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身在灵台不知秋，贵人何必自来求。
                    清香出尘非凡种，仙地竟惹五味愁。

话说自水池旁见了那仙子般的人物儿后，甜酥竞一直没有挪动地方，心中反复念着她临走时的话：“晚上，还是要来的。”只是为了这一句，甜酥在树上蹲了半日。

他心想：不知这两位少女是什么人，岛主么？决计不会，八卦门威名起时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么瓜先生等人首次踏入此地时这两个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当得什么岛主？多半是岛主的女儿了。不过女儿们这样年少，那岛主却不知多大岁数。

甜酥左思右想，料定那叫香儿的少女必是有心维护，放心之余也顿觉甜蜜。又想到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终究不是办法，若能得她相助，也着实省了不少麻烦，便索性不再乱跑，坐定树上，等着晚上香儿前来。

他在树上持心掐诀，慢慢挨到了日擦西山，终于眼见之前那两位姑娘隐去的方向缓缓走过一个黄衫人影来，细细辨认之下，正是香儿姑娘，不由心头一阵狂喜。

香儿手提着挎篮，来到温池边略一环视，问道：“你在么？”甜酥知她寻找自己，连忙纵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紧跟着一揖拜下，道：“在下甜酥无意冒犯了姑娘，还、还望恕罪。”这是他老早准备好，心中默念了百十来遍的话，不想到了这少女面前还是结结巴巴的。

香儿面色犹冷，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谁带你来的瀛洲？”甜酥好生为难，他实在不想欺骗这如莲胜雪的少女，却又不能牵连了傻瓜兄妹，正踌躇间只听香儿道：“你也不必隐瞒，岸边那艘船是专门接送瓜先生的，他送你来的，是不是？”甜酥面色微变，心道：她去岸边看过了？不知那位厉害的岛主知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只得昂首道：“各中自有隐情，怪不得瓜先生，你听我说。”

香儿微微点头，甜酥便把事情原委粗粗讲了一便，最后道：“是我们实在缠得紧，蛋姑娘没办法，这才带了我们来的。”香儿沉吟片刻，道：“你是说来采药救人，你的药呢？”甜酥伸手向上指指，蓦然身子一拔，凌空而上，将那大捧鲜花抱了下来。此刻他若仍是长袍缓带，说不得还要更加潇洒些。

香儿看看他满怀的鲜花，道：“你的功夫很好。”言语中殊无赞赏之意，却平静恬淡，叫甜酥脸上一红。听她又道：“你擅闯我们瀛洲，原是不该放回去的，但念在你为救人，又没过分伤损了岛上的生灵，采齐了药那便去吧。”

其实这少女小了甜酥不知多少岁，声貌神态也甚是柔和，原是楚楚纤弱的姑娘，说出话来却莫名其妙地有股震慑力量，叫人无法违背。甜酥也觉得邪门，但犹是心甘情愿居多。他听了此话放心不少，便道：“好。但我差三味药始终找不到，还请姑娘指点。”香儿问是哪三味，甜酥一一说了，她眉头微皱，道：“你的方子给我看看。”甜酥忙从怀中取出来，递给她。

香儿看罢了药方，道：“果然是瓜先生的手笔，好吧，你总算没有骗人。”说着伸手拈过甜酥怀中的一枝绿牡丹，看了看，道：“‘香魂饮’是有的，也的确与你朋友的病对症，但这方子开得不大通，十二月蕊可不是这几种。况且你这般采法，如何还能够用？”

甜酥一呆之下，猛然醒悟道：她既出此言，定是行家里手，何不求她相助？于是再不犹豫，转身向香儿拜了下去，道：“请姑娘见教更正，我，我一定要救得我兄弟！”

香儿一怔，道：“那没什么，你也不必这般求我。想这十二月中，第一月蕊是梅，第十二月还能重复吗？这最后一蕊讲的就是曼陀罗了，它经年不败，垫在最后，于名称药理才都讲得通。但瓜先生似乎是不知道的，方子一错，药可就没用了。”

甜酥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心中自然惊喜交加，一番指望全都寄托了上去，道：“只是这曼陀罗乃海外奇花，不知岛上有没有？”香儿微微一笑，道：“什么‘奇花’了，瓜先生没有告诉你？他学识渊博不会不知，看来是有心为难你呢。‘曼陀罗’就是茶花的别名，慢说我们岛上，就算是在中原怕也不难见到。”甜酥听了又喜又愧，更见她第一次向自己展露笑颜，一颗心几乎要欢喜得飞出腔子去。

此刻香儿把提篮往地上一放，道：“你想必饿了，我随意拿的些食物，你请吧。”说着将篮上的手帕掀开，原来里面是几样红红白白的点心，甚是巧雅。甜酥心中怦然一动，暗道：原来她还是惦着我的……又怕她看出自己脸红，赶忙低头风卷残云地吃起来。至于香儿在一旁默默微笑，却也顾不得了。

之后香儿挎了提篮，道：“你说你朋友只有七天性命，现在还剩几天了？”甜酥屈指一算，凝眉道：“还有三天。”香儿沉默片刻，道：“那么瓜先生是戏弄你来着，配‘香魂饮’再快也要五天时间，算上来回的路程，你即便找全了材料赶回去，又怎么来得及救你朋友？”甜酥心头大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香儿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吧，我……”甜酥猛然摇头，大声道：“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姑娘，你定能助我，岛上定有仙药，请你救我朋友一命！”香儿微微噘嘴，呆了片刻，委屈道：“我原是这个意思，可是你喊什么？怕别人不知道吗？”说罢转身便走。

