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第一部，洋洋洒洒六万字，而精要之处却是作者借君未言之口所说的四句话：北燕得其强，西秦得其险，北齐得其富，南楚得其广。我以为此四句一出才挑明慕容的主旨。所以读《燕歌  行》，不可不细看慕容所设的四国格局。

    广南楚。四国之中南楚王老迈，不见出场。可是南楚一国，大约地广人稀，人心不附，容易攻陷却不太容易统治。所以大局未定之前，西秦和北燕都不愿意先打南楚。

    富东齐。东齐一直积极与北燕交好。先送太子萧冉为质子，又把清宁公主嫁给北燕皇长子拓跋弘（估计民间也不禁商贾往来）。如今东齐新丧，国内王室想立新君而将正统的储君弃于北燕，只怕将来北燕竟可以此为借口出兵东齐。加上东齐是富饶之地，环境安逸，国民多半不善兵事，气质委婉而无暴戾坚忍之气。所以东齐之地易攻易治（我们不妨大胆猜测，如果照文化的发达程度来排名的话，应当是东齐第一，北燕略次，南楚又次之，西秦包尾）。

    强北燕。北燕储位未立，王子之间明争暗斗，少不了结党营私。不管将来由谁即位，朝中官绅也难免元气大伤。倘若最后拓跋弘为国主，他既是东齐的驸马，又和西秦废主祁越私交日深，只怕将来可凭扶萧冉复位为名先占东齐，得东齐粮饷兵马之助后再打西秦。东齐不致灭国，可以北燕属国的身份安于一隅。只等到萧晋羽翼丰满之后，或者还可倾力一搏。从第一部的交代来看，这个可能性相当大。

    险西秦。西秦地处险地，国民多是坚忍强傲之人，因此最为难攻难治。如今新君乍立，又是宫闱内斗得的天下，其中隐患重重。虽然祈烈出场不多，但是就文中来看，也是个强悍且冷酷自制之人，时日一长，容易让人生畏却难以衷心敬服。而祈越少年君主，素有战功，文才武略无一不佳，德、政也都没有过错。祈烈用手段谋夺了他的王位，却又没有给天下交代什么冠冕堂皇的道理，只怕将来“祈越”两字一出，又不知里里外外有多少有心人会利用祈越的存在来反对祈烈的统治。更何况祈越与祈烈之间，新愁旧恨曲曲折折，也都是变数。

    由第一部看来，东齐、西秦、北燕、南楚四国之中，西秦和北燕堪为敌手而东齐最弱。如今四国政局皆不平稳，倘若一国乱，则天下必乱，均衡之势岌岌可危（或者好应一句俗话，大乱之后而有大治，从此以后天下归一）。除南楚尚不知底细外，西秦、北燕素来交恶，两国战事不断，但作者也未提到两国有任何屯兵积粮、励精图治之举。只怕西秦和北燕是徒然消耗兵力粮饷，结果鹤蚌相争而令渔翁得利。

    另有十数小国，虽然国力不强难有大举，可是小国多有奇勇，国中不乏能人异士。或有行迹出众之人，可以为四国主君幕僚，又可为载剑江湖的侠客，又或者小国殿堂之上有明察政局之人，愿归附强国。如此一来，政局更加纷乱。不妨又来猜上一猜，西秦和北燕两国之中，北燕的属国只怕远远多于前者，北燕称“强”，与此亦有相辅相成的因素。进而猜之，北燕国内诸子争嫡，属国当中的好事之人难免会趁机攀附各家王子党营。纷纷扰扰，百弊丛生。再者，小国也有地利、物产、兵勇诸多过人之处。因此楚、燕、齐、秦四国之争，这些小国可做战局中的奇兵。虽然四国之乱是文章主线，但慕容又何妨于十几个小国中择其一二着些笔墨？

    这些分析过于粗略，不免失之泛泛。若一一细究，则粮产、矿产（铁、铜、银）、盐产、棉布、河渠道路、季节变换、天堑地形以及国内官吏选拔考核制度等等都是主帅要考虑的问题。可是此中学问太多，一人之力如何能样样皆通面面俱到？每一朝每一代天子诸侯的身边都聚集能人智士，各展其能，各尽其才。可是为何拓跋弘身边连一个孔明、张良都没有？可怜堂堂皇子府不养幕僚，仅仅光杆司令一个，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隐姓埋名的祁越。可是祁越更加可怜，为人国君却没有死士，最心腹的人又临阵易帜（这一点或可存疑）。除了自己年少时候的恩师，也不见祁越提到西秦朝中各人，更不知还有何人是他的肱股重臣。可以料想祁越当年为人清傲，加上自己又太过能干，只怕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慕容若写第二部，则再加少许副将慕僚的戏分如何？文字不必多，但是人物形象鲜明，各有意趣而有各有短长。若是这些人物写起来太耗精神，又何妨偷点懒，只以历朝历代各色将领大儒之轶事为蓝本，从容写来，不也是妙笔？只是如此要求，只怕《燕歌行》所涵太广，已经超出一般耽美言情的范围了。不但篇幅遽长，也给作者添了许多难事。又怕太过追求面面俱到，反而失去了《燕歌行》原本的清丽之色。

    再看祈越其人，少年成名，才学武功竟是举世无双。可惜即位不久便遭逢大变，以至于武功全失，落魄江湖。又屈居人下，凡事都不可随心所欲。所以古人说：“少年成名乃人生第一祸。”又说：“抱残守缺。”可见事无百样好，人生际遇穷通难定。可是经此一事以后，祈越虽然依旧心高气傲，却大有老庄遗世逍遥之意。可见祈越性格里又有一好处。说他是随遇而安也好，说他胸襟豁达恬淡冲融亦可。无论环境如何恶劣，他都处之泰然，于逆境中也可怡然自得。只是此人不宜为君，倒似天上谪仙，有飘然出世之意。而拓跋弘为人深沉，喜怒难测，只可惜气量不足，与祈越相比难免逊色。文中有一个小故事：西秦曾与北燕交战。祁越使诈大胜，拓跋弘一怒之下断令牌两支。文章中这一段写得精简而又到位，拓跋弘的形象跃然纸上（笑问：可有周瑜模样？）。萧晋少年坎坷，心中总有不平之意。为人敏锐，防备太深而欲心过重，他日为君，恐怕以祈越之力也难消他性格中的激愤之意。而可怜的配角祈烈目前戏分太少，前尘旧事又只让人窥得一鳞半爪，不甚明了。但是此人心机太深，总是与祈越不合。慕容偏爱祈越，令他一人独在众人之上，凡人难以强求。又及上位者无私情，大抵江山佳人总不能两全。因此《燕歌行》何妨做正文、外传两路？正传中情爱或止于暧昧，或止于惺惺相惜，全部避实就虚，专心写江山之争。而外传可细写悱恻缠绵隐情。一扬一抑，也相得益彰。只是这样一来，只怕让慕容背了一身的文债，倒是我们这些悠闲的看官不近人情了。

    祁越虽每有淡泊之心，但不知午夜无人之时，他可曾想起当年疆场杀敌、快意驰骋的那些日子？天之骄子，少年俊杰。祁越祁越，他当真放得下与天下诸雄逐鹿中原的豪情么？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可怜白发生。
    可怜白发生。