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杨叛一个人在家

群侠


    这个世界上的高手分很多种，最常见的是武林高手。这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在在天上飞，手里打激光的那类神怪，但其实不是。俺们说的武林高手，一定是独孤求败的那种境界，哦，照顾一下古龙公社的同志们，或者说是西门吹雪的那一种。一个人，立在山崖上，白衣飘飘，眉间流露出一股冷峻，定格。然后长长一声叹息，折剑，刻字壁上：求败。这时镜头转向山谷，只见秋风萧瑟，几片落叶混入潺潺的流水……
    如果杨叛生活在那个年代，大概也会像这个方向发展的，比如每天在纸上写三百二十八遍“求败”，盼望自己的名字能在最终的那一个镜头中永恒。但是他没有，他生活在一个安定的时代，一个缺少土匪，缺少大刀的时代。在这里，为时代流血的不复可寻，为理想流泪的已成陈迹，所以杨叛决定，在他的有生之年，一定要为自己的责任流汗。
    我的责任是什么？除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要做的，还有什么？杨叛皱着眉头想。武林高手是我的理想，拯救众生是我的愿望，既然在现实中做不了大侠，我就尝试生活在自己的文字中吧。于是厌倦了尘世喧嚣的杨叛，从此就有了两个身份。在网路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侠。他是武林高手么？不，他不是。他是码字高手。
什么是码字？码字就跟码砖头一样，只不过，砖头盖的是房子，文字塑造的是梦想。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窗外就是空调的散热器，坐在家里，刚好能听见外面滴滴答答的雨点。又是一个雨夜，整个房间里，伴随着雨声的，就是键盘断续无节奏的击敲了。“回风七绝”，杨叛敲下这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很多人都愿意晚上工作，因为晚上安静，没有打扰。而且大家最愿意见到的，就是那种踏着月色，翩翩而来的PPMM。非文盲的生活就是很清苦，表面上却还得装的很清高。这让杨叛觉得非常郁闷，所以像众多的非文盲一样，在沉沉的午夜，杨叛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的祈祷。
    “鬼啊，狐啊，仙啊，怪啊，快变个PPMM出来吧！”
    一道璀璨的电光象绽放的春花，从记忆的深处飘来，无所迹，无所踪。
    电光未逝，另一道闪电，幻化成十九道电芒，交错飞激处，一切光芒消散。
    黑沉沉的天空中，大雨哗哗的下着，幽暗的过道里送进湿漉漉的阴风。雷声中隐隐传来呼呼的撞击，杨叛忽然想起，隔壁屋里并没有关窗户。于是他起身，穿过走廊，在经过大门的那一刹，他突然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声音来自门外，是流水声。
莫不是邻居家发了水？杨叛犹豫着，打开了大门。一道很刺目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什么时候，楼道里的灯也这么亮了？轻轻的敲门声，杨叛低下头去。他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拎着透湿的白色裙摆，正仰起头看他。
    女孩子全身都是水。连她站的地方，也像是聚了小小的一汪深潭。明晃晃的楼道里，她就这样站在那似乎不存在的水潭里，仰起小小的脑袋，对着杨叛笑。一只白白的小手搭在门上，又轻轻的扣了两扣，“盼盼，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吗？”
    “你，你是谁？”杨叛拼命在记忆中搜索，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他确信自己没见过这样一个女孩，但奇怪的，却对她感到无比的熟稔。
    “我是小猫啊，你忘记了？”女孩子的脸上都是笑，轻轻松松的，她走进了杨叛的家门，熟练的转弯，开灯，仿佛走进自己家里一样。
    电光突然收敛，忽而又似穿透了时间和空间，魔幻般的直指黑暗的厅堂。
    另一道绚烂的电光，风一般的旋身，侧劈如电，笼罩住这刺目的光亮。
    梦幻般的雾气里，杨叛瞪大了眼睛，他分明看见，走进屋里的女孩子，在这一刻，突然抖了一抖，全身都拉长了一点。褪了一层茧一样的，仿佛自孩童变成了少年。
杨叛呆呆的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一时间只觉头脑有些发晕。“你到底是谁？”
