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这一生一直在逃。在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我离开了故乡,当时他们都说我一定会成为苏行,我必须成为苏行,于是我从这命运中逃走。我不想做苏行,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只是在东陆漫无目的地流浪,一个人。 那个时候东陆正在打仗,人族之间的战争,我搞不懂那是为什么,也不想懂。我不关心战火、军队、马蹄与屠杀,它们像一些强大而愚蠢的齿轮,毫无道理地转动着,几乎把整个东陆碾成碎片。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河络,只是一粒尘埃。很多次我都以为我会死,如果我消失在那齿轮下,没有任何人会注意。 可是我没死,我从夹缝里逃了出来,一次又一次。你看,我一直活到了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齿轮不转了,战火不烧了,而我突然发现,我成了珠沉盛景之父、伟大的建筑师、连人族郡守也要尊敬的智者。有很多人想见我,用赞美的话包围我,用拜师的决心追逐我……但是我知道他们所说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于是我再次逃离。逃入珠沉湖的夜晚,在这里我不需要这世上的任何人。 他们说这个一辈子孤独的老河络很可怜。但他们不知道,其实那些夜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她在这里陪着我。 她是我唯一清楚地确定想要的东西。没错,不是苏行的殊荣,不是知识与真理,不是成为你所说的梦火者。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生我想要的,就是她。 你能看到她么?她现在就在这儿。每到夜晚她就来了,三十年来每一个长夜,每一时每一瞬,她都这样陪我坐在桥上,一起看着湖水。在你们眼中我是寂寞的老河络,呵呵,其实这三十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你真的看不见她么,孩子?你再仔细看看,她就在你面前啊。她让我替她谢谢你,因为她自己无法对你说话,可是那个故事,她想告诉你。 她在对你笑。你看,她的笑容!我用了三十年改变这座湖,想使它配得上她,然而我的双手啊,终究无法重现她一半的美。 这些桥比不上她的修长与洁白,这些柳枝比不上她的长发,所有这些斑斓迷幻的颜色,都比不上她的一个笑,系人心弦。
|
|
№1 ☆☆☆小青于2009-05-07 18:38:15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温柔甜蜜的音乐飘浮在我的脚下,长长的玉石桥,每走一步,就有一枚透明的音符被踏碎。音乐并非河络所长,我无法分辨这支曲子究竟是华族古韵还是他的自创。我只知道身边的老人不只是一位建筑师,他造出了世间最壮观、也最神奇的一张琴,这张琴横亘半拓恍如长虹,需要用整个身体去弹奏。 桥畔迤逦飘飞的柳丝把夜空织成了一张缠绵巨网。莫干尔色在左,我在右,两侧的柔条同时轻拂着我们的脸。我伸手抓住一枝,发现这座桥上的柳叶不知何时已全部变成蓝色,那样奇妙的蓝,深如湖水,亮如星辰。 “我知道你还是不能看见她,所以我让惜风替她致意。你看到的,便是她眼睛的颜色。”莫干尔色温存地凝视着空气,“第一座桥的名字,叫作回忆。” 最后一个音符袅袅飘散,我们并肩站在桥尾。 “我不能说谎,我确实看不见她,但是我可以想象她有多美。”我抬手指向湖面,“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子,竟能得到这件伟大的艺术品作为礼物。” “这些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他们说我缔造了越州盛景,错了。造出它的不是我,是她。如果世界上从来没有她,就不会有珠沉湖。” 莫干尔色带着我向第二座桥走去,从桥尾反溯桥头。这支乐曲比前一首更加甜美,我几乎疑心脚下的桥石是糖霜凝成。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惊喜荡漾在几下短促的金鼓声中,更显旖旎。一声入耳,便缠进心底里去。 “第二座桥,叫初遇。”
|
|
