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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人命短暂,时日急迫,寸秒都浪费不得,才会匆匆忙忙庸碌一生。妖不会病,也不会老。时间越长,越是精进。 他说:在降妖路上,我拜人为师,到得人世,我又拜妖为师,世情辗转难测,冥冥似是天意。 他师傅说:捉妖第一戒条,不得对妖慈悲! 第一章 所有美丽的故事里,都应该先有一场雨。 烟波柳下,一小舟徐徐飘于水面,风渐紧,船儿微荡至岸边,一旅人手持纸伞,在岸上情急阻拦: “这位船家,可否渡我过河?” 这荒山野岭,烟雾重重,没想到居然有“人”。 我稍稍抬头,对他淡然一笑: “这位公子,此船不载客。” 刚欲拨舟而去,他更急了: “请慢,我自城外来,欲往京中去,途经此地不料失了方向,又偏巧遇此暴雨,这里四下都没个落脚处,可否让我上船一避?” 我目光停驻,细细打量,此人落魄至极,青衣白幞,一介文弱书生,背一个简单的包袱站在岸上盈盈张望,嘴中还不断求说: “我不是坏人,请小兄弟你行个方便,我愿意多付船资。” 见他情意切切,实在让人不忍拒绝,我掩不住嘴边的笑意: “公子不知,这船不便接载外人。” “小兄弟……” “莫急,待我先问问我家主人。” 至船内转悠一圈,再至船外去时那人早已被雨水淋了个精透,我好意地把船拉近: “我家主人说陌地相逢,总也是场缘份,请公子上船。” 他千恩万谢,急忙移步过来,岂料一个不稳险些栽下水去,却在紧要关头身子凌空腾起,稳当地立于船上。 他有点茫茫然,回头看看刚才绊了自己一脚的小石子,不知发生何事。 “公子请随我入内与我家主人打个招呼。”我为他引路。 他毕恭毕敬,神情肃穆,打定主意要好好谢过这位仗义的好心人,一入舱内,眼也凝住。不问也知他心中纳闷,这书生想必以为这不便接载外客的船主是位尊贵小姐,因身份之故,是以谢绝生人,怎料放眼看去,里面端坐的却是一位翩翩少年。 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神色,我上前一步,打破他的思绪: “这是我家少主人,姓胡,公子贵姓?” “小三,你怎么只管盘查似的,没看到客人身上被雨水打湿了么,这样的天气最易感染风寒,快去取件干净的衣服来。” 我暗暗好笑,上得这船,生死也就定了,还怕感染风寒么?当下只领了主人的命,退下找衣服去了。 但那书生显然不知就里,听得这船主如此体贴,照顾周到,眼中感激之情绵延而起,几乎没有感动得跪在地上叩拜。 刚才的失落立即化为好感,书生面上的表情又再明亮起来。我捧着衣服走至舱中时正听得这闷煞了的家伙在说: “我自城外来,欲往京中去,途经此地不料失了方向,又偏巧遇此暴雨……” 待他换好了衣裳,我也温好了酒,摆于案上。 他终与我家少主人两面相对。 书生一脸心神不定,并不为着什么原因,定是被迷惑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又不是娟娟女子,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细看,那眉目竟这样标致,这船中的少主人,有种触目惊心的俊美。 越看越是疑惑,越看越是止不住奇怪的心跳。 我站在旁边,服侍斟酒,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雨渐渐细密起来,打在湖面,丝丝不断。 浓雾久久未退,漫天障气萦绕不散,我们的船在水上轻轻滑行,慢慢前进。 终于驶入了不知名的方向里。 船靠在镇上的时候,天已大晴。 少主人说:“小三,都打点好了没有?” 我上前一指:“这衣服如何处置?” 他看了一眼:“丢掉就是,真麻烦。” 我把书生的物件咚咚咚地全丢到河里去,落得一身轻松,真是,死得那么风流,也值了。 镇上很是热闹,一个摊位围满了人,竟是卖符咒的。 “快来买啊,三文钱一张,可保全家平安,但凡妖魔鬼怪,一见此符,即化飞灰,永不超生!” 席中那个秃头的道士一扬手中的咒纸: “快来买这天师符咒,只需三文钱,可保一家平安!” 围拢的人渐多,我们不觉被挤至圈中去。 少主人问:“这老道士在卖什么?” 我回答:“好像是天师的符咒。” 又问:“作什么用?” 再答:“抓妖吧。” “能抓什么妖?” 这个我不知道,于是转过头去问那道士: “老师傅,请问你这符咒可以捉什么妖?” 那老道把眉一挑,眼睛翻到头顶上: “好说,我的符是什么妖都镇得住!” 这年头谁的大话说得越响,谁的生意就做得越火,许多人都买他的符,回家镇妖去。 但哪来那么多的妖?一个热心的旁人立即解说: “最近这镇上出了许多怪事,怀疑是狐妖作祟。” “狐妖?”我与少主人面面相觑,今天我俩才到得这边来,谁作的祟? 难道是行家?是以特别的感兴趣: “师傅,你这符可得治狐么?” “哼,”那道士的架子还不小:“区区狐妖,又奈得我这灵符如何,别叫我遇上了,势必叫它原形毕露!” 我顺手拿起一张,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不知什么东东,我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把它啪的一下贴到那道士的头上去: “老师傅,这东西要怎么用呀?” 那道士跳起来,一把掀掉脸上的符: “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捣乱的!” 之后又喃喃:“一定是隔壁张老道那厮,我就知道他看不过我的符卖得比他好!” 看来这镇上的符咒生意很是热卖,老道和尚们都趁机跑到山下来掺一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蒙混一场,又捞不少,个个都称自己是某某山里某某仙人转世的某某天师。 这人间乱世,简直不堪入目,人和妖都一般狡诈复杂,混在一起,各得其所,互利互用。 我与我家主人继续上路。 “小三,最近的日子真是郁闷得紧。”少主人说。 “不如寻点乐子。” “乐子吗?”他想来想去,不知去干什么好,游手好闲惯了,一时也不得主意:“人们通常都喜欢干什么?” “人分三六九等,下等人容易了,一壶酒,一杯茶,三五知己围坐畅谈一宿便是乐事,上等人喜好讲雅兴,要谈风月,作诗写词,还要择良辰美景。” “是这样的吗?” “好像是这样的吧。”我怎么知道得清楚,我又不是人。 “那么我们也择个良辰美景,去风月一番。” “公子你看,现在天降红霞,夕照黄昏,正是良辰美景,不过到哪里去寻那风月才好?” “要寻风月自然是去风月之地啦——”一把媚得发腻的声音蓦地插进中间,我俩抬头一看,只见一风韵姿态都极尽矫柔的女人拦在中央,手里扬起一纱丝巾,款荡飘摇,在作惺惺之态: “两位公子,好生俊俏,姑娘们定喜欢,若要寻风月,在这烟花巷里,没有哪家比得上我这翠云楼了!” 真是好不道德的女人,竟偷听我们说话,虽是小小一个精致楼阁,却装潢得极目奢华,梁柱上张结着七色彩灯,每个灯笼上还写有芳名,绕在烛光中,影影绰绰,紫醉闲花迷人眼。 少主人往那楼里一睐,转头朝我低声问道: “这里面干的是什么勾当?” “跟你昨晚干的一样吧。”我说。 “但这里看来热闹多了。” “那是因为男人们都喜欢到这里来。” “女人不爱来么?” “听说这里面住着另一群女人,她们通常比外面的要美,所以男人们都跑来这里得享温柔,外面的女人把里面的女人管叫‘狐狸精’。” 狐狸精?那即是同道了,少主人说: “我们也去见识见识。” 楼内浓烟罩雾,芬香处处,只听得欢声浅笑,男人和女人同坐一桌,纵酒调情,眼中都那么的柔情蜜意,顾盼生姿。 入得一高雅的厢房之内,老鸨职业笑容不减: “两位公子要喝什么酒?” “酒就免了,”我说:“我家公子想知道这里哪位姑娘最出名?” “唉呀,好急的人哟。”那女人笑得花枝乱颤,一边掩嘴一边不迭介绍。 我手中银票一挥: “全叫过来这里伺候。” 老鸨两眼生光,一手抢过银票,笑得更惊心动魄了: “马上就来——”尾音迤逦直上云宵。 “你给她什么?”