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文姜，我有很多兄弟姐妹，我生长在齐国的宫殿中，我的父亲是禄甫，他是齐国的国君。
    众哥哥中诸是最帅气的一个，他剑眉星目，皓齿朱唇。每每来了宾客，父亲总是命他陪在身旁，他是父亲的骄傲。
    诸也是我的骄傲，我喜欢看他骑在马背上飒爽的风姿，喜欢听他吟诗作赋，就连他对着下官不怒自威的神情也可让我一阵迷弦。
    今后，我的夫君要像诸那样。
    处理完政事的闲暇时光，诸就会来我的寝宫，他会陪我吟诗作对，喝茶赏月，某些时候他会带着我偷偷溜出宫，骑马去热闹的集市上看民俗风光。
    “文姜，你看，多少对目光在注视你，你知道吗，你是齐国最美丽的女人。”我们走在营丘喧闹的街巷上，诸买了一朵鲜花替我插在头上。
    “诸，那些目光也在注视你，你是齐国的骄傲。”
    “是诸哥哥。”每次我喊他诸的时候，他都会这样纠正我。
    “不，不是诸哥哥，是诸，诸。”我固执的只喊他诸。
    小时候，我是喊他诸哥哥的，自从那次玉瓶事件后，我就不再叫他诸哥哥，只是叫诸，一直如此。
    那时我六岁，我打碎了父亲最珍爱的翠玉花瓶。那是一只神奇的花瓶，俱说每到月圆之夜花瓶内就会发出耀眼的绿光，而那绿色的光芒能带给人福寿吉祥。
    父亲收藏花瓶未足一月，他还没能等到月圆之夜看见能给他带来福寿吉祥的绿光。
    那日父亲大怒，把我们召集在一块连连追问。
    父亲追问到我时，我涨红了小脸，不知答是还是不是，只吓得两腿发抖，身子发软，只差点没晕死过去。
    这时候我听见诸的声音，“父亲，是我不小心打碎的。”然后他看了我一眼。
    他被父亲罚了二十鞭，一鞭鞭打在他身上，印在我心里。
    从此，我不再喊他诸哥哥，而叫他诸。
    诸，诸，诸。我喜欢在深夜的时候，对着窗儿，看着外面的星星，叫他的名字。
    年复一年，我渐渐长大，宫里人都说我如出水芙蓉般美丽高洁。是的，众姐妹们都不及我半分半毫的美丽。原本我的母亲就是个异常美丽的女子，是以才被父亲强掳进宫。
    越来越多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独自呆在寝宫，诸不再经常来看我。父亲曾说要传位给诸，他要花全部的精力去学习治国。
    这怨不得他，月圆的时候我常一个人在院落里对着月亮一遍又一遍的许下心愿，祝愿诸能顺顺利利当上齐国的国君。
    宫中忽然有传闻，说父亲要把我嫁给郑太子忽。
    我日夜忐忑不安，不知道传闻是否如实。忽，我只知道他是郑国的太子，曾经遥遥隔着纱帘见过一眼，至今连他的模样也无法记起。
    我不想出嫁，不想离开齐国，更不想离开诸。
    过几天，又传来消息，说是忽拒绝了父亲的提婚，因为他不愿意娶大国的女儿，更不愿意接受一场政治婚配。
    忽，我开始在脑海里勾勒他的模样，他的风骨让我疑惑他会不会是像诸一样的男人？
    不久，北戎开始攻打我们的国家。父亲命诸去阻退北戎的军队。
    那天，我早早的起床，站在城墙上目送诸领兵出城。诸还是那么帅气，坐在马背上的他让我忆起几年前他带我出宫时的情景，那时他从后面抱着我坐在马背上，我们离得那样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在我项间游移的他的呼吸。
    一切都变得好遥远，往日的光景不知何时才能重现。
    马蹄声渐渐远去，我呆呆的立着，远处只余下尘土飞扬。
    诸走了，日子开始过得好慢，我日日枯坐在寝宫内，无缘无故的心酸流泪。
    我在担心诸，担心从未出征的他如何能战胜归来，据说对方的兵力是我们的好几倍。
    宫里开始浮躁，开始不安，人人自危，每个角落里都在谈论这场战事的成败。
    有好几次，婢女们小声的窃语，说诸有可能战败，我们有可能因此而亡国。
    我并不怕亡国，我只怕诸会离开我。
    一日，我呆在寝宫里默默祈祷，愿传说中的神仙能保佑诸。
    父亲传话过来，要我到大殿上去，说忽带援兵到齐国。
    忽，就是那个不愿被政治婚配束缚而拒绝婚事的郑国太子。他带援兵来齐，他会帮助远在沙场的诸。
    我急急更了衣，描了妆，来到大殿。
    他是个英气的男子，身材高大挺直，坐在那里要比旁人高上一个头。我向他微微欠身，他直起身向我点点头。
    酒宴过后，他就走了。我又一次站上城墙上，目送他远去。他是天神派来的使者，他会救援远在沙场的诸。
    不久之后，诸与忽凯旋归来。那日，父亲带着我去城外接迎。