№2 ☆☆☆小青于2009-05-07 18:38:37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遇到她的时候,我躺在泥涂里。那时湖岸比现在高,周围全都是嶙峋怪石,野藤在石间蔓延、在树梢纠结,森林阴暗如鬼域。我头下两丈处就是密密麻麻跃动着的烛嗔鱼群,刺鳞破水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耳中,它们磨着牙齿迫不及待,只等我落入湖里。 可是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看见了烛嗔湖三十年后的模样,一个仙境。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一刻我真的看到了此时你眼前的美景,于是我不害怕。我知道我看见的东西才是真实,我正待在世上最美的地方。我感到无比幸福,虽然下一刻我的血就可能染红湖水。 一只皮靴正顶在我腰间,我的生死取决于这只脚。那个人族士兵踩着我一下又一下地晃动,每晃一下都令我更挨近湖边一分。这种游戏带给他和他的同伴们极大的快乐,猎物被摇摆在生死之间时所受的折磨使士兵们哈哈大笑,我叫得越恐惧,他们笑得越响。 但我很快就让他们扫兴了。无论身体被踢动得如何剧烈,我再也不吭声。那个兵弯腰研究了一番,断定我已经被吓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在马上要掉入烛嗔群中时还笑得那么欢喜。 我怎么能不笑呢,当我看见她。 我的大半个身子已探出了湖岸,鱼群弓着脊背跳跃,只要那只脚一抬,湖面即刻就会变成地狱般的图画。可是那个时候,我在天堂里。 其实她离我还很远,我们之间隔着污泥、藤蔓和一群疯狂的兵。她在一架奇怪的车上,车身与车板上的大木桶连为一体。她就趴在那只可笑的大桶边缘,双手攀着木板,向我望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样子。深蓝的眼睛,浅绿的长发,栀子花一样皎洁的面容,这些都是她,又好像远远不够。她一句话也没说,然而她的嘴唇和眼睛像是都在告诉我——别害怕,这个卑鄙的世界无法伤害你。 我心中很安宁。好像回到了老家的深山,呆在自己亲手建造的穴屋里。对我来说她不只是一个令人惊叹的绝色美女,她还是我的故乡,我新生的摇篮和安息的坟墓。看到她,天地之间便一切静好,无惊无惧。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种感觉,那是因为我和她同样受着这个卑鄙世界的逼迫,在巨大齿轮之下,我们都正在被碾压、被凌辱、被杀戮,我们是被齿轮送到一起的两粒相同的微尘,因此我们可以心意相通,相依为命。 那时东陆正在经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族建立了层层森严的秩序,然后又自己推翻它。皇帝,贵族,将军,草民,奴隶,人就是这样踩着别人、也被别人踩着活下去。但战争来了,帝国就像用铁块垒起的阶梯,哗啦一声倒塌下去,所有人都被砸得血肉模糊。今日天潢贵胄,明天不如草芥蝼蚁,今日的杀人刀明天就化作刀下肉,只在一夕间。 有个我永远不会见到的贵人,一个月前他的全家都被杀光了,宅第焚于大火,一生收藏的奇珍异宝被军队和流民抢掠一空。而她,不过是那些流落珍宝中的一件。 从海中捕获、养在贵族庭院玉石池子里的鲛人⑧,只是一个珍奇而昂贵的物件。从来没有人把她当成生命。 她曾在豪筵时歌唱,也曾在月光下寂寞地游泳,绕着小小的池子一圈又一圈,不管多累也不能停,只为了主人夜赏吟诗的雅兴。自从离开大海,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如果没有战争她终生都将被困在那方小池里,然而现在连那个池子也不属于她了。 她只有一个深一人、径两尺的桶。被载在颠簸的车上,随着一小队从前线溃败下来的逃兵流亡到烛嗔湖畔。这些男人面对敌军窜如惊兔,却在趁火打劫时变成了狼。他们唤她“五百”,因为据说贵族买她时花了五百金铢。他们当着她的面,一边遗憾没能抢到那尊价值八百金铢的蔷薇晶石瓶,一边商量如何能让五百变成八百甚至更多。 藏匿在森林里的那段时间,他们天天想的就是这个。她是唯一的希望,他们后半生的衣食富贵全靠她了——他们暂时不敢再出去掠夺其他宝物,逃兵一旦被捉获,下场只有死。 烛嗔湖是除了没路可走的人,谁也不愿来的地方。逃兵们蜷缩在这绝地,带着木桶中的梦想——他们的五百。 而我只是个迷迷糊糊走到此地、正好撞在他们手里的傻河络。我没有名字,我一文不值。 那天,那只脚终于没有松开。队长把我从烛嗔嘴边拎回岸上,只因为她的眼神。 我捧着半个硬饼子爬上车去,多亏他们在车上垫了好几块石头,否则我连桶边也摸不着。石块摇摇欲坠,我笨拙的动作又惹得他们哈哈大笑。 好好侍侯我们的五百!你能不能活就看这张饼了,我们不会留没用的东西。 逃兵们没有鱼虾鲜贝和细嫩的海藻,即使有,我猜她也不会吃。流亡路上她一直拒绝进食,有时他们掰开她的嘴强行用水把食物灌下去,但她仍然日渐消瘦。 