少主人问:“怎么恁地面熟?” “那个什么天师的符咒呀,这里不是闹妖吗?送她保这一家平安。” 我俩会意一笑,姑娘们的脚步由远渐近,已响至门外转折处了。 “公子,修行之期日近,夫人着你在本月前交足功课。”我说。 “啊,我都快忘了,小三你倒记得清。”他说。 “那是因为任务完成不了被吊起来打的不是你。” “还差多少?” “连昨天那个书生还差十几个。” “怎么还有这么多?” “如果不是公子你每次妇人之仁,我也不必陪你坐在这里。” “这是哪里的话。” “公子你眼高过顶,诸多挑剔,我们平白损失多少猎物。” “小三你这是怪我么?不是我不情愿,你细想我们这一路下来,遇到的不是老弱病残,便是俗夫莽汉,好不容易遇到个姑娘,又那般楚楚可怜,你叫我如何下得了手糟蹋。” “既然公子如是说,我只得帮公子另订计划了。” “如何?” 这时大门被砰地大打而开,翠云楼里的姑娘已经蜂拥而入,我说: “公子心猿意马,摇摆不定,就勿怪小三自作主张了。这里姑娘多的是,定有合你心意的,你挑几个速速成事,我们好上路。” 他又惊又喜,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这里的姑娘好生漂亮!” 姑娘们也是又惊又喜,十年也没见过一个像样的客人,今天竟叫遇上了个跌宕风流,丰神如玉的非凡人物,莫不芳心大动,是以服侍得倍加落力,连带那一声“公子”也叫得分外销魂。 这一壁沉醉温柔,乐不思蜀,那一壁举杯劝饮,万种风情。人妖混杂,彼此不分,之间竟有一种怪异莫名的和谐协调。 “公子请多多享用了。”我退到外面去。 狐最好色了,这是天生的性情,本身也是色,可颠倒众生,不过亦有例外,间中也会出一两件次货。 我回头看看我家公子,慨叹不已。 狐而不媚,还称什么狐? 这天生愚笨的家伙就空有一张脸,如何改造?几百年前我族也曾有出类拔萃之人,那可是狐中之姣姣者,只要看过她的男人,莫不倒拜裙下,俯首称臣。 可是妲己小姐已经归隐多年,绝迹于江湖了。 现今这个要与之相比,简直云泥。 半个时辰后回去,看到的场面更叫人火大,少主人被围于温柔乡中,张口便被灌了一嘴的酒,姑娘们的胭脂都熏到他脸上去了似的,眯着眼的少主人通红着一张脸,醉死在这人间女子的狐媚功力下。 叫他好好去发挥那勾人的本事,他却先被勾走了,我横手插腰,指着便是一声暴喝: “岂有此理!是谁?胆敢抢我霸王龙的女人!” 咦,这是谁在叫嚣?我循声望去,来人还没看到一点眉目,我已被一脚伸到墙上去。 老鸨在后面阻劝: “唉哟,我说钱大爷,今个儿咱们的云姑娘不在这里……” “放屁放屁!” 那声大无准的霸王踢门而入,连呸数声,还破口大骂: “那云姑娘傲骨天仙,是什么客人都服侍得的么!只有我这样英俊风流,财貌双全的主儿才配得起云姑娘那花儿一般的气质!谁敢在这里跟我霸王龙争云姑娘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在这里跟我找碴!” 拔开众女子,那霸王目光一扫,摇头一摆又喝一声: “云姑娘呢?” “我早跟你说云姑娘今天不在咱们屋子里。”老鸨忸忸怩怩,上前欲拉那钱霸王的手:“来来来,钱大爷不就是要漂亮的姑娘家么,我给你找个……” “少唬我!你们这里的姑娘除了云仙之外个个都生得像驼屎!”那无理的霸王双手一甩,屋里便生了风一般,把众人吹到一边去,“我就不信云姑娘不在!我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找!” “唉!这可使不得!”老鸨那花容立即吓得掉了一地的花粉,急急尾随着那风般又转出去了的男人后面。“这里全都是客人哟,你这叫我生意怎么做呀……” 慢着。 那霸王突然想起了什么,停在门外,攸地转过头来,他说: “奇了,这屋子里怎么这么多姑娘?” “我这翠云楼里住的,当然都是姑娘啊。”老鸨说。 那霸王趋身向前,拨拨拨,把一干女子扫下堂去,眼睛刹时瞪得铜铃般大,他的脾气更烧出三分真火来了: “我混你的帐!这里不就有个标致的人儿么!老鸨你好大的胆子,竟骗我说云仙是这里的头牌!” 未及我上前阻止,那霸王已经把我家半昏半醒,不知天南地北的少主人扯了起来,揽到怀中去,并大声地道: “闪开闪开!莫挡着你爷爷我风流快活!” “啊呀——!”我还没叫,老鸨已经急切出声,活像被非礼的是她本人:“这可不是姑娘!是客人呀!” “钱大爷!你等等!你等等!”老鸨一直追了出去,我也跟着一路追出去。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掩着半边嘴角。这种男人,毫无贡献,有伤风化,教他死十个八个也不过是替天行道。 眼下少主人早就云里雾里不知就里,我只怕他还没出手就先被吃光了。 摇荡间,霸王怀中的人似被惊扰,半张开迷醉的眼,流波闪动,直射进那霸王的心里去。霸王情急,一脚踹开厢房大门,头也不回: “谁也别给我进来!” 老鸨又惊又气,她一干人等前仆后继,赶上前去,我一手拦在门边上。 “这是什么?”我一摇手中大叠银票。 老鸨的视线由内而外,立即笑面如花,转眼年芳十八。 “小兄弟,这……” “这房我代我家主人包了,这钱让姑娘们买点东西吃罢?” 大队人马一哄而散,抱着一堆天书符咒,心满意足纷纷离场。 我立在门边,静静地守着。淡淡的障雾自这房间边上腾腾升起,所有人都将不见这墙壁上有门。 顷刻完事,我家少主面带菜色,跌跌撞撞地自内间掩门而出。 “如何?”我问。 “还好。”声音若带惧意。 “我不是问你。他如何了?” “元神尽毁。” “好极。” “小三……” “什么事?” “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我都还没说!” 我转过身去拍拍他,“真是委屈你了,还有十二人,请加油。” 打点好细事之后,我与少主人回各自厢房,早早入睡。 明天还要赶路,此时宜养精畜锐,补充体力。桌上摆着闪闪魂玉,没想到那个男人粗枝大叶,却可散发出如此精妙的魂光,看来少主人也没有平白损失。 伸出十指,把光茫绕于指间,精神倍觉清明,我抑不住发出一声叹息,隔壁房内回应一声娇喘,我俯近墙边,贴耳细听。 那边人间绝境,翻江倒海,混杂高低声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间或有打情骂俏之声,女人不胜其力,哀告连连。 如此美妙辰光,本不应坏人好事,可是期间有杂音传来,那是风一般的脚步,跳踏有力,落地铿锵,其内功之深,从地面传至墙壁,透入我耳打入我心。 来者何人? 我心念一动,立即起身,闯至少主人厢房,一脚把门踢开,急身转跃床前把他摇醒: “快起来,大事不妙!” 少主人睡眼惺忪,双目半眯: “何事不妙?” “逃命呀蠢材!”我口不择言,拉起他的领子,也顾不得整点衣装,翻身飞出,越过廊外栏杆,楼下一众哗然,目睹这惊险特技者无不纷纷让路。 但我俩并出不了大门。 老鸨双手插腰,脸上寒霜三尺,手中持一叠天书符咒,直指向我们: “就是他们!胆敢用这乌七八糟的烂纸当银票充阔人,还耍老娘,今天叫你走不出这门口!” “就凭你?”我冷笑一声,双手一摆,平地炸出云烟,雾散,场中如数人物应声而倒,莫不昏迷在媚香下,我仰天大笑。 大摇大摆,正欲自那门外踏去,一阵冷风颤动,水帘翩翩浮荡,门外还有人。 那人站在树影下,睛目锐利,寒意逼人。一手打伏妖封印,一手持倒挂葫芦,略倾手腕,以食指尾指定眼前乾坤。 “看你今天能逃不能逃!” 他大喝一声,横地一扫,风声飒飒,一卷紫光自他脚下急促向四周扩散,荧光罩顶,如一轮飞转的白刃,正高速旋转袭来。 我挽起少主人,险险避过,脚未着地,第二轮紫光接踵而至,我只得双手一抛,少主人趁势跃于半空,我大叫: “主人别理我,先走罢!” “小三,万万不可!” “少废话!我叫你走!” 少主人白衣直飞入黑夜深处,缈缈如烟,我稍一定神,第三道紫光已在眉梢,我倒腰让过一招,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凌身飞纵,直朝少主人另一相反方向,全速撤退。 夜风如刀,树影如山,我越过重重障碍,没入黑暗之中。谁料来兵紧追不舍,他的气息萦满山头,设下层层结界,我心头一怯,恐怕这回遇着不得了的高人。 