    “我叫云碧琼，”女孩笑了，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清脆的念道：“是关中第一剑云幕天的唯一掌珠。”
>>  他们一起采花摘果，捉蟹捕雀，让清脆稚嫩的笑声响遍了山谷。他也是她的保护神，只要和她在一起，她便不再受别的孩子的欺负。他们既是最好的朋友，又象是一对兄妹。
>>  直到那一天，他为她兴冲冲的插上一朵刚摘下来的百合时，见到那漆黑的秀发和白皙修长的玉颈，心中突然一阵茫然。
文字到这里嘎然而止。黑色的短竖线紧跟着“茫然”在跳跃闪烁。
这段话是杨叛在几分钟之前刚刚敲上去的。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相信，面前这个鲜活生动的女孩子，刚才还是屏幕上“云碧琼”这六个冰冷的字节。但事实毕竟是事实，杨叛揉着眼睛，听女孩子慢慢的说话。她的声音很小，很飘，仿佛离着很远，天地间悠悠回响的全是这一种空灵。
    “我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站在小河里，我有点茫然，我在想，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女孩子抬起眼，嗔怪的看着杨叛，“我仔细的想啊想啊，最后终于想起了你。于是我就什么都记起来了，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过去，就只是这么凭空跳了出来。我继续想……我的爹爹，我的妈妈，我只是隐约知道他们，但却说不清他们的模样……”女孩子的眼圈红了，她顿了一顿：“后来有一个小男孩跑过来问我在做什么，他的笑容傻乎乎的，”她说到这里，沉醉的笑了，“我说我是在抓鱼。于是他从此叫我小猫。”
    她闭上眼睛，仿佛还沉醉在回忆中。突然，她蹙起了尖尖的眉，生气的道：“可这都是你让我说的，其实我抓什么鱼啊，我还在想事情呢，你却把我生生打断。在你的笔下，我一点自由都没有，我恨死你了。”
    女孩子的恶狠狠的瞪视着杨叛，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也不抬头，他偷偷的向屏幕上瞅去。哦，还好还好，杨叛扫过几行字，放下了心，似乎，自己还没有写到云碧琼的武功。这样我就不怕了，嘿嘿。杨叛在心里说。他抬起头，可怜兮兮的道：“云姑娘，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啊？”
    “当然不是，”女孩子忽然低下了头，“我是想来问，他，他究竟……”
    “本来我是在等他给我插上那支花的，可我等了很久，也不见动静……”她的声音更小了，低的像夏夜里的蚊子在温柔的呼吸。“我不敢回头，我真的不敢。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所以我来找你，请你告诉我答案，好么？”
    “如果，如果……”她抬起头，迅速的看了一下屏幕，“如果这结局不是我希望的，你能为我更改它吗？”女孩子羞红着脸，低下头轻轻的笑。灯下，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动人的顽皮。
    “是这样啊？”杨叛终于笑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突然过来，那寒山呢？在你们的那个世界里，现在是不是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他怎么办？”
    “我们的世界与你们的不同。像现在的这个故事，你写到哪里，我们就‘演’到哪里。那个世界没有时间的概念。你不是经常可以看到书里面‘多少多少年过去了’这样的字吗？那就是我们的时间，完全是由你们规定好的。有的时候，我们的一天可以过上你们这里的几个月，也有的时候，我们的十年只是你们这里短短的一分钟。”
    “那……”杨叛突然有一些愧疚，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坏？总是很随便的剥夺我们的时间和生命！”女孩子又在瞪眼了。
    杨叛难过的快要哭出来：“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世界竟然是存在的……”
    “嘻嘻，我开玩笑的啦，盼盼你不要哭嘛。”女孩子笑的诡诡的，“这没有什么不好啊，其实我们是可以永生的。我们永远都不会老，在不同的人面前一遍遍的演绎自己的故事……就像你们这里的演员啦……不是看到很多书里的人物都很相似的吗？那其实都是一个人，只是他换了个名字而已。”
    “一个人？”杨叛不明白。
    “就像楚大哥啦，他经常粘上胡子去扮陆小凤的。”女孩咯咯的笑，“他没事就骂古大叔，说现在累死他了，总是得三天两头的跑，哈哈。”
