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

子夜读《子夜》，不停不歇，一口气从头顶到尾。完了，就只想说一句话——小青，我有些恨你。

前世的灵蛇今生的小青，积蓄了千年道行蜿蜒入这红尘，只把无常化作文墨点点挥洒图个笑过人间，是不是？于是有了《子夜歌》声声婉转，于是那唱歌人一腔痴缠、一腹阴谋、一身毒障。

不经意间跌入你的文字时，如获至宝，一面《鸾镜》我看了十遍。如今贪婪到居然伸手去触摸屏幕上的虚铅了，才知道自己中你的毒已经太深太久。青色毒汁谱的曲，一声儿钻进耳朵，就是人仰马翻。

三毒，所以会那么淋漓尽致啊。

可是既然泥足深陷了，就容我坐在泥里，说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吧。

贪：

徐星帜直至灰飞烟灭的那一刻也不知道他这一生贪的是什么。小青，你可知道，这就是你的“贪”呢？同时，也是我的“贪”呢。

你贪，你贪的是这种悲剧的结尾。请容许我这么浅薄地概括，因为我是实在没有见过一个你笔下的欢喜结局，也许有，但真的没见过。

主要就《囚狐》来说。

赤裸尖锐媚骨惑人的兽，空虚伪善童颜不老的人，一路跌宕之后来换那弥足珍贵的三天。看到灯下阿紫针线补衣的情景，心底犹然升起一阵感动——那时还不知道小青你是一贯善用温情铺垫成陷阱的。于是我毫无准备地迎来了故事的高潮……

记得第一次看还是夏天，大约夜里三点钟，我当时被瞬间冰冻在椅子上，半天，脖子“嘎吧”一声响……无力招架，因为太突兀。只觉得自己也被“一种冰凉如利刃，直通入腹”，我甚至确定那是和徐星帜是一样的感觉。

当时……怎么说呢。原来爱恋是为了辜负，原来誓言是为了背叛，原来三十年的彼此折磨和三天的彼此成全，都不过是为了“弱肉强食”的实践……我瞬间懂得了这些，可是你要我，怎么说呢？

再看《花煞》中的烈女，《画皮》里的千金。人生道走得短，怨魂路行得长。两个如此相似而又完全相悖的女子，她们可敬可爱可人疼惜，可是小青你给了她们什么样的结局？近在咫尺的幸福断送得猝不及防，好像拽满的弓，刚刚向希望处搭上箭了，却怦然一声，碎得一塌糊涂……看那希望泯灭，满手的残骸，情何以堪！

要说吗，还有的。可是太多了，我也太累了。高潮一波接一波，你总是在浪尖将滑板抽离，让人跌入冰冷当中体味窒息。面对你推起的高潮，读者我当然是不知道疲惫的，但是此刻我敲打自己的文字，忽然累到不愿一再多动一个指头。

小青，难道不是吗？你就是那个手持“冰凉利刃”的人吧，缓缓收紧亲手布置的绝妙圈套，然后在跌落者最温馨而动情的时刻，狠狠地一刀——

巧合叠巧合，转折摞转折，于是故事成了如今这般万劫不复的局面。原本无论向任何一方面发展都能够趋近完满的故事，就是在这样注定了的“意外”当中，向着最悲哀的结局走下去了。

你贪，承认吗小青？无论是为了揭示什么还是寄托什么，在文字的世界中，你是那样的贪恋悲伤。

为了最后那心碎的一刻，亲手布下了韶华芳艳，又亲手毁得满地疮痍。甜蜜的陷阱布置了就是为等待跌落，一如爱恋是为了辜负、誓言是为了背叛。跌落井底，尖锥毒刺，我痛得刻骨，你笑得快意。所以小青，承认吗，你是这样“贪”的。

这是毒，你的，也是我的。

而我贪，那就简单了——无论是小青的名头，还是大多文章开始的一种氛围，都已经告诉了读者：这不可能不是悲剧。但是我仍是迫不及待地寻找这种文字，接受这种洗礼……我贪，贪婪到明知是会让自己心颤的苦涩毒汁也喝得义无反顾。这就如你说的，也如徐星帜说的：“一切，只因甘愿，这两字。”

