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杯冰淇淋

李意思，我每次都对你说，你的名字里面有两颗心，可是你这个人，却没有心。
然后你会笑笑着抓着脑袋，你说，人没有心怎么活得下去？
你头顶有两个旋，所以中间头发俏皮地冒出一绺，像个孩子。
老人一直说，头顶有两个旋的人，很聪明。

我们在KFC吃北京烤鸭，我找不到以前冰淇淋的味道。

李意思，以前你老说我是个笨蛋。那阵子我们经常跑去学校后面的一家甜品店喝奶茶，你点一块钱一杯的珍珠奶茶，我吃一块八毛钱的冰淇淋。
我们摊开课本笔记本，做黄冈试卷和任志鸿练习题。你总是一边喝奶茶一边敲我头，你说，真笨，这题都不会做。然后我恨恨挖着一勺子冰淇淋，斜着眼睛看着你。你头顶有两个旋，中间的头发翘起来，像是铁臂阿童木。
付钱的时候你总比我快，掏出皱巴巴的钱包，然后从里面拿出破破烂烂的钱，很多时候是3张一块，偶尔会是一张五块。我知道那是你为数不多的零用钱，但你总不肯让我付钱，把我手按在口袋里面。
老板把零钱放在桌子上，你拿过来，然后转头问我，要吃甜筒吗？
这家的甜筒很好吃，和冰淇淋一样，有甜蜜的口感，像是一个轻柔冰凉的吻。
我举着甜筒和你一起回学校，然后继续读书做题，那年夏天特别闷热，所以冰淇淋贯穿了我整个记忆。
后来你对我说，苏离，你欠我很多冰淇淋。我傻傻地笑，拉住你衣角。
那是2001年的冬天，我和你分别已经半年。李意思，你去了北京读书，那里除了烤鸭还有沙尘暴。你带了全聚德的烤鸭回来，我们约在KFC见面。
我点了两杯圣代，你说要巧克力味，于是我买了草莓的，我用勺子挖你的巧克力酱吃，但把自己的草莓酱护得紧紧。你的表情很不爽，用力掐我的脸蛋。
那时是2001年2月10日下午，差4天就是情人节，你和我在KFC吃北京烤鸭，不管别人奇怪的眼神。
我们面前是两杯圣代，你是巧克力味，我是草莓味。
但不是以前那家冰淇淋的味道，那家冰淇淋，甜蜜得就像一个吻。虽然你没吻过我。

我决定退学然后复读，想和你在一起

2001年3月20日，我交了退学申请书，那天下午我被老爸用皮带抽了一顿，但是没有哭。我穿着长袖衣服去甜品店吃冰淇淋，但是找不到那家店。
时间让它改头换面，就此消失于记忆之中，我一个人站在街边，鞭痕在衣服底下隐隐作痛。我痛，但抬起头，我以为抬起头，眼泪就不会往下掉。
复读的那阵子很辛苦，再次被题海淹没。我开始上火，溃疡，下嘴唇起了三个包，并列像个等边三角形。我对着镜子往上面喷西瓜霜，痛过后就是清凉。
你寄凉茶粉给我，厚厚的一包，用邮政快递，里面总夹着一封信，你絮絮叨叨地说，北京除了烤鸭和沙尘暴，还有茯苓酸奶和雪花酪。你说酸梅汤很好喝，但杏仁茶的味道很奇怪。你说，爱吃甜品的小孩，北京是你的天堂，快点来吧。
我总是一遍一遍看着你的信，想象你微笑的样子，你头顶上的两个旋，竖起来的头发像阿童木。我打电话给你，漫不经心地问，大学生涯如何？是否红袖添香有美相伴。
你在那边呵呵地笑，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你羞涩语气，你说，你有了个喜欢的人，但是不知道怎么追。
我总记得那天晚上，天气很闷，我买了各式各样的冰淇淋，有可可、有小牛奶、有沫茶红豆，白色塑料袋里装了许多，我躺在学校草坪上，头顶是黯紫得近乎黑色的蓝天。
那天晚上我吃完了所有的冰淇淋，吃到想吐，陪伴我的不是你，而是许多蚊子。我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噼里啪啦地打着蚊子，那些蚊子纷纷坠落在草地，肚子里鲜血溅出，像是很多小小的花朵开放在绿色中。


