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广告
晋江论坛网友交流区飞花小筑
主题:洪水 [0]
收藏该贴
已收藏
只看楼主
洪水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希望不会再有那么可怕的错误发生。为了一已的私欲,我终于失去了你,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时候,我刚刚来到这个尘世,对于一切还茫然不觉。记忆里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那个叫太昊的年青男子,他永远穿一袭红衣,面色苍白,镇日疏赖,无所事事。

当我第一次睁开眼睛时,他正手持筮草,念念有辞。我不知道他在念什么,只觉得他的神情看起来异常端庄和严肃,这与他平日的形象完全不同,所以,那时候我有一个错觉,以为他个性十分严谨,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不然。

然后我便坐起身来,我睡在一个高大的宫殿中,四周金壁辉煌,身上却未着寸缕。

听见我的声音,太昊扭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身体,便象穿过虚空,仿佛全无所见。那时候,我对于男女之事一无所知,不知道男女本有区别,但不久后,我便全都明白了。

然后太昊脱下他的外衣给我披上,那是我在这个尘世所拥有的第一件衣服。鲜红如血,那衣裳使我本来就白晰的皮肤显得更加白晰如玉。

我抚摸那红色的衣襟,觉得衣料柔软而美丽,从此后,我便爱上了那样的红色。

太昊重新拾起筮草,我看着他用筮草摆出奇怪的图形,神秘而隐有含义,但那一切都不是我能懂的,我跟在太昊身后绕圈子,看着他凝神思索,那年青人淡漠的神情总是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努力思索,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

我应该是认识他的,却想不起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前生吧。

太昊的思索总是历时良久,且枯燥无味,于是我便走出那高大的宫殿,外面是巨大的花园,太阳在我的头顶正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花园中开满金色的花朵,我对于这片耀眼的金色十分反感,这使我没来由地焦燥不安,我想,如果这些金色的花朵都能消失就好了。

然后我感觉到警惕的目光,回头去看,一个黑衣的少年安静地立于花丛间,他漠然看我,脸色如太昊般苍白,目光闪烁不安。我对他微笑,他却表情僵硬,冷冷地说:“不要动那些花,那都是稀有的品种,只有在这个离火宫才有。”

我“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他为何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奇怪地注视他,少年却已转身,似乎不愿多看我一眼。我叹了口气,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太昊是谁,也不知道原来他掌握着整个华夏的命运。当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我总是忍不住后悔,后悔那样的错误,但一切都无法重来,也许那本就是命定的吧。

然而我却一直在疑惑,我为何会来到这个尘世,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我将会归向何处。当一切都结束后,只有我还孤寂地存在于这个尘世间。我总是忍不住思索,到底,为何会有我的存在?

但他们都离开了我,我不知去何处寻找答案。我只好四处流浪,努力地在清晰可见的记忆中寻找一些珠丝马迹,可是,一切却又象是蒙在一层浓雾之后,有一度,我曾以为隐约找到了一丝线索,后来却仍不得不放弃。

终于有一天,我在一个叫成纪的地方遇到了女姬,她是女娲的十个妹妹之一,我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现在她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那时,她独自在朝那湫边,目不转睛地向水中凝视,似乎在寻找什么。她穿一袭白衣,黑发如丝绸般柔滑,身形纤细如柳,衣袂飘然若仙,我看着她,便如看着女娲,当年的女娲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是这么久以来,我遇到的第一个与我的事情有关的人。我无比惊喜,连忙向她走去,她回头看我一眼,却作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我不知道她在作什么,只好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波开始荡漾,一个白色的乌龟慢慢地从水中爬出,女姬仔细地审视着乌龟,我猜想,她必然在数乌龟壳上的数字,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女姬舒了一口气,我听见她自言自语地说:“五十五,为什么总是五十五,这个数字有什么含义呢?”

白龟复隐入湖中,我说:“那是大衍之数啊,太昊说,它包含了天地一切的奥义。”

女姬撇了我一眼,她冷淡地说:“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到底天地的奥义是什么呢?你知道吗?”

我愣了愣,我当然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又怎么会如此苦恼?

女姬微微冷笑:“你不知道吧?就算你曾经在太昊身边,你还是一无所知,若是我姐姐,她一定知道一切。”她语气中的落寞莫名地刺痛了我的心,我忽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我说:“女姬,你还在恨我吗?”

