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鄱阳事了 洪都地理位置特殊而险要,大约自春秋战国以来,洪都始终是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时期属吴国;战国时一度为越国所有;越国为楚所灭,遂归楚国。 而秦汉之际,洪都属豫州地;三国时又为吴、蜀两国接壤,归吴国所有,。自汉代以来,洪都划为府,更使经过一番修缮。 洪都府城高墙厚,一色的水磨青石砌成,左钟右鼓,钟楼鼓楼对称分布,气势不凡,城楼上箭楼巍峨,更有弩机露出,箭头闪着寒光。 原本是座坚固的城,朱文正凭着它的坚固死守了八十五天,只是现在这座坚城开始摇晃了,整个地面都在晃动着。 城墙已经有几个破口,全靠沙石堵着,城下的敌军奋不顾身的踩着尸体冲上来,杀完一个又来一个。 人人眼里都充满着血丝。 檑木又一次重重的撞击在城门上。 城门将破。 更有几个身手矫健的人已经跃上城墙,正和守城的士兵混战,企图抢到总控室,砍断那绞索,将城门打开。 鲜血红雾一样弥漫开来,映得眼前如血红地狱。 凌献之长啸一声,说不出的激烈悲愤,他伸出手来,望着叶天。 叶天点点头,用力在他手上拍了一拍,四目相对,心中了然。 叶天道:“我退了。” 他扬身而起,在空中如一头大鸟,两下提跃,远远的离了开来。 战鼓号角响彻天地。 狂风袭来,众人衣炔猎猎作响,凌献之低声道:“挡在我面前。” 立刻数人抢了上来,副将刘明亮箭步向前,挡在他面前,登时凌献之一口鲜血喷出,直打在他后背一片凄惨的红。 朱文正大惊,忙要冲过来,听到凌献之低喝:“守城。” 他虎目涌出热泪,大喝道:“兄弟们,给我顶住,援兵马上要来了。” 喊杀声震动天地。 这时候远远的有号角响起来,乌压压的一片黑云压了过来,援军终于到了。 朱文正的府邸在洪都城南街的中心,占地约四十余亩,原是元朝将领的府邸,占领洪都后,朱元璋就将它赐给了朱文正。 这府邸大而精致,虽然元人不过是番外的游牧民族,眼光较为粗糙,但是建造这帅府的南人皆是一流的巧匠,费尽心思,使得这府邸豪放大气中仍有江南的精巧细腻。 此刻院中花木深深,清风徐来,带着空气中的花香,让人心神为之舒爽。 长廊回阁,小楼前栽满了竹子,迎风轻摇,沙沙作响,淡淡的阳光从窗里漏进来,更带上了竹子那碧绿的色泽,显得阴凉。 凌献之极其自然的靠在软垫上,桌子上一个小小的茶杯,雅致古朴,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男人,即使坐着,也能感受到一股霸气从他身上缓缓散发出来。 他脸较长,皮肤黎黑,一双细长的眼里精光闪闪,分明也是个一流高手,手中闲闲把玩着一柄猎刀,刀锋锐利。 凌献之微笑道:“战况如何?” “只要冥宗那伙人别给我添乱,就陈友谅,那还不够看。”那男人语气粗豪,问道:“这几天忙着烧那龟儿子的破船,不知道你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原来也没怎么重,只是我忍那口血,才让内腑伤势加重的,国瑞,穷寇莫追啊。” 原来这男人就是吴王朱元璋,他七月初六从安丰赶回,十六日就进至鄱阳湖口。 他为把陈军困于湖中,亲自部署一部兵力扼守泾江口和南湖嘴,切断陈军归路;又调信州之兵守武阳渡威胁陈军侧后。 如今布置已成,便来探望凌献之。 那日凌献之城楼上和叶天交锋,实际上他被紫星暗算,受了不轻的伤,加上要在叶天强烈的气机下不落下风,更是伤上加伤,虽然唬住叶天,但等他离开,便已经支撑不住。 朱元璋点头道:“这点我明白,只是献之,你是如何受伤的,红日应该没有这个能力伤你。” “张信是紫星。” 凌献之苦笑道:“没有想到吧,连张信都是叶天的人,这战我败得不冤枉,张信功力,比起红日,只高不低,加上他是偷袭,连我都着了道。” 那天红日战败,立在凌献之面前,眼里却露出奇异神色,凌献之只觉得腰上一凉,一把短刀已经无声无息刺了进来。 侧身闪避已经来不及,鄱阳湖仍然沉寂如死,只听到张狂的笑声,凌献之回头,看到张信已经飞掠而出,带着计谋得逞得意的笑容,手上短刃在阳光下闪着蓝汪汪的光,分明有毒。 