我在石堆上踮起脚尖。鲛尾盘曲着挤在狭小的囚笼里,连动一动也不能。那条长尾已经黯淡失色,无法想象当它还游弋在海中时曾怎样光耀如银。我知道她撑不了几天了,谁也救不了她——贵族的玉池里肯定注满新鲜海水,并以秘药维持她的生命,未曾化生双腿的她现在失去了这些,便只能日渐虚弱下去,直至死亡。 我扒着桶边将饼子向她递去。她静静注视着我,面容柔顺,苍白的唇却紧紧闭拢。我读不懂她眼中的神色,不是愤怒,不是悲哀,也不是绝望。她只是这样静,仿佛世间一切都和她没有了关系。 我竭力伸直胳膊,饼子在我手中颤抖。她还是闭着嘴背靠桶壁,我的手太短,怎样也够不到她脸上。 让他再试试。队长阻住了鼓噪着要把我丢回湖里的手下,五百吃饭时从来没这么乖过,也许她对这小地鬼有点儿不一样。喂,再给你半炷香的时间,五百不饿,那边她的小兄弟们可饿得很了! 饼子一次又一次徒劳地从她面前划过,突然间我一点也不恐惧了,即使听到橐橐的脚步声已向我走来。我收回手,轻声说,别怕,有一天我要带你回家——我会把大海还给你,一定。 脚步声停在我背后,一只手揪住了我的衣领。她忽然从水中伸出了手。 我被提在半空,看着她埋头猛啃那块硬饼,不时打着干噎,饼渣粘在她嘴边。这情景真滑稽。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说那句话,其实谁都清楚那只是个可笑的谎言。可是那一刻我坚信,我一定能做到。不是安慰,不是欺骗。 总有一天,我会把整个大海还给她。 我从兵士手中探身下去,拾起一绺挂在桶外的长发放回水中,轻轻替她捋顺。她还在狼吞虎咽地吃,没有看我一眼。
|
|
№3 ☆☆☆小青于2009-05-07 18:38:57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莫干尔色的手半蜷在虚空中,几根柳枝滑过他的手指,随风飘远。淡碧的柔叶,闪烁着朦胧水光,如同女子新沐过的、湿漉漉的青丝。 老人维持着那个姿势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惘然的微笑。我不敢开口,只怕惊扰了他的梦境。 “你一定在想,在那种环境下她究竟能坚持多久。”他看着自己的手,“我从未见过像她那样坚强的女孩,她在没有海水和药物的陆地上整整活了三个多月,这是一个奇迹。生存是这样艰难的战役。”
|
|
№4 ☆☆☆小青于2009-05-07 18:39:07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尤其是在烛嗔湖。和那些逃兵在一起,我学会了如何像狼一样活下去。他们采摘野果,寻找蘑菇,不放过任何一种看起来可以吃的东西。每次找到新食物,第一个尝鲜的总是我——他们不知道有没有毒。 武器已经遗失大半,他们削木头做成弓箭,艰辛地逐猎丛莽中偶尔出没的野兽。这里的动物很少,它们也知道要远离这片死亡之域,逃兵们来了之后更是如此。鱼群因饥饿而疯狂,唼喋的声音吵得人日日夜夜无法安睡。湖水就像一口沸腾的大锅,烛嗔们饿红了眼,甚至试图跳到岸上来,每天总有无数条烛嗔撞死在石头上,随即成为同类的美餐。但鱼群太庞大了,几乎塞满了整个湖,什么也不能让它们灭绝,不管自相残杀还是被捕猎。 大概它们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猎物。我熔化了大兵的铁甲制成网,虽然每次都会因被咬出大洞而不得不重新修补,但一网之中,总有小半网烛嗔剩下。 她就是靠这个活下去的。每次看她吃饭我都会哭。其实烛嗔鱼味道不错,你知道,肉食鱼的肉质总是比草食的鲜美。然而我无法忘记或许就在我咀嚼着的这条身躯中,曾经埋葬过人,埋葬过我的同族和她的同族,这让我作呕。鱼肉的鲜美之中,仿佛夹杂着腐尸的腥气。而她……是那样干净的女孩。 我一边哭一边看着她双手捧了烛嗔贪婪地吞咽。她吃东西的样子像一头母狼,迅猛而麻木,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她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但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感觉到了腐尸的味道,她也忘不了那些猜疑。 鲛尾轻轻地撩起水花,我听到她心里的声音。她说,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活着回到大海! 士兵们对我的“小玩意儿”十分赞赏。不久他们又逼我制作了捕兽机关,时常能猎到雉鸡、野兔和麋鹿。于是他们空闲下来,有了大把的时间用来实现他们的金铢梦。 鲛绡是极其昂贵的织物,但纺织它的原料只有深海中才有。