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崇仇只原犯秋毫，不料风云由此招。
                哪管身后多啼笑，只恨眼前纷乱少。

上回说到，鱼雪二人与红衣少年较量，各自吃了亏，飞鱼更是重伤昏迷……

只听福气道：“那少年的点穴手法本也没什么稀奇，在座的各位都是内家高手，推宫过穴又有何难了？只是他偏生叫这口於气滞在了胸前伤口处，如此一来若稍有不慎，鱼长老立时便会筋断血崩而死。是以说天下只三人能救，旁人万万不能沾手。”

甜酥等人听得冷汗林立，心说万幸！这也亏得是福道长在，点名了病理，否则他们见到飞鱼胸口穴道被制，焉有不施解之理？当真如此那还不立时送了他性命！

青藤长老此时面色一阵苍白一阵绯红，晃如内伤一般。其实他为人善攻心迹，方才听飞雪转述那少年所说之话时便已起疑
——若说他无心伤人性命，怎会重手之余还封穴道？但若有心要人性命，何必出言点播，又留七日余地？后来经福气如此一提，登时明白：那少年既是晋江之人，他口中所说“神手”也必是无疑。原来他是要告诉我们，普天之下唯晋江之人能够救得鱼长老，我们若不知情，胡乱施治，那送了他性命的，却是我们丐帮了！想到这一节，青藤如坠寒潭之中，彻骨冰凉。他心想这少年心机之辣、用意之毒，实已到了匪疑所思的地步。

“若天下当真只有晋江中人能救得鱼长老，那我们怎么是好？难道真的不顾老帮主生前遗训去上门求治，新仇旧恨通通揭过？那么我们丐帮岂非从此示弱于晋江？之后曼说寻仇，便是路上相见我们又有何面目正对那红衣小子？但若不屈不就，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同志好友七日后不治身死？这……”饶是青藤过人聪明，此刻也踌躇不下，越想越是烦躁。福气向他眼色使来，暗告：你一个人为难也就罢了，若抖了出来，众人这么一通商量争辩，到时候鱼长老还有多少活命希望我可就不得而知了。青藤自然知道轻重，权衡之下只有隐忍不言。

甜酥等连问是何人能救飞鱼，福气叹口气，道：“这第一人，其实是没说一样。那是人称‘翠水横枝’的司药儿姑娘。这女娃娃年纪虽小，针药手段却是当世一绝，若请得她来，鱼长老性命无忧。”

众人一听她这名号，显然是“回春”之意，无不大喜，忙问道：“这位姑娘身在何处？我们这便去请来。”福气干笑两声，道：“那就不用想了，她此刻恐怕正在那红衣少年身边，为他疗毒呢。”众人立刻僵在当场，神色匪疑古怪。福气又道：“这‘金童翡笛’、‘玉女翠衣’，已在江湖传扬甚广。据说二人从小交好，情比兄妹一般。少年此次虽中了‘青腹’之毒却不拿解药，原因便在此处了。”

甜酥等心中凉了半截，想福气身为八卦掌门，精通江湖世事，那说出来的话还能有错么？这一下子三人便减作了两人，想到飞鱼性命少了一份保障，心中均自惴惴。

福气又道：“这第二位么，说来不是外人。”言罢向青藤一笑。青藤打个冷战，心说要坏！果然，只听福气缓缓道：“这人正是常长老的昔日挚友、如今恩师——涵烟庄主是也。”

要说这层关系该是极近的了，然甜酥等人听后不喜反忧，都向青藤望去。原来众人皆知他与涵烟虽为师徒，却有重大过节，二人数年不相往来，青藤更曾立誓永不踏入涵烟山庄半步。其实涵烟之能在座人尽皆知，只是不愿让青藤为难，这才都露犹豫之色。青藤心中纷乱，暗道：我一时倒忘了她！可难道连她也是晋江中人？