凌献之只觉得一缕冰寒瞬间由伤口处扩散开了,虽然刀子刺进之时,肌肉自动反应,真气反弹之下只刺进了三寸,但是伤口处很快开始麻痹,他不由心里暗惊,这样强烈的毒性。脸上神色却是不变,开口问道:“为什么?” 张信面带惭愧之色,很快抬头道:“凌将军,道不同不相为谋,凡是阻挡本宗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你是谁?”凌献之神色淡淡道。 “冥宗紫星。”张信幽灵般的飘了过来。 “原来如此,那么刚才的暗器也是试探了,你们吃准了我会救你吧。” 刀气由明月心上缓缓的蔓延开来,森冷的刀气压得张信等人为之一窒,那是种不能表达的感觉,仿佛明月心已经不是刀,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或者说是灵魂,刀气漫出的时候甚至带着嗜血的味道。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仍然是紫星,他的脸色苍白无比,那惊人的气势笼罩着他,逼得他退后一步,惊呼道:“你没有中毒。” 闻言余下数人露出惊慌的神色,谁不知道凌献之的厉害,他以一柄明月心转战四方,未曾一败,二十岁的时候挑战当时最负盛名的“天刀”宋思。 他们没有交手,在泰山玉皇顶上,凌献之劈出一刀,仅仅一刀,仿佛在虚空中盛开出璀璨的光芒,那道凄艳的刀光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在虚空中出现,也在虚空中消失,刀光过后,只看见宋思无限寂寥的神色。 他缓缓的道:“我输了。” 这战后,凌献之正式成为江湖中一个神话,没有人能像他一样,使出那样美丽的刀,像一个最深最甜美的梦境,无声无息中那把刀就能取走你的性命。 刀光扬起。 如同一个美丽的梦境,甜美,干净,那一抹光华瞬间遮住了天上的阳光,紫星遍体生寒,知道凌献之动了真怒,退已经来不及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如果后退,只会让刀气进逼,贯体而亡。 他人刀合一,手上那把短刀在空中划过,生出一去不回的气势,迎上明月心。 “叮”一声轻响,煞是好听,紫星只觉得一股大力由两刀交接点狂涌而上,不由喷出鲜血,借以话解那似乎绵绵无尽的内劲。 凌献之脸上露出奇怪神色,说道:“你的功力不错啊。”动作却没有慢,他的刀在空中闪出美丽的弧线,直往红日身后两人而去。 “什么?张信会是紫星?”朱元璋神色凝重“这样看来,军中还有不少冥宗的人。” “冥宗已经承诺退出此事了。” 凌献之微笑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那茶水澄碧,香气清远,分明是明前的四明十二雷。 凌献之道:“这样一来,陈军不足畏惧,他们兵力虽多,可惜过于集中,我们可以分个击破,国瑞,我言尽于此。” 朱元璋虎目射出感激之色,开口道:“献之,你助我良多,真的不准备留下来吗?打败陈友谅后,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眼见这江山要归我们所有,你不留下,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凌献之脸上带笑,说不出的闲适潇洒,他道:“叶天退出的条件就是我也退出,这样才公平,国瑞,你不必说了,快去吧,蓝玉他们还等着你商量如何才能退兵呢。” 以计退了叶天纯属侥幸,凌献之受伤虽不重,但叶天是战意之高,已经是占了个便宜,此消彼长,如果当真动手,还不知道胜负如何。 只是叶天临走之时那个笑容大有玄机,不知那个古怪的家伙又想出什么怪招,这还真的要提防下。 