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咱们这是去哪啊？”四弦跟在纳兰身后，等不及地发问，“干吗不留在柳爷那呢？也不知道那个恶少醒没醒过来……”

“还没打够？”纳兰斜睨四弦，“咱们这就回家，小妹这几天正练‘一剑穿心’呢。”

“主子，奴才知错了，知错了，”四弦连忙告饶，“奴才这就闭嘴。”

“哼，早该如此，”纳兰白了一眼，转过头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四弦，你看那几个人的身手，是什么路数？”

四弦置若罔闻，只是一径左顾右盼，却不答言。

“四弦，”纳兰放大了声音，“你听没听见啊？”

四弦侧过脸，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旋又回过头去。

“好啦，好啦，”纳兰低了声哄道，“你说吧，我的好四弦，我请你吃醉蟹还不成么？”

“喏，这可是您说的，”四弦刷地回过头，笑容可掬，“要最大个的，圆脐！”

“行，行，”纳兰认命地点了点头，“就去‘芙蓉阁’，好了吧？”

四弦胜利地眯起了眼，酒窝闪闪，“主子，您真好，您最疼四弦了……”

“说正题，”纳兰郁闷地看住四弦。

“哦，您问那些人是什么路数，什么路数……”四弦想了想，“主子，奴才也不知道。”

“什么？”纳兰气愤地站住了。

“这个，是这样子的，”四弦支吾着，“酒坛飞过去的时候，奴才……奴才把眼睛闭上了。”

“你！”纳兰气得吐血，“生死关头，胆小如鼠！”

“奴才是不忍心吗！”四弦忙为自己辩护，“等我再睁开眼睛，就看到您躺在那个公子身上……”

“住嘴！”纳兰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忽然间别过脸去，“不许胡说，要不我就把你给小妹喂剑！”

“人家只是实话实说吗……”四弦瞥见主人杀人的眼神，连忙岔开，“不过，那个高个子很厉害的，我虽然没看见，却感觉到空气中有股气流，应该是他临空一掌，击开了酒坛。”

“唔，”纳兰沉思半晌，“那个红衣女呢？”

“她是走灵活一路，拳脚功夫不错，但内力就不如那个高个子，还有轻功，也是潜心练过的，”四弦想了想，忽然笑了，“主子，她和咱家二小姐好象呐，长得好看，功夫也不赖，也是‘说风就是雨’的脾气，杀伤力也一样惊人，不知道她们两人到一块，会成什么样……”

“我可告诉你，”纳兰竖起两道俊眉，“可不许跟小妹说去，要不我唯你是问！”

“知道了，知道了，”四弦连连点头，“主子，快点走吧？我都饿了。”

“还走什么走！”纳兰哭笑不得，“这都到门口了！”

四弦闻言，忙抬头一望，果然见那“芙蓉阁”的酒旗迎风摇摇，“到了？！”

纳兰忍俊不禁，摇着头走了进去，四弦跟在身后，口中还不停地嘀嘀咕咕，“今个怎么这么快呢……”


午饭后，主仆二人信步闲游，不意间已来到“今雨斋”，这间古董字画行颇有些规模，纳兰正是这里的常客。

老板一见纳兰，忙迎了上来，“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公子爷，快里儿请，刚到了一批宝贝，就等着您呢！”

纳兰笑着拱拱手，“童老板，生意可是好啊！”

“小本生意，小本生意，”童老板陪着笑，他年届四十，相貌平庸，微见臃肿，着一件宝蓝色袍子，看去与一般生意人无二，但论起那书画的赏评，古董的鉴别，京城里，却也是行家老手，此人脑筋活络，场面的功夫也极是在行，越发将这祖上的基业经营的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只是商贾出身，虽说不作奸犯科，为人也当不起仁厚二字。

“童老板若是小本生意，那天下人真真是没法活了，”纳兰笑着进了后堂，甫落座，便有人奉上茶来。这后堂与前厅只一架屏风相隔，外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公子爷又拿在下说笑了，”童老板吩咐了下人几句，也坐下相陪。他对纳兰从不敢怠慢，一来因他是左督御史明珠大人的公子，“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二来，虽年纪轻轻，他却对书画造诣颇深，眼力惊人，所以童老板这怕字里，也就存了个敬重，向来是笑脸相迎，待为上宾的，连这茶，都是上上等的毛尖，与旁人不同。

“前个得了一张《芙蓉锦鸡图》，说是宋徽宗的，我这眼拙，也瞧不出个虚实，烦请公子爷给看看，”童老板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一幅卷轴，笑着递将过来。

“童老板太客气了，您若是看不出，我又怎敢献丑呢？”纳兰心中有数，只笑着接过卷轴，若是这人都看不出，自是难的，只将丑话说在前头，方才好打开来看。

卷轴一开，纳兰不禁暗暗喝彩，便见那花鸟摩画细腻，用色沉着，笔笔入神，上方几行题字，瘦秀紧凑，正是那宋徽宗有名的“瘦金书”，纳兰正琢磨打量，忽听得下人禀报，“老爷，有客人要挑那上好的字画，烦您去呢。”

“什么客人，没看我正陪公子爷呢么？”童老板瞪了眼，呵斥那下人，“越发不懂礼数了！”

“您且去忙，我自己看就好。”纳兰知道童老板故意如此，便顺了他的意思说话。

“那……也好，公子爷，您慢慢看，我去去就来，”童老板眉开眼笑地去了，纳兰明白，定是又有什么好买卖上门来了。

“可有那上好的花鸟？”有说话声自前厅传来，纳兰听得耳熟，不禁停了手。

“公子看这几幅，这些可都是上等中的上等，精品中的精品，”童老板的声音里都透着笑，“若不是公子爷，旁人我还不肯拿出来呢！”