嗔：

说到了嗔，就不能不说说《龙斗》。

我承认那是你继《当倚天遇上屠龙》之后第二部让我掉眼泪的作品。

有一种爱，不是生离可以分割的；有一种恨，也不是死别可以湮灭的。《龙斗》将这样一种错综复杂而又矛盾重重的爱恨呈现在读者眼前——是毒，又是毒，可这回我饮得痛快淋漓。饮完了，小青，我为你喝彩。

说真的在《龙斗》里我找到了“贪”的答案，却没有找到“嗔”的。“嗔”是什么呢？是愤怒，是怪罪，是于人不满？那么是谁在“嗔”？是清冷霸道的皓，还是唯弱木讷的黡？或者，根本是小青你，和读者我呢？

初看的时候，我以为这两条龙一个是王者，另一个是王者的贵人。可是后来事实证明：在看到结局以前，永远也不要对小青的故事下结论。前世的王，今生的后，刻骨爱恋衍生到如今竟然已成这样一个残破局面——斗，爱人，仇人，最终不过成全了“黑龙江”那段并不如何美丽的传说。

这样一个故事，这样两条龙，无论谁灭了谁，读者心里都会抽着丝丝痛意吧。本以为在做好离别准备之后可以迎来一个平静的结局了，可谁知道……谁知道小青你换了把双刃匕首，一刀，杀了我两次……

我以为皓永远的沉静在水中了，我为这在冷酷中痴迷、在龙台下辗转的王与后哀悼。可是这个时候你告诉我，死的是黡。

我怒了，出离愤怒。

“追求悲剧需要疯狂到这个地步吗？！”——当时我跳起来喊。我想，这应该是“嗔”了吧。

后来安静下来，再读一遍《龙斗》，然后再读一遍……究竟谁被辜负，谁被伤害，谁承受着痛苦，谁享受着关爱——谁该死，而谁该活着？理清了这些问题之后我发现，这个结局，绝了。

皓是不能死的。跨越前世今生的爱恋，再没有相似之处，唯一不变的只有爱人顶上那高贵的骊珠，可连这也破碎在眼前。这样就死了，于他，何尝不是种幸福？而我们都知道，小青是最吝于予人幸福的。

而黡是不能活的。两次的颠倒，三次的逃离，龙性高贵可在这世俗中也懦弱得可怜。这样的活着，于他，岂不是一种屈辱？而我们也知道，小青是不喜欢亵渎男儿性情的。

怎么看，都再也没有理由让皓死，正邪本就纠缠错乱的时候苍天也就含混了“邪不压正”一说，于是我们不能指望一条在遗忘中仇恨的废龙去战胜他此生的君主。

而且对于他们两个，这居然是最完满的结局——完美，但同样辛酸刻骨。黡解脱在“你死我活”当中，而皓断绝了第四次的逃离。当他们终于真正血肉交融了的时刻，不愿意的已经永远不知道了，而一直向往的也得到了空虚中的满足……对于我的“嗔”，这无疑是个莫大的讽刺。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小青刻意留的笔下玄机，看我嗔怒之后，深刻的折服与自省。现在你看到了，而我也不知道，屏幕后的你，此刻是不是在微笑。

说了这许多都是关于自己，却还没有提及小青你的“嗔”呢。那么小青，你“嗔”在了哪里？

——在皓嚼碎了曾经的爱人，连血肉吞得尸骨无存的一刻。虽然我承认那是绝妙的结局。

——在紫凤两只手捧出张伦一颗心，并轻轻微笑的一刻。虽然我明知那是天定的轮回。

——在烈女焚烧自己昔日村落，又演成“花煞”的一刻。虽然我懂得那是人心的选择。

——也在徐星帜毁灭阿紫，并最终被天雷击倒的一刻。虽然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结尾。

小青，爱一定要用毕生去偿还，而恨也一定要用残酷来表达么？爱要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前世今生有不悔的等待，而恨要到什么地步才能使佳人良偶转瞬去相残呢？你的爱永远那么刻骨，你的恨永远那么惨烈，而你的“嗔”，也就是在这里。

