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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让大家看看真正的施工工地——其实我只是找个网上保存的地方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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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老是死,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这个小说接着《天王本生》,曾经有过另外一个版本







龙战



第一章 神的儿子


  “你是察克拉的儿子,你的父亲死在战场上;他忍受着红铁的折磨,没有屈服;明天面对敌人的刀剑,愿你不要畏惧,就像你的父亲。”
  帐篷中的老人操一张龙首的竖箜篌,用一种嘶哑飘忽的声音低声吟唱,而后轻轻抚摸少年的额头。老人的眼神是深远而诡秘的,冥冥中似乎那个少年的父亲正用了老人的双眼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少年俯身下去对着老人行礼,背行着退出了帐篷。等候在外的又一个年轻人跟着踏入,凑到老人的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
  这是深夜,萧瑟的北风拉扯着帐篷顶上的战旗,发出呼啦拉的振响。篝火在歌声中扭曲,微弱的光明传不出多远就被夜色所吞没。
  年少的曦站在队列里,
  一名百夫长用粗厚的牛皮托着武器,分发给这些不曾上阵的新兵。有人拿到了短剑,也有人拿到弯刀或是短矛,曦拿到了一柄长刃的战斧,结实的木柄握在手里很舒服,轻重也称手,就像他原来那把铜脊的军刀。那把军刀是他从一片战场上拣到的,跟着他走了很多地方。曦用厚重的刀背砸断野兽的骨头,也用刀刃第一次刮去了唇上的汗毛。
  曦十五岁,是一个流民。从记事开始,他的全部生活就是漫无目的的漂流,有时和年长的流民们结队,有时独自穿过荒野,靠着阳光和星辰指引方向,从一个村落到另一个村落,贩售一些土产来换钱。不过几顿饱餐之后,他们不得不重新上路,赶赴下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所谓流民,是逃避了军役和赋税的逃民,一旦被圣王的军队捉住,就会被送到军队做五年苦役,可是据说军中的苦役们很少能活过三年。最近鬼军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影子一般出没,在城镇间骚扰和掠夺。王军疲于奔命的四处围剿,苦役们和牛马一样,扛着沉重的军械和器具跟随在马后,许多人绊倒在半途,就再也爬不起来。
  曦被抓住是上个月的事情。他们一队七十多个流民被闻讯赶来的王军包围在一个村庄西边的山坳里,面对锋利的枪戟,流民们放弃了逃跑。曦抛下那柄铜脊军刀,高高举着双手,恶狠狠的看着为王军带路的少女。就是那个女孩在村庄里施舍给他粮食和住处,让他过了几天饱食温暖的日子,而后又把他们所有人都出卖,送上了不归的死路。女孩在他野兽一样的目光下畏缩了,躲在了王军骑兵的身后,嘤嘤的抽泣起来。
  “不要怪村里的人,”流民中的老人低声说,“是王军追查到村子里了吧?他们总要保住自己。”
  曦的目光冰冷依旧。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保住自己,为了保住自己可以出卖别人,曦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偏偏他是被出卖的人,
  小队的王军带着被捕获的流民,半个月后回归了大队。曦隐约听说这支八百人的王军来自西方的鱼龙城,要长途跋涉去往灵鹫山。帝君的都城善见城就座落在灵鹫山的顶峰,听说最近鬼军在灵鹫山附近疯狂的掠夺村庄,善见城那边需要更多的战士。曦心里冰冷,灵鹫山很远很远,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看见善见城的城门。
  幸运的事情很快就来了,王军前锋的小队出去寻路,二十名骑兵没有一个回来。领队的将军眺望附近的密林,意识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已经被鬼军悄悄的盯上了。
  鬼军最擅长在丛林和山地中出没,他们可以隐藏在树丛和岩隙中悄悄射出冷箭,或者用绳索悄悄套住队伍最后那人的喉咙,一个一个的挨个杀戮,等到领队觉察的时候,整个队伍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二十人的前锋,或许就是这样悄无声息的灭亡在鬼军手中。
  鬼军已经发出了示威,随后而来的必将是大规模的袭击。以前也有过圣王的军队在这片荒野上覆灭,甚至没有一个人活着把消息送到附近的城市,直到次年的春天牧羊人才发现了寂静的战场,死者的尸骨已经被野兽啃食得只剩骷髅。
  “发给他们武器,”将军的脸色异常的阴沉,“能跟着我们到达善见城的,以后再不必做苦役。”
  这支王军带着超过四百名苦役,与其任苦役们趁乱逃走,不如给他们武器让他们加入战斗,这支四百人的生力军或者就是扭转生死的关键。将军为此做下的许诺也是诱人的,对于流民而言,免除苦役进入帝都善见城曾是可望不可及的奢求。
  耳边传来铁器带风的声音,曦身边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年轻人挥舞着到手的长刀,踏步上前做了一个有力的劈斩动作,而后轻跳着奔回队列,一付跃跃欲试的模样。曦冷眼看着他,嘴角引了引,带出一丝轻蔑的笑。
  曦没有他的同伴们那么振奋。免除苦役、进入善见城、安定生活,对于曦而言确实美好,可是他明白为此他们这些流民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并非每个流民都曾象曦这样独自仗着一把军刀穿越荒野和密林,曾经和饥饿的狼赤手空拳的搏斗,曾经在饥渴中强撑着寻找水源。虽然不曾上过战场,曦却觉得自己闻过死亡的味道,那次恶狼几乎撕裂他的喉管的时候,他摸到刀柄,斩中了狼腰。
  流民们只拿到了一件短兵器,没有铠甲,甚至没有头盔,是一群没上过战场也没学过战技的平民。而鬼军的实力令王军的精锐也为之畏惧,他们是林战的行家,鬼魂一样的杀戮好手,这些没受过训练的流民也许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丧生在敌人的毒箭下。
  “最后多少人能活着看见善见城?”曦这么想。
  四百个人流血,几个人能自由?
  “到你了!快一点!”什长的声音在曦耳边炸起。
  曦已经排到了帐篷的门外。一个年轻人刚刚从帐篷中走出,因为老人的祝福,年轻人的脸上平添一层自信,对于战场的恐惧被祖辈的名字所驱散。
  曦犹豫了一下,还是踏进了帐篷。他跪坐在歌者的对面,没有象其他流民那样谦恭的行礼,目光很无礼的落在老人的脸上。荒野上的风在老人的脸上刻下了可怕的深纹,那张脸犹如一块烧裂的木头,几根稀疏的白须缀在上面,有几分可笑。
  流民们把歌者称为摩耶,在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语中,摩耶是虚幻的意思。这些荒野上流浪的歌者自己也是流民,可是他们带着一张箜篌的时候,就显得如同烟雾一样变幻莫测。对于流民、村民和城市中贫苦的市民而言,摩耶们就象僧侣,可以通过歌声去沟通亡魂的世界,他们口口相传的古歌是由那种世传的古语写成的,读懂了它,就能洞彻整个世界的秘密。偶尔摩耶会被城中的贵族供奉,但是绝大多数贫苦的歌者还是背着破旧的箜篌流浪在荒原和村镇之间,把廉价的安慰送给人们,同时收取微薄的回报。
  明天这支军队就要冒险穿越前方的山谷,毫无疑问的会和埋伏的鬼军直接交战,将军安排了摩耶为流民们祈福。流民们多半相信他在篝火边的弹唱会招引祖辈的灵魂,祖辈的英勇让他们怯除了恐惧。
  “孩子,”老人对曦的无礼有些诧异,但还是遵照仪式的规矩说,“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
  曦懒散的移开了视线:“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
  这个回答让老人有些棘手,他捻着琴弦想了想:“那你的姓氏是什么?又是哪一族的呢?”
  “不知道,”曦耸了耸肩膀,“没人告诉过我。”
  “那谁把你养大的呢?”
  “有过很多人,不过多数都死了,就算活着,他们也不知道,都是流民。”
  “那……”老人挠了挠自己稀疏的头顶。
  “不用为我祈福,”曦,“你说的我都不信的。我也认识别的摩耶,他们都是骗钱的。就算有灵魂,我父亲都没见过我,他也不会保佑我的。而且我也不怕,就算战死,也比做苦役累死要好。”
  “快一点!”帐篷外传来什长不耐烦的声音,“下面的人还等着呢!”
  “我走了,”曦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就算你已经唱过了。”
  “既然不信,你何必进来呢?”老人在他背后发问。
  曦歪着嘴笑了笑:“你唱歌是收钱的,我让你难堪也没有意思。收了钱赶快离开这里吧,听说鬼军很难缠的,和我们在一起,说不定你也会死。可没人为你唱歌了。”
  曦回过头,走向了帐篷外。冰冷的风灌了进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忽然想到他拣到军刀的那片战场,春天的新草下满是裹着皮甲的尸骨,骷髅的眼窝中悄无声息的爬出一条蛇。
  曦打了个寒战。
  老人嘶哑的歌声在他背后响起,破旧的箜篌上,琴声
  曦扭头看着老人。
  “你是神的儿子,你的父亲无所不能,他居住在云天中的神山上,威严的目光要看着你凯旋而归,”老人抱着他的箜篌缓缓站起,有些滑稽的脸上忽然添了一层静穆。
  “对于古语,我懂得不多,”老人走到曦的面前,轻轻抚摸了他的头顶,“也许我真的只是个骗子,你怎样想都无所谓。不过孩子,就像那首歌唱的,我们都是神的子裔,我们的父亲在高天上低头看着我们。没有人是孤独的,大神期望看着你平安凯旋。”
  曦讨厌别人摸他的头。可他只是扬起眉,算是接受了老人的祝福。也许是那首神秘的古歌让令他震撼,也许是老人眼里的关怀让他无从拒绝,
  “没有人是孤独的,”
  曦忽然抬起了头!他野兽般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一道犀利的风声,急速的逼近他的后背。
  一枝黑羽的利箭洞穿了老人的胸膛,红热的血溅在羲的脸上。龙首箜篌跌落在地下,
  “鬼!鬼!鬼!”
  曦惊醒过来,从地下抄起了斧头,跟着同伴们一起冲出了帐篷。满眼都是火光在闪动,四面八方都是号角声、呼喊声。有人踩灭了篝火,有人。曦根本没有机会思考,就被裹在人流中向外推去,年轻的苦役们挥舞着刚到手的武器,冲向了帐篷外,要去迎战那不知身在何处的鬼军。
  曦努力的回过头去看那个中箭的老人,却只看见倒塌的帐篷。一枝火箭落在涂了牛油的帐篷上,将它化作了熊熊的