他们也明白指望她纺出鲛绡是绝对不可能的,而卖了她呢,这年头人人恨不得行装越轻便越好,有谁愿意带着一个活生生的鲛人在战乱中迁徙?这宝贝太惹眼,并且很难侍侯。看来五百多半是连她本来的价格也值不到了。 队长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在大家沮丧的时候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海中鲛族,落泪成珠。鲛珠可是千金难求的宝物,既保值又容易脱手,最重要的是只要五百还在他们手里,鲛珠就源源不绝。不过是哭一下,有什么难?简直天天都可以收个一斗半斗。 士兵们的眼睛都亮了,狂叫欢呼,现在五百在他们心中变成了五千、五万、五亿——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我后悔制作了那张铁网。也许让她静静地枯竭而死更好些。我被绑在树上,双脚把泥土踢出了深坑,但我只能毫无作为地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折下网上的铁丝,磨成尖锐的针,一针一针地刺入她的身体! 妈的,真是个倔东西!他们咒骂着。他们从来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无论囚禁、流亡、饥饿、恐惧都不能让她哭,就好像她始终没学会陆地上的语言,从前在玉池中她有时望着月亮唱出无人能解的、绝美的歌声,而自从被掠走,她就永远地封住了自己的口。 她不笑,不唱歌,不说话。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囚徒,沉默是她唯一可以对抗这个世界的武器。 她不哭。剧痛之下那美好的容颜扭曲抽搐,但是她一声都不吭。 针——这也是队长的妙计,他们不想在她身上留下伤痕,说不定哪天,一个年轻美丽的鲛女还可以卖出大价钱——等她哭不出来了的时候。 别怕,我的宝贝啊,我可舍不得弄坏你这身漂亮的皮呢……队长抚摸着被按在桶边的一双纤手,怜惜地说。然后用长针对准她的指甲缝,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刺进去。 鲛珠只是眼泪的结晶!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浑浊又容易破碎的,一文钱都不值!值钱的珠子万中无一,除非星辰力量发生变化除非出现奇迹,鲛人自己也不能控制的!她痛死也哭不出鲛珠来的,这真的没有用,你们信我吧,求求你们信我吧——别再折磨她,求你们! 我用尽全身气力嘶叫,哭声震得树上叶子也落了,没有人理我。她的十根手指都被插入了铁针,无力地垂在桶边,十行鲜血像细细的赤蛇从桶壁蜿蜒爬下。她晕过去了。队长从桶中掬起凉水浇在她低垂的头颅上。 我满脸泪水,透过模糊颤抖的视野,透过人丛缝隙,我看到她慢慢抬起头来,面向我。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珠滑过尖下颏,犹自点点滴落,如一场无声的哭泣。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只有轻蔑而高傲的笑意。 好似两朵冰冷火焰,静静燃烧在蓝海之底。自始至终她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但我能够懂得她。那火焰的光芒它在说——别哭,这个世界无法伤害我。 我看着她在这地狱中挣扎,每一昼,每一夜,每一弹指,每一刹那。 她栖息在肮脏的凉水中,用受伤的手捧着烛嗔鱼,沉默地、大口大口地吃。 她遭受着长针刺指的酷刑,昏过去再被咒骂与殴打弄醒,然后继续。 她的指甲全都剥落了,指尖变成十团模糊血肉,像修长洁白的藤蔓,开出了触目惊心的血色花。这样的一双手被攥在队长手里,他的左腕纹有刺青,是一只狰狞狼头。 三十多年来这只狼头一直在我梦里晃动,我一闭上眼就看见它。是个栩栩如生的好刺青,那头狼嗔目露齿,一口一口吞噬着她。 三个多月啊……三个多月……每一昼,每一夜,每一弹指,每一刹那。 我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这样的残忍?很久以前家乡的苏行曾经说过,是荒神的力量让九州众生荼毒离散,以此墟荒二力才能平衡,世界才能存在,战乱与和平一样都是必须的,有时候某些东西的毁灭是为了让另一些继续生存下去,这是众神的慈悲……可我还是不懂,是不是她真的已经被所有神明遗弃,是不是她注定成为天道的祭品……孩子,你回去后,能不能替我问问苏行呢? 天是什么?命,又是什么?……
|
|