女姬目注西方,那里是昆仑山的方向,她说:“为什么你还活在世上?那件事后,大家都死去了,但你,这个罪魁祸首却依然活着!”

我垂下了头,我不知道我为何还活着,有的时候我有一种想法,我之所以没有死,并不是天地的仁慈,而是因为我必须得活着接受惩罚,如果让我在那时候死去了,我又怎么会体会得到那么深重的悲伤,所以活着对于我来说未必是一种好事。但我怎么能让她明白这一点呢?

我说:“如果可能,我希望那时候死去的是我。”

我想这句话多少使女姬消除了一点对我的厌烦,她冷冷地注视着我,似乎要看出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多少,我便坦然回视她,如果可能,我希望那时候死去的是我。



我到离火宫三天后,女娲从遥远的昆仑山来,她穿白色轻衣,身边隐隐有轻微可见云光,且有带翼五彩蛇随其左右。

她乍见我在离火宫中,并不觉惊讶,反而微笑携起我的手,那是我第一次与他人接触,她的手温暖而柔软,我惊觉,原来我的体温竟是如此之低。

那样的感觉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我总是会想起她携我手的时候,那样的温暖,仿佛可直入人心。

后来她便教我该如何梳头,如何穿衣,如何说话,如何写字,原来生命中有那么多麻烦事,我本来并不知道。

我终于开始会自己穿衣,会将纷乱的头发用发饰固定,会用语言来表达我的心意。每当我有所进步的时候,我总是会开心地跑到太昊面前,把他从那些筮草中拉出,希望得到他的夸奖。太昊便微微含笑,默然注视我,仿佛若有所思,我觉得他的神情总是疏闲而高远,如冰雪般清泠而沉静。这样的神情深印入我的脑海,我想此生再也无法忘怀。我便忽然扑入他的怀中,他的怀抱并不是十分温暖,其实他的体温也低,与我不相上下。

女娲倚门含笑而立,五色蛇从她的肩后探出头来,这情形美丽而妖异,使圣洁如女娲也生出了一些盎惑的魅力。后来我便将女娲的样子画了下来,广传天下,然后不知哪年哪世开始,人们谣传女娲是人首蛇身的。

不久后,女娲开始制造第一个黄土作的人。



当夜晚来临后,我与女姬离开了朝那湫,她说轩辕正在与蚩尤交战,天下又在一片纷争中。我对此全不感兴趣,我关心的是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间。

我问女姬:“你们十一个姐妹是怎么生出来的?”

那时候我与她向昆仑而行,我早就想去这个传说中的地方。她说:“听说盘古王开了天地以后,轻灵之气开始上升,重浊之物便下降,天先形成,才有了地。昆仑山居于天地之间,是天与地相接的地方。因此自有灵气,我们姐妹是感天地之灵气而孕,应万物之造化而生的。”

“感天地之灵气而孕,应万物之造化而生?那到底是哪里来的?”

女姬瞪了我一眼,“这你都不懂吗?就是天造地设的呗。”

天造地设?我想了想,好象一切都是天造地设的。“那么你们的母亲是谁呢?”

女姬叹了口气,“地就是我们的母亲,天就是我们的父亲啊。”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也象我一样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就不知道,干什么还要说一大堆废话呢?我与女姬看见许多黄皮肤的人从身边经过,他们手里拿着一些金属作的兵器,脸上的表情凶悍而残忍。我说:“你看这些人,哪里象是女娲造出来的。”

女姬叹息,“是啊,如果让姐姐知道他们变成这样,她也会伤心的。”



女娲似乎对烧陶器有着奇怪的兴趣,她从雷夏泽附近收集黄色的粘土,然后加水搅拌,再将粘土捏成器皿的形状,用火烧干。

我与女娲一起收集粘土,弄得全身泥土,我觉得我可能天生喜欢玩泥沙,我乐于将它们捏成各种形状。但我不懂的是为何女娲也喜欢玩泥沙,象她这样高洁的女子居然也会同我一样跪坐在泥土中弄脏雪白的衣襟,白晰的手上沾满灰尘。

太昊对于我们两人这种奇怪的爱好总是不置可否,那时候他正在创造一些奇异的符号,当他的思考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就会站在花园里看我们两个人的动作,看我们两个女子在泥沙中嘻戏、打斗。

我喜欢用肮脏的手去抓太昊鲜红的衣襟,他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经常会逗得我与女娲哈哈大笑,而这个时候,那个叫俊乌的黑衣少年便会立刻出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拉开我的手。这个少年真是无理,但我却多少有点怕他。我问女娲,“这个俊乌到底是谁啊?”

