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吃很多安眠药，穿着长长的睡袍，在宾馆的游泳池里一步一步，踢着水，赌气一样地行走，或者是拼命在电脑前用最快的速度一遍一遍，打同样的一句话。很多时候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也有时候是“跟我走跟我走跟我走”。
天天，月月，年年，把以上的场景重复演出。
因为他害怕日复一日重复梦见的场景：大雪天时，河岸里结满了厚厚的冰层，像封印住的正到浓时的男女情爱。她离开他去投奔鱼水之欢的外国制片，答应和他“假结婚”，却意外地挫败而回。躺在12月的坚冰上，紫色俗艳的劣质的皮革裙子，衬上红色的大衣，在一片白茫茫的干净里，分外强烈的视觉冲击，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凄凉，在精彩而神秘的外面的世界，找不到支点的彷徨。
他找到她，她还是那么精灵般的眼神，敏感的神经在彻骨的寒冷里冻到一种担心能听到折断的声音。他呵着气，用身体的热度紧紧抱住她。他说：“我们真结婚好么？”
他总是想起那个场景，总是想起那个时候的拥抱，流浪在北京的生命力有如小兽的精灵少女，为拍片用光了所有的钱回不去香港的电影少年。在那一刻，贫困是可以遗忘的，没有出路的尽头暂时可以不去眺望，至少，他们的手里，还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温度。
但是后来她还是离开了，留下所有的积蓄让他买一张回程去香港的机票，义无返顾地投奔名利海青云路，寻找更好的机会。
他一个人躺在那片冰层上，开春了，薄薄的冰层下面听得见河水汩汩流过。后来冰裂了，他安然地沉下去，像是要沉下生命里不可承受的轻，或者情。
终究却还是活着。
又10年，这10年里，他每一年都回去那个他们曾经一起租下来的半地下室，留一个破旧的录放机在哪里，每一年有每一年的心情，总结下来，
倒像是不肯长大的少年，沉溺在被抛弃的往事里，他一直不断地问，爱我，不爱我？
他内心里开始深深鄙视自己，鄙视自己曾经这样的爱，又得到这样的爱的回报。然后慢慢开始恨，恨她，因为不想恨自己。
10年后，他变成香港最红的明星，推掉了所有片约，到内地来，为不高的酬劳，接一部名导演的歌舞片。因为这部戏的女主角，是暌违10年的再没有见过的她。

是爱呢？还是恨呢？胶片一尺尺地转动，那么情深如海的眼神，他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