    杨叛笑了一半，忽然很紧张的道：“那，那云姑娘你，原来，原来是演什么的？”
    女孩子愣了一愣，又笑了起来：“哈，我不告诉你。”她的笑声又甜又脆，笑到里面又觉得软软的，听起来就像是裹着巧克力脆皮的糯米冰激凌。
    杨叛伤心了一会儿，试探着道：“小猫，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写的这些人物，最后都是你们来客串的？我真正创造过你们吗？”
    女孩闭上眼睛，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她笑了。“有，也没有。”
    “这算是什么话？”杨叛皱起了眉头。
    “盼盼，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怕你伤心，也怕你太骄傲——这样，很难说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哦！”女孩子警惕的看了一下屏幕，然后低下头偷偷的笑。
    似左还右，电光抖动处，突然幻成了两道长影，漫天的雷声同时砸了下来，让人无从分辨。
    瓢泼的大雨，雾气在风中弥漫飘摇，缀成一片模糊的雨幕，“哗哗”响声中，雷电寂寞消逝。
    “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一个满面横肉的汉子闯了进来。杨叛刚才根本没有锁门。
    乌黑的枪口对准了杨叛，时间静止，遥遥的雨声里，静的能听见人的呼吸。
    然后杨叛就听见了警车的声音。这个声音其实已经响了很久，他却到现在才发现。于是他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汉子一把抢过云碧琼的纤腰，把枪口对准她的太阳穴……汉子阴沉的道：“她是我的人质，下去和警察说，让他们滚。放了我，否则杀了她。”
    杨叛呆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直到他听见了一个声音:“盼盼，键盘！快写！”
    “写什么？”杨叛看着受制的女孩子，脑子似乎凝固了。
    “笨啊你，快写，把我写成独孤求败就成了啊！”
    杨叛终于明白了。小猫的想法还是很中国，很传统的，他想。然后偷偷的笑。
    杨叛打开了文件夹。
    CTRL+C。
    CTRL+V。
    奇迹发生了，小猫突然把臂肘狠狠后撞，很难现象，柔弱纤细的她，竟有这么大的力量。汉子捂着胃蹲了下去。然后杨叛就施施然的走过厅堂，打电话，叫警察。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复制过来的东西，不是什么独孤求败，而是蝙蝠侠。
    “哈哈……”小猫笑的透不过来气，“你看警察他们疑惑的样子，他们一定很奇怪，那汉子的鼻青脸肿是谁打的。”她读着屏幕上的字，不停的笑。“好啦，我也该走了，你把这段文字去掉吧，这身衣服难看死啦！”
    杨叛按下了DELETE，女孩子身上，黑色紧身衣变作了白色长裙。
    “继续写罢，我也该走了。”小猫轻轻的笑，直到声音越来越飘渺，人影也越来越模糊，终于化归于无。地上余下了一滩水。从她头发上滴下来的雨水。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以一种安抚鬼魂的轻柔，毛毛雨，悠悠的下，不停。
    杨叛有一些惆怅，也有一些恍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一个梦？他不清楚。熄灭手中的烟，杨叛坐在电脑前，机械的敲击。父亲战死，她和寒山分手，上恒山出家为尼……杨叛想，小猫，你快来找我啊，只要你来，我可以改，马上为你改掉剧情……可是无论他怎么写，怎么悲怆，小猫始终都没有来，像是认定了自己的命运。她微笑，她无怨。

***
    星光下，她笑倒在他的怀里。他放肆的吻她，直至她窒息。然后他问：“又做了什么恶作剧了？这么高兴？”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那身黑衣，想起了……但是小猫只是笑：“那个王公子，哈，真是个草包！看见我舞了一回云箫十二剑，脸都青了，没等媒婆发话，就转身灰溜溜的走了……”
    “人家是读书人嘛！你呀，就会捉弄人！”他责备道。
    “难道他不该捉弄？难道你想让我嫁给他？”她气得撅起了小嘴。
    “对，对，该捉弄，云碧琼在这世上能嫁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薛寒山。”
    “想傻了你的心了，你！”她用力的捶着他的肩头，可只捶了一下，唇儿早已被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