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emary  迷迭香  

蓝色的，蓝色的迷迭香啊，请你，代我陪在，他的身旁。

“这是……迷迭香？”男子一贯冷静澄澈如冰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动。
“对，Rosemary，迷迭香。”

银绿色的针状叶片，在手中轻轻地揉搓一下，便有强烈的香气萦绕指尖。
那是一种激烈的味道，那样的穿透一切如直劈开黑暗的一道闪电。记忆中深远的过去在一瞬间被激活成鲜明的影像，无所遁形。
他看着手中的植物，深黑的瞳眸定定地看着，看这从狭长针叶间开出的冰蓝色的花朵。是的，冰蓝色的，如同那双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冰蓝色的瞳眸。

台风在东京登陆其实并不多，像这次严重到要取消下午课程让学生一律回家的更是少见。自早晨开始雨挟风势汹汹而来，成了暴雨之势，到了中午虽是缓了些，但风雨仍是未止。
手冢，还不回家么？栗色头发的纤细少年拉开三年一班的移门，探头看着还坐在自己座位上忙碌整理资料的冰山部长，对他笑得眉眼弯弯，窗外的恶劣天气似乎丝毫没影响到那一贯的灿烂笑颜。
手冢的动作停了停，抬眼看向友人然后简短地应了声嗯，仍是一贯地面无表情。
是学生会的资料么？不二径直走过来，轻捷地跳上手冢前排的课桌坐好，呐，手冢动作要快哦，很快雨又要大了。
长腿随意地在空中前后晃着，这动作由不二做来显得分外地优雅。手冢看得有一瞬间的心慌，掩饰着匆匆低头，加快了整理的速度。
不二眯眼，唇角扬起灿烂的弧度。

总是晚一步回家，其实是因为不喜欢夹在放学人流高峰中的感觉。手冢将资料放入包中，起身到教室后部拿伞。
背后笑得优雅的少年还在，看看窗外的雨急速地敲打着玻璃，他走过去说：不二，我送你回家。
手冢看见冰蓝的波光微一流转，在低垂着的栗色的柔软发丝间闪动，是诧异么？竟能让不二睁开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冰蓝便被敛起，不二笑，好啊，今天由美子姐姐不来接我呐。

不二的心情很好。
手冢看着走在自己几步前的小熊。撑着伞，一面顽皮地去踩路边积起的小水洼。他皱眉：不二，别把鞋子弄湿了。
栗发少年回过头来，天才不二现在笑得像个小孩子，那么开心的神情让他觉得眩惑。
于是接下去的责备一个字也出不了口，手冢继续默默地走着，偶尔开口，提醒不二注意路况。不二，小心看前面，这样危险。
终于在暴风雨之前把他平安送到家，如果不计途中不二因为没看路况两次差点被人撞到三次差点滑倒这样的惊吓。看着小熊仍是一脸笑吟吟地毫无悔改之意，黑线满面的手冢决定应该把不二送去上交通安全课。违反纪律的人不可原谅，所以在不二到家的时候告诉他下次社团活动时绕操场跑二十圈当作惩罚。
不二仍是笑，手冢甚至觉得自己在那双弯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分明的得意。正在他暗自考虑是否要把二十圈改成三十圈的时候，不二开口了：呐，Tezuka，进来喝杯茶吧。
不用了三字还未出口，手冢发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扣住，然后拖人进门，一气呵成。在他为自己的自主权丧失恼怒之前，不二手指的温度先一步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虽然是夏天，但风雨使环境温度迅速下降，步行的结果便是不二的手脚都冻得冰凉。手冢暗自责备自己没有早注意到这点，不二向来畏寒。
天才不二周助却还是一脸兴高采烈地把他按坐在沙发上，Tezuka我去泡茶哦，你先用毛巾擦下头发。
手冢拿着被塞在手里的印满小熊图案的毛巾，有三秒钟处于当机状态。
不二，泡、的、茶？？！！！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飕飕而起，那个外表像天使实则内在是不折不扣小恶魔的不二泡的茶！根据之前几次的惨痛经验，那杯茶里要不加了乾氏蔬菜汁不断升级的最新版本要不就是按天才诡异的“最爱口味”放了大勺芥末，纵然是一贯镇定冷静面无表情如手冢国光，也控制不住额上青筋隐隐浮现。
“呐，Tezuka,”不二笑眯眯地从厨房走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两人的运动水杯，“要小心哦，比较烫的。”
“谢谢。”手冢有些僵硬地点了下头，接过不二递来的杯子——不二居然用这种密封的水杯倒茶给他，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杯子里装了些什么。
不管怎么样，还是喝吧。他认命地打开杯盖，小心地用吸管吸了一口里面的液体。
温热的茶水甫一入口，手冢不由呆愣了片刻。茶水口味清淡温和，却有着强烈的令人难以忘怀的香气，他忍不住再啜饮一口，被雨打湿而变得寒冷的身体从内部渐渐松弛下来，五脏六腑都觉得温暖熨帖。
他抬眼瞪向面前的不二，看到他正用得意扬扬的笑容对着自己。这家伙！虽是没有再坑害他，不过还是小小地刷了自己一把，故意弄得神秘兮兮，害得自己神经紧张地生怕再度喝到什么诡异的饮料。
“好喝吧？”不二在手冢的脸色转暗之前抢先一步开口。配合上天才最著名的杀手锏——无敌笑颜，一记封杀住冰山冷效应。
呵，观察手冢的反应实在能给自己带来很大的乐趣呢，就像现在，那双锐利黑眸里的光芒从惊讶到一刹那出现的不自觉的满足到渐渐升起的恼怒和无奈，完全取悦了自己的恶劣个性哩。
于是干脆在手冢身边坐下，“这个，是迷迭香茶哦，可以促进血液循环、醒脑、提高记忆力，而且，”他笑吟吟地拍了拍人人敬畏只敢远观的冰山部长的左肩，“对缓解肩膀酸痛很有效哦。Tezuka的左肩，最近有些不太舒服吧？”
“还好。”镜片后的目光有丝惊讶的波动，但回应仍是一贯地简短。
“嗯？嗯……”不二笑得什么都在预料之中地满足，他低下头去喝自己的茶，不再说话。
窗外风雨已然加大，狂肆地从天空中呼啸而下，窗户没有完全关上，风雨便从缝隙里飘洒进来，吹拂着垂在一边的白纱窗帘。从正对着沙发的落地窗看出去，庭院里的树木在风雨中向四周不停地大幅度摇晃着，这景象很是萧索。
不二转过头看着手冢依然没什么表情的脸，笑得像只狐狸，他的声音却很平静：“呐，Tezuka走不成了呢。”