女娲含笑不语,她用手指了指天空,我抬头看,朗朗乾坤,除了一轮红日外,别无他物。我说:“他是太阳吗?”我开玩笑一样地说出来,但女娲居然没有否认。

“那么他真的是太阳吗?”我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女娲笑了,“你去问太昊吧。”

那么神密?我立刻去问太昊,太昊的回答却与女娲完全不同,“他啊?是一只乌鸦。”

只作器皿,连女娲也觉得厌倦了,终于有一天,她照着太昊的形象捏出了第一个黄土做的人。她向这人的鼻孔吹了口气,那人就有了呼吸,我们给他起名叫少昊。



在去昆仑的路上,我们经过一个战场,两阵对垒,一边是轩辕,另一边是蚩尤。这两个人我都曾见过,我记得那时他们还是好朋友。

我问女姬,“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啊?”

女姬漫不经心地回答:“好象是为了当皇帝吧!这些黄土做的人都很喜欢当皇帝的,真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与女姬在远远的山头观战,看见许多人死在敌人的武器下,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一种红色的液体,我忽然明白这些人其实已经不再是女娲造出来的了,他们开始自己繁衍,已经与最初的那些泥土的人不再相同。

战争进行了很久,战场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与女姬百无聊赖地在旁边游弋,看着人们一个一个地死去,然后有一天,战争忽然结束,轩辕胜利了。

那一天,他骑着一匹白马,穿一件黄衣,身后旌旗飞扬,旗子上画的是伏羲的图腾,龙的形状。他手持长戈,从军营中飞奔而出,队伍就自动地闪开了一条路,太阳在他的头顶上方,如光环一般。

我说:“看,他多象个天神!”

女姬哑然失笑,“是啊,他真会制造气氛。”

战败的蚩尤却也并非衣冠不整,他虽然没骑马,却也缓步走来,身后跟着几百个人,我叹了口气,说:“女姬,有的时候我想,其实这个天下是这些黄土的人的。”

女姬沉默不语,我想她也一定想起了太昊,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当他出现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这样惊人的气势。“我很思念太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会出现,你说他去了哪里?”

轩辕和蚩尤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长得让我们几乎失去了耐性,后来蚩尤终于跪在轩辕的面前,看来一切都结束了。我记得在他们小的时候,是最要好的朋友,那个时候天下都是一些半大的孩子,他们是黄土人的第二代。



女娲在少昊后又造了许多人,后来有一天她忽然停手了,我觉得她当时的神情若有所失,她问我:“太昊呢?他在干什么?”

我垂头不语,在她造人的时候,太昊把八种奇怪的符号教给我,他对我说:“记下这些符号,可能以后会有用。”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记住那些互不相关的符号,它们与文字不同,我不知道会有什么用,但是是太昊让我记住的。

女娲洗净手,换上干净的白衣,五彩蛇盘旋在她的左右,初阳刚刚升起,她的面颊上便印出纯洁的霞光,我痛苦地发现她的美丽,在那样美丽而圣洁的容颜面前,我开始自惭形秽。女娲离开陶窖,那时候太昊正独自在花园中饮酒,他席地而坐,鲜红的衣襟半开半掩,长发散乱,我知道他个性疏赖,平日本就不修边幅。

当他看见女娲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了手,于是女娲嫣然一笑,我看见她坐在太昊的身边,那样的默契而自然,我忽然明白,原来我是一个多余的人。

在我以后的生命中我都记得那样的景像,一红一白的人影偎依在一起,甜蜜得让人心悸,那个时候,我清楚地看见我原本平静地心中,杀机慢慢涌现,如潜伏已久的梦魇。

然后我独自回到陶窖,倒掉所有未用完的泥土,将陶窖整理干净,我知道不会再有人去造黄土的人,那样幸福的时光已经结束,我听见有一个声音慢慢响起,在安静的陶窖中这声音使我悚然心惊,那分明在说:“我――要――杀――死――你!!!”