危难当头,不顾一切,我反身倾尽全力,双手推进,振动的气墙如巨浪叠上半空,毫不客气朝敌人劈击而去。 顷刻动静全无。 我栖身高树横枝上,冷汗倒流。 越是无声无息,越是危机四伏,此时对方想必也如我一般,正窃窃窥探,密谋一个时机,把敌手置诸死地吧? 树欲静而风不息,沙沙的浅鸣中,有着山雨欲来的压逼。我屏息静气,眼观四面八方,对方耐性一等一,似乎打定注意跟我耗上了。 林中一片死寂。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固守阵地对我实在有害无利,若他有心等到明日东方泛白,我功力又再下一乘,岂不正合他意?唯有趁着此圆月精气正旺的时候全力一博,方有一线生机。 我觑得一个空隙,飞身抢去,几乎同一时间,林中一署流光冲天而起,怒放狂张一如天罗地网,我正正坠入罗网之中。 “哼,不枉我费煞心思,妖孽还不速速现形!”那人现出真身,自幢幢树影之后款步前来。 我惶惶地被困在网中,眼前这法师并未穿着正式的道袍,一件普通青衣长衫,不知哪门哪派,是何来历,怎么跟我有仇似的? “小师傅,何苦跟我一介下等妖物动了真气,坏你元神,都说佛心人厚,即便是妖,也不过苍生。” “你居然有脸跟我说苍生?”他冷冷地道,“你一众狐儿妖魅,作多少孽害多少人?少装一脸无辜。” “我作了什么孽?”我平了平气,故作镇定:“莫不是我是冒了天师名讳,拿了符咒当银票?” “此事当算一笔,你们狐族恶贯满盈,难辞其罪,多说无益。” 他翻起天印,掌仰葫芦眼看要压罩下来,我急急地道: “且慢!” 话音未落,顿觉地转天旋,但见面前突起狂流,呼呼风声响个不停,身体四肢皆像被纳入一无形束缚之中,待我欲睁眼相看之时,哪里还有一点踪影?只听得那人声音像洪钟敲壁,震响在天际四方: “小小孽障,量你功力尚浅为祸未深,好好在我的乾坤壁内清修思过,七七四十九天期满,只废你百年精练化为原形,我尚放你一条生路,切记再勿害人。” 原来我已跌入他随身葫芦之中,我试发全身力气,所施法力却如逆水倒行,全数击回。 我情急哀求: “小师傅你道行高深,只求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小的定必洗心革面,从此隐居深山再不涉足人间,大恩铭记于心!” “不必再说。”他一摇手中物,我便头痛欲裂,如陷入颠倒时空中,“待我办妥正事,便寻你家主人去!” “小师傅!”我拍壁哀求,他脚步连环,纵身穿飞于密林之间,再不肯回应。 这一顿地,不知身后飞逝几许时光。我只觉跟着这人游走东西,闯逛南北,就是没个落脚处。也不知他到哪里寻我家少主。 我一壁担心那呆笨的公子没了小三随行,定必惊惶失措,全无担当的,另一壁又怅惘自身危在旦夕,恐怕受不起天长日久的折腾就形神俱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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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嫣子危于2006-12-08 23:23:4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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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葫芦外尽是世间浊事。昼夜穿行,月转星移。日间闹市之声不绝,我在乾坤壁内目睹那小师傅与酒馆老板讨价还价: “这里的馒头怎么跟昨天的价钱不一样?” 管帐的老板睐他一眼,想也晓得他怎么瞧他:这个看来土头土脸的土包子,一身粗布衣裳打扮四平八稳,脚上的草鞋磨得污黑毛糙,外地来的乡下人,天天来这里买最便宜的馒头,一坐半个时辰。馒头吃完不够,还翻出自带的干粮,白喝开水,有碍观瞻。 “昨天这镇上的米还不是一个价呢,我这小本生意,艰苦经营,你吃过也晓得我们这里的馒头跟别处的可不一样,都是真材实料。” 说得好像别处的馒头就见不人似的。这老板不过是有意刁难。 只听得那店里老板啪的一声,砸出示价木牌,缓缓地道: “小兄弟,我可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老实人,价钱都是写得清清楚楚,不骗你。” “但是,”那小师傅降妖时威风八面,一但对着与他一样货真价实的人类却意外地显得笨拙卑微:“我叫馒头的时候,这牌子明明不是这样写呀。” 老板明显地不耐烦: “馆子是我开,这价由我定,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你瞧不见是阁下的事,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此处不比你家乡,这镇上的是非都有知府里的官差看着办,可由不得你胡乱撒野!” 真不知道是谁在撒野,馆子里的人抢过他手上的银子,前手后脚就把他轰出门外,明摆着一副不打算让他再踏进这里一步的架势。 那小师傅垂头丧气,叹息一声,只得拍拍身上的尘埃,又上路去。 越近京中地,这样的情况就会越多。镇上住的达官贵人们,哪个不是气派非凡,流云锦锈?但凡沾染一点京城浮华气息,人们眼睛就都全都生到狗身上。这小城风光,物质奢华,却无一点人情的味儿。每进城里都免不了受几个白眼,人们看来个个都似夜叉,面无表情,又特别地欺生。当然,如果你有大把的银子,想来看到的景致当会自行转换成天国仙境图。 这小师傅走来走去,到处碰壁。我开始怀疑他以前住在深山久不与人相处,这小子连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得。有天我居然听得他对牢一棵树,在自怨自艾: “想不到我公绅童空有一身伏妖技艺,却无一点用武之地,师傅着我下山来修这一课,倒是何时方能得果呢?唉唉唉——” 我忍不住卟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随即葫芦一阵震颤,我的声音外界听不到,只清晰地传入一人耳中。 那小师傅被我笑得脸红耳赤,他竟忘记了自家牢笼里装着一只妖,而那只妖却毫不掩饰对他的嘲讽。他懊恼地低喝我一声: “你笑什么!” “公绅大师,想你那日大显神通,一招便将我压入乾坤葫芦,铁面无情,何等洒脱,你若以这面目示于人前,谁敢对你无礼视你如无物?” “放肆!”他的语气一下冷了八度:“妖物如何能与人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并论?”我生起气来:“你倒说说妖又何以不能与人相比?” “这还用我来告诉你么?”即使不看那表情,也听出他满怀鄙视百般不屑:“尔等心术不正,危害人间,就拿你狐儿一族来数算,也可清列罪状过百。况且,人妖本属殊途,根本不相为谋!” “你只道我等狐儿妖魅祸害民间,就该低人一等,你们人类又干些什么勾当?筏林而猎,涂炭生灵,这就不亵渎苍生?只因你是人,所以你偏帮人,抹杀公理自定强权正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是谁定的规矩?合该这世上只许人类蛮霸一方,就容不得区区狐族占寸尺之地?!” “就是容你不得!”公绅童一甩衣袖,森然指责:“因为你们害人——” “难道人不害人?”我睥目而视:“自古天命,凡人生来自带七分真火,若不是你人类心生妄念,邪气入侵,妖魔外道如何有可乘之机?都只晓得数说别人不是,却一点也不正视养在自己心中的恶鬼,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敢道貌岸然妄说替天行道?”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公绅童本不善言词,被人几句胡言就说得气急攻心,料他治妖是有几分能耐,一但涉及处世,智商直逼弱智儿童。 “我胡说八道?”我哈哈大笑:“我就是胡说八道!