  “停下!停下!”有人在放声大吼。
  曦隐约记得那个声音,那是王军的一名百夫长,迦娄罗族人,总是坦着胸膛,胸口纹着火焰中狂舞的巨鸟。奔跑的苦役们
  此时他们已经冲出了临时扎驻的军营,在
  “是谁吹的号角?”
  “是鬼军自己……”这个念头猛地掠过曦的心头,他全身为之冰凉。
  鬼军射出了暗箭,而后自己吹响了预警的号角,派人混杂在苦役中呼喊,无非是要彻底搅乱这个军营。当他们

  疾劲的箭啸在曦的头顶掠过,劈面扑下的鬼影被羽箭在空中截住。他的重斧落下,劈进曦脚前的泥土中,身体沉重的撞击在古木的树干上,而后砸在曦的身上。曦奋力推开了鬼兵的尸体,看见一点金光在他耳边闪动。那枚金色箭镞的羽箭贯穿了他的颅骨。
  战马带着射箭的人疾风一样驰来,那身磨光的铁甲在夜色中尤其鲜明。他一手带弓,一手自马鞍上拔起了随身的武器。那是一柄七尺长的修狭的剑,剑身上滚动着磷磷的青光。
  “静下来!”那人驰入苦役群中,高举起长剑,声音带着巨大的威压。
  “将军!”百夫长放下武器半跪在马前。
  率领这支王军的将军就在苦役们面前,他的出现压住了混乱,隐藏在林间的鬼兵们似乎也为他的威严怯退,战场忽然安静下来。那是一名年轻的贵族将军,有着贵族所特有的清晰,他素白的斗篷上染了不少血迹,分明一路赶来已经杀了不只一名鬼兵。这些鬼魂一样游荡的叛军似乎根本躲不过他的眼睛。
  将军低头看了看曦:“你很好!”
  “都安静!”将军勒马举剑,俯视着苦役们,“他们人数很少,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他们也不是鬼,只是藏在树丛里面!瞪大眼睛,你们能看见他们,看见了,就杀了他们!”