“……”那人似在沉吟，“看上去还好……”

“公子您真有眼力！”童老板不失时机地奉承，“您瞧这笔法，再瞧这用色……”

纳兰在厅内，只听得暗暗摇头，那人一句“看上去还好”，就露了怯，定是要受那童老板蒙混的。

“主子，”四弦见主人出神，轻轻唤道，“您怎么了？”

“嘘……”纳兰示意他小声，向厅外抬了抬下巴，“你听。”

“这几幅，你要多少银子？”那人似已被童老板说服。

“是他！”四弦脑中灵光一闪，“主子，是他！”

纳兰用赞许的眼色看了看四弦，起身走到屏风旁。

“给旁人，可是要三百两的，看在公子是个知音人，就二百五十两好了！”童老板话里的笑意愈发地明显。

“老板倒是个爽快人，” 可怜刀俎成列，鱼肉尚不自知。

“这傻子！”纳兰暗暗叹气，作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兄弟，来也不叫上我，真是不够义气！”

厅内众人俱吃了一惊，一齐望过来，当中那人，正是在临风楼救过纳兰的华服少年，左右是他两个随从，此时都惊诧地望着纳兰。

“童老板，”纳兰笑着走过去，“这是我的朋友，”旋又转过头去，看住那华服少年，“怪不得喝完酒就没影了，原来到这淘宝贝来了！“说着向他使了个眼色。

那少年顿时心领神会，刚想开口，却被童老板截了话头，“原来是纳兰公子的朋友，您怎么不早说呢？来来来，里面请！”

众人来到后堂，纳兰与那少年落座，自有人换过新茶。

童老板也落了座，笑嘻嘻地看向那少年，“这位爷，请教贵姓？”

“敝姓龙，”那少年轩轩然作答，神情自然洒脱。

纳兰松了口气，幸亏如此，否则，若是童老板直接问自己，只好信口胡编了，保不准就是什么猪狗牛羊的。

“原来是龙爷，”童老板笑着拱手，“给您陪个不是，有纳兰爷在此，何用小的添乱呢？”

“龙兄，这童老板可是厉害着呢，”纳兰喝了口茶，笑了说，“这京城里的宝贝，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就是有时爱开个玩笑。”

“是，是，是，”童老板知道纳兰为自己掩饰，心头感激，“不如我再给您拿几幅画，让纳兰爷帮帮眼？”

“好，”龙少爷看了纳兰一眼，笑的有点鬼，“有纳兰在，自然不同。”

“虽是个大外行，人倒还聪明，”纳兰会意，回给他一个微笑。

“这是什么？”龙少爷一眼瞥见几上的卷轴，拿了起来。

“纳兰爷，您看如何？”童老板这才想起《芙蓉锦鸡图》，忙问纳兰。

“童老板的意思呢？”纳兰并不直言。

“这幅画，画工极是细致……”童老板侃侃而谈，此时那龙少爷打开了卷轴，细细把玩，“尤其是那锦鸡眼睛，用生漆点就，最是生动，还有那瘦金书，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按说是幅真迹，”童老板沉吟了一下，又说，“可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童老板果真厉害，”纳兰一付胸有成竹的神情，“这是幅赝品。”

“您拿得准？”童老板仍有犹疑。

“这幅花鸟意在写生，精工逼真，的确象赵佶的风格，何况那一手‘瘦金书’，还有那生漆点睛，都是他的标志，所以，初见时，我也疑为真品，”纳兰停了一停，喝了一口茶，厅中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等待下文。“不过，这画者还是百密一疏，且看这题款，”纳兰示意龙少爷将画轴转向童老板，“宋徽宗尊信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所以，他即位后，所做的画，题款上都有小鉴‘帝君’，这幅上却没有，故为赝品。”纳兰说完一笑，那笑容中竟有几分俏皮。

“原来如此！”童老板恍然大悟，忙站过来仔细打量，“原来如此！纳兰爷，童某服了！”

“虽然是赝品，可也是赝品中的极品，那画者，真是才华横溢，比那宋徽宗，也是伯仲之间，”纳兰看龙少爷仍在玩赏那幅画，又补充道。

“既是如此，”龙少爷收起画轴，笑容满面，“就要这幅！”

“……”众人一齐看向他，已然知晓是幅赝品，却又买下，难道缺心眼么？

“画只在好坏，”龙少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在真假，人只在才华，不在虚名，何必为了虚名，却错过了一幅好画呢？老板，我给你五百两，卖么？”

“卖，卖，”童老板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龙爷，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包上，”说罢前厅去了。

纳兰听得龙少爷一席话，见他颇有见地，顿生钦佩，只心下暗暗回味，忽有人拍他的肩膀，吓得他大叫起来。

“是我，”纳兰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对上龙少爷的一张俊脸，这才回过神来，瞪他一眼，“大男人，干吗动手动脚的？”

“你的胆子也太小了！”龙少爷嘻嘻地笑着，“纳兰，我只是想问你叫什么？”

“纳兰啊！”纳兰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刚才还在叫，现在又问，难道真的傻么？

“我知道你姓纳兰，可名字呢？”

“容若，仪容的容，仿若的若，纳兰容若！”纳兰一字一句地说，有些不耐烦。

“我叫龙在天，”龙少爷亲热地搂住纳兰肩头，“纳兰兄弟，认识你真高兴。”

“……”纳兰挣脱开龙在天，整了整衣服，“是啊，我也很——高——兴——” 尾音拖得长长的，听起来很象“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