大师你说我狐族为害人间,难道你们捉妖的就对得住天地良心,敢说一句从没扼杀过天地性灵?狐杀一人,人必不肯放,誓死追屠杀戮,若是人杀一狐,又该如何计算?” 公绅童一窒,久没答话。 “唉。” 半晌,公绅童才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人妖本不两立,这是天命。你也怪不得我。” “公绅大师……” 见他稍露空隙,我立即放软声音趁机而上。 “我不是什么大师。” “小师傅——” 我一抹表情,更显眉目哀哀: “你看我修练百载,也不过是狐中小妖,既无精气也无法力,你行行好……” “不行。”他凛然拒绝。 “求求你,放小的一条生路罢?” “你别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这木头,对着人类明明就是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我心生不忿,声音却柔弱得似肝肠寸断,真是血泪交融: “小师傅,佛心慈悲善待众生,人与妖其实也不过是差那一口气……” “我师傅命我不能对妖有慈悲之心。” 公绅童神思飘渺,仰天注望。他缓缓解释,思绪渐入无人之境: “我自小住在山上,以师为父,师傅对我极好。所有技艺一一亲身传授,我自小就在山中练习伏妖之术,转眼十六年。” 我对他的身世毫无兴趣,但又不能阻止他一个人在那里擅自倾诉。 “我在那山上,日日与妖为伍,它们隐匿林中,侍机而动。师傅说我生来带有灵光,满月自开天眼,三岁便随师傅上山学习降妖之术,我至今仍记得它们的样子,第一次出师成功时在四岁那次。” 他停了一阵,突然又补一句: “第一次抓住的那只小妖,有点像你。” 我呸呸呸!我转过头去狠啐一口,这小子小看我,我岂是那等随手可收的小妖。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我置身何处?还不是跟当年被他一手收去的小妖同等葬身之地,又有什么可光荣去了?真是叫人不得不丧气。 “小师傅你身赋异品,不知又是哪路仙家的托生,到这人世间来主持正道?” 公绅童一点也听不出我话里的嘲讽,还恭谨地答道: “师傅说我有一色真魂,倒不是哪路的神仙,只是天生带有使命……” “想必那使命便是要抓尽世间妖物?”我嗤笑。 公绅童不知是真痴还是假傻,他坚持信念: “师傅说,绝不能对妖有慈悲之心!” 我真是气绝。 他是个呆子,他师傅保准也不是个好人——瞧他那一副三魂失了七魄似的虔诚,他是他师傅一手带大,他听他师傅的话如吃菜般简单,却又那样的细意,逐一消化,他师傅定是把天书都刻到他脑子里去,上面只写一句降魔伏妖急急如律令。 公绅童一身简朴,他的头脑也一般简朴。除了捉妖他再无特长。我不难想像他在山中如何消度那十六年:一身青衣,粗茶淡饭,每日功课不是抄经诵文,就是书写符咒贴在墙壁上以镇八方不速来客。高山密林,鬼影幢幢,处处疑是有妖。少年随一不僧不道的老头飞窜其间,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偶尔飞出数张鬼符大叫一声“收!”,于是全部妖孽尽落罗网,冤屈难报。 我敲一敲他的葫芦,公绅童立即把耳凑过来细听。 “小师傅,我在你的葫芦里面,只觉得心里腻闷得很。”我说。“我要被消散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公绅童不安地说:“你忍一忍吧。” 我气极: “怎么忍?” “……” “我花费如许时间才精聚人形,对人世间自是有无限眷恋,你让我再看一眼,只最后一眼。免我残存的念头可好?” “……” “小师傅,你也是人,你最能理解为人的好处,你说我们妖道为何念念不忘,顶着天大的风险硬是要来人间走这一趟,当然是渴求着一尝做人的妙处。” “你想做人?” “自然想。只是我降生为狐,宿命难违。” 见他似有所恻隐,我开始绘声绘色,悲情流露假戏当真做: “我自小生在狐山,我家主人世代功力高深,好心为我渡出一口精气,得以修成形态。我伴少主修练,日积月累,略有小成。我就听得族中的前辈们都说人间如何美好,做人又是如何的快乐,心生仰慕,才斗胆前来意欲见识一番,谁料小师傅你铁面无情,一下就把我收了去,实在可怜。” “……” 这公绅童又不肯作声了。 “小师傅!”我放出最后悲声。 “唉。”公绅童终于有所反应,只听得他道:“我师傅说……” 又是他师傅说! 若不是被困在这囫囵之地,我敢情要把鲜血喷到他脸上。 “我师傅说,绝不能对妖慈悲!” 他攸然站起,大吼一声,如此激奋,倒不知是为了镇住我还是为了镇住他自己。 我忿忿地问: “你伏妖多年,难道一次也没有违逆过你师傅的教诲?你就真如你自己说的那般遵规守矩,绝无纵生?” 外面的动作僵了一下。 “这与你有何相干?” 他第一次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了然一笑: “你曾对妖慈悲。” “那次,我只是还年小,不懂事!” 公绅童咬一咬牙。 我心念一转,突然明白: “你曾放了一只妖,因为你狠不下心,即使师傅对你说妖都是害人之物,你却无亲眼目睹,你怀疑你自己,自小时候开始,你只能与妖为伍,满山都是你的敌人,却无一个可以为伴的朋友。哈!我早就猜到了,你放过的小妖,莫不就是你四岁时抓到的那一只?” “你!”公绅童吓得连连倒退两步,他被说中心事,满脸惊慌,“你怎么知道?!” 这读心之术,用在这呆子身上真是浪费了,何用猜测?他的语言和思想,都简单得可以一针刺破。 “小师傅,你说那小妖似我。可是真的?” “再似也不是你!” 公绅童急欲结束话题,他抽身便走。 “你再说也无用,我不会放你的!” “小师傅,你听我说——” “我不听!” 他举手一阵乱摇,我顿时抱头尖叫,跌入混沌之中。 “啊啊啊啊啊!快住手!不要再摇了!啊呀!” 我被他摇得七晕素,心胆俱裂。连忙讨饶: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求求你快停下来!” 公绅童思绪纷乱,陷入昔日恶梦之中。他贴身的葫芦,忠实地记录着他内心所有的秘密。此刻又以特别的方式,把他之心路历程,在我脑中重现—— 那一只小妖,他很久以前就看见了。 它总是偷偷地躲在树里看他。 他那时只得四岁,却已经日日跟着师傅上山入地,风里来水里去。他最擅长画地为符,破天借力。初次画在地上的符牢就巧巧捉住那只常常跟在他后面的小东西。 师傅没有跟在身边,他却困住一只小妖在密森高地,不知如何是好。小妖惊惶地看着他,眼神悲切哀怨无助。他蹲在符牢外细细打量,第一次摸到妖物的实体。它与人一般健康地存活于世上,它用人一般的神色仰望看他,它就像一只受捕的小动物,却比小动物多了一口精气。 它一直跟着他,或许只是一时好奇。他也好奇,他不明白妖与人有何不同。 他失手把它放了。 而后再无机会。那天他回到师傅身边,带着一身无名妖气,在师傅那双照魂般的厉目下,他根本藏不住秘密。 那是师傅第一次用他从没看过的生气表情责罚他。他跪在后院的殿上书符愈百,三天三夜不吃不睡。每当恹恹之际,便得忆起师傅怒目圆睁的可怕模样,其中还混杂一种难以理解的亢奋,声音沉厚如咒,传遍夜色: “捉妖第一戒条,不得对妖慈悲!” 那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阴风阵阵的殿内尾音萦绕,尤为诡异。 四岁的孩童,连握笔也嫌无力,跪在地上双脚麻木冷汗倒流。 他不明白。何为慈悲。 他一直以为,只要把害人的东西全数抓住,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但似乎师傅并不这样以为。 那日之后,师傅为他启礼,教他开杀界。师傅授予他一只小小葫芦,要他贴身随带。并嘱咐: “此乃伴你出生之灵物,现归还与你,它与你灵能相通,你愈强它亦愈强,以后凡你所见,即使是孤野游魂,你都绝不能手软!” 师傅手一指,叫他看一密闭的祭坛,那后面有个枯井,四面封印,他说: “以后所收之妖,你要先驱其恶念,化散其原形,只留一缕精气,存放于此。” 说罢再不解释。