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青春面孔如今已经因为脸上的皮肤不断脱落而变得班驳，一块一块地向下掉落的皮肤带着死白，看着着实有些糁人，惨然一笑，多少年了，想来有千年了吧，那么我又是什么呢，一个怪物，不死的怪物吗，或者是一个幽魂，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独自寂寞地伴随着漫长的岁月？

    这是一处荒冢，荒冢也不是，一个不死的怪物是不需要坟墓的，这是西安郊区的一处地方，不远处就是骊山了，那估计是全中国最有名的土冢了，地底沉睡的是一个帝王，惨然一笑，那苍白的面孔狰狞得很，估计是再也认不出我了吧，我的大王？她幽幽叹息了一声，曾经也是眉目如画，只是如今已经是一幅残破的画了。

    一个鬼是跑得很快的，转瞬之间已经到了那大土冢跟前，坐在土冢上，像往常一样，为他守夜吗？内心惨然，他已经是睡了两千年了，在这里守着也守了两千年了吧，时间，还真是过得快……

   像浓墨浸入了水盆，隐隐的黑却并不浓重，天空有一点微弱的星光，就好象那一夜一样，不是，应该是像那些往昔的夜一样。一个鬼也是有回忆的，带着苍翠年华的潮湿，像新竹的味道，是他的奏折的味道，那又勾起了怎样的回忆呢……
蕲年宫。
烛影摇红。
不自觉地打盹，又猛然惊觉，
抬头望天，
一弯新月如钩。
是她当值，负责送水添茶。

    其实他并不经常唤人，虽然从站立的门外并不能看见他，但是知道他在批阅那似乎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折，

    那一册册厚重的竹简一定堆满了他的御案，有的是新鲜的青绿色，应该还带着清新的竹子的味道，清冽里带着或许是雨水的腥，有的是苍凉的黄色，是陈年的老竹，但是仍然保有新竹的风骨，他翻阅的时候奏折有擦擦的声响，他呢，一定就会在烛光下颦起他修长的眉，通常这样他是顾不上叫人添茶送水的。

    宫人们都很怕到蕲年宫当值，暴虐而喜怒无常的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砍了人的脑袋，有时候或许就是他的一声轻笑就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被这笑声碾得血肉模糊，所以大家都是提心吊胆暗自祈祷当值的日子慢点来到再慢点来到。

    可是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从刚回宫的那一天就是由她服侍的，只是那时候的他，眉宇间总是洋溢着温和，不象如今总是眉头紧锁，锁住的尽是无法再度回归的温暖。
她已经能够从他的眉间尺测量他每时每刻的心情。

    人说长沟流月去无声，月也倦了吗，月痕已经淡去，而里面仍然灯火通明，是秦宫唯一的灯火了。

    他在里面，她在外面，此时此刻，错误的幻觉是天地间唯有她一人与他相陪。在这寒星明灭的咸阳的子夜。
   一丝笑容浮在小巧的嘴角，勾起委婉的弧度，几不可寻。
   背上有寒凉之感，钻进毛孔，轻微的战栗，原来已露湿重衣。
    终于熬到他也倦了。
   “来人！”
    推门而入，肃杀的黑衣。
   “为我更衣！”
    冷冷的声音不容质疑，有着隐隐的疲惫。
    锦帐是早就为他预备好了，绣金的锦衾绣被有疏淡的花香。
迅速上前，姿态娴熟地拉开他黑色朝服的腰带，敏锐地发觉他是真的瘦了，原来这朝服的腰带只束一圈现在却是要束一圈还多，玉扣已经到了腰际，再不能正好扣在正中。
将朝服挂在檀香木的衣架上，转身掀开锦被，让他侧身躺下，盖好。

   他倦了，沾被便闭上眼睛，侧面看去长长的睫毛还在扇动，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黑影。

“大王可还觉得凉吗？今日天气忽然寒了。恐大王着凉，奴婢已经准备了一床加的被子。”
   终于问出这样的话。

   感到有冷冷的目光刺过来，咬住唇，却不是第一次与这样的目光对视，只是以前他的目光还是温暖的。


“不用了，退下吧！”
重又闭上眼睛。

“是！”
    放下重重帐缦，遮蔽了王的容颜，不让一丝光有机会溜进来唐突了王的睡梦是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吧。

    她终究只是他的侍女。

    轻声带上最后一扇门。

    昨夜之灯已然熄灭，此生究竟有多少次亲眼目睹这昨夜之灯的明灭？摇头，已经再不记得了，而今这灯是终于灭了，永远地灭了，想着只会让自己痛彻心肺，何苦来哉？情鬼叹息一声，依旧坐在大土冢上，摇着她的瘦骨嶙峋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