№5 ☆☆☆小青于2009-05-07 18:39:32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那晚他说了很多话,直到天光亮起,东边显露模糊的晨曦。那晚我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听完了所有的曲子。越州最美的盛景,六桥柳,六个世间奇迹,每一座桥都是一首无字的歌。莫干尔色全都让我听了,除了最后一首。 第六座桥不会唱歌。我和他从桥头走到桥尾,脚下的玉石只是沉默,如一片空洞荒凉的雪地。那时故事也已经讲完,鱼群潜入水下不再跃动,晨光照着满湖蓝紫花朵,广大寂静的湖水之上,就只有轻轻的足音。这迟迟的一刻啊,仿佛天地间也只剩下莫干尔色和我两个人。 我从未如此时这般感觉到,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寂寞。好像老人三十载的寂寞经此一夜全部涌入我心中,莫干尔色毕生所写的五首歌,让二十岁的我瞬间懂得了人世的苍凉。我觉得自己在一夜之间老去了。 我没有问为什么惟独最后一座桥是沉默的。我想,那老人花费一生心血造出六座桥,只是为了讲述一个故事,和怀念一个女子。当故事讲完,当红颜逝去,他便再也没有任何一句话可以对世人说。 余生,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只是站在沉默的第六座桥上,看着月下珠沉。 就这样站在那里。 天亮的时候,骨香莲的气味果然淡了许多,颜色也不似夜晚那般妖艳诡异。温暖的阳光下,桥、柳、花和湖水依然绝美无伦,却已经失去那种令人发狂想要纵身扑入的魅力。他说的没错,月光下的湖真的比白天美丽一百倍。 可是三十年来只有他一个人看着它。 我说:“我听到最后一首歌了。所有音乐中它最美也最凄凉。我猜,它的名字叫作寂寞。” 莫干尔色没有回答,只是带我下桥,疲倦地说:“你走吧,谢谢你,孩子。” 这就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后来我也再没有机会找他说话。禁入线撤开,无数游人涌了进来,莫干尔色消失在他的林间小屋里。
|
|
№6 ☆☆☆小青于2009-05-07 18:40:19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因为有一位来自帝都天启的大人物慕名也来游赏珠沉盛景。 驻守京畿的虎威将军,当年曾在乱世中立下赫赫战功。王朝重新稳定下来、百姓免于战火之苦,这一切之所以能够实现,他出力甚巨。现在将军已老,听说已退居在府不大襄理军机了,但上至帝王下至平民仍然没有失去对他的敬意。这样一位用汗和血拼出今日太平盛世的功臣来到珠沉湖,是全郡的荣幸。 本郡大小官员全部陪同前来,卫队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好一番威严气派。老将军甚是通情达理,并未下令屏退闲杂人等。当郡守担心人群中潜伏的危险时,他说,每个上过战场的人都是仇家无数,若有人想报复,躲在哪里都没有用,难道要我一辈子闭门不出?你们多虑了,我从来都不怕这些,我杀人无算,但那是为国而战,无愧于心。凭什么不许百姓游湖,将士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为的不就是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么?这个天下我是为他们打的,每个人都有权和我一起享受盛世美景。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听到几个人谈起虎威将军的这番高论。如此的坦荡心胸、仁义爱民,不愧是举国钦敬的人物。这一天倒有一大半人是为了一睹名将风采而来的,半拓方圆的湖畔游人如蚁,万头攒动,真是应了饭馆老板的话:若到白天,只怕连湖边都挤不到。即使以我的身躯灵活地穿行在人们的腿缝中,再度挤到湖边、能看清将军容貌的时候仍然花了很长时间,那时将军已游赏过五座桥了。 莫干尔色陪在一旁。这我倒并不意外,虎威将军这样的人物驾到,作为珠沉湖之父的他若不接待一下,只怕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不过显然他还是保留了自己的怪癖。他说过,他不需要这世上任何人。即使今天不得不置身于人群之中,他也要最大限度地将世人隔绝于外。莫干尔色瘦小的身躯严严实实地裹在一袭黑袍中,手指都不露出一根,就连头上也戴着风帽,宽大帽沿加上黑布面罩,只留出两个眼孔——他真的是尽可能地将自己封闭起来了。冠盖罗绮、笙歌春色,对他而言都只是的幻觉,阳光下的繁华世界与他已经没有了关系。这是一个葬在黑色坟墓中的死人,自愿活埋。 虎威将军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于莫干尔色的怪异装束和冷淡态度没有丝毫不快。