那个叫轩辕的男孩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人们都叫他黄帝。不知为何那些黄土造的人很容易衰老,我记得上次看见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年青的少年,现在他的样子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我与女姬走下藏身的山坡,轩辕看见我们两个显然吃了一惊,我想他必是因为那战争而觉得羞愧。

然而他却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问:“怎么是你们?”

他把我们延入他的帐内,我觉得他的热情有些出乎意料,“想不到你们还活着,我以为所有象你们一样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呢!”

这样的话使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就说:“不仅我们还活着,还有许多人也活着,我想太昊也一定还活着。”

轩辕显然吃了一惊,他皱眉不语,过了半晌才忧心忡忡地问:“太昊他还活着吗?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他?”

“你找他?你找他干什么?”我的记忆里,太昊和那些黄土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甚至可以说是漠不相关的,他个性疏闲,所以给人的感觉总是过于冷漠,那些黄土的人并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怕他。我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其实我知道太昊只是外表冷淡而已,我永远记得当我第一眼看见这个年青人时,他解下外衣披在我的身上,那样温暖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

轩辕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的目光复杂而奇怪,他说:“我不仅找不到太昊,为什么我连你们这样的人也一个都找不到?”

为什么要找我们呢?自那件事后,好象所有的人都忽然不见了,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轩辕一定要留我们住在他的军营里,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的热情,但我想到昆仑去,那里是女娲的故乡。我与女姬已经耽误了许多时光,我固执地要动身,但轩辕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我们走,我想他必是别有所图吧!

终于他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他说:“真奇怪,为什么你们的身体那么轻,可以在天空飞翔呢?”

我愣了愣,原来他是想知道这个啊。我说:“你们的身体与我们不同,你们是用重浊的黄土造的,自然比较重,所以不能飘在天上。”

“那时候盘古王开了天地,轻的就浮了上去,重的就沉了下来,你们是用沉下来的黄土造的,当然不能飞起来了。”

轩辕立刻问:“那你们呢?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是怎么来的?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但我却亲眼看着女娲把你们造了出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是没有办法飞翔的?”

我笑笑不语,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这些黄土的人为何看不明白?

“如果我们不能飞翔是因为身体太重的原因,那么为什么我们的寿命会比你们短很多?为什么这么久不见,你们看起来仍然和以前一样?而我已经变老了许多,并且还受到疾病的威胁?难道这也是因为我们是黄土造的吗?”

这个我就不明白了,这个天地有许多事情是我不懂的,我一直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当轩辕这样问的时候我便想起,他们确实老得很快,只是几十年的光景,他们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侧头看女姬,她似乎对于这样的对话全无兴趣,其实我也一样,只是轩辕一直阻止我们离开,他甚至不惜用了一些学自伏羲的法术来困住我们。

这样的固执只能使人摇头叹息,我对女姬说,“我要走了,我没兴趣再与这些男孩纠缠不清。”

女姬却仿佛忽然改变了主意,她说:“你自己走吧,我想留下来。”

“为什么?”这样的答案使我非常吃惊,“难道你想与这些愚昧的人们在一起吗?”

女姬笑了笑说:“他们是很愚昧,也很固执,但却是女娲造出来的,你记得吗?由于你的错误,女娲为了救这些愚昧无知的人们死去了,我想我应该留下来帮助他们,也许那也是我姐姐的心愿吧!”

她这样全不掩饰的说话使我多少有些尴尬,我想如果她这样决定,我也没有必要勉强她离开,虽然我不懂那些黄土人嘴里的仙法,但是,我知道在他们看来,我与女姬就是仙人。

我孤身上路,大地的西北要比东南高很多,仿佛和天相连,在天地初成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只因为我的错误,天下的一切都改变了。



有一天,一个叫共工的人来拜访太昊,他是太昊的弟弟伏羲的族人。我并未见过伏羲,我听说他住在北方的一个地方,以土为德。太昊不常提起他,两人的关系似乎十分冷淡。

当我看见这个共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机会来了,这个人的眼睛里有无法掩饰的野心,只有这样的野心才能帮助我完成我想作的事情。

当共工离开离火宫的时候我不告而别,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走,有一些事情必须完成,当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跟着他一直到了中土,却没有如愿地见到伏羲,那时候我已经明白男人与女人的区别,我想我必须得作一点什么来使那个共工为我所用。听说他是一个会治水的人,天下的河流都由他来约束。

成纪一带的土质与雷夏泽附近的十分相似,看见这样的黄土,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起不会再来的时光。

共工每日巡视天下河流,或疏或堵,江河在他的手中有如实物一般能屈能伸。当他看着那些白茫茫或大或小的水时,他的眼中总有不满足的神情出现。我默默地观察他的神情,我知道他的志向并不单纯是那些没有生命的江河。

“为何总是不见伏羲?”我想其实他只是需要别人提醒一下,那种暗藏的野心,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他总是四处游荡,甚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连我们都很难见到他。”

“可是中土一带却要他来掌管,他总是不在这里,又怎么进行统治?”