NE，Tezuka走不成了呢。
记忆中的少年笑起来，眉眼就温润而狡黠地弯成那样好看的弧度，总是让自己不觉地放松了心情，太习惯一丝不苟地对待周遭的事物，肩上的责任与本身严谨得近乎苛刻的性格，一点一点将所有的情绪牢牢约束，只剩下冷静严肃得无所不能的表象。
然而不二以一种看似温文实则深刻的方式进驻他的生活，终于他发现是不二补齐自己生命的缺口，终于，他明白，这个世界缺了那个温润而狡黠的笑意，便只剩黑白的荒芜。
然而，
他明白得、太晚太晚。
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幸福，在那一天粉碎如水晶碎片，纷纷扬扬地坠下，每一片都尖锐地刺入心脏，那么深地，他可以听见鲜红的血流动的声音，而绝望的回音，在心壁里飘忽着回荡。
……星空号邮轮在大西洋航行途中，因风暴引发船难，三人死亡，一人下落不明，目前搜寻人员仍在努力寻找线索中……
……邮轮事件中下落不明的乘客已被正式宣告失踪……
……日本天才摄影家不二周助在船难中失踪，疑为因抓拍风暴现场不慎失足落水……
大片大片的迷迭香花海在风里摇曳，银绿色的针叶间绽出冰蓝的花朵，天地的交界线上遥遥而立的清隽背影，柔和的笑意里栗色的柔软发丝在白衣上飘扬，回头时是浅棕的温和，抑或是冰蓝的凌厉？
凌晨的冰冷一点点从肌肤渗入骨髓，他的十指紧紧纠结在自己茶色的发丝里。
还不曾回去找他，还不曾来得及叫他“周助”，还不曾告诉他自己的迟钝然后被笑着灌下一大勺芥末，还不曾，开始拥有共同的永远。
命运的列车呼啸着掠过他的站台，没有片刻的停留。
就是这样了么？
就是这样了么？
就是……这样了么？
水气在眼睛里弥漫，终于凝结成眼泪，一点一点，顺着那曾经被他赞扬“很好看”的脸部线条，滑落，跌下。

律师手冢国光的案头，放着一盆小小的迷迭香。银绿色的狭长针叶，在春天开出冰蓝的花。
Rosemary呀……Tezuka知道它的意义吗？
将生命驻留在二十三岁春天的栗发少年，歪着脑袋温润而狡黠地微笑。
那是记忆和忠诚的意思哦……
不二由美子轻轻放下手中托着的盆栽，将视线转向窗外遥远的地方。其实，迷迭香的花语，最主要的是TRUE LOVE。
是么，严肃冷静的俊逸男子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相片，是由美子刚刚带来给他的，不二拍下的最后一组照片。法国春天的迷迭香花海里，那个栗发的清隽男子，笑得一如记忆中的美丽。
是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周助，陪在我的身边……
相片的背面一行秀气的字体：
呐，Tezuka，如果我是一株迷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