  “只有二十五个人,”百夫长检点了尸体之后回报。
  将军缓缓的点头:“鬼军的主力,都在其他方向,这些人只是派出来拖住我们的。”
  “那其他人在哪里?”
  “全部都冲散了,我也找不到,”将军的脸阴沉得可怕,“就算我知道,他们现在只怕也都是尸体了。”
  百夫长脸上的血色褪了几分。如果一切如将军的预料,那么混乱中奔向其他方向的王军分支已经受到了重创。这些苦役们的死活鬼军并不在意,他们派出这个林战的小队,只是拖住苦役们的脚步,不让他们和王军汇师。
  “列队!撤出林子,”将军举剑下令。
  “即使只剩一个活人,也要带信到善见城!”策马走过百夫长身边的时候,将军的低语声传来,“禀报黯帝,我们已经快镇不住鬼军的势力了……”
  这句低语顺着风来到曦的耳边,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气。

  漆黑的天幕上点缀着星辰,这支王军的苦役熄灭了火把,在山侧面的荒原上艰难的跋涉。寒冷和饥饿让每个人紧闭着嘴,失去了辎重和粮食,他们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但是当务之急是离开鬼军出没的丛林。毫无疑问的是身漆了诡异图腾的鬼兵们正游荡在附近,暗杀逃散的王军。



  “是龙……或者夜叉,鬼军公然袭击我们,这么大的行动后面一定是龙或者夜叉在指挥,”将军握住长剑的手上爆出了青筋,“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
  百夫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舌头在干涩的嘴唇上舔了舔。
  鬼军中的“龙”和“夜叉”,是令善见城贵族们心惊胆战的名字。尽管鬼军的势力还不足以撼动王军精锐守护的灵鹫山原,但是龙和夜叉仿佛两尊叛逆的恶神一般,他们的声威足以穿透善见城高厚的城墙,把恐惧的阴影投在贵族们的身上。
  传说鬼军的领袖“大夜叉主”是夜叉族王室的后裔,虽然远居在北方灭云洲的夜叉王否认这种传闻,但是王军中确实有人亲眼见过一支打着青旗的鬼军风一样奔驰在战场的尽头,而青色的战旗上,正是夜叉族黑与白的双生子徽章。大夜叉主的骑兵曾在黑夜中踏过超过两万人的王军营寨,来的时候守卫的战士不曾听见半点声音,就像是恶神从虚空中忽然踏入了尘世。鬼军们疾风烈火般的斩杀而去,当王军的战士检点战场时,才发现领军的贵族已经被绳索勒着脖子悬挂在高耸的旗杆上,胸口烙印着夜叉的徽章。
  而鬼军真正的领袖,却是毫不为人所知的“龙王”。一百余年前,最后一批龙族的后裔反抗帝君遭到围剿,龙王浑身浴血跳下了大海,龙族从此灭亡。而传说则是龙王在临死前发下血誓,只要有一个流着龙血的人还活在世上,他就必然是灭绝旬族的人。这个荒诞不经的传说在百余年后重新被人拾起,鬼军号称龙族的血脉依然流传在世间,而黯帝的作法增添了这个传闻可信的程度,很多人说前一任的多闻天王就是因为在宫廷的宴席上提到了这个传说,后来被黯帝贬斥到了北方的灭云洲。
  这一代的帝君,黯,是一个沉静如古井深潭的人。黯本人号称旬族五百年来最强的武士,却并不喜欢动用他的权力。龙王的传说真的能让黯帝有所动作的话,那么多少说明龙王的阴影已经投在了黯帝的心中。
  苦役们忽然
  “我们要杀了他……要杀了那人……”将军低声重复着,仿佛着了魔。
  “将军,我们只有剩下不到三百人,要是龙和夜叉……”百夫长压低了声音。
  “不要三百人,”将军的目光死死的凝聚在远处的山颠上,“只要五十个人!五十个人,要快,穿过林子从山背后的陡坡攀上去,杀了龙……这也许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将军,这……太冒险了。”
  “如果你是龙,围剿我们这支军队,你会怎么做?”将军俯视着百夫长,目光锐烈逼人,令他无法抬头。
  “我……”
  “鬼军没有多少人,所以才必须把我们分割开来。如果我是龙,我一定会把所有的兵力投入战场,以求尽快的吞掉其中的一支。所以龙的身边不会剩下多少人,现在是他占据优势的时候,”将军的面颊抽动着,挤出一丝森冷的笑意,“也是他最疏忽的时候!”
  “所有战士都站出来!”将军对着身后的人群低喝。
  大约二十多个战士从苦役们中站了出来。他们装备精良,身上捆着鞣制过的牛皮韧甲,头上顶着青铜盔,手中是同一制式的阔背钢刀。
  “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将军看着苦役们,“你们中有自愿的人么?”





  “我知道你们中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将军的声音低沉有力,“但是我在我祖先的名下发誓,生还的人将和我一起分享赏赐和荣誉!”







  “孩子,你知道你是为什么要杀我么?”

