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情孽峰顶争明霄，寂草丛中花颜娇。
                恩怨从来疑无色，为君堪把禁忌抛。
                

话说自福气夫妇先往情孽山去之后，甜酥等人越发坐立不安，其中焦急担心是一层，过意不去又是一层。他夫妇虽嘱告众人需等两三日后再行起程，否则贸然冲撞了瓜先生事情便不好办，但甜酥一想到他二人为丐帮之事一路奔波、苦费口舌，自己哪里还坐得住？第二日便打点了行装起身上路。

猫儿留下照顾鱼雪兄妹，宇文恺便护架随行。二人一路日夜兼程，虽比福气夫妇晚走了半日，却几乎是先后脚到达。

这一日二人已至情孽山下，甜酥望此山万仞之高，不由兴叹。宇文恺却一眼发现有位少女倚坐树丛之中，神情甚是苦楚。他上前几步，见那姑娘十七八岁年纪，容貌本来甜美可爱，此刻却病恹苍白、毫无血色。她两手捧腹，蓝衫委地，宛然西子病心情状。

宇文恺心中怦然一动，上前询问，那姑娘只说胃疾，素有病史，叫他别管。宇文恺终是欲去不忍，便请甜酥先上山一步，自己留下照顾这位姑娘。甜酥自然应允，便提起轻功，望山顶而去。

到得峰顶，却听到小木屋中隐隐传来争执之声。他只道福气夫妇正为飞鱼之事在与瓜先生口角，几乎感动得泪如雨下。他快跑几步来到门口，听到里面声音骤停，便高声道：“在下丐帮帮主甜酥，特来拜请瓜先生。”

他有求而来，言语自然十分恭敬。屋内静了半晌，门“吱”地开了，甜酥抬头见是草儿，向她感激一笑。草日将他让进屋中，自己默默坐回福气身旁。

甜酥余光一瞄，只见屋内书卷纸轴堆积如山，唯一空下的角落斜着张古筝，旁边摊开几卷乐谱，一览之下甚是简陋随意。他心中不禁称道：了无旁物，这才是上善境界。随后向傻瓜深深一鞠，道：“后生晚辈，见过瓜先生。”

傻瓜随手拾起地上毛笔，也不看他，淡然道：“什么也不必说，你现在转身下山，另请高明去救你朋友，或还来得及。若耽误了时候，世上可没后悔药卖。”

天酥刚进门便碰了个钉子，一呆之下，反更觉得此人性请大异，必有过人本领，今天说什么也得求动他！于是向福气夫妇递递眼色，以示求助。那二人相视一笑，略一点头之下，六片红唇一时间你开我合，珠玑蹦跃，直要将傻瓜埋进“人情道理”堆中方才罢休一般。

傻瓜初时尚能毫不理会，只顾忝墨润笔。但到后来，甜酥字字中肯沉重，福气句句热赞逢扬，草儿更是阴阳怪气、半褒半贬……三人联手，浑如群蝇荟萃，竞无半刻停歇。傻瓜实在抵受不住，只想一头撞在墙角，昏晕了事。（孙悟空的痛苦啊……）

便在这时，一道清跃声音如华珠坠地般叮咚而来，滚入了屋中四人的耳朵里——“哥哥，你便答应了人家吧！”众人一愣，连忙向门口望去。只见木门轻颤而开，一位蓝衣少女笑靥胜花，挽着一人手掌欢跃入来。

福草二人相顾大喜，他们认得这乃是傻瓜的宝贝妹妹，小笨蛋（这兄妹俩，绝配）。傻瓜对她向来宠爱有加、言听计从，她既出此言，看来此事成了大半！甜酥一见之下心中也是惊喜无限，原来这少女便是在山下遇到的姑娘，而与她挽手之人，正是宇文恺！

傻瓜早已头痛欲裂，此刻见到妹妹精神微振，凝眉道：“去哪里了，害得我担心？”那少女一撇嘴，满面委屈，道：“还说呢！我下山去玩，本来都到山脚了，忽然胃疼又犯啦，我只好坐在地上，又凉又饿，胃又痛，都没有人管我……”傻瓜面色一变，显然极为心疼，轻声问道：“现下好了么？”少女一拉宇文恺，欢喜道：“多亏了这位宇文大哥，他将带的干粮分了我些，又烧了热水，我好多了。”

傻瓜向宇文恺望去，见他沉静儒雅，仪表堂堂，正要道谢，忽然一转念，面色立沉，道：“这位莫不是丐帮执法长老？”宇文恺点头称是，一礼敬上。

傻瓜心中凉了半截，见到妹妹对这小子亲密感激的神态，心想别人尚能对付，自己家这个宝贝丫头可是万万不忍心得罪的。但此事也决不能捅到帮主那里去，这却怎生想个两全方法解决？

