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种错误是不可以被原谅的。”一年之前的段绍文会这样安慰自己的弟弟。在那个时候，他是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因为他当时的生活幸福而平淡，因为他还没有经历过不可以被宽恕的伤害，因为他所见到的羽辰是一个像天使一样没有所有黑暗过去的纯洁少年，因为他觉得年少轻狂荒唐孟浪都可以原谅。所以他对苦苦自责的弟弟温柔地说，没有什么错误不可以被原谅，如果你有罪，上帝也已经惩罚过你，不要再念念不忘。——可是他的弟弟他的恋人他的朋友都用同一种语气回答他：“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你怎么能理解那种心痛？”

    他的确是不曾理解。当段绍文还是一个在孩子的时候，他就会平静地观察父母的争吵，再平淡地回忆，平淡地叙述，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悲。在成人的感情游戏里，段绍文是一个优雅的情人，从容地出场，从容地退场，潇洒自若。这样成熟而冷静的一个人，的确是缺少了点东西——也许只是一种强烈的感情，不管是爱还是恨。他没有经历过那种会给人留下永远的烙印的强烈感情。所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会有不可以释怀的过往。直到后来。直到他爱上了一个饱受折磨的人。因为他爱上了奕天，由爱情而生的怜惜和温柔，让他试着去体会被深深地伤害之后的那种心情。所以段绍文在爱上奕天之前，是一个很冷静的而有点漠然的人。他不是冷酷，只是不能了解。爱上奕天之后的他，却由此变得更加迷惘。他的世界不再是那么从容自若，从前的那种平淡的心情一去不回。

    羽辰是另外一个类型的人。他是那种受过伤在暗处拼命挣扎着才能生存的孩子。他冲动，鲁莽，无知。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样分辨喜欢和憎恨，不知道怎么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不知道如何表达心情，不知道珍惜，也不知道一次伤害可以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是他杀死了志豪，他带着一群同样年轻而无知的孩子杀死了这个像白色一样善良纯洁的孩子。他一点也不无辜，他只是无知。

    在志豪自杀的那一天，羽辰出了车祸。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失去了记忆和他的双腿。当然，还要等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一天他还失去了志豪。那一场意外让羽辰失去了很多，却也让他得到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所有的过去在他还青色稚嫩的时候悄然沉睡，等到他长大的时候再猝不及防地苏醒，然后向他静静地质问。

    绍文说羽辰所受到的创伤是上帝的惩罚，所以他希望奕天能原谅羽辰。其实羽辰等待的并不是原谅。他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一句话原来不是对不起。他等待了漫长的时光，向“志豪”说出来的那一句是：“我爱你。”

    我爱你。

    我无法评价这一句“我爱你”。这份爱情是否纯粹，是否美丽，是否应该接受？我都无从说起。我的心情或者和奕天的心情是一样的：不能继续憎恨他，也不能原谅他。

    那些过往太沉重。奕天，或者志豪，他同时拥有着两个人的记忆，他代替已经永逝的志豪继续活着，继续被记忆煎熬：那个丑恶恐怖的夜晚，那一首被重复吟唱的歌，割腕的痛楚，弥留之际的黑暗。志豪所有的痛苦都还留在他的灵魂里。可是他也同样记得志豪生命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当初的相遇，午后的阳光，羽辰爱吃的便当，羽辰的声音，羽辰的笑。

    好的，不好的，他都记得，不能忘记，甚至无法装作已经遗忘。奕天的灵魂，志豪的身体，却要背负两个人的回忆——很残忍，让他受着这样的煎熬。

    在遇到绍文之前，他也许想要努力若无其事地活下去。可是绍文出现了。这个英俊而成熟的男人带给他温柔的爱情，也带来报复的机会。奕天想要让自己看看到底能不能原谅羽辰，也想要为死去的志豪取回一样东西。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好好活下去的希望，也许是一个答案。唯有如此，才能让志豪安息。

    一场报复在绍文的默许甚至是纵容之下悄悄地进行着。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三个人谁也没有得到解脱。因为无论做什么，志豪已经在很久以前就死了。死了。所以那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不能放弃，也不能继续去爱。三个人都是如此迷惘。

    砂子在篇尾说，这篇小说的主题是关于“宽容”。写这个故事是为了让自己看看自己内心的标准，宽容到什么程度？可是全部读完之后，我觉得这一篇小说是关于“迷惑”。写绍文的迷惑，奕天的迷惑，羽辰的迷惑，还有志豪的迷惑。

    什么是爱？是不是爱？要不要原谅？为什么要伤害？能不能放弃？该不该原谅？——这一切没有人能够给他们答案。所以志豪死了，羽辰放弃了，奕天走了，绍文最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连作者自己也是迷惑的，不知道该不该恨，该不该宽容。整个故事并没有悬念，只有反反复复的挣扎。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较量，将文章一开始布下的那种蓄势待发的隐隐的气势全部都耗尽，变成了一部节奏平缓的作品。

    为什么会这样呢？

    看不出作者恨着谁，爱着谁。只是在慢慢的写，慢慢的思考。小说已经完结了，可是作者还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所以只能用一个模棱两可的结局来做收梢。

    不能爱，也不能不爱。
    幸福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如果可以再见那有多好。将从前的一切通通抛弃，然后再重新相遇。

    这一次，或者会是一个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