  清晨的风吹去了荒野上的迷雾,阳光从云层中刺下。




第二章 炽

  清晨,炽站在善见城中城的垛堞旁,把目光投进茫茫的云雾中,看着缕缕云丝随着阳光升起而上升,汇集到山峰处翻涌的云海中。
  那里是善见城的上城。善见城依灵鹫山建造,一共有三层城墙分别环绕着山脚、山腰和山顶。下城中住着身份低微的平民,中城则居住着富裕的商户和普通的旬族。真正的贵族们很少踏足中城和下城,他们都是旬族的王室或者拥有王室的封号,居住在永远被云雾封锁的上城,圣王的“自在神宫”就座落在上城的正中,在平民的传说里,那里有如人间的神境。
  一万五千名“神河铁卫军”戍卫这座大地上最雄伟的城市,
  炽十六岁,是提婆氏的女儿。她的父亲炎·提婆是黯帝麾下的名将,过去“烈火名将”的声威,但是炎已经老了。他为黯帝出战的最后一次是剿灭南方沉香洲的鬼军,年老的炎在冲锋的时候摔下了战马,被随后的战马踩断了双腿,从此炎只能永远坐在躺椅中。
  断腿的炎缴还了黯帝赏赐的琨珸剑,退出王军。同一日,他唯一的女儿炽束起头发,披上烈火般的战裙,罩上了家传的锗色铠甲,成为王军中最年轻的将军。
  “这不是你的道路,”很多次,炎对女儿说。
  很少会有人比炎更懂的战争,他的一生都在战场上渡过,闻过血流成河的腥风,见过堆积如山的尸骨。任何父亲都不愿自己的女儿毕生和战马为伴,炎更是如此。他希望炽就像旬族未婚的少女那样披散长发,裹着挂不住露水的轻薄丝绸,在花园中对着年轻的贵族男子抛去妩媚的眼神,而后婚配,和丈夫在花园里弹琴嬉戏。
  但是炽毕竟是提婆氏的女儿,烈火名将炎的女儿,她并没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即使在高贵的旬族中,能领悟秘密法的战士依旧是屈指可数的,炽却有着令人惊异的天赋。而她肩上,还担着提婆家族沉重的荣誉和尊严。炎没有儿子。

  “将军,太阳升起来了,开城么?”城楼上的战士高喊。
  “开城!”
  随着炽的号令,城楼上的战士们一齐托起了沉重的古铜长号。八只长号齐声的轰鸣,有如大海深处巨龙的鼻息一般,低沉而宏壮。
  此时远离中城数里之遥的下城城门后,四头犀牛在战士们的鞭策下缓缓迈开了铁蹄。它们两只一组,颈上套着巨大的铜枷,铜枷上牵扯的巨索拉动了善见城重逾万斤的黑铁巨门。耀眼的阳光如同千万枝光辉的箭,直射进来,城墙阴影中的战士们不由得举起手臂遮住了双眼。当高达四十尺的城门完全洞开的时候,善见城迎来了新的一天。眼睛适应了阳光的战士们放下手臂,才发觉阳光自城门正中拉出了一道细长的人影,仿佛一柄剑直刺进王城。
  看来已经有人在外面等着开城了。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的手中提着长刃的战斧,斧刃上带着斑驳的血色。