我终于开始吃棒棒冰

八月份的时候成绩出来，但是那个暑假你没有回来，你说留在北京打工，要我过去找你玩，你买许多冰淇淋等着我到来。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我握着硬座票直到把它捏得皱巴巴。
头顶是苍白的太阳，我闭上眼睛。其实，你不知道，那天以后，我再也无法吃冰淇淋。
我的胃已经坏掉，看到冰淇淋，我会头晕、恶心、然后开始呕吐。我曾经吐到蜷缩起来，在路边蹲下，将整个人紧紧地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可以安全。
后来我去了武汉，那个夏天炎热冬天冰冷的城市，一块钱可以买四个馍，两块钱可以吃碗热干面，三块钱买笼香菇鸡肉灌汤包。这多么世俗多么平民，应该和北京截然相反吧。
你已不在我身边了，李意思。当然我们也打电话，你在电话里面总说：笨小孩，有没有拐到武汉的帅哥呢？我总是谦虚地说，万叶丛中过，少男杀手就是我。然后你开始大笑，说，阿离，为什么你总能逗我开心呢？
当然有时候你也疑问，疑问我为什么突然间改了志愿，毕竟说我悬梁刺股复读时曾对你说过，我喜欢北京的大气磅礴和历史底蕴，那为什么我会改变心愿，来到武汉这个闷热的、反复无常的城市呢？
嗯，当然，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很久以后，我去武汉大学看樱花，看到那雪白的樱花很妖娆地盛开一季灿烂，我才恍惚想起来，李意思，你曾经对我说，除了北京，你最喜欢的城市就是武汉，因为那里有樱花，美丽脆弱像个梦境。
也许这就是我选择武汉的理由，很蠢吧，我果然是个笨蛋。
我不能免俗地在樱花树下照了张相，一个你不认识的，叫项小暖的男孩跑去超市给我买棒棒冰。我只能吃棒棒冰了，旺旺的酸奶口味，冻得僵硬，握在手中企图暖热，却有被灼伤的错觉。

在这个摄氏37度的城市夏天，我学会了用冰淇淋拌着凉茶粉。

毕业时我没去找工作，那时候你在北京已经混得不错，三番两次打电话叫我过去，我拒绝了，你很生气，说我不给你面子。
可是李意思，我觉得开家冰淇淋店是个不错的主意。谁说的，生命太短暂，先吃甜品。我想开家冰淇淋店，透明柜台里面放五颜六色缤纷的冰淇淋球。厚重的巧克力、清香的水蜜桃、甜蜜的覆盆子，当然，少不掉我曾经最喜欢的原味冰淇淋。
冰块晶莹剔透，缓缓倒进炼乳，冰淇淋机哗啦啦地唱歌，看到雪白的冰淇淋渐渐凝固，然后加一点点盐，不能加太多哦。拿这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一点咸，就可以引出很多的甜。
当夏天过去的时候我的冰淇淋店终于开张，它用光我所有积蓄。我打电话给你，说，如果你来武汉，我请你吃冰淇淋。
其实那时候项小暖在我身边，我让他吃了很多冰淇淋，巧克力、草莓、芒果，他说这些比哈根达斯的冰淇淋还要好吃，作为一个试吃员，显然他很没有立场。
真的，小暖对我不错，他总是小心翼翼包容我的任性，比如辞职，比如开店，比如努力吃着他根本不喜欢的甜食。但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忘记你呢？李意思。
也许是你没给我时机，让我忘记你。
你仍然给我寄凉茶粉，草药磨得细细，水冲泡，就是苦涩的一杯。你说凉茶清热去毒，多喝点对身体有好处。也许你知道，复读的那个夏天后，我变得特别容易上火。溃疡一直好不了，永远是熟悉的那个位置，已经痛到习惯，所以麻木。
你给的凉茶粉太苦了，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撒在冰淇淋上，有点苦，有点甜，总强过不吃。唉，李意思，你又该说我变态了。

五月，我成了别人的新娘

四月未央时，小暖向我求婚，他已经是公司的项目经理，开始拿年薪。
那时候我做冰淇淋给小暖吃，记忆中的那种牛奶冰淇淋，雪白，像婚纱一样，我在冰淇淋上点缀一颗草莓，鲜艳得，如同一颗心。
我用力抱着小暖，他的拥抱和你不同，但同样能给我安全感。
你说终于有个青年才俊要收留我了，还不速速打包行李滚到小暖家中铺床叠被。
我装着恶狠狠的样子对你说，现在就差你一个孤家寡人无人收容了。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你家那个漂亮小妞已经出国。时间和空间，是割断感情最好的刀子。
但我们已经回不去八年前的那个夏天，时间自顾自地溜走，曾经我被遗忘，茫然不知所措后终于走出，李意思，我只能怀念你。
以后你不会再寄凉茶粉给我了吧。因为小暖拉我去医院检查，那个白衣服的帅哥医生说我的溃疡是因为缺乏维生素。那些小药丸吃光后，溃疡果然消失了。我以为那个伤口会陪伴我很久的。但是失去的时候，也没什么郁闷。毕竟我不喜欢痛。
我们之间的联系，会一点一点的断掉，这并不是件遗憾的事。我总得学会，珍惜手上拥有的东西。只是，让我在抱一抱你吧，回忆之中，我想起18岁那年夏天，我和你坐在冰淇淋店里，你在柜台边，对老板说：“请给我一杯冰淇淋。”
面前是黄冈试题，风吹过，翻起我的书页，发出簌簌的声音，你没看见，我在书页的角落，用蓝色圆珠笔写着那样一句话。
“李意思，你愿意永远陪我吃冰淇淋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