共工看了我一眼,他一定心有所觉。于是我就笑着说:“你们真是一些好下属,那么忠心耿耿。”我抓起黄河边的一把泥土,将它们散入河水中,很快那泥土便被水冲散,不知去向。“我听说土可以克水,怪不得你只能是伏羲的下属呢!”

不久后,我便知道原来共工有一个宿敌,是掌管火的,那人名叫颛顼。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天的西北方就会有一些新的星星,它们是在洪水后出现。那些星星明亮而耀眼,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每当我看见这些星辰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女娲,想起她身边的五彩蛇。

“你知道吗?那些黄土作的人不能长久地在水里浸泡,他们泥土的身体会慢慢地溶化,然后变成一堆烂泥。”我对着天上的星辰说话,就象是当初我对着女娲说话一样。

“我知道他们的弱点,土能克水,但如果水大了,土反被其克。”

太昊教了我许多东西,有一些我已经忘记了,但是与那八个奇怪符号相关的,我却全部记了下来。我想那也是天意吧!



于是我终于与共工有了一夕之欢。

那之后,我独自回到离火宫,虽然离开的时候并不长,但是一切却好象全部改变了。太昊仍然赖散而疏淡,他的红衣经常随随便便地披在身上,漆黑的长发也越来越散乱。我觉得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目光中也无形地多了一丝忧郁。

再次看见太昊,我难免觉得心虚,在那样洞悉一切的目光面前我老是有一种无法遁形的感觉。我忍不住猜测,太昊到底知道多少我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询问我去了哪里,于是我花费心机编的谎话便全无用处,这多少使我松了口气,但心里却又有淡然的哀伤,难道我离开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去了哪里吗?

那时候太昊开始在雷夏泽饲养一只白色的乌龟,他每日都会去雷夏泽三次,照看那只乌龟。我与女娲就会站在岸边的垂柳下,看着他用一些长长的筮草逗弄那只乌龟,女娲则唱一些古老而忧伤的歌曲。雷夏泽附近总是无别人踏足,于是就没有人能打破我们的安宁。

过去幸福的时光好象又一次回到了我们的身边,但我知,我已完全不同。

后来有一天,女娲在乌龟的背上刻下了一些数字,那些数字太昊也曾经教过我,我却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

嫉恨再一次蚕食我的心,我忽然明白,我要他们两个人都爱我,却不能相爱。

我第二次离开了离火宫,我想,一切都必须解决了。我找到了共工的宿敌颛顼,他也是伏羲的部属,当伏羲不在的时候,由他们两个共同掌管中土的事务。

战争在不久后暴发,那是源于水火本性的不容。听说水能克火,但最终失败的竟会是共工。

从此后天上开始下雨,无休无止。

当我抬头看天的时候,我发现天明显地向西北方倾去,许多星辰开始流转,它们迷迷茫茫地四处游荡,仿佛没有归所。而大地则向东南倾斜,听一些人说,那方向变成了一片太虚。于是江河便忽然象发了疯一样,全部离开了它们本来的轨迹,一齐向东南方奔去,一泻千里。

“天好象变了!”人们开始惊呼不已,雨不停地下,地上的水流越来越多,而治水的共工却不知去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听见别人这样互相询问时,我便微笑不语,只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另一件事却使我惊慌莫名,我忽然发现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找到离火宫的所处,那些本来是宫殿的地方已经不知所踪,我徘徊在原本熟悉的地方,一切似乎被一层浓雾所笼罩,变得虚无而不真实起来。为什么?离火宫怎么会不见了?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天的西北明显地裂开了一条缝,地上的水势也越来越大,将一切都冲向虚无的东南。有许多黄土的人在水中挣扎,他们的身体慢慢溶化,或者还没有溶化时就已经没有了声息,浩劫终于形成,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开始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大地会否从此不见?而那些我与女娲辛苦造的人是否就要从此消失?