不接受背叛，于是张生剖心，骊龙无骸；不饶恕欺骗，于是新人成煞，星紫飞灰。虽然这些结局凄美震撼到惊心动魄的地步，可是小青，你说，这是不是你的“嗔”呢？人性中最极端的的愤与恨，已经在清美凄厉的文笔□□现得淋漓尽致了啊。

小青，面对这样的毒，你可以说无、而我可以说不吗？我依旧，依旧会饮尽毒酒，然后为你喝彩的啊。

痴：

不知道《子夜歌》中为什么没有唱出《虎伥》曲，可是既然没有，我也就不提，三毒之中只谈《子夜》，不然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死掉——比如累，比如困，比如思绪枯竭。（大笑……终于忍不住了。）

你知道“痴”吗，小青，那你也该知道，毒汁谱的曲中，我一路将笔墨堆叠到现在，也是一种“痴”吧。痴迷这样的文字，痴迷这样的震撼，痴迷在痛苦当中寻找心灵的寄托……我，是痴迷你的毒啊。

所以开头说，是“有些恨你”的。没有解药的毒，吝于欢喜的赐予，窒息的疼痛。你太残酷，可偏偏我喜欢。（靠，SM了！）我不能不恨，恨你让我心甘情愿的沉沦。我恨不得……溺死在这一声声婉转的曲里。（靠，BT了……）

这是我的痴。而你——

你痴，誓言。

“皓，上天生下你来，陪我到天荒。 ” 黡说。

于是翻身离去忘却前尘，黑龙江中消化成曾经爱人的血肉。

“放我出去，我什么都听你的。”阿紫说。

于是千依百顺度日三天，温柔乡里酝酿了毫不妥协的背叛。

——誓言没有得到兑现，誓言总是得不到兑现。

“哥，我总是等着你的。”烈女说。

于是游魂飘摇六十年后，奈何桥旁得知那撕碎心脾的真实。

“紫凤小姐，我会还你的。”张论说。

于是步入轮回投胎三世，自家宅内承受这无心怨恋的索还。

——兑现没有赢得美满，兑现总也赢不得美满。

誓言，兑现。小青你执著地相信这是天下最无诚信的玩笑，并一再坚持将它揭穿得体无完肤。

我说这就是“痴”，难道不是？

你痴，天命。

“死了的是皓髡。那条孽龙。罪有应得。”皓说。

我吃了你是为了成全你；而我废了自己变成你，这是罪有应得了。天道注定，保佑一方水土风调雨顺的龙，应该是你。

“天理终于是会来的。”阿紫说。

青石桥边的灰飞烟灭，我心中既刻着个“帜”，你背上便必背负个“紫”。对于罪孽同样深重的我们，这就是天理。

“命就是你的心带你去的地方。”孟婆说。

我拒绝了最后的慈悲，一把火烧毁了从前，一颗心封死了现在。苍凉之中，我只能与自己的长发舞蹈，因为我的心，选择了我的命。

“张伦三世身该当偿还秦紫凤人心一颗。”阎君说。

天命要你偿还我一颗人心，天命要我偿还你一段相思。可心与相思都不再是曾经的了，天命注定我们只能彼此偿还，而不是彼此成全。

天，命。那么无情的天，那么扭曲的命，可是你我执著其中。小青你一直用文字的跌宕，告诉我们天命的无常。一直是这样，一直是这样……我能领略到的，真的是空静心中，那一点灼灼的“痴”念。

难道，不是？



你“痴”的，还有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中毒至深，判断能力也消亡到如此。趁着我还清醒吧，没有到一听“小青”这个名字就神魂颠倒的地步，就先把能说的说出来。我不要，忘记自己曾这么认真地自我骨肉中、你文字里，挑你的毒。

贪，嗔，痴。你这一身，诠释得透彻；而我这一身，承受得齐全。我知道自己将继续深陷因为此毒无解。而我不知道的是，小青，你是如何逃出紫竹林，来到人间的？
                                              
                                                    
                                                2004年1月8日
                                                写于半昏迷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