他是高踞金座的虎,又怎会在意一只小小蝼蚁的不敬,即使这只蝼蚁建造了如此壮丽伟大的奇迹。将军和每一个初次游湖的人一样,由衷地为这个奇迹所折服了。他注视着莫干尔色,赞叹道:“一湖春色六桥柳,十里笙歌千尺情——果然名不虚传!如果这次没来越州,恐怕我要遗憾终生了。莫干先生,你真有一双神赐的手。” “将军过奖了,我做得还不够,六桥柳其实有很多缺陷,并不完美。”莫干尔色微微躬身,谦卑而冷淡地回答道。 那时他们两人站在最后一座桥的中央,拱形的至高点。我已经挤到了最前面,再往前就是手按长刀、围湖列成一圈的卫兵们了,而我背后还有千万人在拼命推拥。幸亏我机灵地选择站在一个夸父身前,有了这个天然壁垒才不至于被人挤倒。 “虎威将军给了我们太平盛世,愿盛世永享,将军多福多寿!”有个嘶哑的喉咙突然高叫,应该是个经历过战乱的老人吧,听得出心底里难抑的激动。 “愿盛世永享,将军多福多寿!” 人群都跟着喊起来,欢呼声沸腾了整座湖,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将军转过身来,微笑着向人群挥手致意。游湖不比打仗,自然无需顶盔贯甲,将军今天只穿了件缎袍,宽衣大袖十分随意,紫罗巾下微微露出两鬓花白的头发,发福了的身材看起来和寻常富绅没什么区别——但这一转身一挥手之间,顿时清清楚楚地让所有人看到,他确实是一位将军。 那是大军统帅才有的目光,一闪,就把人罩住了。他和蔼地接受人们的祝福与感激,然而他望着他们的姿态依然如同战场上跃马横刀,面对帐下三军儿郎。 “莫干先生指的是第六座桥没有音乐么?我不认为这是缺陷。”欢呼渐渐平静之后,将军笑道,“我虽然是个带兵的武夫,但也多少懂得一点那种……怎么说来着?境界啊。人们不是说‘无声胜有声’么,那五支曲子已经是人间的仙乐啦,一首更比一首好,尤其是第五首,我听到的时候真不敢相信,那是……神来之笔啊。不是我瞧不起先生,恐怕你也再创不出比那首更好的曲子了。所以此桥无声,大概是先生故意的吧,在听过了五支如此高明的乐曲后,还有什么能比静静地走过最后一桥更有回味呢?我佩服得很。” “您是知音人。这座桥的确是我最满意的作品。”莫干尔色淡淡地说,“请您看看桥栏正中,每座桥我都做了雕刻,以九州六族为纹饰,配上合衬的珠宝:人桥为金,羽桥为玉,魅桥为猫眼晶,夸父桥为黑曜石,河络桥为琥珀。而这第六座桥,我用的是鲛珠。” 六族雕饰也是六桥柳美景中的点睛之笔,过去已有无数人赞叹过这精致如生的雕工,但所嵌珠宝与纹饰配合的意义,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莫干尔色说起。经此解释,人们恍然大悟,顿觉这六种珠宝的确与六族气质相得益彰,惊讶与赞美之声再次此起彼伏。 阳光下我看得很清楚,莫干尔色和将军身畔,桥栏正中一大块白玉版上的浮雕可不正是一位身材修长的鲛女?她长尾舒展,自由自在地遨游在海浪中,秀美面容上满是笑意。鲛女从浪花之间扬起了一条娇柔手臂,直伸向桥栏之外去了,微微仰面,好似正享受着阳光的沐浴,那只已然独立于桥体之上的纤纤素手比六座桥的至高点还要高,仿佛一直要伸向天空。 她的掌心托着一颗圆润无疵的巨大鲛珠,贝母般富丽华美的质感,映着晴日,流动着无穷变幻的光色。 这样的宝珠大概就是莫干尔色所说的那万中无一的奇迹吧。我不懂鲛珠的行市,也不太明白要形成如此至宝需要什么样的机缘。但我知道这颗珠子的来历。
|
|
№7 ☆☆☆小青于2009-05-07 18:40:36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她离开我的那天,是个月圆之夜。 满月对于九州的生命似乎有着特别的魔力⑨,在这样的夜里,羽族可以高飞,魅族的凝聚好像也比较轻松,但对那些逃兵来说,又圆又大的月亮只会惊扰他们的睡眠。代表着爱情和魅惑的明月,在做梦都为金铢所烦恼的脑子里,只是一道刺入眼皮使人无法安睡的光。 简陋的营帐里传来兵们的鼾声、翻身的响动与喃喃的梦话,有人唤着五百的名字咒骂她。我独自躺在露天,透过重重藤蔓看到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明月。我睡不着,于是悄悄爬起,踏着一地荡漾的清光向她走去。 搬石头的动作很轻,当我爬上大车与她面面相对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被吵醒。我知道她肯定也睡不着,满月对鲛族的影响远远大于对人和河络。 那时她趴在桶边看着月亮。经过这几个月的折磨,她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原本如初生竹叶般清鲜欲滴的浅绿长发,现在像干枯发白的草。脸瘦得颧骨高高凸了出来——她变丑了,每个见过她从前模样的人都会这样说。