甜酥一愣之下大大懊悔，心说这可得罪了人家，怎生是好？不及多想，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她，急切切地道：“好姑娘，是我错啦，你别走！”这时只觉她一双小手温软柔弱，胸中来不及甜蜜，立时一桶冰睡浇下——坏了，我这样无礼，又冒犯她啦！想到这里慌忙放手，却也太露痕迹。

谁知香儿毫不在意，停步道：“我是去给你取一丸‘沁阳丹’，你先回去请福先生来救你朋友，有了这丹药，福先生便有办法延他半月寿命。到时候‘香魂饮’炼成，自然给你送过去。”甜酥大惊大喜之下连感谢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反反复复地念叨：“姑娘你真是好心……”

香儿微笑道：“在这岛上，我一个小小丫头做得什么主？你要谢，就谢我家主人吧，是她好心才对。”甜酥奇道：“你家主人？你原来不是岛主的女儿？”香儿道：“我哪有那般福分。能在这里做个小丫头，已是几世修来的了。”甜酥看看周围美景，心说这话也不错，有个通情达理的好心主人，还住在这仙境般的地方，我也不知修几世才能修到？

他微一沉吟，道：“我该当面去拜谢岛主才是。”香儿看他一眼，甚是惊奇，道：“你不活啦？我家主人帮是帮你，可没说你善闯进来就该饶。”甜酥一窘，再转念间，忽然惊道：“岛主莫不会是要怪罪瓜先生兄妹吧？这可不干他们的事！”香儿道：“你也不用瞒我，我家主人说了，瓜先生固然有错，福气夫妇也脱不开干系。你不知者也就罢了，但他们违了这岛上禁令，自然要罚。”

甜酥听她说得随意，料想这位岛主心地不坏，所谓惩罚也不过是半戏半笑吧？但为丐帮之事牵连他们，也实在说不过去。还要问时，香儿微笑道：“不过主人还说，福先生夫妻妙计最多，若不是想出了个足以让主人开怀一笑、功过相抵的法子，也不敢贸然让你前来。若真如此，你可就放心吧，主人非但不罚，还要赏他们呢。”

甜酥听得有趣，暗笑道：毕竟是小女孩家，于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只当她主人便是天下至遵一般，谁人都要畏惧听从。殊不知偌大中原，还有多少心高气傲的能人呢！

香儿去取了药来交给甜酥，让他这就坐船离开。甜酥不忍分离，只想让她多陪伴自己一会儿，便慌称不认得归往岸边的路。香儿道：“你那些标记都是白做的么？那可委屈了这件衣裳。要我相送，何必拐弯抹角？”甜酥脸上一红，见她没有推辞，也顾不得窘迫，只转成满腔欢喜。

二人一路走，香儿道：“你回去和瓜先生说，炼药他不是行家，这‘香魂饮’我们来配制，之后着人给你们送去，他就不用管了。”甜酥点点头，想想早已在胸中说了万千遍的“谢”字也不必出口了，只问道：“你来炼么？我知道你定是行家。”香儿道：“我和火舞姐姐。”甜酥点点头，道：“那位同你一道沐浴的姑娘？”说到这里脸蓦地红了，心中渐渐明了：她从小幽居在岛，是个不染点尘的姑娘，那里懂得人情世故？我堂堂男子，可不能再占她便宜啦！

香儿不知他心思，道：“嗯，火舞姐姐很厉害，她若见了你，不由分说便会动手。我初时担心你被她杀了，但你武功不坏，她未必杀得了你。”甜酥喜滋滋地想：她原来这般关心我。但又觉得这打打杀杀之类的言语由这么个娇怯少女轻描淡写地说来，不免带了几分可笑。

二人谈谈说说，眼看面前便是环岛翠带了，香儿道：“你去吧，我不能送了。”分别在即，甜酥只觉胸中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他侧首看去，月光落在香儿侧脸上，更加显得她白皙清透，真如清水芙蓉一般，不由看得痴了。

香儿向他一笑，道：“怎么啦？”甜酥意乱神迷。连忙低下头去，道：“我……我这才和你说，你别见怪。我叫做甜酥，是……”香儿接到：“是丐帮的帮主，这我知道啦，你说过的。我是香儿，这你也知道，火舞姐姐叫时，你听见了。”甜酥点点头，定了定神，道：“你什么时候来中原，一定到丐帮去走走，无论是到了哪个分舵，我都日夜兼程的赶去。我丐帮承你大情，定当图报。”

香儿道：“不用了，我也不会去中原，主人不让。”甜酥心里凉了半截，犹豫片刻，又道：“那……那我能不能再来这里看看你？”香儿道：“自然不行，你再也不能来瀛洲了。”说到这里，毫无伤感没落之色，显然二人从此再难相见对她而言，根本不足挂怀一般。

甜酥心如死灰，暗骂自己：你发什么痴？你对人家只有感谢的份儿，还奢想什么！终于咬了咬牙，猛然向翠带走去。香儿也不言语，只默默地看着他背影。

甜酥双手分开密林，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月光之下，万花丛中，她仍俏生生地站着，微风挽起她衣厥长带，宛如便要飞升而起一般。甜酥脑中，终还是那两句话——她是凌波仙子，她是芙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