凌献之心里只是反复的想,虽然他功力极高,但面对叶天这样不按理出牌的对手,也实在是让人头疼,唯一可以欣慰的是朱元璋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基于和叶天的约定,他已经不能参与朱陈之战,但陈友谅这次倾巢而出,六十万人马可不是说笑的,而元璋从安丰急忙赶回,已经是疲兵,加上陈是有备而来,带得舰艇,皆合适水战,洪都只剩下一些小型战艇,相比之下,大是危险。 而这几天传来消息,徐达﹑常遇春等人以小舟近陈军,以火炮烧船,再射利箭,然后才以短兵相搏,毁了陈军巨舰20余艘,杀伤陈军数万人。 这样一来,战况就有了极大的变化,一旦巨舰的弱点被抓住,那这些巨舰变成了累赘,湖上水战,机动性其实更重要些。 一字落错,满盘皆索,凌献之将浑身精气收敛起来,闭目运功,灵台一片清明,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阳光下的鄱阳湖沉静美丽得如同一位绝色的女子,没有什么雾气,那女子羞答答的露出了倾城的丽色,微风吹过,水光滟潋,如那佳人横波般的双目,诉不尽的情意,流转之中,动人无比。而远处青山如黛,一抹轻绿,又如那微颦的眉峰,俏皮可爱。 此刻的鄱阳湖已经不见数日前的惨状,连湖水也恢复了清澄碧绿,正有一叶小小扁舟,顺着那水波荡漾,小舟上,相对坐着两个人,隔着舟上的那方茶几,两人的神色皆是那样的宁静。 苍茫烟水如同一张水墨山水,那小舟就在这样的山水中缓缓飘荡。阳光碎金一样的揉在水中,闪闪生光,说不出的可爱,良久,其中一人大笑道:“献之啊献之,我还是让你给哄了。” 原来这两人就是凌献之和叶天,离城头相战已经过了三十五天,不出凌献之所料,失去冥宗相助的陈友谅只支撑了三十一天,八月二十六, 陈友谅在泾江口复遭朱军伏兵截击,中箭身死,至此,朱元璋正式得到胜利。 而凌献之原来想要离开,结果叶天飘然而来,约他于鄱阳湖上相见。 叶天随和的坐在小舟上,一袭青衫,潇洒不羁,他皮肤呈阳光的褐色,笑起来一口白牙一闪一闪,此刻他手拿一个牛皮的酒袋,形状古朴,袋上以银为装饰,结口一条深色的丝绦垂下来,坠着块拇指大小的明珠,珠光圆润可喜。 酒香四溢,他仰起头,让那香浓的酒滑下喉咙,不由深深吐了口气说:“好酒。” 凌献之眼里带着笑意,说道:“莫非叶宗主今日来此就是要找凌某人喝酒的?” 叶天哈哈笑道:“献之也落了俗套,为什么叶某就不能找你喝酒呢?” “因为连城。”凌献之轻轻道,语音中说不出的惆怅。 仍然还是那个凌献之,但说起连城之时,他的双眼流露出黯然的神色,仿佛蓦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寂寞萧瑟,清冷得如同一口古井,不起波纹。 湖水仍然轻轻的波荡着,涟漪泛起,温柔得如同情人唇边轻浅的笑意,凌献之也温柔的重复道:“因为连城,所以我们只能是对手。” 连城呵,那样美丽的一个女子,他意兴阑珊的低上头,那天也是这样美好的阳光,连城在桃花树下微微的笑,白衣不染纤尘,而她的面容,比那纷纷扬扬而下的桃花更加的娇艳。 连城开口说道:“凌献之?” 她的声音低柔婉转,缠绵无比,凌献之不由停住脚步,微笑道:“正是在下。” 连城低语道:“我已经等了你三天了。” 阳光照射在她的丽容上,越发显得她肌肤如雪,黑漆漆的眼里仿佛包含了整个天地,一时间凌献之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她,那个在桃花树下,笑容轻浅的女子。 他从未想过能有这样一个女子,仿佛钟天地之间灵秀之气而生,白衣飘飘,如仙似幻,仅仅一眼,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看到她眼里那宁静的,如大海一般的世界。 连城平静的和他对视着,轻轻说道:“凌献之果然是凌献之。” 温柔之色一闪而过,仿佛已经认识了一生一世,凌献之怕惊扰了她似的,站立在她身边,问道:“是你吗?” 宁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她说道:“我是连城。” 凌献之出奇的平静,问道:“连城,你要我做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