  炽将殷红色鞘的弯刀“赤眉”插入了马鞍一侧的袋子,翻身跃上战马。
  随着她招手,中城的铜门也在绞盘的拉动下缓缓张开了一扇。炽的马鞭敲在马颈上,战马带起一阵轻尘,直驰而出,缘着曲折的盘山马道,去向善见城的下城。她身后二十枝锋利的枪戟指向天空,铁卫军二十名精锐带动战马迅速的跟上。
  铜门在他们身后闭合,毕竟善见城的中城是不允许平民轻易进入的,这仅是高贵的旬族的乐土。旬族的贵族们并不希望和低等的八族共享。
  炽每日早晨都在下城巡视。只要持有证明身份的铁徽,平民也可以自由的进出下城。鬼军曾经几次尝试把他们的人渗透进来,这令统领王军的威德天王非常震惊。最初装备精良的王军并未把由叛军和暴民组成的鬼军放在心上,但是十几年来,鬼军不但把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展到了灵鹫山原附近,而且还有了洗劫城市的举动。
  在旬族的历史上,善见城是一座从不曾被攻陷的“不落之城”,即使在当年与八族的战争进行到最惨烈的时候,善见城依然雄踞于灵鹫山上,在八族的浴血强攻下巍然不倒。如今鬼军居然有了谋求善见城的试探,已经是旬族的耻辱了。
  严厉的军令由威德天王传下给整个善见城的王军,不但每一个入城的人都要彻底的搜查,而且炽受命每日巡视下城以备不测。
  今日的市集比以往更加喧闹,大概是鬼军在边远城市的活动肆无忌惮,所以商人和手工艺人纷纷带上家当,跋涉到善见城以寻求保护。最精致的藤器、竹器和漆器在善见城的市集上随处可见,精品的纹铁刀具陈列在商人的毛毡上,有人怀抱的竹筐中玉粟金子般耀眼,而集市上始终飘着一种微熏的芬芳。只有在善见城,才能买到真正的苏摩酒,那号称天神也为之迷醉的醇酒。
  炽所骑乘的赤红色战马缓步行进在集市中,平民们诚惶诚恐的让出道路,跪倒在炽的马下行礼。炽习以为常的接受了这种礼节。她是旬族的女儿,下等的八族在旬族面前屈膝表示敬畏是理所当然的,那是神对旬族的眷顾。她敏锐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试图找出可能隐藏在其中的鬼军斥候。
  曾有几次鬼军的斥候被王军发现。洗去了油妆的鬼军乍看起来和平民并无区别,可是他们隐藏不住满手的厚茧和磨光了汗毛的小腿,那是常年手持兵刃和穿梭于丛林中留下的烙印。不过对于炽而言,最容易泄密的还是他们的眼睛,对视的时候可以从那些斥候的眼里看出蛇一般的气息,残忍、恶毒、一触即发。此外还有某种无视生死的漠然,浴血杀人多年才会造就那样的眼神。
  王军从未生擒过这些斥候。斥候们通常有着敏锐的预感,在巡视的王军有所动作之前,他们就会发觉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如果真的丧失逃走的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咬碎槽牙中的一粒黑豆。那种名叫“蛇眼”的黑豆很希罕,硬壳中藏着致命的剧毒。斥候的规矩是只能把尸体留给敌人。
  第一次见到七窍流血依然疯狂拼杀的斥候时,炽觉得一种由心底而生的寒意。她难以想象鬼军的首领们是如何训练这些斥候的,叫他们对死亡全无畏惧。
  远处一个走街串巷的杂耍班子正在招揽客人。两个胸肌贲突的年轻人站在离地二十尺的木梯上,各持一根大绳的两端,他们拼命的摇动着大绳,带起了呼呼的风声。一个粉色衣衫的乾达婆少女在绳影中轻盈的跃起落下,每一落,她雪白晶莹的赤足都准确的点在大绳的某处借力,而后再一次凌空跃起。客人们看得目眩神迷的时候,年轻人却忽然扯紧了大绳。大绳被他们巨大的力量绷得笔直,少女浑然不着力的落在绳子中央,半透明的头纱和宽松的扎脚纱裤在微风里带出令人思绪纷纭的波纹,她清澈的歌声在清晨的阳光下弥漫在集市的每一处。乾达婆不愧是能歌善舞的一族,歌声起落间,铁匠也停下了大锤。
  炽勒住战马眺望,在心底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没有走近,她并不希望那个乾达婆的少女在她走近的时候从绳子上跃下来对她行礼。她喜欢这种安静祥和的早晨,喜欢阳光中下城繁华的集市,如果没有那些鬼军,世界就是完美的了。
  “奸细!奸细!拿住他!”
  远处的暴喝声打断了炽的思绪,她警觉起来。战马长嘶一声,人们让开了道路,炽带着属下的骑兵,向着出声的方向驰去。那里是城门,难道是鬼军的斥候企图混进城的时候被发现了?
  两个健硕的战士扯着绳子,已经锁住了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绳子死死的勒紧肉里,仿佛要把他箍成两段。其他战士挥舞着军刀围成了圈子,就像围猎一匹暴烈的野兽。他全无逃走了机会了。
  可这名奸细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出境,他的双手还自由,手中有一把长刃的战斧。他双手拼命的挥舞,把战斧舞得虎虎生风。他挥斧的动作笨拙可笑,但是他就这么不停的挥,不停的挥,肮脏的长发随着他的挣扎而甩动,头发的间隙中透着他凶狠的眼神。这一切合起来就是一种狮子般的劲头,他还没有屈服,战士们警觉着不敢过分逼近。
  一名战士手持着长杆贴地横扫,打中了奸细的踝骨。他终于失去平衡倒在灰尘里,战士们纷纷扑了上去,将他死死的压在身下。一瞬间他身上多了数百斤的重量,两个战士分别扣着他的上下牙床撑开了他的嘴,怕他咬碎了槽牙里的蛇眼。
  炽的战马扬起一阵灰尘停下了,认出她的战士们急忙跪倒在周围。为首的什长笑容有些谄媚,终于擒住了活生生的鬼军斥候,这个场面被贵族的将军看见,这将是他晋身的契机。
  “将军……”
  炽挥手打断了他,翻身下马,缓步的走近了被压住的年轻人。她以马鞭敲打着掌心,端详着这个俘虏的面容,而后蹲了下去,贴近了和他对视。象以前那些被发现的鬼军斥候一样,他的皮肤被晒成很深的古铜色,掌心粗糙,有使用武器留下的茧子,小腿上没有什么汗毛,还有被刮伤的痕迹。
  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眼神。那是一双属于荒野和丛林的眼睛,凶狠、倔犟、充满了不可测的活力,却没有杀气。
  看来这不是一条毒蛇,只是一只小野兽。
  炽伸出手去要拨开他的嘴唇。衬着赤色的手甲,她手背的皮肤显得越发白皙透明。搬开俘虏牙齿的战士们不敢触碰她的手,正要闪避,那头小兽忽然挣脱了,对着炽修长的手指狠狠的咬去。
  一个干净利落的嘴巴落在了小野兽的脸颊上,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更添一层血色。炽不动声色的起身,走向了守卫城门的什长。
  “将军……”
  “不是鬼军的斥候,”炽以一贯的冷淡维护着她在战士们面前的尊严,“他从哪里来?”
  “他说是流民,路上被鱼龙城来的军队抓住了。还说上了战场,遇见了……”什长有些犹豫,“说是遭遇了龙带领的鬼军。”
  “鱼龙城?”炽猛地扭头直视什长,眼神变得锐利。
  鱼龙城应该有八百名王军由纯陀家的一位年轻将军带领,最近开回到善见城。不过这支军队离开鱼龙城两个月后,在荒原上失去了消息,威德天王已经派出斥候反向循着道路去搜索。不过斥候回报的结果,是找到一处战场的痕迹,但只发现了寥寥几具尸体。似乎那支军队和鬼军在半路接战了,但是并未全军覆没,而后就消失在荒原上了。这个消息增加了军中的不安,还没有回报给黯帝。
  “还有什么?”
  “他还说领军的将军发给所有苦役武器,让他们参战,许诺说可以免除苦役。又胡说什么鱼龙城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只有他活着回来。”
  炽的目光转到了战士呈上的长刃战斧。虽然是柄老旧的武器,但是斧面上有着鱼龙环绕的阴文徽章,确实是王军在鱼龙城一带铸造的武器。
  炽走回了那只小兽的身边,半跪下去以鞭柄指着他的头顶:“不要玩什么花样。你没有铁徽证明身份,只是个流民,你该知道我可以如何处置你。我可以免除对你的处罚,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我是唯一可以帮你的人,但是你不要妄想,以为我要求你什么。”
  小兽奋力的翻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看着炽。过了一会儿,他灼灼的目光黯淡下来,不甘的表示了退让。
  “鱼龙城的军队有多少人?”
  “八百,还有我们大概四百个苦役。”
  “你们是在哪里遭遇鬼军的?”
  “鬼才知道,大概是过了一个大泽。不知道名字,反正很大,我们走了整整两天,然后遇见一个山隘,在那里探路的时候被鬼军盯上了。”
  “鬼军有多少人?”
  “不知道,也许比我们多,也许差不多。反正人数不少。”
  “你们是被伏击了?”
  “他们在夜里偷袭……我们已经知道被盯上了,刚刚发下武器,他们就偷袭。把我们冲散了,周围都是林子,一个一个都被杀了。”
  “说谎!”炽竖起了眉。如果军队被冲散,就算鬼军是林战的高手,在林子中不漏掉一条小鱼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事实上,鱼龙城的军队似乎真的全军覆没,一个也没有剩下。
  “我没说谎!”年轻人狠狠的瞪着眼睛,“我们后来发现了他们的主力,我们都往那个山谷汇集,打得很苦。可是他们……他们有妖术!”
  “妖术?”炽注意到年轻人的脸上有一丝恐惧闪过,确实有些可怖的事情在这个人面前发生过。
  年轻人低低的喘息了几声:“那时……那时我在山上,他们都在下面。有一道光……一道光从北方过来……所有人好像忽然都中邪了,他们的身上都裂开了,好像是被砍开的口子,然后全身的肉都没有了……有风吹过来,有的人好像就被风吹散了,四周都是嚎叫的声音……好像在地狱里。”
  炽背后升起一阵寒意。她参修提婆家世传的秘密法,明白一些不为人知的奥秘。按照这个流民所说,只能是有强大的法师或是僧侣发动了一种惊人的秘法,这种秘法的力量在瞬间消灭了数百人的军队。但是以一个秘法对抗数百人,这种惊世骇俗的伟力只听说黯帝可以施展,难道鬼军中竟然有这样可怕的对手存在么?
  “将军,”什长接近了沉思的炽,“这个家伙很狡猾,不要被他骗了。”
  炽垂下长长的睫毛,恢复了平静:“你叫什么名字?”
  “良马,良马·释迦,”什长诚惶诚恐。
  “我是问这个人,”炽看着那只小兽。
  “曦,”小兽咬着牙吐出这个字。
  “姓是什么?”
  旬族和下等八族的姓氏都出自神秘的古语,意义已经不可推敲。什长就是释迦氏的后代,名字是很常见的良马。而这个流民却只给出了名字。
  “我没有姓,没人告诉过我。”

