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










他的视线穿过漫天遍野的浅淡流云。深棕色泥土沉淀于此，杂草细小的根系茂密生长，层层叠叠。他的瞳孔充盈蔚蓝，来回往复。

然后他闭上眼。从天而降的雨水倾覆。

***

莽原。
在他记忆里。大片大片的青绿混杂着泥土的气息迎面而来，天空高远，有飞鸟掠过地面的瞬间停歇。

那时他的母亲还活着，会在夜里搂着他讲述遥远美丽的童话故事。
[保护意味着信赖，一直保护便是永不背叛。]
母亲低声说。
[所以，阿巽。要做个好人呐。]

而他的父亲是个无名小卒，对于贵族家庭这种交往是被严厉禁止的。于是父母二人隐瞒着私奔。接下来的生活艰辛无比，父亲一事无成，娇生惯养的母亲也对家务一窍不通。结婚后父亲对母亲的热情也就逐渐消退。最终在一天晚上男人卷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偷偷离开。

[他会回来的。]
他弄不懂母亲怎么会有这种执拗到可笑的想法。即使在临死前母亲还对抛弃她的男人存着一丝幻想。她握着自己的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不再回复。
[所以，阿巽。要做个好人呐。]

***

后来从军四处征战,杀人像看天一样平常。乱世,本来就不可犹豫。迟疑太久只会令自己彻底输掉。
拔刀,只是几秒钟的事情。

步入此地,即使了解对错也不得不做下去。正如他的父母。

***

二十岁那年他当上将领,统领三军。进入军帐中第一眼便看见主上。是个名叫都筑麻斗的年轻男人。
这样一个人第一句话却是[巽你需要什么?] 。
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木讷的跪着,低下头。
然后他听见笑声.那人把他扶起来, 眼神犹如夏季清凉的雨滴。
[我需要你。]

而他也需要他，无论是他的地位，他的名誉，他的权利还是他的军队，都是他渴求的部分。他的贪恋如同他嗜血的本性般强烈，根深蒂固。在战场上他挥舞长刀，凶狠，残暴，双脚践踏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容甚至可以去面对战友的死亡。他敏锐，对一切的事情分析得透彻，他能刺穿人心，能藏住别人怎么也看不透的心机。
他以为那人也是如此。

***

休战期间。他脱掉沉重繁复的盔甲和铁器，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却被那人拉去河边钓鱼。夏日的午后他困倦不堪，坐在一旁哈欠连连。而身旁的人似乎没有丝毫疲劳，仍旧兴高采烈的叫嚷。
[呐呐，阿巽快看，鱼上钩了！！！]
[是啊是啊……]

他边说边躺下，嘴里叼着才折下的草茎。橘色的暖黄光晕透过他微阖的眼睑。恍然未觉。神经末梢时时而进，缓慢悠长的牵扯拉伸。他甚至能感到草叶抚过鼻尖，远风徐徐而过，天穹湛蓝，它们逾越冗长久远的年代，静默寂寥。

他抑制住想睡的趋势，努力睁开眼来抓住上空对方的手。
[我说麻斗你别闹了。]
他皱眉，又说。
[这次你休想再用狗尾巴草弄痒我的鼻子。]    
上方的人仍旧笑嘻嘻的望着他，他的发搭落上他的皮肤，丝丝簌簌。他至上而下的凑近令他反应不及，唇轻缓的抚过，没有间断而循环往复。他惊得不能动，紧紧握住男人纤细的手臂。他察觉到微小的颤抖从对方体内传来，他想要搂住他，迟疑犹豫到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下一刻，他对上他的眼睛。
[阿巽，让我当你情人吧。]

***

以后的日子，值勤的士兵总是忧心忡忡的目送主上和他的三军将领在晚饭过后偷跑出去逛街。情节惊险有趣，不压于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
都筑麻斗喜欢蹲在路边吃面馆老板娘亲手做的面条，嘴里还填充着各式各样的其它食物。男人一面嚷嚷辣椒放的不够一面龇牙咧嘴的泪水长流。他在一旁好心掏出手帕来替他揩眼泪，他眯缝着眼低头浅浅的笑，他的发丝细腻柔软，瞳孔的雾气氤氰。落日夕阳的余温在他们头顶，热度久久不能散去。

在他看来,他只是自己的主公,而自己在他生命里扮演着一个奇怪的角色。他认定都筑麻斗能满足他的需要,但他从来不敢对他说比如保护之类的承诺。他们的关系就像冰冷的积雪,让他想不顾一切的守护却又心存胆怯。
他掠过最深的峡谷,看到的只是玻璃以外的风景。和煦之余再无其它。
可惜一切都要结束了。

***

城外喊杀声由远即近,城墙四周杂乱的竹箭参差不齐。前线急报,敌人的大军已经到达城外。而城内的士兵除却伤病人员,总数不到一千。
他摇紧牙关准备拔剑做最后的突围,士兵又是急报,[主公不好了。]

都筑麻斗跪在地上咳出血来,暗红色扭曲着蔓延了一地。身旁的茶几几近破碎,褐色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他慌忙抱住他,男人在他怀里剧烈的抖动。他紧张的握住他的手腕,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他听见他低声说。
[阿巽,你走吧。不要再回来。]



于是他打开城门,白旗升起。敌军的头领骑着马进来。他看见士兵抬着麻斗的尸体草草埋葬,男人一脸苍白,嘴角还滴着乌色的血。
[报告将军,敌军以被我们全部歼灭。主帅也已服毒自尽。]
他跪倒在地,做了降将。

***

敌军的主公把他发配到遥远的边境去和夷藩作战,不信任来自上面各级的多方排挤。
他带领他的一小撮士兵拼死抵抗。敌方主将是个浑身穿戴华丽无比的壮汉,手握两把巨斧,大肆喧嚣着要取他的首级。

那时的天幕湛蓝,淡云层层若雪。旧时影象犹如黑白胶片,一截一截。他突然想起某个午后的狗尾巴草一摇一晃, 垂垂的光影黯淡的落上头顶。他们在饭后的大街闲逛,影子被落日拉得斜长。
他想起男人温软的唇, 天边灰银的暗影叶脉般从他紫色的瞳孔里安静的抖落。他笑嘻嘻的叫他的名字。
[阿巽。我需要你。]
[可阿巽你又需要什么呢?]

他以为自己长久以来知道答案。它们早已变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慢慢渗透,最终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那是他自己都无法诋毁的毒。一次寂寞彷徨的蚕食。

号角吹响,喊杀声越来越大。

他仰起头，天上漏掉的天光幽暗漫长，几个世纪的白日自他身后徘徊而过。男人嘴里咳出的血染了他的手指,他苍白的脸一点一点被泥土覆盖再也不见。
他终于了解他的想要他永远也得不到。



就像渡过无数个漫漫长夜,他丢掉手里的长刀。
他的手指掠过天空。他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说。
麻斗。麻斗。




他的视线穿过漫天遍野的浅淡流云。深棕色泥土沉淀于此，杂草细小的根系茂密生长，层层叠叠。他的瞳孔充盈蔚蓝，来回往复。

然后他闭上眼。从天而降的雨水倾覆。










fin

=========
今天赶天赶地的把这废文弄完了……解放了啊……
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听小彦放的那首just one last dance，听得我五脏六腑都痛……泪

这次的设定很混乱，我总觉得那是我真三打不了遗留的怨念。＝　＝

就这样，祝大家七夕过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