甜酥微有尴尬，道：“这个……有些不妥。请问真人，那第三位神手是谁？”福气苦笑道：“若是连这位也不妥，那么下一位不说也罢啦。”众人自然不依，都道只一线希望也不能放过，福气于是叹道：“最后一人正是晋江当世之主，人称‘泠落玉壶仙子笑’的冰心。”众人听到这里，面上无不猛然变色。福气只作不见，又道：“曼说晋丐两家素有过节，即便是了然一身的的江湖人士，又怎能轻易寻得着这位神来无影的帮主？”

众人相顾无语，心一时间都沉到了谷底。猫儿不禁有气，冷笑道：“说了这半天，原来福道长是消遣我们来着！”福气淡然道：“我本来讲了‘不说也罢’，是各位执意要听，这有什么法子？何况我初时也只说有三人能救，可没说这三人必然来救啊。”

猫儿扬眉，还代回嘴，飞雪却已惨然道：“是我兄妹命里该决，谁也不怪。只是那小子如若不死，各位兄长撞见了，就请为我们报仇吧！”说罢将飞鱼往怀中一抱，昂首便走。众人听她话中竞有随兄长一同了断之意，连忙拦下。甜酥道：“你这是去哪里？快让鱼大哥好生休息吧！”飞雪黯然道：“不用啦，我们兄妹回家乡故地去，图个归宿。再晚些，怕哥哥赶不上了……”说着眼眶微红，泪水却始终打转，不肯落下。

众人心中伤痛，手上哪里肯放她走？这时青藤再也按捺不住，咬牙道：“都别说了！我这便找涵……找我师父去！她若仍摆臭架子，我一把火烧了她山庄，再把她扛来！”说罢朝着门口猛走。福气心中冷笑：哪儿有这么求人的？你既便真把人家给扛来了，也只有让病人死得快些而已！

这时门口碧影一晃，草儿已挡在了青藤面前。青藤一怔，只听她声音清泠泠地想起——“谁说只有三人？我偏说得出第四个来。”

众人豁然回首，都将满腔的希望系于这一线之上，灼灼目光几乎把草儿一张俏脸都照亮了。（这一屋子都什么啊……）草儿款步入来，向福气盈盈一笑，道：“相公，你怎么忘了？‘情孽峰顶说情孽，红尘帐里滚红尘’啊。”

福气愣了愣，骤然两手一拍，醒悟道：“不错，傻瓜！”众人一怔，心道：他骂谁？福气却连连点头，自语道：“正是此人，唯有此人……”大家这才知道，所谓“傻瓜”居然是个人名，不禁嘴都歪了，心想：你要糊弄我们好歹也拿个像样儿的来啊！

草儿看出众人心思，微笑道：“各位可别小视了这位瓜先生，他乃异士高人，素不出世，所以江湖中人知其甚少。但若论起才学见识，他虽坐帷幄之中，却知千里之外，实在当得起一个‘江湖百晓生’的名号。”众人面面相觑，又惊又疑，然心中已骤生指望。

福气接声附和道：“不错，瓜先生堪称全才，他朋友中早有一首赞诗流传，略能道其为人。那便是——
情孽峰顶说情孽，
红尘帐里滚红尘。
海河千里倾笔下，
江湖万载第一人！”

众人见这位八卦门主都有此言，哪里还有怀疑？料想这瓜先生如此神通广大，小小伤病自然也不在话下，立时便欢呼起来，连连安慰飞雪。

其实这位傻瓜纵然才华卓越、悉知天下乱事，也不过只作文笔功夫，又哪里懂得什么医道了？草儿那两句诗全是为显他能耐而临想临说、脱口编出的，实在和医术埃不上边。福气也不知她是何用意，但一味迎合爱妻，也就来个顺水推舟，加了两句词儿，说得个傻瓜好似活神下凡一般，给丐帮众人高兴坏了。可福气自己却愁上了，她看看草儿，示意询问，草儿抿嘴一笑，向他招招手。福气了会，二人一并退出了正堂。

甜酥等只道他夫妻二人必是去商量如何请得这位高人出山，心中大是感激。果然，片刻之后二人面带喜色，相携而入。福气道：“请借笔墨一用，小道这便把瓜先生所居之情孽山粗绘出来，甜帮主按图寻访便是。”