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清澈明亮,那深蓝眸子里游着月光,盛满整个大海的温柔。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这个机会这样难得。可是当我拨开凌乱长发目睹这张憔悴容颜时,突然所有的话都在我喉头哽住了。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身上一阵发冷一阵发热,像是交替着被抛入冰窖与洪炉。我的手颤抖得那样剧烈,甚至扯断了几根发丝,我的脸当时一定抽搐成一团,就像她遭受刺指酷刑时一样。我想大叫,想痛哭,想用我的头颅撞碎这囚笼想扑上去疯狂地吻她——我觉得我将在下一秒钟死去,爆裂成一朵巨大的血花。 但她只是安静地仰着脸看月亮。好像完全没感觉到我的存在。我尽力伸直了手臂,触摸到她的脸庞。嶙峋的骨,坚硬地刺痛手心。我的手在她脸上颤抖,最终千言万语却只变成一句话。我对她说,别怕,我来,只是想唤一声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但我知道你不叫五百,永不会是——在我心里,一直唤你珠儿。 珠儿……珠儿!……珠儿。 在这一夜我们心里都清楚,关于大海的承诺,终究只能是一个谎言。血与火的齿轮旋转着,毫不停留,永不止息,咯吱咯吱的齿缝之间我只是一粒渺小的微尘。 一个没有能力给她大海的、哭泣着的男人。 主宰爱情之力的明月就照耀在头顶,可是我和她的爱情还未开始,却已注定要被掠夺一空。在这一夜我已没有任何话可对她说,只能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轻喊着她的名字。 珠儿…… 她慢慢低下头来,望着我。明月倒映在瞳孔中,她憔悴的脸上只是一片温柔,如云,如水,无怨,也无恨。然后从她眼里坠下一滴泪水,落在我掌心,凝为鲛珠。 圆润无疵的硕大宝珠,映着明月流动着属于深海的光彩。这就是那万中无一的稀世之宝。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握住我手指,攥拢。 我们都不知道士兵们何时来到了身后。队长狞笑着说这就是我的最后一夜,因为他们已对她死了心,他们决定明天一早就冒险出林,到最近的集市上把她卖掉。 我们想明白了,趁现在还能卖个两三百金铢要赶紧脱手,再犹豫只怕要血本无归啦。队长惋惜地看着她,突然转头瞪我一眼。全是废物!她没用,你更没用!我早就说过,我们不会留没用的东西。 那只大手来抓我领口,狼头刺青晃动在我眼里,它是那么大那么近,除了它我什么也看不见。忽然他们凄厉地狂叫起来,我被重重抛在地下,转头望去,看见她鲜血淋漓的脸。 纵横伤痕翻卷着皮肉。血流所过之处,眉断,眶眦,鼻毁,唇裂……那张栀子花般洁白绝美的容颜化为狞恶厉鬼。 她的手高高伸向天空,竭尽全力地伸展,仿佛要触摸天上的明月。血肉模糊的指尖,握着一片锋利鱼骨。 我听不见沸腾的人声听不见从我身上踩过的脚步听不见这个疯狂的世界……我听不见她的身体坠入湖中时,那裂帛碎玉般的水花。 所有人都跟着队长奔向湖边,没人理会留在泥涂中像瞎子一样扑腾爬动的我。那个男人扬起手臂,把她丢进了烛嗔湖。 无数嘁嘁嚓嚓的碎响顿时涌起,像庞大的蚁群漫过地面,就在那一刻……它们真的漫过了地面。 那朵巨大血色花盛开在湖心的同时,湖水倒涌。 烛嗔湖发出咆哮,巨浪漫过两丈高岸漫过岩石与树木,挟裹着万点桃花颜色向人群当头扑下! …… 我告诉过你,好多次我都以为我会死,可是没有。那一天,我就是在士兵们的哭喊声中、在随水流满一地的骨香莲与跳跃的烛嗔之间、在明月照耀之下,逃离了那片森林。 我逃离了死亡,在她用生命换来的庇护下。 孩子,请别说话。请静静地听这第五支歌。是的,你没听错,这是一首歌,虽然它不用任何乐器演奏,虽然它只是茫茫的海潮声。 你听啊,听那风的歌声,浪的歌声,海的歌声……大海的声音。我曾答应过她,有一天我会把整个大海,还给她。大海已经不只是她的故乡,也是我的。那个夜晚,是她用大海的力量给了我新生。 你知道海语者么?那是鲛族的知识者,就像我们的苏行。传说他们通晓一切关于水的秘密,能驱役任何凶猛海兽,甚至能使海水倒灌清洗这罪恶的世界。什么?……不,你猜错了,她不是海语者。她从未拥有过那种伟力,在陆地上,她只是个没有任何手段保护自己的、柔弱的小鲛人。 她是我的珠儿。我知道那晚的力量是明月和大海给她的,那一刻她没想过要清洗什么。 她只是想保护我。还有,再看一次大海——我们的海。 孩子,你听,这首叫作自由的歌。 我们的大海。
|
|