他偷看师傅一眼,什么也不敢问。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有独立的能力收服诸式妖物,见他行经山道,各路邪灵无不魂飞魄散,纷纷争路而逃。 他总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形单只影。 他偶尔会想起那只小妖。他唯一一次的“慈悲”。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它。 他想也没想过,再次与它重遇,竟因一场大火。 山下的村子着火了。 村民不得不连夜上山求救,请他师傅下山驱妖。那火剧烈地燃烧,浓烟里满带着无法驱散的障气,火越烧越旺,怎么也无法浇灭。 他随师傅下山,在那个快被烧成平地的村头,他一眼就看到了它。 当年脆弱的眼神如今已近狂妄无情。他和它分界两地,在一个完全对立的阵容中茁壮起来,各自张显势力。他二话不说,双手伏地,口念镇灵咒语,手书鬼符画地为牢。仿佛用了同一法术,就可以如愿地把它困守在当年的小小邪物。 它在他面前被打得烟消云散。村里的大火一息之间化为浓雾。飘飞在痛失家人的悲哭声中。他看着被彻底破坏的村子,流离失所的村民跪倒地上呼天抢地,他看着师傅坚决而冷静的背景。他终于深深体会。 绝对不能对妖慈悲。 我晃荡晃荡地呆在一个似有边又似无边的空间里,那天之后他不肯再与我说话。我的体力一日弱似一日,心知大限将至。没料到我仍未修至臻境,就被中途毁了心力,不知是我时运不济还是命中注定。这天煞的克星。 我薰薰欲睡之间,这小子又行了不知多少路程。只模糊地听得他跟某人道: “老板,我要投宿。” 老板应了一声,似是个和气老人。于是他顺便打听: “老板,请问这里有没有一大户人家是姓薛?” “你可是指住在城郊那老员外处?只那户人家是姓薛。”老人家打量他一阵,又说:“那户人家近年不知招惹了哪门子的秽气,都说住在里面的人不太吉利。” 公绅童只虚应了一声,又问: “若从这里出发,还有多少路程?” “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老板挑灯带路,为他打开房间的门。“最近那里闹鬼闹得正厉害,官府派人去看过,回来的衙差都离奇发病,莫得治。” 老人离去,稍得安顿,公绅童舒展了一下筋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郁闷地呆在葫芦里,看他高床软卧,我却又湿又冷又寒。 “小师傅?”我试着叫了一声。 “嗯?”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居然有所回应。 “现在可是夜里?”我问。 “是。”他说。 “外面天色如何?是否有月?”我又问。 他看了一眼,随口地道: “有。” “今夜月亮可圆?”我再问。 他观察了一阵,认真答道: “又大又圆。” “是么?” 公绅童并不理我。他自顾休息去了。我无聊地计算了一下,又突然听得他在外面悠悠地道: “每逢十五,天地间精气最盛,正是众妖争相吸取月华的最佳时刻。不过这一切再也与你无缘,劝你也不必多想了。” 我不作声。 夜渐深。 “小师傅?”我低唤了一声。 外面并无声息,我再唤一声: “小师傅?” 公绅童仍不应。他不可能应。我微微地笑了。从今天进得这店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公绅童涉世不深,处处跌入这红尘陷阱,他想也没想过有人会害他——他只道妖是万恶之源,除妖以外,他并无防人之心。 房门被轻轻地打开。有人进来了。 我透过葫芦细意观察,这黑店的老板,越是慈眉善目越是心怀不轨,那老头领了几个帮手在翻客人的钱财。 一个声音尖细的女人问那老头: “这小子没带多少银子啊?” 老头没答话,另一个汉子却又说了: “又是个白搭的,怎么近来都没几个像样的客人来投宿呢。” 细细碎碎地又翻了一阵,那老头仍不信邪: “我明明听得他说要寻城郊那姓薛的人家,薛员外可是个不轻与外客结交的富人,估这小子定是带了什么信物去,或是什么宝贝也未可知。” “宝贝?”女人嘿的一声,坐在床边上:“哪来什么宝贝,这小子全身上下加起来都不值一文钱。” 就只得一个葫芦。 众人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他身上唯一一个状似古怪的容器上。 女人手快,一把就将葫芦摘下,放在手中察看。公绅童正烂睡在床,失去所有抵抗意识。或许在梦中他才如现实中般活跃,肩负着宿世使命,与千年老妖打得不可开交。 女人轻轻地摇了摇,又放到耳边听听,再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似有丝丝媚香,她半惊半喜,抬眼看他们: “这葫芦异常古怪,竟有香气透出。” 男人接过葫芦,他粗手笨脚,毫不预期地把葫芦顶处一小小字条揿起,还研究起上面的字来: “这是什么图案?怎么看起来似一道符?” 一道青烟喷薄而出,我似得到指引,全身血液贲张如江海翻腾,我大笑三声,终见天日! 全场观众呆在一处,他们貌甚惊奇,雕像似的瞪着我在空中渐聚成一团,终化人形立于眼前。 “妈呀——!!有鬼呀——!!” 我还未向各位救命恩人行礼致谢,他们倒是比我还激动,一个个跳将起来,争先恐后地夺门而逃。 统共走得一个也不剩。 我缓步踏出门外,听着他们大呼小叫一路狂奔,声音越渐远去。今晚的月色美极,直照得人心中悸动不能自己。 我闭目仰头向天。心中默念祭词,多日所失之功力尽靠一轮明月返还神迹。我顿觉身心舒畅,快意无比。 适逢十五佳期,是以恢复得特别理想,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公绅童还在做着人妖大战的职业美梦。 我第一次高居临下,俯视这个人物。他毫无防备,展露出人类最脆弱的姿态,此时此刻,我要伸手取他性命并非全无可能。 轻轻地靠近他,更细致地把他看个清楚。眉目分明,纯朴趣稚,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六少年,却有一股凛然正气,仿佛与天俱来,与之浑然一体。他是个带有天命之人,他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我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一阵,似乎没有什么得意的法宝,心忖他最厉害的宝贝就那一只葫芦罢了。 我拍拍他的脸,对他道: “小师傅,我走啰。” 顺便捡起刚才被人丢在地上的葫芦,这个把我无情收服的牢笼,在月色下还带着几分柔和的灵光。我在手上抛了抛,又转头对他道: “相识一场,送个东西给我作留念罢?” 他不答。 我便当他应承了。欢天喜地,带了他的葫芦飞身融入天外夜色,告别这个陌路相逢的可爱小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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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嫣子危于2006-12-08 23:24:0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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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渐亮了。 我整夜在房间中踱来踱去,公绅童就在隔壁,一墙之隔,我想若是今晚走不掉的话,明日恐怕仍得回到他的葫芦中去。 可是如何走得了?这公绅童有觉不好好睡,整晚在门外打座,虽紧闭双目,却心思清明,他正运气自调内息,潜心修复,我看他贴在我门前的那道破符,急得直跳脚。