  “放了他,”炽冷冷的下令,“我没有听说这样没用的鬼军斥候。按照曦这个名字给他造册,送到苦役营里去,不要虐待他。”
  刚刚被松开的曦猛地跳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旬族女孩不动声色的发号施令。他讨厌这种感觉,仿佛他的命运根本就是一根野草,只在她轻轻的捻揉之间。
  炽也微微有些诧异的看向曦。在她看来她的仁慈救下了这只小兽,他或许是鱼龙城军队中逃出的苦役,编造了自己上战场的故事,这样的处置已经是她的宽仁。而他看起来非但不感激,甚至没有按照礼节向她屈膝行礼。
  “我不要去苦役营!”回过神来的曦愤怒的大喊,“我们上了战场,我活着回来了,我该自由了!旬族的许诺都是狗屁么?凭什么送我去苦役营?凭什么?”
  他忽然爆发的凶态吓着了周围的战士。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六七个战士一拥而上,将曦死死的压在了地下。一个人拾起路边的石块,硬是塞进了曦的嘴里,他的牙齿在石头上嗑出了鲜血,他想大骂,却骂不出来,满嘴都是血气混着石头的土腥味。
  炽警觉的按着赤眉刀,良久才松开。她抬起裹着鹿皮靴子的脚,拨去了曦嘴里的石块:“就算你上过战场,也没有免除苦役的先例。我不能听你说有过这个许诺就放了你,流民要为你们逃避的军役和赋税付出代价,不要妄想太多。你已经应该感谢我了。”
  战士们按下了曦死犟着的头,把他的额头撞在地上表示向炽行礼,一直撞得鲜血淋漓。
  “不要虐待他!”炽大喝,“我说过的!”
  战士们急忙放开了曦的头。曦艰难的扬起头,死死的盯着炽:“别指望我感谢你。”
  “随你的便,”炽的回答冰冷。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拉住了缰绳。临上马前,她扭头看了一下曦。
  “真是匹小野兽,”炽想。
  炽一踩蹬,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同时赤眉刀落回了马鞍边的革袋里。她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口哨,嘹亮的口哨,不知为何,她立刻就想到是那只小野兽吹的。她扭头,看见曦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看她的战裙,吹着口哨,斜着眼睛。什长和一众战士则窘迫的低下头去。
  炽忽然间明白过来,急忙沿着马鞍摸向自己的腿。炽火红的厚绒战裙下,是钢环织成的衬裙,小腿上则套着足以保护全部胫骨的鹿皮长靴,翻身上马的时候,战裙扬起,压在了马鞍上,露出了衬裙和长靴间那截修长结实的大腿。贴着硝红的马鞍皮子,炽的肌肤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华贵。
  血色爬上了炽的面颊。她呆在那里死死的握着马鞭,忽然咬了咬嘴唇,发泄似的一鞭击在马臀上,旋风般驰上马道,向着中城的方向而去。
  她并非不想给这匹小野兽以惩罚。但是她又能如何呢?杀了他?炽没有杀过人,虽然这是令旬族少女无法容忍的羞辱,但是炽总不能因此杀了他。就算是流民,炽也一样看作是一条生命。
  可这条生命又怎能如此的无赖?
  曦看着那个旬族女孩的战裙随着骏马的奔驰的飞扬,象一团烈火一样消失在远处。他这才缓缓放下了脸上的笑,合着满嘴的血咳嗽了几声。他并非对那个女孩的大腿惊艳,他只是要让这个骄傲的女孩知道,虽然她是高贵的旬族,他却只是一个流民,可是他依然可以嘲弄她。他也知道这么做有点疯狂,女孩真的拔出那柄弯刀杀了他,他也就死了。不过他想知道那个女孩到底会怎么做。
  曦不怕死,他熟悉的很多人都死了,有时候他想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匆匆的就死了。
  “低贱的东西!”什长愤怒的一脚踩在曦的脸上,战士们的脚乱七八糟的落了下来。
  曦拼命举起双臂遮掩着面孔,强忍着身上的痛楚。
  “不过那双长腿,倒是真的漂亮,”曦想。