№8 ☆☆☆小青于2009-05-07 18:41:13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将军凝视着鲛珠,微笑说道:“果然是匠心独运。这颗珠确为至宝,难怪莫干先生要把它留到最得意的一座桥上。这么说我猜对了,第六桥无声,不是缺陷。不过盛景虽佳,我倒真的看出一件小小不足,算是这完美作品中的遗憾吧。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令先生不快?” 莫干尔色还是那副淡漠的语气:“请将军指教。” “就是这些花了。”将军挥手掠过满湖蓝紫花朵,“骨香莲是依靠腐尸为生的卑贱野草,先生倾尽心力创造了如此美丽的一座湖,却把它们留在这里,未免大煞风景。若是将之铲除,换为满湖荷花,珠沉之美岂不更为高贵?” “您批评得很对,骨香莲确实不够高贵,甚至是丑恶的。这种花的颜色像魔鬼的笑靥,连香气都带着荤腥,真的很煞风景啊。但它是这片湖的主人。您大概不知道,很多年以前当这里还叫作烛嗔湖的时候,骨香莲就开满了湖面,和那些残忍的恶鱼一样,从上古以来,它们就住在此地。我保留了它们,想纪念这片湖水从前的样子,但听了您的指教,我觉得它们真是今日盛世美景中的污点。” 莫干尔色心悦诚服地低下头去。将军笑了笑,把臂肘搁在桥栏上,轻轻抚摸那颗绝世宝珠。 “我看得出先生是如何珍爱这片湖啊。单是这鲛珠就价值万金……” 春风卷着花香吹来,吹起他的宽袖。华缎飘扬,刺目阳光下我忽然看见将军左腕上有什么一亮。 ——一枚靛蓝色的刺青。狰狞狼首,张口露齿,印在将军松弛的皮肤上,渗入肌理。 “骨香莲不如荷花美,它们很卑贱,它们以尸体为生,是罪恶的花朵。我留着它们,只是想告诉这个世界,有一些真实纵然丑恶,却终是无法被掩埋的。” 莫干尔色摘下了面罩。面对着惊谔的将军,矮小的河络老人一字字说道:“那些真实不被提起,并不等于遗忘。骨香莲为她而开,已经三十年。你明白了么?队长。” 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苏行。后来我又走过了许多地方,却再也没有找到过曾经在那一夜让我瞬间老去的人间至美。 后来,我没有回去过珠沉湖。事实上那件事情之后它也消失了许多年——湖还在,桥还在,但越州官府将它封闭起来,再也不让游人进入。骇人听闻的惨案必须被尽可能地掩盖。 那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玉桥上的百株杨柳尽化鲜红,如同天罗⑩的巨网,如同活物,千万条鲜红柳枝铺天盖地,在刹那间卷住横跨半拓的长桥,将它裂为碎片。 将风永远是我们河络族的骄傲。即使依附于柔条之上,当它爆发,便是千钧伟力。我的苏行用一双衰老而瘦小的手制造了天地间最为奇诡、也最决绝的杀戮机器。 漫天鲜红之下没有人看见两具身躯是如何落入湖水。桃花颜色万点激荡,只有嘁嘁嚓嚓的碎响涌起,像庞大的蚁群漫过地面,可是这声音也被淹没在万众的惊呼声中。 整个是一场混乱而荒谬的噩梦。一直到今天,我还是相信,当时在挤满了湖岸的人群中,只有我听到了莫干尔色最后的一句话。 在柳枝将那座桥彻底包围之前,透过血色巨网我看到这老人微笑着翕动嘴唇。 那无声的唇语。河络族自己的语言,其他人永不能懂。 玉石崩裂的惊天巨响中,他说:第六座桥,叫作复仇。
|
|
№9 ☆☆☆小青于2009-05-07 18:41:28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
№11 ☆☆☆蓝MM于2009-05-08 15:40:38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青姐.您的问太赞了.归去来太好看了.让我体会到了很多.忽然觉得姐姐您的中短篇都蛮多的.并且都超赞.何不向月姐,端姐那样集结成书.这样,偶就可以收藏您的文了.超级期待,偶很是瞩目! |
|
№12 ☆☆☆alvin于2009-05-09 17:35:39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
№13 ☆☆☆alvin于2009-05-09 17:36:23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
№14 ☆☆☆我爱薛蟠于2009-05-09 18:13:04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可能是我没发现..偶只发现有囚狐...奈何似乎是限量的..郁闷..姐姐还有其他美文呢! |
|
№15 ☆☆☆alvin于2009-05-10 09:30:18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
|
|
№16 ☆☆☆茜茜猫咪于2009-05-19 22:41:24留言☆☆☆
|
|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