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我趋前细听。 原来是那惊魂失措的小姐来寻了公绅童言谢。 这小姐素面低垂,自纸窗另一面都可以清楚看见她飞染红霞的俏丽脸庞。只听得这小姐情意幽深地对公绅童道: “多谢师傅相救。小女子自小命犯天煞,体弱多病,郁气不散,小时曾请了相命的师傅来看过,都说我命浅,若不是有贵人相助定过了不十三。以前我一直不肯信,心想那不过是江湖术士在胡说八道,况且如此不洁之事,总是心存抗拒,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实不相瞒,小女子本月正要跨度生辰,正好年界十三。” “小姐鸿福齐天,自有吉星高照。”公绅童连忙回礼道:“小姐不必谢我,公绅童受之有愧,实在是……救你的人,不是我……” 我在窗内忍俊不禁,这就是了,救人的明明是我,虽则这不是我的本意,可即便公绅童千万不愿,也不可以否定这是事实。 那小姐低下头去,轻轻地说: “我在梦中看到救我的人明明是你。” 我在另一边翻个白眼,这个女人倒知道得清楚。 公绅童与她相对无言,良久,他叹了一声。 眼看他们郎情妾意正要演个没完,我伸脚砰然踢开大门。门外两人被我惊得都是一愕,我故意伸个懒腰,抹了抹眼睛,扮作惊奇地道: “师傅,薛小姐,你们起得好早呀。” 那薛家小姐看见我仿如见了煞星,害怕地退到公绅童背后,我看她紧张成这样,暗自好笑: “小姐何以如此惊惧,可是小三昨日冒犯了薛小姐?” 薛小姐顿时哑言,又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失态,只好顾左右而言其它: “小三兄弟不要误会,我……我……我只是……” “小姐定是被昨日一场风波吓坏了。” 我不等她说完,伸手指了指门上的符道: “这符是我师傅特意写与小姐的,小姐只需把它随身携带,保证再不受恶魔纠缠。” 薛小姐果然信以为真,她抬头一看,顺手就把挂在我门前的符纸掀了下来,公绅童“啊”的一声,伸手欲阻,薛小姐回眸一望,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薛小姐如获至宝,把符咒合于胸前,暗地羞涩,又含笑地向公绅童道谢: “师傅如此周到,小女子真不知如何感激。” 公绅童有口难言,只好木讷地重复着那句: “呃,不谢,不谢。” 一个暗送秋波,意在卖弄风情,一个不解春色,无心枉送温柔。我看着这对活宝,一步跨出门外,大声说道: “师傅,小三这就去给你备水梳洗。” “你不必去。”我刚一转身,公绅童的手就铁钳一般抓上我的肩臂,他阴沉的说:“若我真要等你的水,怕不要等到天黑?” 我被他内力震得一阵剧痛,突叫一声。 薛小姐闻声看向我,公绅童连忙放开手,我便配合地摆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小三兄弟,这种事差了下人去办就是。” 薛小姐看我少了几分戾气,又突然大发人性光辉。 她说:“你曾救我一命,我还没好好向你道声谢。真是……” 言及此处,她又偷眼看了看公绅童,但公绅童根本没有在看她,因为他忙着盯住我。薛小姐越说越小声: “你和你师傅,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女子没齿难忘。” 从头到底她只当公绅童是恩人,何偿把我放入眼中了? 她的话颠来倒去,只为一人诉。 可惜再送多少暗示也没用。我早说过,公绅童是块石头,这小姐若想触动这恩人的情意,还得先去学学如何开山劈石,化冰为水。 “师傅昨晚为小姐念了一宿的经文,定累了,要不小三去给你取些吃的罢?”我又欲提脚。 “我说过,你哪里也不用去。”公绅童又移近两步。 “师傅,你让小三做点什么吧。” 我不动声色,与他保持距离,一脸任劳任怨: “小三天生劳苦命,一刻也闲不得的,为师傅奔走是小三的荣幸。” 公绅童抿嘴一笑,他的话也学得尖利了,说: “真巧呢,我也是天生劳苦命,为师怎么忍心让你太操劳?不必拘于小节,我与你一同奔走好了。” “师傅你这样说岂不是要折煞了小三。” 薛小姐看着我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硬是没听出个头绪来。 这时正好小侍来报: “小姐,早膳已备好,老爷正要请客人一同用膳。” 于是大家浩浩荡荡,又挤至偏厅饭桌旁。 席中薛家老翁不忘又叨念那几句老话,不外是千恩万谢,旧调重弹,我都听得烦了,若是昨天收下那一千两便可以叫他闭嘴,不正方便?我都不知道这公绅童是怎么想的。 我大口大口地扒饭吃,一抬眼见公绅童照妖镜般地镇在对面看着我,我口里的饭都吞到背脊去了。 那位置设得真是巧,薛小姐与薛老翁分坐公绅童两壁,两人都不约而同,目光热切的想要留住他。薛老翁首先开口: “小女再数天便是十三岁生辰,若公绅大师得空的话,可否在府中多留几天?” “恐怕不便。”公绅童归心似箭,连忙拒绝:“我还有紧要的事。” 我继续扒饭,扒扒扒,一边留意听着众人商议。 “虽知此属不情之请,这个……” 老翁看了看女儿,薛小姐向他微一点头,他便继续说道: “实不相瞒,自小女出生以来,就特别容易招惹秽气,家中曾请相师为她批命,都说十三是个关口,但若能逢贵人相助,不但可挡去生死之劫,过了年关更是命途坦荡,转祸为福。原本我们都只当这批言是无稽之说,孰料最后事情竟一一应验,不由不信。” 公绅童沉思不语。我继续扒我的饭。 “我和夫人命薄,老年才得一女,比自己的命还惜着,实不忍再看她受苦,况且小女大关将至,大师正逢时救她一命,想必您便是小女批命中所指之贵人了。只求大师您多留几日,伴小女度过命关,我薛家上下,定粉身报您这恩德。” 公绅童面带难色,表情越发凝重。我刚好吃完一碗饭,眼巴巴地看着旁边的小侍,他马上会意一笑,给我多取一碗香喷喷的米饭来。 公绅童一直在看着我吃饭。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为难些什么,照我所知,他根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师傅放他下山,本是叫他见识人间情理,修这处世之道。这木头会错意,急急忙忙到处乱转,怎么能不自己撞到崖上去?我想若是无人提点,敢情他要参个三五七年,才摸得透他师傅的心思。到时两手空空,重新修行,怕不是又急急忙忙,继续乱转。 看他抓得头皮都掉了一地,我突然大发慈悲,放下饭碗伸手一抹嘴巴,拍胸承诺: “师傅莫急,你只管在这里陪小姐过十三岁生辰,外面的事情全可包在小三身上。” 薛小姐一听立即心花怒放,薛翁也咧开嘴呵呵笑着,他说: “对对,公绅大师的徒儿本事了得,在下是见识过的,事情交给他办就没差了,大师定可安心留在这里游玩几日。” “这可使不得。”公绅童大话说得越发精练了,也不知是跟谁学。“我和小三自成师徒以来,出入相陪真是一刻也分不得,我又怎么会放他一人独行?” 我差点被胃里的饭噎着。 薛小姐芳容黯淡,薛老翁那不合时宜的笑意仍凝在嘴边,像块冬天里冻结的猪油。 薛小姐在暗自叹气,我也叹—— 莫非我的命也这样薄? 看来公绅童是铁定不肯放过我的了,不就是借了他的葫芦把玩几个时辰么,这人怎么恁地记仇,即便我是妖,就该叫他恨到如此地步? “师傅,常言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瞧这不过是数天的日子,也不耽搁多少时间,况且你奔走多日也累了,休息个一时半会也是应该。薛老爷盛意拳拳,再者薛小姐生辰也是喜事一桩,你就权当给凑个意头,画个符造个福,也好断了薛家郁积的秽气,免了大家的挂心。” “小三师傅说得甚是!”薛老头连连附和。 薛小姐眼中再次燃起晶莹闪亮的光采,公绅童仔细一想,反正他在我又跑不了,料我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适逢好事喜庆,就当送小姐一顺水人情,卖她个面子,再让我多逍遥几日罢了。 于是,我和公绅童仍然留住在薛家。 他不再在我房间门外贴符,我出不了屋子,他也解释不过去。