  禅门精舍。
  小童提起衣角,赤脚踏在光滑的青石地板上,迅疾无声的奔跑着,最后跪在一扇装饰简洁的木门外:“大人,有客人求见。”
  “我还不想见客,”平和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是提婆家的炽小姐。”
  “是炽?那么让她进来吧,准备蜜水和枣子,按她喜欢的那种。”
  片刻之后,炽轻轻推开了木门,看见宽敞空旷的禅室中,披着灰袍的老人结趺跌坐,正微笑着对她伸出双手,地下的漆盘中摆着她喜爱的蜜水和枣子。
  “纯陀大人,”炽在老人面前跪坐下去,叩首在地。
  “不必那么拘束了,”老人摸索着抚摸了炽的长发,话音轻柔。
  老人似乎总是微闭着眼睛。细看的时候却可以看见一道依稀的刀疤从鼻梁上横穿而过,他的双眼无疑已经为这道刀伤所摧毁。不过看似微闭眼睛的姿态,却给他冷峻的面容增添了一分祥和。
  “有不好的消息,”炽迟疑着,“有一个流民今天带来消息,说鱼龙城的八百人都被鬼军袭击,全军覆灭,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出乎炽的预料,老人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悲戚,虽然领军的将军是老人的侄子。
  “是个很好的孩子呢,有些可惜了,”老人摇头,“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因缘吧,持刀的人,刀锋总有一日会落回自己的头上。这个孩子太执着了……向威德天王回报了么?”
  “还没有,不知消息的真假,有些地方很可疑。”
  “可疑?”
  “那个流民说对方领军的人或许是龙,还说最后决战的时候,对方有一道光,然后所有人都仿佛中邪,身上开裂,血肉落尽,而后有疾风,人都会被吹散。纯陀大人知道这样的秘术么?”
  灰袍的老人沙木·纯陀正为炽调制蜜水,他沉默了一下,将一粒枣子放进蜜水中递给了炽:“哪里有这样的秘术?你父亲的秘术已经算是我族中少有的,你可曾听说你父亲能引发这样可怕的秘术?不过最近的消息说,鬼军的实力不断的膨胀,剿灭八百人的队伍并非不可能。既然鱼龙城的军队始终都没有到,我想是被鬼军击溃了,那个骄傲的孩子宁愿战死也不会逃跑的,我相信他。至于流民,也许是被惊吓了,胡言乱语吧。不要放在心上。”
  沙木·纯陀的镇定让炽心中稍微静了一些。从幼年以来,沙木教给她的知识比父亲炎还要多。沙木是旬族中少有的智者,不少先知和僧侣还要向他求教。而炽却隐约的知道,沙木原本是和她父亲齐名的将军。只是一次大战中失去了双眼,从此沙木就再也不能上战场,于是潜心在禅堂中钻研着书卷,至今已经足不出户许多年。如果沙木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秘术,那么曦的胡言乱语,应该只是他在恐惧中的妄想吧。
  “那个胆小的无赖!”炽又想到曦盯着她的大腿,那种猥亵的笑和无礼的口哨,愤怒悄无声息的浮上心头。
  “你父亲还好么?”沙木的声音惊醒了炽。
  “还好,只是很消沉,因为无法离开椅子。上个月说想练习一下弓箭,双臂已经张不开硬弓了,到现在还不太说话。”
  “炎也是一样的执着啊,”沙木叹息着,“我失去了眼睛,他失去了双腿,我们都为战争付出了代价。可是为了我们的族人,却又不得不一代一代的赶赴战场,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宿命么?”
  炽啜饮着蜜水,不知道如何回答。
  “喜欢从军么?”沙木忽然笑了笑,“王妃很喜欢你,如果愿意,不如去宫里作一个女官吧。我想你象你的母亲,穿上女官的袍服,会很美的。你的父亲也带信来,说很多年轻人都喜欢你,我们的炽也十六岁了。”
  “沙木……”炽的脸胀红了,嘴不由自主的噘了起来。
  沙木笑着摇头。似乎是风在门外的走道上吹过,门前的一串铜风铃哗啦啦响个不休,沙木有些出神的听着风铃,片刻回过神来:“还是赶快去向威德天王回报吧,不要耽误了时间,威德天是个严苛的人,他不喜欢你的父亲,不要因此而牵扯到你。秘术的事情不要说了,免得军中有愚蠢的流言。”
  “是!”
  炽对着沙木行了礼,捻着裙裾起身,退向了门外。
  “孩子,”沙木的声音在她背后传来,“从军的事不要勉强,旬族的未来不在你一个人的肩上。比起旬族的未来,我更希望看见你能快乐。”
  炽的心里微微一动,闭门的时候,她从门缝中又看了一眼沙木慈祥的面容。
  炽的脚步声在走道上消失了,沙木转身,对着那扇巨大的屏风跪下:“沙木·纯陀恭迎帝君的降临。”
  屏风后的一扇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隐约有一个影子投在素白的屏风上。那是一个高大的人,身形在斗篷和铠甲的衬托下更显得魁梧,一柄剑悬在腰间。沙木看不见东西,却能感觉到屏风的对面有一种可怕的威严透过来压在自己的身上,像是一堵有形有质的墙!
  “是炎的女儿?”黯帝的声音却出乎预料的平淡,“王妃见过她几次,现在还不时说起她,长得不像炎……这一点上,沙木你也很执着啊。”
  沙木保持了沉默。
  “那种秘术,是夜叉族的‘空虚鬼界’?”
  “是,施术的人不是龙王,是大夜叉主。以他的实力,现在应该可以劈裂虚空,招引鬼魂。不过这也是他颠峰的实力。”
  “他二十五岁可以一刀毁去你的双眼,十余年后又可以洞彻‘空虚鬼界’之术,我族之中,谁可以抵挡他?”
  “只有帝君。”
  “滑道一个月之后可以铺好,石阵完全运上来还要两三个月。我已经让悠静养,你也要休息,做好准备,辅助悠的责任只有你能承担。我不希望看见悠有什么不测。”
  “帝君真的要让公主做那么大的牺牲么?”
  “谁叫她是我族最有天赋的摩耶呢?就像你所说,为了我们的族人,即使明知要付出代价,我们还是一代一代的奔赴战场……”
  黯帝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我不想听见有人谈论大夜叉主的秘术,你负责去处理,炽是唯一的例外。”
  沙木打了个寒噤,俯拜下去:“是!”