他正踌躇，忽然一眼瞥见桌上一本展开书卷上有如此几句：“海外有奇株，名‘曼陀罗’者，果叶相煎，配十二月蕊，成‘香魂饮’，乃化淤补血，散气通经之圣。”他微怔之下连看两遍，蓦然大笑起来。

众人被他笑愣，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小笨蛋噘嘴道：“你就帮帮人家，这有什么好笑？”傻瓜心道：好好好，天意弄你，可别来怪我！终于缓敛笑容，对小笨蛋道：“好吧，看在你面上，我说个方子，请甜帮主去抓齐药材，我便来配置伤药。”说罢取过张纸提笔便写。其实傻瓜看的原是本《异说》，当中记载之事大多缥缈虚有，况且即便所说属实，也只一句带过，更没有调配方法、取材分量等等详解，如何能够炼药？他不过想用这奇花异草和生息时令来将甜酥为难一番，若他找不到药材，自然也怨不得旁人了。

而甜酥宇文恺却不知道，均自大喜，向小笨蛋感激而笑。福气夫妇也是一愣，心想这瓜先生到底见多识广，原先不过是搪塞我们来着。

片刻功夫，药方拟好，傻瓜道：“就请甜帮主速去抓药。”甜酥接过药方，一看之下满腔希望欣喜立时间破散成空，如在云间一跤跌下来般。他呆了半晌，咬牙道：“单是这‘十二月花’便要耗上一年时光，可鱼长老只有七日性命！再说这‘海外曼陀罗’又到哪里去找？瓜先生，你这方子，莫不是开我们的玩笑？！”

傻瓜微微一笑，随手递过书去，道：“此中自有记载，你若当作玩笑，那也罢了。”小笨蛋抢过来递给宇文恺，他一看之下果然见到“香魂饮”一说，心也立刻沉了下去。

甜酥前前后后两次心情大起大落——第一次是福气说有三人能救飞鱼，结果却尽数缥缈。第二次便是这番傻瓜拟方为难，他心灰失望之下，两次情急一并发作，只觉得胸中滞闷，再要说话，一大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宇文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甜酥微一摇晃，道：“不碍得，十二月花蕊或许还能买到，只是这曼陀罗，却去哪里找……”

福气夫妇以及傻瓜万没料到他如此重情重义，竞至呕血，心中不免都有些歉疚。傻瓜的一句“非鲜蕊不可”也憋了回去，生怕他听后立时便要气绝。

小笨蛋见宇文恺伤行于色，也不禁待他难过。她上前拉住傻瓜衣袖，问道：“就当真没别的办法了？”傻瓜摇摇头，小笨蛋便恼道：“好！那你去把这些用料给找来，你既然开得出方子，必然有办法找得到！”傻瓜大惊，心说即便女生外向，也不能如此害你哥哥啊！

此刻草儿沉吟不语，忽然眼珠一转间面露喜色，向小笨蛋招了招手。小笨蛋低头听她耳语几句，连连点头，欢喜之色跃然而上。她跑去拉住宇文恺手臂道：“宇文大哥，我知道有个地方叫做‘瀛洲仙境’的，那里奇珍花草数不胜数，更是经年盛放，我带你们去那里看看，一定能找齐材料！”

这番话由甜酥宇文恺听来自然如同天籁，当真是黑寂之中蓦然一道亮光，喜得他二人忙谢不迭。但傻瓜一听之下立时犹如被桶冰水自顶浇下一般，身子都僵了。他心中惊道：福气夫妇好生狠毒，这回要害死我了！他猛一拍案，怒喝道：“你胡说什么？！禁地之内，外人……”话到这里说不下去，原来福气草儿抢到他身旁，两手一左一右地搭在他双腕脉门之上。傻瓜重穴被制，看看这若无其事的两人，几乎也要气得喷出口血来。

小笨蛋不知哥哥处境，撇嘴道：“凶什么？嗓门大了不起么？我偏带宇文大哥到禁地去！”说罢一笑，道：“还有甜帮主。”甜酥宇文二人知是福气夫妇暗中相助，不禁好生感激，向他们抱了抱拳，又道声“瓜先生得罪，日后自来赔礼”，便转身随小笨蛋而去。

傻瓜眼睁睁看着三人离了木屋，心中的愤怒沮丧就不必提了。福草二人始终不肯放开他，待得人声再也听不到了，福气这才笑道：“瓜先生，药方是你开的，路径是令妹指的，这帮主要追究下来，咱们是说说那个有趣的法子呢，还是自愿大家一起领个死罪？”

傻瓜漠视前方，唯有一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