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真是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囚住了谁。 一日下午,我蹲在薛家那个荒废了的池塘边照看鱼儿,因为公绅童作了法,这屋子许多精魂都消散了,现在鱼儿还是鱼儿,却不再有那晚的灼灼鳞光。 我把细碎的粉状物丢撒在池边上,鱼儿争游抢吃,公绅童无聊地伏在对面的小桥栏杆上,瞧着我问: “你喂它们什么东西?” “我喂它们喜欢吃的东西。” 我笑嘻嘻地说: “放心,不是什么能炼成精怪的鱼食。” “炼成精怪?” 公绅童笑了笑,他才不怕,有他在,妖精鬼怪是会痛哭的。 “小三,你说你住在狐山上,平时都是如何过日的?” “我嘛?” 我看他表示出好奇,就拣些他爱听的来说: “每日跟少主上山修练,闲时就看看风景,看看花草,若是闷了,就记一记师傅教的咒诀,抄一抄族经,唉,其实想来我也是没什么娱乐的。” 公绅童眼中闪了闪,似有所动容。 “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我抬起头来,故作不解: “大家都是一样?还有谁是?” 公绅童别过头去,不答我。 过了一阵,他见我不追问,又忍不住: “那小三,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呃,是个什么样的妖?” “不就是狐妖嘛。” 我耸了耸肩,不多透露。这问题不就是一废话么? 我继续撒鱼粉,公绅童看我没意思跟他聊,有点落落寡欢,一时不知怎么好。 他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是我的敌人了,心中着急,又问: “小三,你有个少主,想来他待你不错,你们应是无话不谈吧?” 我看了看公绅童,他半带期望半带天真地等待着答案,看来他过的日子真是乏味得可以。 我便说: “主仆之间情分再好,终归还是主仆,你只有师傅,没有少主,自然不会明白。不过少主对我好是真,至于无话不谈,那就看是什么话题罢。” 公绅童就不明白了,他问: “有什么话题是不能说的吗?” 我反问他: “你师傅可有什么话题不会跟你说?” 他开始思考起来,神情越发诡秘复杂,我想他师傅对他真是讳莫如深,看他想到眉头都扭成迷宫了。 最后他仍得出那个毫不激动人心的结论: “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我和他才不一样。我丢下最后一把鱼食,站起来拍拍手,这傻子,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保管哪天被人卖掉他在旁边负责数钱。 看我走开他又要跟着。我也只得随他,我说: “我肚子有点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些什么好吃的。” “这样不太好吧。” 公绅童只当我又要做什么坏事: “快要吃饭了,也不差那一会儿。” “我不喜欢等。” 我径自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厨房里的菜都做好了,我眼前一亮,说: “来得真是及时。” 公绅童想要拉住我,他说: “别做这么失礼的事!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才好?” “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我说:“我们是薛家的贵宾,这菜本来就是做给我们吃的呀。” 公绅童还想说什么,已经看着我拣了一样东西直接丢入口中嚼了起来,他有点手忙脚乱,像做坏事的人是他自己似的,跑出跑进,还很落力地通风报信: “小三!有人来了!” 我连忙再拣了样东西丢入口中,然后领着公绅童偷偷自另一出口遁走。直至走到中厅的回廊处,他才呼出一口气,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共犯,他有点生气却有点新奇,看着我口中还不住地嚼咬,他没好气地问: “好吃吗?” 我舔了舔嘴唇,说: “不好吃,味道怪怪的,劝你也不要多吃。” 公绅童失笑: “你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哼了一声。他不信就算了。 那天在饭桌上,公绅童倒是挺喜欢吃我偷吃过的那道菜,或许是因着曾经觊觎而不得的心情,现在光明正大,他就吃得特别滋味,我却只顾发挥饭桶精神,光扒白饭,吃完一碗又一碗。 反正在桌上我也跟旁边的那只饭桶没差,是装饰用。主角是公绅童。薛小姐和薛老爷对他殷勤到几乎谄媚,不住地给他布菜,又添茶递水,嘘寒问暖。 公绅童快被招揽入城做驸马了吧我想。就差龙门这一跳了。 晚上,清风怡人,我就搬了个椅子到外面坐。公绅童问: “小三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看戏。”我说。 “看戏?”公绅童左望右望,疑惑地问: “今天薛老爷请了戏班吗?哪来的戏?” 我用手指算了算时辰,拍拍旁边的椅子,说: “这是你的位置,不急,先乘乘凉。” 公绅童坐了下来,但不稍一刻他就有点坐立难安,躁动起来。我看见有微薄的汗珠自他的额上渗出。他擦了擦脸颊,突然问我: “小三,你觉不觉得今天有点热?” “嗯。是有点热。”我暧昧地应道。 “但你的样子看来很凉快。”公绅童怀疑。 “我凉快?” 我转头看向公绅童,一脸正经的向他摇了摇手指: “不不,我一点也不凉快,其实我现在热得很,就像内心有一把炙烈的火,正烧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心跳得很快呢!” “你也是?”公绅童惊惶注目,深得共鸣。“跟我一样呢!我还以为只是我的错觉。” 我笑得意味深长: “这个你可以放心,马上就会有人来为你解火了。” 话音刚落,一袭轻纱薄裙便自回廊的转折处飘入眼帘,那是娉婷的薛小姐,这乌天黑地的光景,只她穿得那么养眼了。 这只被火源招引的美丽蛾子,她婀娜多姿,翩然而至。 “公绅大师……” 薛小姐的眼睛不知什么构造,三百六十度广角只锁死公绅童一个,直至走到面前,才蓦地看到我,她惊呼一声: “小三!” 我仍坐在椅子里,悠然地摇着扇子。 “薛小姐,找我师傅有什么事?”我温言相问。 薛小姐微微一顿,立即又回复温文尔雅的模样,她轻轻地说: “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讨教大师,小三兄弟,我想和公绅大师单独说些话,你可否与我一个方便?” “今晚的风真是起得及时,直吹得人春心荡漾。薛小姐,我师傅除了捉妖,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姐的问题,说不定小三也能帮忙。” 我扇子一合,才道: “只不知小姐为何烦恼?难道是这扰得人心不安的晚庭春色?” 薛小姐马上红了半边脸,她毕竟是大家闺秀,有些事情一点即明。她当下便知事情败露,羞愤难当,又恨我不肯成全,只闷了一口气在胸臆之中,发作不得。脸色由红转成煞白,继而幻变青紫。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薛小姐含恨看向公绅童,但公绅童是根湿了水的木头,怎么点也点不着,他正摆出一脸无知,等着她发问。 薛小姐一咬银牙,微微礼到: “打扰两位休息了,既然事情也不重要,还是明天再说吧。” 薛小姐又如来时般翩然地沿路飘了回去。 公绅童一脸不知所以然,他看我收拾椅子,正要进房,急忙追过来问: “小三,薛小姐到底要问什么?” 我没好气: “我怎么知道,人家是专程来请教你呢,你何不自己去问?” 公绅童看我打个哈欠,奇怪地道: “还早呢,你要睡了?” “早?”我把他推出房外,指着天上说:“公绅大师,你看,月亮都升到中天去了,不早啦。” “但你不是说要看戏么?”他仍不死心。 “都散场了,还看什么戏?”我说。 “吓?”他一脸不解。被我关在门外。 