2005-03-17 16:27:1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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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不是你们孤陋. 是父亲姓李,母亲姓文,孩子就姓李文,新的户籍申报制度可以这样给孩子取姓命名.那个,不是你们孤陋. 是父亲姓李,母亲姓文,孩子就姓李文,新的户籍申报制度可以这样给孩子取姓命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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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寒烈于2005-03-18 13:39:5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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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寒烈, 你不会就是这样给你亲爱的宝贝起名的罢!
亲爱的寒烈, 你不会就是这样给你亲爱的宝贝起名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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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lkitty于2005-04-29 12:11:5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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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不是的.会被全家追杀. 笑,不是的.会被全家追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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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寒烈于2005-04-29 12:37:2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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