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


/江南

　　十五岁以前，我一直和师傅住在一起。
　　也许很多人不相信，我从出生就没有见过太阳。可我并不是个瞎子，目光的敏锐加上手法的灵巧，我可以在一手之间射落七只蝙蝠──十四岁的时候，我就连成了武当的“一手七暗器”。而我之所以没有看见过太阳，只是因为我所住的千佛洞在地下两百尺的深处，一扇五寸厚的铁门隔开了我们师徒和外面的诺大天地。
　　“千佛洞，也所谓烟霞洞，乃是道教第七十洞天，天上地下罕见的福地。我等在这里潜心修炼武学，方能不受外物干扰，借助此地的千年灵气，更能使人心智大进，早日臻于三花贯顶的境界，”师傅曾经这样说过。
　　我相信师傅说得不错，因为千佛洞确实是古往今来的修炼圣地，一条地下的潜流从洞中经过，下面连着百尺深潭，这样我们有鱼有水。洞的西南还可以采到黑油，这样我们举火照明也不是难事。洞中更生长着奇异的绿苔，饥饿的时候只要稍微采刮一点吃下，立刻精神大振。最绝妙的是洞中的千年石钟乳，饮一杯再配上我玄门的心法竟然可以三日不食而不觉得饥饿。
　　洞中有一面巨大的石墙，上面是先贤留下的书法──“三十年来洞中，今朝一醒天外”。师傅说那便是古来的武学名家，在洞中修炼三十年后，一举领悟了至上的武功，遂而破关出世。短短十二个字，已经让人暇思万千。
　　师傅传授的武学密笈上也有言：“凡我武学中人，当避外魔，外魔在而心魔生，此修者大忌讳。外魔者，凡女子、金银、权势、恩怨种种，皆毒人心。心中不纯，焉有神剑通天之境界？慎之慎之！”
　　而世上如千佛洞这样隔绝外魔的地方，恐怕是寥寥无几了。所以师傅才不惜十年苦功，收集了无数武学经典，又从千万孤儿中收养了根骨最佳的我，特意隐居在这里，希望能教导出天下第一的武道奇才。

　　七岁的时候，我以武当绵剑，已经可以一剑击碎空中飞射的七枚铜板。
　　九岁，我的劈空掌已经可以七步裂石，开古人未有之先例。
　　十岁的时候，我已经贯通降龙十八掌前十四掌，只是劲道尤然不足。
　　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将九阴真经的内力贯通大小周天，臻于物我两忘的境界。
　　十六岁，少林拈花指大成，悬空弹指，劲道经半盏茶不散。

　　师傅叹息道：“想不到福地洞天，真有如此奇效，可惜我知此妙法，人已老去。再过三年，你将领会少林洗髓经，从此天下间，再无你的敌手。”
　　我却跪下了：“师傅，请准弟子出山。”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却不愿意再在洞中住下去了。因为师傅是个武痴，除了武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武道之外，师傅只是疯子。谁愿意和疯子住一生呢？
　　我也不想看到眼前的黑暗，我一直想象着太阳的万丈光华，想象着把我拔剑那一刻的身影暴露在白云下的晨光中。
　　我也想知道所谓的外魔为什么如此可怕，想知道如花的女子是如何的美丽。我甚至没有见过花的样子。
　　更重要的，我武功已经大成，男儿在世，要做一番事业！
　　师傅大惊：“你此一去，恐怕三十年内也无法领会洗髓经的奥秘了。”
　　我执意道：“弟子愿意一试。”
　　师傅沉思之后，终于长叹道：“好罢，你剑法内功都已经大成，出世之后，帝王将相的位置也是唾手可得。既然你无心于武道，我也不能勉强，你好自为之罢。”

　　我终于站在了那扇五寸厚的铁门前，师傅缓缓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那一刻，我的心意澎湃无法自持。十六年黑暗中的光阴，今日我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已经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我可以独挡三千铁骑，可以单剑对数十名高手，荣华富贵已经在我囊中。放眼天下，我已经无所畏惧。
　　半年后，也许只要三个月，我的名字就是响遍神州大地，或者天下第一名剑的称号就要落在我的掌握中。从此我将在一代武林史上怒书一笔，留待千百年后的后生惊叹！
　　我闪电一般的跃出了铁门，向着有光的出口飞驰。

　　当我终于看到了阳光，我忍不住拔剑指天而歌。
　　可仅仅是短暂的一刻，扬剑的我忽然惊呆在高高的山崖上。
　　下面正是激战，千百人的军队潮水一样涌了上去。此时我如果随他们冲上去，一定会立下显赫的战功吧？以我的身手，我的长剑，以后的荣华富贵难道还远么？
　　可是我终于没冲上去，因为我心惊胆战的看着他们手中的武器，我发现我有一个小小的错误，可是我还没有醒悟过来那个错误是什么。

　　“大帅说了，抓到冯玉祥的赏一个少校，五千大洋！”领头的军官拿着一只乌黑的东西对天放出一声巨响，身后无数的士兵也把木头的长杆举起。
　　无数声震耳的响声中，他们冲了上去。我忽然转过身，抱着我的长剑，闪电一样钻回了千佛洞。

　　今年我五十七岁，一生只见过一次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