但他没忘记要在我门外补上一张符。这家伙倒是细心得紧。 我推开窗户,还看得见公绅童一人站在外面,走来走去,抬头仰望向天,不知在烦恼着什么。我想他今晚一定过得异常精彩,薛家小姐特制的菜式为他一人而设,他还真不客气地吃个精光。 薛小姐的媚药虽算纯炙毒辣,始终不够上乘,我笑了笑。若是要比媚功,自当是狐氏出产方属精品,我在想好不好介绍她来选购几款更致命的媚药再考虑重新出击。 公绅童唉声叹气,踱来踱去,最后气走全身,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自行运起身形,耍起十八般武艺来,真正的好戏现在才要开始呢。我用手托着头,在窗后观赏,解药我一抓一大把,就是不爱白送给他。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耍到明天早上。 月色之下,公绅童动作浑厚有力,舞动如风,他一门心思,目不斜视,倒是有几分可敬的定力。我坐在窗棂上,倚栏而望,公绅童上闪下移,跳转敏捷,夜里风动草鸣,他也化身为风,在这更深人静的时刻,只有他的身影被高悬的月拉成一道看不到底的黑幕。 夜越深,他的气亦越盛。 我闪动眼眸,一刻不停地凝视着他。 公绅童大汗淋漓,药力散去大半,我不禁暗暗佩服。 我自怀中摸出散香,揉于指间,然后凑到唇边,顺风一吹,一阵沉郁的媚香款荡开去,流入这迷人的夜色里。 清风暗送,公绅童停了一停,他察觉到空气中透着诡诡奇香,却不知是什么来历。但我知不消一刻,他便会觉得热血焦烫,火烧全身。 我的药可不比薛小姐的路边货,公绅童就算正气再盛,也敌不过这销魂滴血的妙品。 只见他更卖力地飞来跳去,我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就这样瞧他气喘吁吁地舞了一夜,我心情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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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嫣子危于2006-12-08 23:24:4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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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嫣*****于2006-12-08 23:27:5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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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包块头巾,冲于2006-12-08 23:57:4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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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真缟于2006-12-09 00:03:4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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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真缟于2006-12-09 00:07:2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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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 这段时间,每天等待更新成了我唯一的乐事 谢谢嫣大给大家带来精彩的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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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himi于2006-12-09 00:36:2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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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 于2006-12-09 01:08:0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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凸"-()-!凸 啊!! 来晚了!!! 虾米都没抢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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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v*冲田佳于2006-12-09 12:37:1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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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這篇就想看下一篇 嫣大,什麼時候要再寫新文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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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chiao于2006-12-09 13:05:4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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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才感受到了为什么那群疯女人等晚上八点档大结局会那么激动了... 今天很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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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多穿了一只马甲.于2006-12-09 17:44:2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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