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伽蓝冷得全身发抖。她是什么时候又到了这里？那个噩梦难道是真实的吗？
她本能地感到恐惧，第一反应是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躲好。虽然她不认为自己逃得过那个恶魔箭道师的搜寻视线。
这里非常荒凉，她强抑下就要蹦出喉咙口的心跳，嘴里满是苦涩。她难道是疯了？要不然就是有梦游之症？天还没亮，雾蒙蒙的浓灰色笼罩山林，这是哪儿？
上次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个地方。她认出了山丘的形状，以及不远处的两株差不多高度的柏树。一样，就是那个噩梦。连极浅淡的鱼肚白天色也一样。
她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尽量不让自己沾到上面的滑腻青苔，一边瑟瑟发抖，呼吸急促。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但她直觉即将再发生。
她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留下深深的刻痕。这不是梦。那么也就是说，上次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个持弓的恶魔，那个被射杀的农夫，还有中了箭的自己？她拍着自己的脑袋，觉得简直要疯了，或者已经疯了。
可是她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一个博望城的千金小姐，明明是睡在自家闺房的香榻上，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半夜莫名其妙到了荒郊野外？而且……上次不是中了箭吗？
她颤抖的手摸上自己胸口，接着又开始摸索自己的头、手臂等等地方。她已经检查不下一百次了，完全没有伤痕，可是当时确实是射中了，那疼痛也是真实的。
不知等了多久，膝盖以下已经麻木了。手指冰凉。
突然一阵脚步声。
她全身哆嗦，抓住石头的棱面死死不放。
跟最后一次听见的脚步声比起来，那声音较粗笨，哒哒地走来。
那是个女人。一边嘴里还咕哝：“怎么会没有呢，不是就落在这儿嘛，每天打柴要用的……等过几天病好了，去哪再买这么一把趁手的呀。这么好的斧头，哪能随便就扔了，真是个败家子……”
她四处哗哗翻看着草丛，仔细查看每块石头背后。一路走来，渐渐就要走到伽蓝躲着的那块石头旁边。
伽蓝呼了口气，觉得这个女人应该没什么危险的，她探头出去悄悄张望，只见那女人宽脸阔口，头上包着一块蓝布巾帕，不断弯腰翻找，高高捋起了袖子，想是怕草棘割破衣袖。
突然那农妇笑了起来，跑过去捡起一把黑沉沉的斧头，高兴地跺了跺脚：“到底给我找着了！幸好没人拾了去。回去等他醒了，我倒是问问那个死人，到底被什么鬼迷了心窍，迷得人也傻了，斧子也不要了！”说到鬼怪，终究有些害怕，不由抱紧了斧子，四下里张看。
伽蓝听她自言自语得有趣，嘴角上扬，忍不住要出去招呼她一声。或者，可以向她问路回家呢。
就在这时，风声飒飒，似有异物踏着秋日衰草，泠泠而来，风中有细微可觉的血腥味，还有恐怖的滴沥声。
那是血。现在究竟是狩猎已毕，还是屠杀启幕？
伽蓝意识到噩梦又要开始，几乎要提前尖叫起来，全身的血都冷了。
她不顾一切地跑出去，拉起那农妇就跑，她胆小如鼠，根本不敢朝身后看上一眼，只怕自己吓得动弹不得。也不愿去想象身后是不是又有一个面色青白的箭道师，扬起弓，对准箭……
她疯狂地跑，先是拖着那不知所以的农妇，后来大约那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尖叫，然后拖着她跑。谢天谢地，那农妇比她强健几倍，粗糙的大手拉着她很快跑出老远。
恐惧让素昧平生的她们俩手拉手地狂奔。
她只知道拼命迎着风跑，有时候转弯躲避一下，急速跨越脚下的障碍，风声呼呼的，好像是从她自己的胸腔直接传出来的，她喘不过气，跟着农妇的脚步跌跌撞撞得往前冲。
快点！只要跑出了箭的射程，就能摆脱那个恶魔了！
可惜，人怎么也快不过箭。
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已经跑得虚脱的她整个仆倒在地。奇怪的是，那农妇也同时跌倒了。
她胡乱摸索，想扯开绊住自己的障碍物……突然她定住了。
绊住自己的，是农妇的一条腿。
她缓缓回过头去，看见了那箭正从农妇受伤的胸口飞回到狩猎者的手中。就像第一次她看见的那样。血滴四溅，流在那人早已暗红斑驳的黑色箭道衣上。
那人若有所思地拿衣袖抹着血红的箭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狂乱喘息，双手撑地，连退几步。但是她实在跑不动了。
这一次，她面对他并没有完全被禁锢的感觉，手足都能动。可是她此刻来不及想这个。她被极大的恐怖攫住了。
那人居然开口了，是像他的笑声那样清脆的声音：“你是谁？”
伽蓝咬一咬牙：“你才是谁！你接连杀了两个无辜的人，想干什么？”
年轻的箭道师轻轻地笑了，仿佛觉得十分有趣，他笑的时候，脸部表情柔和了些，居然显得分外俊美：“我怎么会杀了他们，我只是要从他们身上取一些东西。你放心，他们死不了的。”他的面色陡然严峻：“你是谁？你怎么会两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你怎么来的？难道你不是……”他逼近她，蹲下来仔细看她。
伽蓝感到随着他的靠近，她如同被一团冰凉的黑雾压下，沉重感铺天盖地。她本来已稍稍回复些力气，现在又全部消失了。
他踢开农妇的身体，继续研究她，伽蓝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蚂蚁，随时可能被玩厌了的孩子用手指捻死。她困难地开口：“我，我是博望城守傅永年的女儿……”
“只不过是一个城守的女儿，”他低语，“怎么能与我的搜魂箭相抗衡？怎么可能？”
他抽出那枝刚刚拭过血的箭，表情平静如水，一抬手，猛力往伽蓝胸口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