    诸瘦了许多，神色疲倦，但与忽站在一块，他往日的英气却丝毫不减。天知道这许多天来他受了多少苦难，我不顾他身上沾满的尘土，扑过去，伏在他肩上，一声又一声的喊道，诸，诸。
    诸拂过我的长发，喃喃说道，文儿，不怕，哥哥回来了。
    庆功宴过后，我起身打算陪诸回寝宫。父亲叫住了我，要我陪同忽去后花园转转。
    父亲还是未能忘掉把我许配给忽，大国郑的太子。
    忽些微有些醉意，看着我的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亮。是他救了诸，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你就是文姜？”他望着我。
    “嗯，被你拒婚的文姜。”
    他听了我的答话，忽然笑了，“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女子。”然后他定了神望着我，“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女子，我会要了你。”
    后花园内各类的鲜花正竟相盛开，忽摘了一朵插上我的头发。
    “鲜花配美人，这样你更美了。”
    我躲过他灼热的目光，喃喃道，“你只知道鲜花配美人，却不知美人是否爱这鲜花。”
    “哦？”他驻了脚步望向我。
    我抬起头来与他四目对望。
    “真是个奇异的女子。”他摘下我发上插着的鲜花，然后悄然离去。
    别了忽后再去诸的寝宫，婢女告诉我诸已睡下，是呀，劳累了许久的他是应该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第二天，忽要回郑国，父亲摆了酒宴送别他。酒宴上，我坐在忽的旁边，诸坐在我的对面。
    酒过三巡后，父亲又提出我们的婚事。忽站起身来，婉言谢绝。坐下后他望向我低语，“文儿，不能强迫着美人受了鲜花，是吧？”
    文儿，他叫我文儿，诸也是这样叫我的。
    忽带领他的大军浩浩荡荡别了齐，诸在一旁感叹，好一个热血男儿。他这是在夸忽，原来他与忽早已惺惺相惜。
    经过此役，诸在齐国的地位更为牢固，当上齐国的国君指日可待。
    然而他却更忙了，齐国要加强兵力，要加固城池，是呀，我们不能每次都靠忽的救援才战胜敌国。
    每天清晨与夜晚，我都会抱了琴去后花园弹奏，因为在那个时候，能看见诸离去或归来，他会笑着赞我的琴声越来越美或是与我小坐一会儿。
    天复一天，日子平淡如水，却也让我心满意足。每天能与诸相会一小会儿，即便他不陪我说话，只是这样坐着，让我看着他，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然而，平静的生活总是不能相持永远。没有多久，父亲招我前去告诉我，我将远嫁鲁国，我的夫君会是鲁桓公。
    鲁桓公，对鲁国的子民来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国君，但于我来说，他只是个陌生的男人，而他，却要娶我，做我的夫君。
    对着父亲，我无话可说，只是隐忍着泪回到寝宫里才敢放声大哭。我又怎能反抗父亲的旨意，即便是反抗，又有什么用，前面的几个姐姐便是最好的例子。
    宫里四处传沿着我的喜讯，是呀，纵观几位姐妹，有谁比我嫁得好呢？我的寝宫开始门庭若市，哥哥姐姐们都来向我道喜。我一副愁眉不展，他们只当我是舍不得齐国。是，我是舍不得齐国，但我更舍不得的是诸。
    诸是最晚来祝福我的一个，“文儿。”他只是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便不再说话。
    我也无语，只是望着他，眼里噙满了泪。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我们就这样对望着，一句话也没说，末了，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出门。
    之后，他再也没来我寝宫，再也没来看我。
    我的婚期越来越近，我的模样也日渐消瘦。
    夜已深，我踏着露珠去诸的寝宫，月光透过薄薄的衣衫披盖在身上，鸟儿趁着这夜间的静开始放声歌唱。这齐宫的圆月我还能看几度？这条熟悉的小径我还能走几遭？
    诸的寝宫一片宁静，我还是敲了敲门。寂静的夜里，那几声敲门声更显响亮。
    婢女开了门，我吩咐她们退下后进了诸的寝室。