我努力地将那些人从水中救出,把他们放在高的地方,但没多久,那些高地也被水淹没了。

茫茫的洪水声中充满了人类的惊呼与哀号,本来这一切是不会发生的,但是因为我的原因而使这个本来美丽的天地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地方。我的手足开始颤抖不已,但我仍然坚持着将人们从水中救出,我觉得我的脑子里空荡荡一片,仿佛已经没有了思想。

终于有一天,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为什么会这样?”

我立刻回头,茫茫的洪水中,一片苍凉的天地间,女娲悄然而立,她的白衣仍然洁白如雪,面容也依然纯洁如玉,她沉默地看我,神色奇异而复杂,便仿佛从未认识过我这个人。

我忽然松了口气,女娲终于来了,那么我闯下的祸事也终于可以解决了。长久的劳累及胆战心惊早已催毁了我的意志,我之所以能咬牙坚持,完全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他们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于是我立刻扑到女娲怀中,放声痛哭,她来了,一切都会好了。女娲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以前经常作的那样,我想,以后我都不会再犯这样可怕的错误,我已经得到了惩罚。但她仍然追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听出她语气中的责备,我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女娲推开了我,她静静地凝视我,然后她笑了笑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女娲笑,我很想问她太昊在哪里,但是我却无法问出口,现在回忆起来,如果当时我能问这一句就好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记得女娲对我笑着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我知道让一切好起来的代价是使我终于永远失去了女娲,那么我宁可一切都不再好起来,宁可这个天地永远消失,一切都变成地狱。

女娲采五色石补苍天,然而天的裂缝太大,石头是没有办法补起来的。后来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但天终于补了起来,西北方多了一些新的星辰,女娲也从此消失,人们说,其实她用自己的身体去补天。



我终于来到了西北的昆仑山,那是女娲出生的地方,我希望在这里能看到一些女娲生活过的痕迹,但一切都已经被洪水所抹平。然而奇怪的是,在不周山脚下,我却见到了失踪已久的共工,自洪水后,他便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方。

这个时候,他好象已经平复了许多,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不周山下徘徊,似乎在苦苦地思索什么。

我便笑了笑,和他打招呼:“怒触不周山的英雄,你好啊!”

他抬头看我,便仿佛从未与我有过瓜葛,“原来是你啊!现在一切都如愿以偿了吗?”

我继续微笑,我已经习惯心里的伤痛,所以总能完全无视它的存在,“可以说如愿以偿,女娲死去了,但太昊也不见了。”抬头看星辰,那是女娲消失的地方,“你说多奇怪,自从你怒触不周山后,连离火宫也不见了。”

共工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离开这里吗?”

我摇了摇头,但我立刻说:“你是在忏悔吗?忏悔你犯下的滔天罪行?”

共工微笑着叹息,“那不是我的错,当我的头撞到不周山的时候,我便明白了,原来我只是个被人利用的人。”

我笑了,“不错,是我利用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共工摇头,“利用我的人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你?你也只是被人利用而已。”

我愣愣地看着他,谁会利用我呢?“可能你的脑子被撞坏了吧?”

共工笑了,“你看我象是被撞坏的样子吗?”

我凝神看他,我觉得他与以前不同,眼中不再有那么强的野心,其实无论是谁经过这样的变故都会不一样起来。共工却忽然转变了话题:“你知道女娲的身体为什么能补天吗?”

我抬头看天,“我不知道,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用自己的身体去补天,那根本就是个错误。”

“那不是个错误,只是你还没有明白,你知道女娲是哪里来的吗?”

我想了想,女姬说她们是天地造的,也就是说她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能知道呢?”

共工双手负在背后,“你真笨,为什么你不去仔细地思考一下。离火宫怎么会神秘消失,为何当天裂开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女娲能用身体来补起苍天。其实女娲也只是一颗棋子,天地生她出来,为的也只不过是这场命数已定的洪水而已。”

共工在说什么我不得而知,他的话似乎和我的猜测隐约接近,但我却不敢这样想,“那么到底是谁在利用我们?是天地吗?还是……”

多么令人讨厌的暗示啊!我说:“不管怎么样,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这人真讨厌,明明自己犯的错,却还要推到别人的身上。你为什么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呢?”