青藤忙将福气夫妇让到书房。福气信手挥来，草儿从旁指点，不一刻便完成一张地图。二人将此图向甜酥讲解完毕，即欲告辞。丐帮众人苦留，福气笑道：“各位不知，这个瓜先生性情古怪，莫说旁人，便是我这老友，不提前个三五日去和他磨口舌，想他也是难以出手救人。我良夫妇即刻动身，只怕也还迟了。”众人一听之下哪里还敢罗嗦？恨不得一脚将二人踢到情孽山顶上去才好。苦于没那个本事，只好在舵中选了两匹上好马儿相赠，盼他们行得快些。

桑树林中，二人别过诸位，带了包子，一经往情孽山而去。甜酥等人自在舵中筹备，不日也要出发。此处不提，单说福气夫妇。

一路无话，直至二人踏上情孽山颠。

苍松翠柏中一座木屋零零孤立，这便是江湖奇人傻瓜之居所。二人来得熟了，敲门而入。傻瓜一身青袍，正席地而坐挥毫著撰。听得人来，也不抬头，道：“我道是谁来扰我清静，原来是福真人伉俪。二位新婚燕尔，正在甜蜜时，却来我这荒山野岭做什么？”

草儿脸上微微一红，福气笑道：“自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一件事还要请瓜先生从中周旋。”傻瓜“嗯”了一声，笔下依旧行云流水，道：“又给我惹什么麻烦事情了？”

福气当先问道：“原来我们晋江与丐帮素来有仇，瓜先生可知这是怎么回事？”傻瓜一愣，沉声道：“谁说与你的？”福气便把甜酥飞鱼等人之事转述一番，末了冷笑道：“这回他们惹了这么个小魔头，以后日子有得过了。”

傻瓜沉吟半晌，道：“秋皇这孩子套儿做得好啊，你们只管看热闹便了，为什么还把我给搀和进去？”福气道：“这套子一钻，结局不外两种——第一他们丐帮在不知情故之下受了我们的救命之恩，真相大白后认栽服软，吃鳖难受心头窝火……呵呵，若真如此那倒也罢了；可眼下分明是向着第二种情况去的。那条鱼看来是没得救了，然后便是仇恨积深，势不两立……哼哼，那群乞丐自然不是我们对手，但也不免没意思了吧？”

傻瓜凝眉道：“你待怎样？我又不懂医理，可治不了他。”福气神秘一笑，道：“瓜先生若肯代传一句，‘瀛洲仙境’之内，恐无能人？”

傻瓜将笔一掷，断然道：“草儿，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注意准是你出的吧？也不想想惊动出帮主，那还收不收场了？此事到此为止，我瓜某只当没听过，你二位快快下山去罢。”

草儿料他必然有此反应，微微笑道：“瓜先生，你何不试试，看帮主知道了我们的注意会不会欢喜？”傻瓜冷笑一声：“胡闹！”侧首不理。草儿道：“好吧，是胡闹啦。可是瓜先生难道不想知道，如若丐帮无主，还怎么和我们晋江较量这个是非恩仇？”

傻瓜忍无可忍，斥道：“你这小小女儿又如何知道我们同丐帮上代的恩怨？多少年来老尼师太严布禁令，晋江上下本无人得知，难道你们如今非要牵藤动土，惹得江湖不得安生吗？！”

傻瓜平日里淡然儒雅，如今这样一凶，当真吓了草儿一跳。福气见不得草儿受委屈，冷冷道：“上代恩怨我们自然不知，但丐帮上下却都传得沸沸扬扬！难道只许他们剑拔弩张，却不容我们略施小惩吗？”

傻瓜还要再说，忽然变色一变，道：“你们把我住地告诉旁人了？”福气心中正有气，随口道：“不错，我让甜帮主来找你，一张图画得清清楚楚！”傻瓜叹道：“那别说了，人来了。”

福气夫妇一惊，心说来得这样快？同相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