第三章



  有人在曦的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一脚,把他送进了漆黑的牢间。铁栅门在后面咣铛一声闭合,随后是金属摩擦的声音,粗糙的铁链将牢门锁死。押送者的目光从铁栅中透了过来,看着这个流民趴在那里,脸贴着泥土,四肢张开,就像一团提不起的烂泥,连喘息声都没有了。
  “什么名字?”外面有人问。
  “曦。”
  “姓什么?”
  “没姓,天生就是流民,”押送者瓮声瓮气的回答,“贱东西。”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一弯冷月从仅有的小窗中照进来,照得这间牢房一片青冷的颜色。许久,烂泥般的人悄悄的动了动。首先动的竟然是耳朵,曦的耳朵象只敏锐的小猎犬那样,小心的捕捉着周围的声音。直到确信没有什么危险,他才甩了甩满是泥垢的头发,一屁股坐了起来,开始摸自己的牙齿。
  整整齐齐的一排牙齿,一个都没损失,曦不禁有些得意。相比而言他根本不在乎身上那些淤青和擦破的额头,那些小伤不要几天就会好,他绝非是第一次挨打。说起上阵杀人,也许铁卫军的战士们都是好手,不过赤手空拳的打人,他们就选错了对象。
  “谁?”曦忽然警觉起来,双手撑着地面跳起来,对着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虎视耽耽。
  话音没落已经有一个影子从那里扑了出来。对方的身形并不高大,却显得异常的精悍,扑击的动作有如一条捕猎的豺狗。曦的双腿被死死的锁住,他自然而然的用肘部下击,叩向那个影子的后脑。可他的力量却忽然崩溃了,另一条影子扑过来对着他的鼻子狠狠来了一拳,酸甜和辣的感觉一下子都从鼻子中涌了起来,曦头晕眼花的向前倒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没力气爬起来了。仅仅是中了一拳,比起早晨十几个铁卫军战士的殴打还要糟糕。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家伙实在是打人的行家,相比之下铁卫军的拳脚就像是棉花。四五条黑影围绕着曦,牢房太昏暗,曦只能看见他们隐隐发亮的眼睛。
  “饿死了……我快饿死了……”有人低低的喘息着,用力撕开了曦的衣襟。
  “别那么大声!快点!”有人压低了声音。
  “难道是吃人……”曦恐惧起来,不顾一切的挣扎。可是那些人紧紧箍住了他的手脚,一团又湿又腥的布塞在他嘴里,让他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呜声。
  那些人扯开了曦的腰带,在他腰间抓捏和摸索。那些满是泥垢的手已经很久不曾修剪指甲,抓在身上又痛又痒,曦猛地一挣,却觉得腿上传来一阵凉意。曦更加惊惧,无疑这些人都是男人,可是他们竟然扯下了他的裤子!
  “一点吃的也没有!”最初锁住曦双腿的小个子举着他的裤子,似乎怒不可遏,“怎么一点吃的也没有?”
  “真的一点吃的都没有!这家伙身上什么都没有!”另一个人的声音里满是沮丧。
  “看这个!”有人从曦的腰间扯下一个银光闪烁的牌子,“看这个!像是银的!”
  “银的?”那些人又激动起来,抛下挣扎的曦一起汇聚到窗边去。
  月光静静的照在那块厚重的银牌上,给它镀上了一层冰冷的辉光。贪婪的目光都汇聚在银牌上,一个人小心的用指节敲了敲,声音冷脆。
  “真是银的!值钱的货色!”
  “银的有什么用?我现在就快饿昏了!”
  “废物!饿不死的!放出去就能拿这东西换吃的!什么吃的都能换到!”
  “翻过来看看,翻过来看看。”
  拿着银牌的人小心的将它翻了一个面。那团银辉好像忽然流动了起来,银牌另一面蚀刻着神秘的图腾花纹,在月光下拿着银牌晃动的时候,仿佛有什么活的东西要从花纹中飞腾起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拿着银牌的人手在微微颤抖。
  “龙……”一个嘶哑的声音说。
  “是这花纹……我见过的!”
№0 ☆☆☆江南 2004-01-10 08:22:35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这太危险了,我给你开个FTP,把所有文章都传到我机器上吧:)
№1 ☆☆☆榕二2004-01-10 09:36:4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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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天王本生…………这太过分了吧…………坑里还要挖坑…………
№2 ☆☆☆榕二2004-01-10 10:00:5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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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东西一定要多做备份啊,humera@163.com邮箱盛文字足够大了。
 
表理我,我是进来撞墙跳坑的。
№3 ☆☆☆humera2004-01-10 10:44:1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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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哥大驾光临,happy,happy
没关系,有坑也可以,只要南哥在
№4 ☆☆☆太初2004-01-10 12:06:3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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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没抓到!
可恨!
№5 ☆☆☆幽人2004-01-10 13:04:4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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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秘术~~~~绝世连环坑里坑~~~~~~~~晕死
№6 ☆☆☆圆脸猫2004-01-10 13:20:5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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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顶楼的老大,
偶发誓偶没在心里骂你坑王~~~~
偶可是一如既往绝对绝对支持你的~~~~~~~
所以,为了感谢有偶这么好的扇子,
你是不是应该保持职业道德,
表只盖一半楼就撒手不管好不好?
:)
№7 ☆☆☆姝姝2004-01-11 18:06:5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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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有N多滴邮箱,可以装狠多东东,南哥你要不要把你的文章都发给俺试试看......
№8 ☆☆☆映晗2004-01-11 21:08:4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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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
几时才能填上啊?
№9 ☆☆☆deadfish2004-01-12 03:03:3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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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这个词真是让人心寒阿~~~
说得好象别的就连施工都免了似的
№10 ☆☆☆风盈袖2004-01-12 04:45:3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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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哥挖的坑,跟陷空山有的拼
№11 ☆☆☆sigh2004-01-12 14:30:2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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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辜负连我们那旮瘩的燕老大都望尘莫及的坑神美名,南哥你尽情的挖吧挖吧挖吧挖吧……
哇哈哈哈哈哈
      ——某站在坑沿上的人带着钢盔留言、逃!……
№12 ☆☆☆流年2004-01-12 20:24:2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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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我刚被坑过,伤还没好呢
№13 ☆☆☆非比宝宝2004-01-13 18:31:4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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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神!又见坑神!
№14 ☆☆☆2004-01-13 19:26:3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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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天王本生的不是堕落天空吗?又改名了?而且味道也改了.
№15 ☆☆☆凭阑2004-01-14 12:30:5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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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为看好书,我有时间等
№16 ☆☆☆2005-05-02 16:01:1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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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东东的意思就是....没有填上的可能了.
 
土豆可以用两天时间写出这个来,也可以用半秒钟把它忘掉.
№17 ☆☆☆火之虫2005-05-11 19:40:5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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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似乎已成化石……
№18 ☆☆☆嘉木2005-05-12 18:31:5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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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本生有三步呢,可怜最后一部,估计都没见过太阳呢,南哥就让它夭折了
№19 ☆☆☆爪印2005-05-12 21:52:5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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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晕~~~~~~~~~~~
№20 ☆☆☆燕楚2005-05-13 01:00:3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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