    诸脱了衣正准备入睡，见我闯进重又披好了衣衫。
    “文儿，怎么是你？”
    “诸。”我哀哀的唤着他的名扑进他怀里，他的怀抱是多么温暖。
    “文儿，怎么了？”
    “你知道我怎么了。”我哭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怎么了，我爱你，诸。”
    诸一把推开我，“这怎么行，你是我的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你知道，我知道，父亲也知道，我的母亲被抢进宫里的时候已经怀上了孩子，而那个孩子就是我。”我发狂的喊道。
    “文儿，不要这样。”他开始叹气，“即便这样，我们也是兄妹，我们是不可能结合的，而明天，你也将远赴鲁国。”
    “不，我不要。”我脱去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衫，“我要把自己给你，你是我从小就爱的男人。”
    灯被熄掉，这一夜，我睡在诸的床上。诸抱着我，我们什么也没做，就这样互相抱着，摄取彼此的体温，温暖受伤的心。
    翌日，我远嫁鲁国。
    一路上快马加鞭，几日后进入鲁国境内。
    我的一生将埋葬在这里，别了，齐国，别了，诸。
    入夜，我见着鲁桓公，他是个身形肥硕的男人，看见我，眼睛笑眯成一条细缝。他带着醉意夸赞我的美丽。吻向我的时候，他喃喃自语，“文姜，文姜，你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你的美丽让天上的月亮也黯然失色，让鲁公花园中最艳丽的花朵也羞愧不矣。”
    第二日，我真正成了鲁桓公的女人。
    我不喜爱别人叫我鲁夫人，“还是叫我文姜吧，我听惯了这个名字。”
    鲁桓公的脸色变了几轮，后来他应了，命宫中所有的人依旧称我为文姜。
    我说我喜欢齐宫的后花园，他也下令拿了齐宫后园的图纸比了建一个给我。
    他对我宠爱有佳，凡事都顺着我的意思去做，但，他不是诸，我不会爱他。
    往日在齐宫，就算见不着诸的人，也会听闻他的消息来慰藉自己孤独的心，但如今，这是鲁宫，就算鲁宫的后花园多么像齐宫，就算鲁宫中所有的人都仍然叫我文姜，但在这里，听不见任何关于诸的消息，除了诸当上齐国的国君。
    每天清晨与晚间，我都会抱了一把琴去花园中弹奏，仿若在齐宫中，诸随时会在我面前驻了脚步夸赞我的琴声美妙。
    被琴声吸引来的是鲁桓公，不是诸也不可能是诸。他告诉我他将去齐国。
    “我思念我的国家，我也要随同回去。”我说。
    尽管臣子百般阻挠，鲁桓公还是带我回到齐国。 齐国的街道还是那么繁华，齐宫里还是老样子，不同的只是，坐在大殿上，高高在上的人由父亲变成了诸。
    鲁桓公不胜酒力，几杯过后，他就醉了，醉得厉害，我扶着他回到我往日的寝宫。寝宫内还是原来的布置，就连婢女都未更换过。
    鲁桓公开始还喊着我的名，直闹着要再喝，后来也就熟睡过去。
    婢女告诉我，齐襄公每天晚间处理完政事后都会来这里小憩一会儿。
    齐襄公就是诸。
    诸，他是用这种方式来思念我么？
    夜深后，我顺着那条熟悉的小道来到诸的寝宫。
    “诸，还未睡吗？”
    “文儿，是你。”他有些醉意，见我来，忙起身。
    “诸。”我又一次扑进他怀里，阔别多年，他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
    他紧紧抱着我，一个劲儿的喊着我的名字。
    我们抱着，吻着，他为我脱去身上的裙衫。那个微醉之夜，我第一次感觉到爱的快感。
    诸，我终于成为你的女人。清晨，我缓缓穿上裙衫，别了熟睡中的他。
    诸寝宫中的婢女目送我离去，我知道，不久之后，齐宫中会传出关于我与诸的故事，鲁桓公也会因此而大发雷霆。
    但，这已不重要，因为我的爱已经得到成全。
    静静的后花园在清晨未见半个人影，我拿着百绫来到那座我曾抚琴低吟的小亭。
    白绫被结成结，我站在凳子上，缓缓把头套了上去。
    双腿一蹬，凳子被我踢开，我闭上双眼。
    哦，别了，齐宫，别了，诸。
                                
                             伊人完稿于2002年7月29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