共工冷笑,“你心里已经明白,只是不愿意承担那样的事实,去找伏羲,当你看见他的时候,你会明白一切的。”



“去找伏羲吧!当你看见他的时候,你会明白一切的!”

共工的话一直在我的耳边回荡,我无法压制自己想见伏羲的欲望,我知道一切都会有个终结,就算是逃避,也会有那样一天的到来。

我回到与女姬离别的地方,将太昊传我的八种符号教给她,她问我那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也不懂,但千百年后,会有人明白的。太昊是那样说的。我说,“你把那些符号教给黄帝他们吧,结合白龟背上的图案,他们会明白太昊的意思的。”

然后我回到成纪一带,我要见伏羲,只有见到他,我才能明白一切。



颛顼仍然在中土一带掌管着洪水后的世界,当他看见我的时候并不吃惊,他说:“你终于来了。”

当一切都慢慢成为事实后,心里的感觉竟是那样无奈与倦赖,我答他:“你知道我会来?”

颛顼笑而不答,他说:“你知道太昊伏羲是怎么出生的吗?”

他并没有期待我的答案,而自顾自说下去:“太昊伏羲的母亲华胥氏,履仙人足迹而生下了他们,其实他们并不是一般的人,在他们的身上担负着整个天地的命运。所以太昊天生就知道过去未来,知道天命如何,伏羲也一样。”

这话使我烦燥不安,我说:“我不是来见你的,伏羲在哪里?我要见他。”

颛顼暧昧的微笑,我转过身,一个年青人站在我的身后,他身着黄色龙图腾的衣衫,脸色苍白,头发漆黑,我看着他,心里悲伤有如死亡,他竟有与太昊一样的面容。难道说,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吗?

他看着我,仿佛已经看了三世,那样熟悉的目光曾经一直使我犹疑不定,我想那个前生的人并不是太昊,原来是他――伏羲。

“从我把你送给太昊到现在,已经有许久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我都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过去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样漆黑的眼眸与太昊的是如此的神似,“为什么会有我的存在?为什么会有女娲的存在?为什么会有你和太昊的存在?”

伏羲笑了笑,其实他定比我还无奈,因为他是伏羲,“一切都只是为了天命,当天数已定时,我就只能去完成它。我很报歉,为了应天命,我不得不造出了一个你,但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独自在极北之地旅行,风雪覆盖了整个世界,我本来以为那是一个没有活物的地方,却不意见到了你,一朵金色的小花,在那样的严寒中仍然顽强地开放,那时候我就知道,天地让我遇见了你,就是为了使你帮我完成我应该完成的事情。

你对我说:“给我生命,让我与你同履红尘,同归宿命。”那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你,我把你带给太昊,是因为那也是太昊到这个尘世的宿命。

我咬紧牙关,前世的生命迅速在我的脑海中流逝,伤痛有如潮水一般无可抑制得出现。也许那本就是我来到这个尘世的宿命吧!

“太昊呢?他在哪里?”

伏羲微微含笑,我觉得他的笑容悲伤而无奈,“他生而为补天,与女娲的命运是一样的。”

我慢慢地说出我心里一直在想的话:“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作?为什么你们从不考虑我们的感受?为什么我们生来的宿命就是为了补天,难道我们只是天地的工具吗?这样作到底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既然天命如此,我就只能顺应天命,我与太昊生来就与别人不同,我们的生命并不归自己所有,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天地的本义。”



我仓皇而去,一切都已明白,我知道我还将存在于尘世间,继续忍受无休无止的痛苦。有的时候抬头看西北的天空,那里有五彩星辰闪烁奇异光芒,而一切都已结束。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也许并没有什么天意,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源于我的错误。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让我重新回到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只要留住那样的幸福。

回首来时的路,成纪在一片暮蔼中,真实的答案象刀锋一样刺痛我的心,“女娲,你知道吗?其实太昊根本就从未存在过,他一直都是伏羲。”



№0 ☆☆☆飞花 2003-08-09 22:06:45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回复此贴子

名字:
选择图案:
内容:
(注意:一次最多可提交5000字,且一次最多可提交三张尺寸在1024*1024范围内的图片,超出部分请分次提交!)
图片链接:
(贴图规则)


返回上层 管理 返回本版块首页返回交流区首页返回主页

 

只看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